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为何敬天而不信神?一次上古时期的占卜,彻底改写了信仰版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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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商朝末年,是一个神权至上的时代。

万物生死、王朝兴衰,皆取决于龟甲兽骨上那些神秘的裂纹。大贞人苍,曾是那个时代最虔诚的信徒,他坚信自己是沟通人与神的唯一桥梁,他的人生荣耀与恐惧皆源于此。

直到一次决定王朝命运的占卜中,暴虐的君王将冰冷的意志抵在了他的信仰之上。面对吉凶并存、预示着两种极端未来的诡异兆象,他在忠于神明与苟全性命之间,用一个谎言,做出了选择。

他未曾想到,这个为求自保的谎言,竟如投入湖心的石子,不仅将一个庞大的王朝推向覆灭的深渊,更激起了一场颠覆华夏文明信仰根基的滔天巨浪。

那块断裂的龙骨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天机”?



01

殷都的土是干的,干得像一块被扔在火堆里烤了太久的陶片。

风一吹,满世界都是黄蒙蒙的土腥气,呛得人嗓子眼儿发紧。已经记不清多少日子没见过雨了,田里的禾苗蔫头耷脑地趴在地上,泥地裂开一道道大口子,像是大地干渴到极致时张开的嘴巴,无声地向上天嘶吼。城外的河沟也见了底,只剩下一些发黑的淤泥和翻着白肚皮的死鱼。

这种时候,人能做的事情就不多了。对于统治这片土地的商王帝辛,以及他治下的万千子民来说,办法只有一个——求神。

城郊的祭天台上,人头攒动,却安静得可怕。

高台用巨大的黄土块夯筑而成,四四方方,像一座矮山。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从王公大臣到平民百姓,所有人都跪伏在地,额头紧紧贴着滚烫的尘土,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们的安静不是出于敬虔,而是出于一种更原始的情感——恐惧。

高台之上,数百名卫士手持青铜戈矛,面无表情地肃立着,阳光照在他们古铜色的皮肤和冰冷的兵器上,泛着一层令人心悸的光。祭台中央,牛、羊、猪三牲的血已经染红了一大片地面,黏稠的血浆在烈日下慢慢凝固,散发出浓郁的腥气,与空气中弥漫的熏香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而庄严的味道。

但这还不是全部。

在祭品的旁边,跪着几十个赤裸着上身、头发被粗暴剃掉一半的男人。他们是羌人,从西边抓来的俘虏。

此刻,他们浑身筛糠般地抖动着,眼神里是野兽被逼入绝境时的那种、彻底的绝望。他们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他们不是观众,他们也是祭品。是献给“上帝”和山川自然诸神的,最高等级的祭品。

苍就站在这片血腥与庄严的中心。

他今年四十岁,是商王帝辛最信任的大贞人,负责与鬼神沟通的首席占卜师。他身形清瘦,穿着一身繁复的黑色祭祀服,上面用朱砂和金线绣满了看不懂的符文。他的脸在宽大的袍服映衬下显得有些苍白,一双眼睛深邃得像两口古井,看不出任何情绪。

此刻,他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占卜的准备。他的动作无比熟练,每一个步骤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精准。

他先是从一个精致的木匣里,捧出一块巨大的龟腹甲。这块龟甲经过了精心的处理,表面光滑如玉,泛着温润的光泽。这是他的“老伙计”了,是他祖上传下来的宝贝,据说用它占卜,从未出过错。

他将龟甲翻过来,用一把青铜小刀,在龟甲背面的特定位置,钻出一个个排列整齐的小圆坑,旁边再凿出一道道浅浅的沟槽。整个过程,他屏气凝神,落刀极稳,仿佛不是在处理一块死物,而是在为一个沉睡的灵魂做一场精细的手术。

他的学徒,一个叫棘的年轻人,恭敬地跪在一旁,将一根长长的铜棍伸进旁边烧得通红的木炭堆里。棘才二十出头,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他看着师父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在他看来,师父苍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神的人。

一切准备就绪。

苍将龟甲重新翻正,然后从棘的手中接过烧得尖端发亮的铜棍。他口中开始念念有词,声音低沉而富有韵律,念诵的是祈求上帝与河岳之神息怒、降下甘霖的祷文。他的声音不大,但在祭天台这种绝对的安静中,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祷文念罢,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滚烫的铜棍尖端,按进了龟甲背面的一个小圆坑里。

“滋啦——”

一股青烟冒起,空气中瞬间充满了甲骨被烧灼的焦糊气味。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紧接着,一声清脆的爆裂声响起。

“卜!”

这个声音,就是占卜的“卜”字的来源。它意味着神圣的龟甲,已经在烈火的拷问下,给出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回答。

苍放下铜棍,静静地等待着。他在等那块滚烫的龟甲慢慢冷却。等待的间隙,他的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扫过那群待宰的羌人。他的目光与其中一个年轻俘虏的目光对上了。那是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脸上还带着稚气,此刻却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着。那双眼睛里,没有恨,只有最纯粹的、对死亡的惊恐和对生的留恋。

苍的心,像是被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

他迅速移开目光,垂下眼帘,在心里默念了一句:“这是神的意志,是维持天地秩序必须的牺牲。”他用这句话,把那一丝不合时宜的怜悯,连同那个少年的眼神,一起压进了心底最深处。做他们这一行的,最忌讳的就是对祭品动了凡心。

龟甲终于不那么烫手了。

苍郑重地将它捧起,凑到眼前。龟甲的正面,以刚才烧灼的位置为中心,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纹,旁边还延伸出几条细小的纹路。这就是“兆”,是神通过龟甲写下的“文字”,是他作为贞人需要解读的天机。

他端详了许久,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那道主裂纹又深又直,末端微微上扬,根据祖上传下来的卜书和多年的经验,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吉兆。

他转身,面向高台边缘的帝辛,恭恭敬敬地跪下,高举龟甲,朗声道:“王!大吉之兆!龟甲显示,上帝与先祖已经允诺,三日之内,必有甘霖普降大地!”

