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黄永财站在新买的观景阳台上，俯瞰着脚下灯火璀璨的城市夜景。
晚风轻柔地拂过他略显花白的鬓角，手中那杯红酒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就在三个月前，他还坚信自己牢牢握住了幸福生活的钥匙。
有份体面的工作，有贤惠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有足够让老家人羡慕的市中心房产。
中产阶层的光环曾如此真实地照耀着这个三口之家，仿佛永远不会有阴霾。
但此刻，他握着栏杆的指节微微发白，阳台下那些遥远的光点变得模糊不清。
一次冲动的购房决定，一辆不该买的车，还有一个意外降临的生命。
这三重浪涛正悄无声息地吞噬着他们多年积累的一切。
黄永财抿了一口酒，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
他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话：“永财啊，咱们庄稼人最懂，丰收时也得想着荒年的粮。”
可他在人生的丰收季节里，偏偏忘记了最基本的生存智慧。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尖锐而急促，像是在为某个家庭的悲剧做注脚。
黄永财不知道，同样的命运正悄悄向他们逼近。
而一切崩塌的起点，竟源于那个看似再普通不过的周五夜晚。
当他在购房合同上签下名字时，绝不会想到这个决定将如何改写他们的人生。
01
周五晚上的厨房飘出红烧肉的香气，于秀荣正往锅里撒最后一把葱花。
黄佳怡趴在客厅地毯上刷着数学题，手机不时震动两下，是同学发来的消息。
黄永财推开家门时，正好听见女儿咯咯的笑声和妻子在厨房的哼歌声。
“爸，你回来啦！”黄佳怡头也不抬地招呼，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
黄永财放下公文包，深深吸了口气：“真香，今天做什么好菜了？”
于秀荣端着红烧肉走出来，围裙上沾着几点油渍：“都是你爱吃的。”
她今年刚满四十，眼角已经有了细密的皱纹，但笑起来依然温暖。
这是他们在市中心这套三居室里的第八个年头，装修略显陈旧，但很舒适。
黄永财在软件公司做了十五年，去年刚升任技术总监，薪水涨了三成。
于秀荣在事业单位工作稳定，虽然收入不高，但福利待遇很好。
女儿佳怡在读高二，成绩中上，是个懂事省心的孩子。
这样的生活，在任何人看来都算得上美满幸福。
“下周家长会你去吧。”佳怡突然抬头，“班主任说要讨论选科的事。”
黄永财夹了块红烧肉：“行，我调个休。”
于秀荣盛好饭坐下：“时间真快，转眼就要考虑大学专业了。”
“咱们佳怡肯定能考个好大学。”黄永财给女儿夹了块肉，“将来比你爸有出息。”
佳怡撇嘴：“我们班王雨晴家买了别墅，她爸开的是奔驰呢。”
于秀荣筷子顿了顿：“别老跟人家比这些。”
黄永财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泛起一丝微妙的波动。
饭后，佳怡回房间写作业，于秀荣在厨房洗碗。
黄永财站在阳台上抽烟，望着对面新盖的豪华楼盘。
那些玻璃幕墙在夜色中闪闪发光，像在向他招手。
于秀荣擦着手走过来：“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黄永财掐灭烟头：“对面那楼盘，听说一平米要八万。”
“疯了才买那么贵的房子。”于秀荣摇头，“咱们这住得好好的。”
黄永财没接话，目光还停留在那些亮着灯的窗户上。
每个窗户后面，是不是都住着比他们更成功的人？
睡前，于秀荣在梳妆台前抹护肤品：“妈今天来电话，说老家房子漏雨。”
