黑龙江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声明：本故事取材于现实，部分情节进行了虚构创作，属于文学作品
老叔和老婶是村里最不起眼的一对，也是人缘最好的一对。
俩人的土地不多，年成好能剩点余粮，年成差就只能紧巴巴过日子。
老婶身子骨弱，打我记事起，她兜里就揣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各色药片，走两步就得扶着墙歇口气，可她家的院子永远干干净净，柴火码得比筷子还齐，锅台擦得能照见人影。
老叔是个闷葫芦，见了人只会咧嘴笑。
农闲时，他就挑着自家种的青菜去镇上赶集，或者给工地搬砖、和水泥，挣点零钱给老婶买药。
村里最特别的人是老李头。
他是外来户，住在村西头的土坯房里，那房子还是我爷爷当年帮着盖的。
老李头戴着一副老花镜，穿得干干净净，即使补丁摞补丁，也总是浆洗得发白。
他家里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却堆着一摞摞书和报纸，墙角摆着几个旧书包，一看就是个文化人。
我小时候总爱往老李头家跑。
他见了我就从兜里摸出块水果糖，剥开糖纸塞给我，然后拉着我坐在门槛上，用树枝在地上教我写字。“一撇一捺是个人，做人要堂堂正正。”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点外地口音。
村里谁家孩子上学写不上作业，谁家要写书信、记台账，都来找他，他从不推辞，写完了也不收钱，顶多喝碗白开水。
后来我才知道，老李头以前是民办老师，和我爷爷在同一个地方教书。
他有两个儿子，都继承了他的衣钵，也当了老师。
大儿子当年赶牛车送学生回家，路过山坳时，牛车翻进了壕沟，他为了护住学生，自己摔断了腿，后来感染去世了。
小儿子为了给村里小学盖校舍，上山砍木头，遇上暴风雪，迷路冻僵在了山里。
接连失去两个儿子后，老李头的媳妇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也走了。
他带着年幼的女儿，离开了原来的村子，投奔了我爷爷。
我爷爷心疼他，帮他盖了房，让他在村里安了家。
从那以后，老李头就没再教书，只是偶尔帮村里的孩子补补课，日子过得清苦，几乎顿顿离不开豆腐，炒豆腐、炖豆腐、凉拌豆腐，简单却吃得香。
爷爷去世那年，把家里的豆腐坊留给了老叔。
那豆腐坊不大，就一间小瓦房，一口大铁锅，一盘石磨，每周做两三次豆腐，供着村里人的日常。
爷爷弥留之际，拉着老叔的手叮嘱：“老李头不容易，以后他来拿豆腐，一分钱都不能要。”
老叔点点头，记在了心里。
从那天起，只要老李头来，老叔总是切一大块热乎豆腐，用荷叶包好递给他，从不提钱的事。
这习惯一坚持就是十多年，老李头也不客套，接过豆腐就说声“谢谢”，偶尔会给老叔带几个自己种的西红柿、黄瓜。
老婶的身体越来越差，后来查出了类风湿，手指慢慢蜷曲着伸不直，关节肿得像馒头，走路也离不开拐杖了。
为了治病，老叔跑遍了亲戚家，家里的积蓄花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外债。
我爸和二叔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俩人凑了三万块钱送过去，又托人找了偏方，可老婶的病还是一天比一天重。
屋漏偏逢连夜雨。转年开春，老婶在院子里晒衣服，脚下一滑摔了一跤，直接摔成了脑出血。
救护车呜啦呜啦地开进村里，我爸和二叔跟着往医院跑，又各自拿了两万块钱。
手术做了五个小时，医生出来摇了摇头，说人没救过来。
老婶的葬礼办得简单，老叔全程没哭出声，只是直挺挺地站着，眼睛红肿得像核桃，嘴唇抿得紧紧的，腮帮子鼓鼓的，像是在硬憋着什么。
老婶走后，老叔的豆腐坊生意就淡了。
他一个人又要做豆腐又要赶集，精力跟不上，加上给老婶治病欠了不少债，日子过得越发艰难。
没过多久，老李头也去世了。
我爸和二叔帮着张罗了葬礼，送葬那天，老李头的女儿来了，也是个沉默寡言的女人，戴着一副和老李头很像的老花镜，说是在外地当老师，一辈子没嫁人。
老李头走后，他女儿就留在了村里的老房子里。
有一天，她来豆腐坊买豆腐，老叔犹豫了一下，还是切了一块称好，报了价。
老叔低着头，声音有点沙哑：“我叔在世时，只说给他免费，我这豆腐坊也不挣钱，还欠着债呢……你理解啊！”
女人没多说什么，笑了笑，付了钱就走了。
这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我爸耳朵里。
他当天就跑到豆腐坊，指着老叔的鼻子臭骂：“你缺那几块钱吗？老李头跟咱爸是什么交情？他女儿一个人多不容易，你也好意思收钱？”
老叔本来心里就堵得慌，被我爸这么一骂，犟脾气也上来了：“哥，我给老李头免费送了十多年豆腐，没要过一分钱。现在我欠着一屁股债，他女儿买豆腐，我收点钱怎么了？我也要过日子啊！”
“你还有理了？”我爸气得脸红脖子粗，“咱爸的话你忘了？做人不能忘本！”
“我没忘本！可我老婶治病花了那么多钱，你们帮我凑的钱我还没还呢！我不收钱，我喝西北风去？”
老叔的声音也提高了，眼里含着泪。
“啪”的一声，我爸一巴掌扇在了老叔脸上，老叔的脸颊瞬间红起五个手指印。
老叔愣住了，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他从小就怕我爸，我爸是长兄，当年家里穷，我爸早早辍学干活，供他读书，他一直把我爸当亲爹一样敬重。
我爸爸也是，一直宠我老叔，谁要是欺负我老叔，我爸爸能和人家拼命！
可今天，就因为一块豆腐钱，我爸打了他。
“哥，你打我？”老叔的声音颤抖着，捂着脸颊，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