“好!”帝辛的声音洪亮而威严。久旱带来的阴霾从他脸上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君临天下的喜悦。他大手一挥,下达了那句所有人都在等待的命令:“献祭!”

两个字,决定了几十条生命的终结。

卫士们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拖起那些早已瘫软的羌人。凄厉的惨叫声和求饶声瞬间划破了祭天台的肃静,但很快就被淹没在震天的鼓乐和百官山呼“大王英明”的声音里。

苍跪在原地,没有回头。他听着身后的惨叫,闻着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努力让自己的内心保持平静。这是神的胜利,是王的胜利,也是他——大贞人苍的胜利。

仪式在血腥的狂欢中走向高潮。帝辛志得意满地接受着百官的朝贺。

就在这时,苍准备将那块立下大功的龟甲收起来,可当他的手指再次抚过甲面时,他突然顿住了。

他发现了一个之前被忽略的细节。

在那道清晰的主裂纹旁边,那些他原以为是普通瑕疵的细小纹路中,有一片极其微弱、细如蛛网的异样裂痕。它不像正常的兆纹那样有明确的走向,而是杂乱无章地纠结在一起,像是一个无解的死结。

这是什么?

苍的心猛地一沉。他翻遍了脑海里所有的卜辞和经验,都找不到关于这种纹路的任何记载。它不属于吉,也不属于凶,它就像一个隐藏在华美袍服下的丑陋补丁,让整个吉兆看起来不再那么完美无瑕。

它似乎在预示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不确定性。

苍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他抬头看了看龙颜大悦、正在接受众人吹捧的帝辛,又看了看祭台下已经无法挽回的血腥场面,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他将那块龟甲小心翼翼地放回木匣,合上盖子,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不祥的发现也一同关起来。

他不断地在心里安慰自己:那或许……或许真的只是龟甲本身的一点瑕疵罢了。对,一定是这样。主兆是大吉,这才是神真正的意志。

然而,神似乎并不打算给他这样自我安慰的机会。

一天过去了。天空湛蓝如洗,一丝云都没有。

两天过去了。太阳愈发毒辣,把地面烤得能煎熟鸡蛋。

三天过去了。别说甘霖,就连一丝风都没有。旷日持久的干旱,不仅没有缓解,反而变本加厉。

求雨失败了。

那场惊天动地、用几十条人命献祭的占卜,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

殷都城内的气氛迅速变了味。起初是窃窃私语,说大贞人苍是不是看错了兆象。后来流言愈演愈烈,开始有人说,是不是祭品不够,惹得“上帝”更加愤怒了。再到后来,矛头隐隐指向了王座上的帝辛,说他德行有亏,连先祖都不再庇佑了。

王宫之内,气氛更是压抑到了极点。帝辛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他整日待在宫殿里,不见任何人,据说摔碎了好几件珍贵的陶器。每一个宫女和侍卫都战战兢兢,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一点声响就引来王的雷霆之怒。

苍把自己关在府邸里,三天三夜没合眼。他反复研究着那块求雨的龟甲,想从那片蛛网般的诡异裂纹中找出答案。可他什么也看不出来。他赖以生存的信仰和技艺,在这次的失败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的自信,连同那龟裂的大地一起,彻底干涸了。

第四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一阵急促而粗暴的砸门声,将苍从几近崩溃的思绪中惊醒。

他府上的老仆人连滚带爬地跑进来,面色惨白:“主……主人,王宫的侍卫……来了!”

苍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踉跄着走到前院,只见几名全副武装的王宫禁卫,神情冰冷地站在那里,为首的侍卫长见到他,连礼节性的问候都省了,直接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宣布道:

“王有旨,召大贞人苍即刻入宫,寡人有大事要问卜。”

顿了顿,侍卫长那如同刀子般的目光在苍的脸上一扫,补充了一句让他通体冰凉的话:

“带上你最好的那块龙骨。”

“龙骨”,是贞人们对那些最珍贵、最古老的占卜用兽骨的尊称,通常是牛的肩胛骨。每一块“龙骨”都大有来头,轻易不会动用。王点名要他带上最好的那块,这绝不是一次常规的占卜。

苍很清楚,这更像是一场对他的严峻审判。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即将面对的,将远比一场求不到雨的干旱,要凶险万分。那躲在裂纹深处的阴影,终于要浮出水面了。

02

通往王宫的路,苍走过无数次。但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漫长而压抑。

清晨的阳光本该是温和的,此刻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街道上稀稀拉拉的行人看到王宫禁卫护(押)送的队伍,都远远地躲开,投来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这些目光像细小的针,扎在苍的背上。曾经,他走在这条路上,收获的是百姓敬畏和羡慕的眼神,他是能与神对话的人。现在,他成了一个预言失败的骗子。