“打点钱回去修修吧。”黄永财躺在床上看手机，“明天我转五千。”
于秀荣动作慢下来：“大哥说妈年纪大了，想接她去一起住。”
“那你问问妈的意思。”黄永财心不在焉地刷着新闻。
财经版块有条消息说本地房价还要涨，他手指停顿了几秒。
于秀荣关掉台灯，黑暗中轻声说：“佳怡补习班要交下季度费用了。”
“明天我一起转。”黄永财翻了个身，“睡吧。”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
黄永财久久没有睡着，对面工地的塔吊灯光在天花板上缓缓移动。
他想起今天公司新来的实习生，开着保时捷来上班的富二代。
那小子技术一般，但举手投足间的自信，是他这些年都没有的。
02
周一早上，黄永财在电梯里遇到杨海峰。
“听说年会要提前了。”杨海峰凑近低声道，“今年奖金丰厚啊。”
黄永财整理着领带：“项目顺利收尾，老板应该不会亏待大家。”
电梯镜面映出两个中年男人的身影，都是标准的IT人士打扮。
polo衫，休闲西装，微微发福的腰身，以及同样疲惫的眼神。
杨海峰比他小两岁，是项目组的骨干，两人合作多年。
“肖总上周找我谈话了。”杨海峰声音更低了，“可能要在年会宣布晋升名单。”
黄永财心跳快了一拍，但表面不动声色：“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办公室里的气氛比往常活跃，年会总是能调动大家的情绪。
黄永财的团队刚完成一个重要项目，客户满意度很高。
肖振国在晨会上特别表扬了他们组，掌声持续了半分钟。
中午在食堂，杨海峰端着餐盘坐过来：“看来这次稳了。”
黄永财慢条斯理地挑着菜里的青椒：“别高兴太早。”
“你这人就是太谨慎。”杨海峰笑道，“咱们组今年业绩最好。”
食堂电视正在播放楼市新闻，某个高端楼盘开盘即售罄。
黄永财抬头看了一眼，画面里是熟悉的售楼处场景。
正是他家对面那个楼盘。
杨海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你也关注这个盘？我老婆天天念叨。”
黄永财低头吃饭：“随便看看。”
“听说最小户型都一百五十平，总价千万起。”杨海峰摇头，“咱们这辈子别想了。”
黄永财没接话，筷子无意识地搅着米饭。
下午肖振国叫他去办公室，亲自给他泡了杯茶。
“永财，这些年你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肖振国四十出头，保养得宜。
黄永财双手接过茶杯：“应该的。”
“年会上的晋升名单有你。”肖振国微笑，“技术副总监，年薪涨百分之三十。”
虽然早有预感，黄永财还是激动得手心冒汗：“谢谢肖总信任。”
“这是你应得的。”肖振国拍拍他肩膀，“好好干，公司不会亏待你。”
回到工位，黄永财第一时间给妻子发了微信：“晚上出去吃，庆祝一下。”
于秀荣很快回复：“佳怡要补习，我做了饭，什么事这么高兴？”
黄永财打字的手停顿片刻，删掉了已经写好的晋升消息。
“没什么，就是想一家人吃个饭。”
下班时，杨海峰搂着他肩膀：“必须喝一杯，我请客。”
两人在公司附近的小酒馆坐下，杨海峰明显已经知道消息。
“以后可要罩着兄弟我啊。”杨海峰给他倒酒，“你这算是熬出头了。”
黄永财抿了口酒，胃里暖洋洋的：“都是打工的，互相照应。”
“不一样了。”杨海峰压低声音，“肖总很器重你，听说还要分股权。”
窗外霓虹闪烁，高档轿车不时驶过，载着这个城市的新贵们。
黄永财突然觉得，自己也许真的配得上更好的生活。
03
于秀荣在商场试衣间里反复照镜子，连衣裙的腰身有点紧。
门外传来好友林薇的声音：“秀荣，好了没？”
她深吸口气拉开门：“这把年纪还穿这么艳的颜色，怪不好意思的。”
林薇打量着她：“多好看啊，显得年轻十岁。”
周六的商场人潮涌动，她们好不容易找到家咖啡厅坐下。
林薇刚放下大包小包的购物袋就开始刷手机：“看我老公刚发的朋友圈。”