我爸也愣了一下，显然也没想到自己会动手，可话一出口，覆水难收，他梗着脖子说：“打的就是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老叔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收拾着豆腐坊，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石磨上。
几天后，二叔想去看看老叔，却发现豆腐坊的门锁着，推开门一看，屋里空荡荡的，石磨、铁锅、桌椅板凳都不见了，只有墙角堆着些没用的杂物。
老叔居然悄无声息地搬走了，没跟任何人打招呼。
“这老小子，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兄弟！”二叔在老房子里拾掇着剩下的东西，皱着眉头嘟囔，手里的扫帚扫得“哗啦哗啦”响。
我爸站在院子里，气得浑身哆嗦，嘴唇动了半天，才吐出一句：“他心里到底装着啥？”
那年暑假，我去镇子里赶集，在街角看到了老叔。
他蹲在路边，面前摆着两筐青菜，绿油油的菠菜上还带着露水。
他低着头，手里捏着一根烟，烟蒂都快烧到手指了也没察觉。
才几个月不见，他像是老了十岁，头发白了大半，脸上的皱纹堆得像沟壑，背也驼了不少。
“老叔。”我心里一酸，走过去跟他打招呼。 他猛地抬头，看清是我，眼神瞬间闪躲，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青菜，低声说：“没啥，你忙你的去吧。”
“老叔，您怎么搬到镇上了？住哪儿啊？”
我忍不住追问。
他没抬头，只是摆了摆手，声音低得像蚊子叫：“就这儿附近，挺好的。”
我还想再说点什么，他却拿起秤杆，对着路过的行人吆喝：“青菜，新鲜的青菜，便宜卖了！”
我只好悻悻地离开，心里堵得慌。
回家后，我把这事告诉了爸爸，问他：“老叔怎么忽然搬走了？他为什么躲着我？”
爸爸急眼了：“滚！别问，大人的事你别管。”
我心里更疑惑了，又跑去问二叔。
二叔坐在自家门槛上，手里捏着一根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飘忽不定。
“你老叔……唉，算了，你还是别问了。”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
后来我去镇子里读高中，学校离集市不远，每次放学路过，都能看到老叔的摊位。他还是那样，蹲在街角，低着头，很少说话，只有有人问价时，才会抬起头应一声。
我每次都想走过去跟他说说话，可想起爸爸的话，又硬生生忍住了。
三年后，我高中毕业，去镇子上的工厂打工挣钱了。
第一个月发工资，我鼓起勇气，走到老叔的摊位前。“老叔，我发工资了，请您吃顿饭吧。”
老叔愣了一下，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复杂，有惊讶，有躲闪。
他摇了摇头，低声说：“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老叔，您就陪我吃顿饭吧，我一个人也怪无聊的。”
我坚持着，心里盼着他能答应。
老叔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筐沿，最后终于点了点头。
我们找了一家巷子里的小饭馆，点了一盘炒鸡蛋、一盘红烧肉，还有一个青菜豆腐汤。
菜端上来，老叔却没怎么动筷子，只是偶尔夹一筷子青菜，扒拉两口米饭。 “老叔，您怎么不吃？红烧肉挺香的。”
我把盘子往他那边推了推。
他摇了摇头，低声说：“我不饿。”
那顿饭吃得很沉闷，我问他住得怎么样，他说挺好；问他身体好不好，他说还行。
大多时候，都是我在说，他在听，偶尔应一声。
回家后，爸爸知道了这件事，立刻把我骂了一顿。“你以后离他远一点，别管他的事！”
他板着脸，语气严肃，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我心里一阵委屈，眼眶都红了：“爸，老叔是我们的亲人啊，您为什么这么说？再说，老叔也是被你打……”
“滚！大人的事，你别参与！”爸爸气得浑身哆嗦，转身回了屋，留下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发呆。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又是两年。
二叔的身体却越来越差，起初只是咳嗽，后来发展到胸闷气短，连下地都成了奢望。
那天我去看他，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呼吸微弱，说话都没力气。
他拉着我的手，眼神里满是期盼：“我想让你老叔回来，我想见他一面。”
我赶紧跑去告诉爸爸，爸爸听了，沉默了半天，摇了摇头说：“你老叔不能回来。”
“为啥啊？二叔都这样了！”我急得直跺脚。 爸爸没说话，只是点了根烟，一口接一口地抽，烟雾把他的脸笼罩得模糊不清。
二叔的病情日益加重，后来直接卧床不起了。
有一次，他情绪激动，猛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吐在了床单上。“我到底哪里得罪他了？”他拉着我的手，声音嘶哑，眼里含着泪，“这些年，我和你爸没少帮他，他有困难，我们出钱出力，现在我快不行了，他连回来看看我都不肯？”
我看着二叔虚弱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难受，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二叔的精神忽然好了一些。
他躺在病床上，眼神清明了不少，缓缓地说：“我想通了，他为啥搬走。”
我赶紧凑过去：“二叔，您想通啥了？”
“那年秋收，”二叔喘了口气，慢慢回忆，“我路过老李头家的谷场，看见你老叔帮老李头收稻谷。收完后，他挑了一担稻谷，往自己家里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