宏伟的殷都王宫,在苍的眼中也失去了往日的神圣光彩。那高大的宫墙,看上去更像一个巨大而华丽的笼子。宫殿内外的守卫比往常多了数倍,个个盔明甲亮,手按在剑柄上,如临大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息。

苍被直接带到了帝辛处理政务的四方殿。

殿内,帝辛背对着他,正站在一幅巨大的疆域图前。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常服,长发用一根简单的骨簪束起,没有了祭天时的威严,却多了一股令人不安的暴戾之气。

“王。”苍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将装着“龙骨”的木匣高高举过头顶,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帝辛没有立刻回头。他沉默了许久,久到苍的额头都渗出了冷汗。

“你们都下去。”帝辛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

殿内的侍卫和宫女鱼贯而出,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发出一声闷响。偌大的四方殿,只剩下了君臣二人。

帝辛转过身,他几步走到苍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要将苍的灵魂都看穿。

“苍。”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苍的心上,“你告诉寡人,三日前,究竟是你的占卜出了错,还是……先祖与上帝,抛弃了寡人的王国?”

这个问题,比直接的砍头命令还要可怕。

它不给苍任何辩解的余地。承认占卜出错,是渎职,是欺君;否认占卜出错,那就是承认神抛弃了商,这在神权至上的时代,是动摇国本的弥天大罪。

苍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伏得更低了,声音嘶哑地回答:“王息怒!臣……臣之占卜,绝无虚言。或许,或许是献祭的礼数尚有不足,或是……是需要更大规模的献祭,才能彰显我大商对上帝的虔诚……”

这是他作为贞人,在绝境中能想到的唯一说辞。在他们的世界里,神若是不悦,加大祭品的剂量,总是没错的。

“还要献祭?”帝辛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声音里充满了讥讽。他一脚踢翻了旁边的一个铜制酒爵,酒爵在光滑的地面上翻滚着,发出刺耳的声响。

“还要献祭什么?把寡人的子民都绑上祭台,献给那些沉默不语的鬼神吗?!”

苍猛地抬起头,脸上是无法掩饰的震惊。

王……王竟然在质疑神?

在他根深蒂固的观念里,王是天子,是上帝在人间的代表,王与神是一体的。可现在,王的话语里,却充满了对神的怨怼和不屑。

帝辛似乎很满意苍的反应。他俯下身,凑到苍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苍,你跟了寡人多少年了?寡人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寡人信的,从来都不是天上那些虚无缥缈的鬼神,寡人信的,是寡人自己,是寡人手中这把剑,是这百万大商的军队!”

苍的大脑一片轰鸣。他感觉自己毕生的信仰,在这一刻被帝辛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击得粉碎。

帝辛直起身子,踱了几个来回,终于说出了他今天召苍前来的真正目的。

“寡人近来得到密报,西边岐山下的那个周部落,越来越不老实了。”帝辛的眼神变得阴狠起来,“他们的那个首领‘昌’,到处招揽人心,在诸侯里声望一天比一天高。据说,他还私下里演练什么八卦,也在搞占卜那套东西,简直是笑话!这天下,只有寡人能代天言事!”

他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苍:“寡人准备发兵,去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昌’,连同他的部落,从这片土地上彻底抹掉!但是,寡人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让所有诸侯都闭嘴的理由。一个……来自先祖和上帝的旨意。”

说到这里,他一字一顿地对苍下达了命令:

“苍,寡人要你现在,就在这里,用你最好的那块‘龙骨’卜问:‘伐周,上帝是否佑我大商,克获全功?’”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压:

“寡人要的,是一个‘吉’兆。”这句话,像一道晴天霹雳,在苍的脑海中炸响。

如果说之前求雨失败让他感到的是困惑和恐惧,那么此刻,他感受到的是一种信仰被彻底颠覆和践踏的恐怖。

他一生所学,他家族世代相传的荣耀,都是建立在“代神立言”这四个字上。他们是神的仆人,是神意的解读和传达者。可现在,王却要他“代王造言”,把占卜变成一个为王权服务的工具,一个可以随意定制结果的谎言。



如果……如果卜出来的结果是“凶”,他该怎么办?

说谎,是渎神。在苍的认知里,欺骗鬼神,会让自己和整个家族都遭到最恶毒的诅咒,死后坠入永无宁日的幽冥。

说实话,眼前的帝辛会立刻让他人头落地。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已经写满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手中捧着的那个沉甸甸的木匣,装的不是什么神圣的龙骨,而是一块能决定自己生死的、滚烫的烙铁。

“怎么?你不敢?”帝辛见他迟迟没有反应,声音冷了下来。

“臣……臣不敢……”苍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寡人看你敢得很!连求雨这种事都能欺瞒寡人,还有什么你不敢的?”帝辛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苍,别忘了,你的家族,你的学徒,他们可都还在殷都。寡人可以让你成为最尊贵的大贞人,也可以让你和你的一切,瞬间化为齑粉。”

赤裸裸的威胁,像一把冰冷的刀,抵在了苍的喉咙上。

他慢慢地抬起头,看着帝辛那张因愤怒和偏执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祭服。

在这一刻,他别无选择。

他默默地打开了木匣。

匣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块巨大的牛肩胛骨。这块骨头已经有些年头了,颜色呈深黄色,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更早年代刻下的卜辞。