照片上是辆崭新的宝马，配文“送给老婆的生日礼物”。
于秀荣勉强笑笑：“真漂亮。”
“其实我更喜欢奔驰，不过他将就着开吧。”林薇语气随意，“你们永财没想过换车？”
于秀荣搅拌着咖啡：“他那辆才开三年，挺好的。”
“我们家那口子说，车是男人的脸面。”林薇滑动手机屏幕，“你看，这是王倩家新买的别墅。”
照片里是宽敞的庭院和豪华装修，于秀荣认得那个小区。
正是黄永财最近常提起的楼盘。
“她们家换房了？”于秀荣声音有点干。
“老公做私募赚了大钱，全款买的。”林薇羡慕地说，“咱们这岁数，该享受生活了。”
于秀荣默默喝咖啡，想起家里那间总漏水的卫生间。
还有佳怡抱怨同学家都有书房，她只能在卧室写作业。
晚上回家，黄永财正辅导佳怡数学，父女俩头碰头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于秀荣放下购物袋，心里那点微妙的情绪渐渐平复。
这才是实实在在的日子，比什么都强。
睡前，黄永财罕见地主动提起：“今天遇到杨海峰，他换车了。”
于秀荣敷着面膜：“哦？换的什么车？”
“路虎发现。”黄永财语气随意，“他说空间大，适合全家出游。”
于秀荣想起林薇今天晒的宝马，没接话。
黄永财翻了个身：“佳怡马上要上大学了，咱们也该考虑换换环境。”
“现在房子不是挺好？”于秀荣揭下面膜，“房贷快还清了，压力小。”
黄永财沉默片刻：“人往高处走嘛。”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于秀荣看见丈夫睁着眼睛望天花板。
她轻轻叹气：“睡吧，明天还要送佳怡去补习班。”
深夜，于秀荣被雷声惊醒，发现身边空着。
她起身看见黄永财站在阳台，对面工地的灯光映亮他半边侧脸。
雨点开始敲打玻璃，但他似乎毫无察觉。
04
周二下午，黄永财请了半天假。
他鬼使神差地把车开进了那个高端楼盘的售楼处停车场。
保安小跑着过来撑伞，态度恭敬得让他有些不自在。
售楼大厅金碧辉煌，沙盘几乎占据整个前厅，灯光打得恰到好处。
“先生看房吗？”销售顾问笑容得体，“我是小林，怎么称呼您？”
黄永财报了个假名，小林也不深究，热情地带他参观。
“我们楼盘主打改善型住房，目标客户就是您这样的成功人士。”
样板间的装修奢华得超出想象，每个细节都在彰显品质。
小林适时介绍：“这套245平的四居室，现在只剩最后两套。”
黄永财站在观景阳台上，视野和他家那个小阳台天差地别。
“这边能看到整个中央公园，是楼王位置。”小林微笑，“很多客户就是冲这个买的。”
价格牌上的数字让黄永财心头一紧，但表面维持着镇定。
“可以考虑。”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贷款政策怎么样？”
小林眼睛一亮：“您运气好，现在银行贷款政策宽松，首付三成就可以。”
回到售楼处，小林拿出计算器：“以您的收入，月供应该很轻松。”
黄永财看着那些数字，心跳越来越快。
手机响起，是于秀荣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他挂断电话，对小林说：“我需要考虑一下。”
“理解。”小林递上名片，“不过要抓紧，这个户型很抢手。”
回公司的路上，黄永财绕道去了汽车城。
路虎4S店的销售比房产顾问还热情，直接让他试驾。
新车的内饰散发着真皮特有的香气，中控屏科技感十足。
“这款发现运动版特别适合家庭用车。”销售侃侃而谈，“安全性能一流。”
黄永财握着方向盘，第一次觉得自己配得上这样的车。
回到公司停车场，他那辆旧丰田显得格外寒酸。
杨海峰正好下班，敲他车窗：“去哪了？下午没见你。”
黄永财随口敷衍：“见个客户。”
杨海峰指指不远处的新车：“我上周提的，感觉怎么样？”
黄永财勉强笑笑：“不错。”
“人生苦短，该享受就得享受。”杨海峰拍拍他肩膀，“走了。”
夕阳把云层染成橘红色，黄永财在车里坐了很久。