据说,这块骨头是商汤灭夏时,第一代大贞人用来卜问国运的,几百年来,一直被苍的家族视为镇族之宝,非国之大事绝不动用

他颤抖着手,将这块“龙骨”捧了出来。

学徒棘也被叫了进来。当他看到殿内的情景和师父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时,吓得腿都软了。但他不敢多问,只能按照苍的吩咐,哆哆嗦嗦地点燃了殿角的小炭炉,将那根粗大的铜棍放进去烧灼。

苍强迫自己进入占卜前的准备状态。他斋戒沐浴是来不及了,只能努力调整呼吸,试图让自己的内心恢复对神的虔诚与平静。可他做不到。他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回想着帝辛那句“寡人要的,是一个吉兆”。

他拿起小刀,准备在骨头上钻孔。往日里稳如磐石的手,今天第一次出现了轻微的颤抖。第一刀下去,竟然划偏了。

一旁的棘担忧地看着师父,低声问:“师父,您……”

“别说话!”苍低喝一声,打断了他。他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再次睁开时,眼神里多了一丝近乎绝望的疯狂。

他不再犹豫,手中的刀飞快地在骨面上钻出一个个整齐的孔洞。他知道,从他拿起这块骨头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那个与神沟通的贞人了。他只是王手中的一把刀,一把用来雕刻谎言的刀。

03

四方殿内,安静得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流动。

帝辛就坐在一旁的王座上,双手按着膝盖,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即将扑向猎物的豹子,一瞬不瞬地盯着苍和那块牛肩胛骨。他的目光,比炭炉里烧红的铜棍还要灼人。

学徒棘双手捧着烧得通体赤红的铜棍,走到苍的身边。铜棍散发出的热浪,让周围的空气都产生了扭曲。棘的脸上全是汗,不知是热的,还是怕的。

苍从他手中接过铜棍,沉重的手感让他心中一颤。他将骨头立在面前,口中开始念诵卜辞。他念的依旧是古老的祷文,祈求上帝与先祖给予启示。但这一次,他的声音干涩、空洞,没有了往日的虔诚,更像是在背诵一段与自己无关的文字。

“问:王伐西岐之周,克否?”

祷文念罢,他举起铜棍,对准了其中一个钻好的孔洞,狠狠地按了下去。

“滋——”

一股比烧灼龟甲时更加浓烈的焦糊味,伴随着刺鼻的青烟,瞬间弥漫开来。

但预想中清脆的“卜”声并没有响起。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异常沉闷的爆裂声,仿佛是什么坚硬的东西从内部被强行撕裂。那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殿内每个人的心脏上。

棘吓得一个哆嗦,差点把手中的炭盆打翻。

苍的心也跟着这声闷响,沉入了无底的深渊。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声音,是他占卜二十多年来从未听到过的。

他放下铜棍,将肩胛骨凑到眼前。

裂纹出现了。

当他看清裂纹的走向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看到了他占卜生涯中,最诡异、最不可思议、最荒谬的兆象。

以烧灼点为中心,主裂纹刚一延伸出来,就戏剧性地断裂了,硬生生一分为二,各自奔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

左边的那一道裂纹,又粗又壮,清晰无比,像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直指上方。按照祖传的卜书图解,这是“龙抬头”之相,是吉兆中的大吉,预示着王师出征,势如破竹,无往不利。

可是,右边的那一道裂纹,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它细碎、扭曲,像一条垂死的蚯蚓,在绝望中挣扎。它不仅没有上扬,反而曲折地向下蔓延,并且分出了无数细小的岔路,如同植物枯死的根须,一直延伸到骨头的边缘,最终消失在一片阴影里。这是卜书中最明确的大凶之兆,名为“地龙崩”,预示着根基动摇,有倾覆之祸。

吉与凶。

生与死。

两种截然相反的预示,竟然匪夷所思地、同时出现在了这一次占卜之中。

苍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神……这是在做什么?是在跟他开一个残酷的玩笑吗?还是说,连无所不能的神,也不知道这一战的答案?

或者,神是在用这种方式警告他?警告他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是错的?

他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骨头,冷汗顺着额角,一滴一滴地滑落,掉在光滑的地板上,摔成一朵小小的水花。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两条路看起来都通往悬崖。

“怎么样?”

帝辛冰冷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将苍从呆滞中唤醒。

苍的内心,瞬间掀起了一场剧烈的风暴。

他该怎么说?

说“吉”?可那道狰狞的凶兆就明明白白地刻在骨头上,像一只嘲弄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欺骗神明,万一应验了这凶兆,他就是大商的千古罪人。

说“凶”?他不用回头,都能感受到背后那道能杀人的目光。帝辛要的只是一个“吉”字,说出“凶”,他的脑袋下一秒可能就会和身体分家。

说“又吉又凶”?那更是找死。王要的是一个明确的答案,不是一个模棱两可的谜语。他会认为这是苍在无能之余,还敢戏耍他。

他想到了自己年迈的母亲,想到了还在府邸中担忧等待的家人,想到了跟在自己身边、眼神单纯如水的学徒棘……他们的性命,全都系于他接下来的一句话。

他又想到了自己身为贞人的职责,想到了家族世代对神的忠诚。这种忠诚,已经刻进了他的骨血里。背叛它,就等于背叛了自己的灵魂。

这两种力量,像两头凶猛的野兽,在他的心中疯狂地撕扯、搏斗,让他痛不欲生。

就在这极度的煎熬中,一个念头鬼使神差般地冒了出来。

他想起了那次失败的求雨。

他想起了那块龟甲上神秘的蛛网裂纹。

他想起了这几天来,无论他怎么祈祷,怎么忏悔,上天都没有降下一滴雨水。

一丝怀疑的种子,在他信仰的焦土上,第一次,也是最疯狂地一次,破土发芽:

如果……如果神连会不会下雨这种事,都无法给出准确的启示,甚至会降下这种自相矛盾的兆象……那祂的意志,真的还值得自己付出生命去捍卫吗?



这丝怀疑,像一根稻草,也像一块巨石,瞬间压垮了他心中那杆摇摆不定的天平。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殿内所有的空气都吸进肺里。

然后,他做出了选择。

他抬起头,迎向帝辛那充满压迫感的目光。他刻意地将自己的视线,完全聚焦在那块肩胛骨的左半边,聚焦在那道粗壮、清晰的“大吉”之兆上,而将右边那道不祥的裂纹,彻底从自己的视野和意识里驱逐了出去。

他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了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异常坚定洪亮的声音:

“王!是大吉!”

“兆象显示,王师出征,势如破竹,如龙抬头!上帝与先祖将会庇佑我大商,此战,必将一战而定乾坤!”

当最后一个字说完时,苍感觉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他虚脱般地垂下手,不敢再多看那块被自己“背叛”的龙骨一眼。他害怕看到上面那条凶兆的裂纹,他总觉得那裂纹会活过来,变成一条黑色的毒蛇,猛地窜出来,咬穿他的喉咙,钻进他的心里,吞噬他的灵魂。

“好!哈哈哈哈!好一个‘一战而定乾坤’!”

帝辛闻言,猛地从王座上站起,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狂笑声。他走到苍的面前,不再是居高临下,而是亲手将他扶了起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苍,你果然没有让寡人失望!你才是寡人最忠诚的臣子!传旨,赏大贞人苍黄金百镒,锦缎千匹!”

志得意满的帝辛,再也没有看那块龙骨一眼,大笑着转身,意气风发地走出了四方殿。他要立刻去召集大臣,宣布这个“神谕”,着手他酝mä那场将要名垂青史的征伐。

大殿的门被重新打开,阳光涌了进来,照在帝辛伟岸的背影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可那阳光,却没有一缕能照进苍的心里。

他瘫软地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还在因为后怕而微微发抖。学徒棘连忙跑过来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他失魂落魄地望着那块静静躺在地上的龙骨。左边是吉,右边是凶,中间是一道无法弥合的断裂。它就像他自己的人生,从说出那个谎言的这一刻起,被硬生生地劈成了两半。

一半是虚假的荣耀和苟且的生命。

另一半,是崩塌的信仰和被掏空的灵魂。

他不再是神的仆人。

他成了一个骗子。一个可悲、可耻的骗子。

04

帝辛的效率高得惊人。

得到了“神谕”的加持,就像给一辆疯狂的战车加满了油。他以雷霆万钧之势,下达了全国备战的命令。讨伐西岐周部落,不再是王的一厢情愿,而被包装成了秉承上帝与先祖意志的“圣战”。

一时间,整个殷商王朝都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

但机器运转的动力,来自于对底层民众敲骨吸髓般的压榨。

为了筹集粮草兵马,帝辛下令加重赋税,原本就已经不堪重负的百姓,需要交出收成的一大半。各地负责征兵的官吏更是如同虎狼,挨家挨户地强行征发男丁。无论你是新婚的丈夫,还是家中唯一的顶梁柱,只要被官吏看上,一条麻绳捆了就走。

一时间,殷商境内,处处都是妻离子散的悲泣,处处都是田地荒芜的景象。

苍被帝辛赏赐了大量的财富,地位也愈发尊崇。但他没有感到丝毫的快乐。他把自己关在府邸里,日复一日地被那个谎言所折磨。

他不敢出门,他害怕看到那些因为战争而受苦的百姓。因为他知道,他们的每一份痛苦,都有自己的一份“功劳”。那句“大吉”的卜辞,就像一道催命符,将无数无辜的人,推向了深渊。

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梦里,他总是回到那个堆满祭品的祭天台,但这一次,被绑在上面的不是羌人,而是那些被征去戍边的商朝子民。他还梦到那块断裂的龙骨,那道代表“凶”的裂纹变成了一条血河,将他团团围住,河里浮沉着无数痛苦哀嚎的面孔。

学徒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不知道师父到底经历了什么,只觉得师父像是变了一个人,从一个庄严神圣的贞人,变成了一个内心充满苦楚的凡人。

“师父,您是不是病了?要不要请巫医来看看?”棘不止一次地劝他。

苍只是摇摇头,枯坐着,一言不发。

就在殷都内外一片萧条与戾气之中,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敲响了苍的府门。

来者是周部落的使者,名叫孟。

在帝辛决定伐周之前,西岐的“昌”为了做最后的和平努力,派出了使团前来殷都,试图解释和谈。但在帝辛看来,这不过是周人胆怯和拖延时间的表现,他对使团极为轻慢,甚至将其软禁了起来。

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能离开馆驿,前来拜访作为大今人、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的苍。

按照礼节,苍本不该见他,但他鬼使神差地,同意了。或许,他内心深处也想看看,那个让他撒下弥天大谎去“讨伐”的敌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孟的到来,像一阵清风,吹进了苍那间密不透风、充满腐朽气息的心房。

孟看起来比苍要年长几岁,须发已经有些花白,但精神矍铄,眼神清澈而温和。他的言谈举止间,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这与苍见惯了的商朝贵族那种或骄横、或谄媚的气质,截然不同。

两人在厅堂对坐,仆人上了茶水。

苍打量着孟,按照他一贯的习惯,开口问道:“听闻你们周人,也通占卜之术。我很好奇,你们都祭祀哪些神明?用什么做祭品?也用人牲吗?”

这是他作为贞人的职业本能,也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试探。在他看来,商朝的祭祀规模是天下第一的,这代表着商朝与神的关系最为密切。

孟的回答,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大贞人言重了。”孟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我们周人,不敢说‘祭祀’神明,我们更常用一个词,叫‘敬天’。”

“敬天?”苍皱起了眉头,这是一个陌生的词汇。

“对,敬畏‘天’。”孟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望向了更高远的地方。“在我们看来,那些山川河岳之神,或是先祖之灵,都固然值得尊敬。但他们之上,还有一个更高、更宏大、更公正的存在,我们称之为‘天’。”

“天?”苍咀嚼着这个字,感觉有些虚无缥缈,“天不就是头顶这片天空吗?它如何接受祭品?如何降下旨意?”

“天不言语,却四时行焉,万物生焉。”孟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天,不需要牛羊,更不需要人的性命来‘贿赂’。天看的,是地上君王的‘德’。君主有德,爱护子民,天下便会安定,风调雨顺,这就是天命的眷顾;君主失德,残暴不仁,搞得民不聊生,上天便会降下灾祸,警示于他。若他执迷不悟,那天命……便会转移。”

“天命转移?!”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苍的心头。他被这个大胆到近乎叛逆的念头,惊得差点从座位上站起来。

在他的世界观里,商汤的后人天生就是这片土地的统治者,这是写在血脉里的,是先祖之灵的庇佑,是永恒不变的真理。可孟却说,“天命”是会“转移”的!

孟看着苍脸上震惊的表情,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

“大贞人,您是能与天地沟通的智者。您不妨走出这间屋子,去看看外面的天,看看脚下的地,再看看那些在烈日下挣扎的万民。难道这些真实发生在眼前的一切,不比龟甲上那些需要反复揣摩的裂纹,更能说明‘天’的意志吗?”

孟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进了苍心中那把尘封已久、他自己都不敢去触碰的锁里,然后用力一拧。

“咔哒”一声,门开了。

孟没有久留,他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便起身告辞了。

苍却没有送他。他一个人在厅堂里坐了很久很久,从日上三竿,一直坐到夕阳西下。孟的每一句话,都像刻刀一样,刻在他的脑子里。

“难道这些,不比龟甲上的裂纹,更能说明‘天’的意志吗?”

这句话,反复在他耳边回响。

第二天,苍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决定。他脱下了那身象征着他身份的繁复祭服,换上了一身最普通的麻布短衣,像一个普通的殷都老农一样,走出了自己的府邸。

他第一次,不再以一个高高在上的大贞人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视角,去“占卜”这个他生活了几十年却从未真正看清过的世界。

他看到了。

他看到城门口,那些被强征入伍的年轻人,和他们的父母妻儿做着最后的告别。哭声震天,许多人当场就昏厥了过去。官吏们不耐烦地用鞭子抽打着,催促着队伍快点上路,仿佛那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群被驱赶的牲口。

他看到城外的田地里,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妇孺,在龟裂的土地上艰难地耕作。她们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丰收的希望,只有对未来的茫然和绝望。

他看到粮店门口,粮价已经涨到了一个普通人根本无法承受的地步。许多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些粮食,然后默默地离开,去啃树皮,去挖草根。

而与此同时,他又看到,那些王公贵族的府邸里,依旧是车水马龙,夜夜笙歌。他们讨论着即将到来的战争,像是在谈论一场有趣的狩猎,言语间充满了对战功和赏赐的渴望,没有一个人,对那些被逼上战场的士兵,和他们破碎的家庭,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同情。

这些残酷而鲜活的景象,像一把把重锤,狠狠地敲打着苍的良知。

以前,他会用“神的旨意”“王国的需要”这些宏大的词汇来麻痹自己,让自己对这些苦难视而不见。可现在,孟所说的那个“德”字,和那个会“转移”的“天命”,让他无法再找到任何借口。

一天黄昏,苍在一条偏僻的小巷里,遇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粟。

那个在求雨祭祀上,亲眼看着弟弟被当成祭品杀掉的年轻民女。

几个月不见,粟仿佛老了十岁。她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眼神空洞而麻木,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小陶罐。她就那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仿佛一个失去了魂魄的木偶。

苍的心,又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走上前去,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他想说“你的弟弟是为了整个王国而牺牲的”,想说“他会得到先祖之灵的庇佑”。这些都是他过去最擅长安抚祭品家属的话术。

但此刻,当他面对粟那双平静到近乎死寂的眼睛时,那些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羞愧和自我厌恶。

他所侍奉的、并且为之撒谎的那个权力体系,他所信奉的、需要用活人去取悦的“鬼神”,带给这个善良坚韧的女孩的,不是任何福祉,而是家破人亡的灾难。

粟看了他一眼,没有认出他就是那天主持祭祀的大贞人。她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挡路的路人,默默地绕开,抱着她的小陶罐,继续往前走,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苍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那天晚上,夜深人静。

苍从一个上了锁的箱子最底层,拿出了那两块改变他命运的甲骨。

一块,是那次求雨失败的龟甲。另一块,是他撒下弥天大谎的、那块断裂的龙骨。

他将它们并排放在桌案上,就着昏暗的油灯,一遍又一遍地看着。

看着看着,他忽然想通了。

那个“求雨”的龟甲,上面那片蛛网般的、无法解读的裂纹,或许根本就不是什么神谕。它只是在诚实地反映一个事实:干旱是持续性的,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下雨。那不是神怒,那是大自然的规律。

而这块“伐周”的龙骨,那“吉”与“凶”并存的兆象,或许也不是神在犹豫不决。它可能只是在用一种最直观的方式,陈述一个客观的“势”:讨伐西岐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了巨大的机遇,同时也伴随着同等的、甚至更大的风险。出征,可能赢,但也可能输。

裂纹所显示的,从来都不是某个高高在上的、喜怒无常的神明的意志。

裂纹所显示的,是事物本身发展的趋势和内在的逻辑!

这个想法,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苍脑中所有的迷雾。

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醍醐灌顶般的兴奋与清明。

几十年了,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祖祖辈辈的贞人们,可能都搞错了。他们虔诚叩拜、用血腥去取悦的,可能根本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上帝”和“鬼神”,而只是一套被神化了的、对事物发展规律的朴素观察方法。他们把工具,错当成了神本身。

那个模糊的、宏大的、公正的、看着人“德行”的“天”,开始在他的脑海里,逐渐取代了那些需要具体祭品的、具体神明的形象。

这个“天”,不就是孟所说的那个“天”吗?

这个“天”,不就是那龟裂的土地、百姓的哀嚎、官吏的残暴、君王的无道……这一切的总和吗?

想通了这一点,苍再去看那块龙骨上代表“凶”的裂纹时,心中不再有恐惧,只剩下一种冰冷的了悟。

他知道,人祸已成。

那所谓的“天意”,或许,也早已注定。

05

谎言的果实,终究是苦涩的。

帝辛的大军在“神谕”的鼓舞下,气势汹汹地开赴西岐。战争的初期,捷报频传。商军凭借着精良的装备和数量优势,的确取得了几场小规模的胜利,攻占了周人的一些边境城邑。

这些胜利的消息传回殷都,让帝辛更加得意忘形。他认为是自己的威严和苍的占卜共同促成了这一切,于是变得更加骄纵和残暴。他大兴土木,修建更为华丽的宫殿,搜罗天下的美女珍宝,完全不顾前线将士的死活和后方民众的疾苦。朝中但凡有大臣提出一点不同意见,轻则罢官,重则被处以酷刑。

苍,这位“预言”了大捷的功臣,被帝辛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时常召见,询问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以此来向众人炫耀自己是如何获得了神的眷顾。

每一次站在志得意满的帝辛面前,苍都如坐针毡。他知道,那块龙骨上的另一半裂纹——那道象征着“大凶”的裂纹,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可能掉下来。

它果然掉了下来。

在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冬日午后,一匹快马疯了般地冲进殷都。马上的信使浑身是泥,嘴唇干裂,从马上滚下来的时候,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反复嘶吼着两个字:

“败了……败了!”

惊天的噩耗,以比瘟疫还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王宫。

商军主力,在与周部落的决战中,遭遇了史无前例的惨败。几乎全军覆没。

失败的原因,匪夷所cop。不是因为商军将士不够勇猛,也不是因为将领指挥失当。而是在大军准备渡过一条名为“渭水”的大河,准备对周人的都城发起总攻时,遭遇了一场极其罕见的、反常的冬季大洪水。

那几天本是枯水期,河水很浅。但上游不知何故,突然降下暴雪,紧接着气温又迅速回暖,导致山洪暴发,河水在短短半天之内暴涨。数万正在渡河的商军士兵,连敌人的面都没见到,就被突如其来的、冰冷刺骨的洪水卷走,尸骨无存。后续部队的粮草辎重,也全部被洪水冲毁。

一支庞大的远征军,就这样被大自然轻易地摧毁了。

消息传回殷都,整个朝野都炸开了锅。

那些曾经山呼“大王英明”的王公大臣们,一个个面如土色。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军事失利了,这简直就是神罚!是上帝与先祖降下的、最明确的惩罚!他们毫不怀疑,那场反常的洪水,就是鬼神愤怒的体现。

四方殿内,帝辛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狮子,他砸碎了殿内所有能砸的东西,双眼赤红,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他最引以为傲的军队,他用来震慑天下的暴力机器,竟然就这样没了?

他的威信,在一夜之间,一落千丈。

原本就因为他的暴政而暗流涌动的国内局势,彻底失去了控制。一些被征服的东方部落,听闻商军主力覆灭,立刻举起了反叛的大旗。

在极度的恐惧、愤怒和绝望之中,帝辛需要一个宣泄口,需要一个替罪羊。

他很自然地,想到了那个曾经向他保证“大吉大利”的大贞人——苍。

在他那已经失去理智的脑子里,逻辑变得异常简单而扭曲:要么,是苍的占卜从一开始就欺骗了他;要么,就是苍这个大贞人法力尽失,失去了与神沟通的能力,反而惹怒了神明,才招致了这场天灾人祸。

无论哪个原因,苍都必须死。

“来人!把苍给寡人抓来!”帝辛的嘶吼声,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响。

苍是在自己的府邸被带走的。他听到前线战败的消息时,没有丝毫的意外。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桌案前,看着那块断裂的龙骨,仿佛在等待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当禁卫冲进来给他戴上枷锁时,他没有反抗,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解脱的表情。

帝辛没有立刻杀他。

他变得歇斯底里,近乎疯魔。他要做一件事,做一件他从未做过,也从未想过需要做的事。

他要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终极的占卜。

他下令,将宫中所有在世的贞人、所有最珍贵的、积攒了几百年的甲骨,全部聚集到祭祀大殿。他要当着所有王公大臣的面,再问一次卜。

这一次,他要问的,不再是战争的胜负,也不是年成的丰歉。他要问一个他曾经认为根本无需去问的、最根本的问题。

祭祀大殿里,气氛比历史上任何一次祭祀都要恐怖。

火盆里的火焰烧得极旺,映得每个人的脸都忽明忽暗。大殿两侧,站满了面色惨白的王公贵族,他们低着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大殿中央,堆放着小山一样的龟甲和兽骨。

没有了往日祭祀时的庄严肃穆,这里只剩下一种末日降临般的绝望和压抑。

帝辛穿着一身玄黑色的王袍,头发散乱,双眼布满血丝,像一头被囚禁在笼中的困兽,来回踱步。

“把那个罪人带上来!”他咆哮道。

沉重的殿门被推开,苍被两名侍卫拖了进来,扔在了大殿冰冷的石板上。他身上戴着沉重的木枷,头发凌乱,衣服也破了,但他的眼神,却异常的平静。

帝辛走到他面前,一脚踹在他的胸口,然后指着他,对所有大臣嘶吼道:“你们都看清楚了!就是他!这个欺瞒鬼神、断送我大商雄师的罪人!今天,寡人就要让你们所有人都亲眼见证,究竟是寡人失了天命,还是这个小人妖言惑众!”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了那个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的终极问题:

“今天,寡人要问卜的,不是战争,不是求雨!寡人要问——”

“我大商的国祚,是否还能万代延续?!我大商的先祖之灵,是否还会永远与我们同在?!”

这个问题一出,整个大殿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是在拷问一个王朝存在的合法性!是在逼问那至高无上的神明,是否已经撕毁了与商王室的契约!这是前所未有的禁忌之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趴在地上的、卑微的身影上。

苍慢慢地抬起头,抹去嘴角的血迹。他知道,无论今天占卜的结果是什么,自己都必死无疑。吉,王会说是他为了活命再次撒谎;凶,王会说他诅咒国运,罪加一等。

这已经不是占卜了,这是一场为他准备的、盛大的死亡仪式。

“卜!”帝辛指着那堆甲骨中,最大、最古老、据说从商汤建国时就流传下来的那块“祖先之骨”,对苍命令道。

苍笑了。那是一种看透了一切的、悲凉的笑。

他挣扎着站起身,在侍卫的押解下,走到了那块巨大的牛肩胛骨前。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念诵任何祷文。他的动作平静而流畅,仿佛不是在执行王的命令,而是在完成自己生命中最后一个仪式。

钻孔、烧灼。

他的手,这一次不再有丝毫的颤抖,稳得可怕。

大殿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帝辛的拳头攥得死死的,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苍举起了烧红的铜棍,对准了那块承载着整个商王朝命运的“祖先之骨”的骨臼。

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他将铜棍,缓缓地、坚定地按了下去。

这一次,没有“滋啦”的声响,没有青烟,更没有“卜”的爆裂声。

只听到一声清脆的、令人牙酸的“咔”!

那块象征着商王朝与神明契约的、历经数百年风雨的“祖先之骨”,就在所有人的眼前,从被烧灼的中心位置,干脆利落地……裂成了两半。

“哐当”两声,两半骨头从架子上掉落在地,摔成了几块。

断了。

彻底地断了。

整个大殿,死一般地寂静。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

帝辛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踉跄了两步,然后又像是疯了一样,猛地冲上前,一把揪住了苍的衣领,将他提了起立,脸对着脸,狂乱地嘶吼道:

“说!兆象是什么?!先祖说什么了?!快说!!!”

苍缓缓地抬起头,枷锁磨破了他的脖子,渗出了血。他的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他看了一眼脚下那堆破碎的骨头,又慢慢抬起头,视线越过帝辛的肩膀,望向了大殿之外那片灰蒙蒙的、看不见太阳的天空。

他张开干裂的嘴唇,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而洪亮的声音,说出了几个字。

这几个字,像一道无声的闪电,瞬间击中了每一个人。

整个大殿的死寂,变得更加深沉。

帝辛那张狂乱暴怒的脸,也在听到这几个字的瞬间,彻底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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