手机震动，是小林发来的微信：“黄先生，刚接到通知，245平户型只剩最后一套了。”
配图是其他客户在签合同的照片。
05
周六早晨，于秀荣带佳怡去上钢琴课。
黄永财说要去公司加班，却再次来到了售楼处。
小林早就在门口等候：“黄先生，我就知道您会来。”
今天售楼处人明显增多，都是衣着光鲜的中青年夫妇。
“央行可能要收紧房贷政策，很多客户都赶这波末班车。”小林低声说。
沙盘区围满了人，不时响起签约成功的铃声。
黄永财被这种氛围感染，心跳越来越快。
“如果今天能定，我可以申请额外一个点的折扣。”小林适时加压。
黄永财想起昨天刚发的项目奖金，银行卡里的数字足够付首付。
还有肖总承诺的年薪上涨，月供应该不是问题。
“带我再看看样板间。”他说。
这次他注意观察了儿童房的设计，想象着佳怡住进来的样子。
书房也足够大，可以放下一整面墙的书架。
主卧卫生间比他现在家的次卧还大，带按摩浴缸。
小林轻声说：“很多客户都是为了孩子买的，学区也是全市最好的。”
这句话成了压垮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回到售楼处，黄永财直接问：“最低什么价？”
小林在计算器上按出一串数字：“这是我能申请的最大优惠。”
黄永财深吸一口气：“我买了。”
签认购书时，他的手有些发抖，但笔迹依然坚定。
小林笑容满面：“您绝对不会后悔这个决定。”
走出售楼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没有回家，直接去了路虎4S店。
销售还记得他：“黄先生，今天订车的话可以参加店庆活动。”
黄永财几乎没有犹豫：“就试驾那款，现车有吗？”
刷定金时，他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风险。
但很快被另一个声音压过：人生总要有几次冲动。
回家路上，他特意绕道买了于秀荣最爱吃的蛋糕。
佳怡开门时很惊讶：“爸，今天不是你生日啊？”
于秀荣从厨房探出头：“什么事这么高兴？”
黄永财把蛋糕放在桌上，神秘地笑笑：“等下告诉你们好消息。”
晚饭后，他轻描淡写地提起今天“加班”的内容。
于秀荣的笑容僵在脸上：“你再说一遍？”
06
购房合同藏在书柜最上层，黄永财以为能瞒一段时间。
但于秀荣周末大扫除时，还是发现了那个牛皮纸袋。
她拿着合同的手在发抖：“永财，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黄永财正在修漏水的水龙头，满手油污地站起来。
“本想给你个惊喜。”他试图让语气轻松，“对面那个楼盘。”
于秀荣一页页翻看合同，脸色越来越白：“首付二百四十万？月供四万二？”
黄永财擦着手：“我升职加薪了，负担得起。”
“可佳怡马上要上大学，费用不少。”于秀荣声音发颤，“还有妈那边...”
黄永财搂住她肩膀：“放心吧，我都算过了。”
于秀荣推开他：“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争吵声惊动了佳怡，她从房间探出头：“爸妈，你们吵什么？”
夫妻俩同时噤声，但紧张的气氛弥漫整个客厅。
当晚，于秀荣背对着他睡，这是结婚多年来第一次冷战。
黄永财望着天花板，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怀疑。
但第二天接到4S店提车通知时，那点疑虑又烟消云散。
新车开回家时，佳怡兴奋地围着转圈：“爸，这真是咱家的车？”
于秀荣站在门口，神情复杂：“太招摇了。”
黄永财把钥匙塞给她：“以后你接送佳怡也方便。”
生活似乎真的在上新台阶，如果于秀荣没有发现怀孕的话。
验孕棒上的两条红杠让她愣在卫生间久久不动。
黄永财敲门：“秀荣，上班要迟到了。”
门打开，妻子苍白的脸让他心里一沉。
“我怀孕了。”于秀荣声音轻得像羽毛，“快三个月了。”
黄永财第一反应是喜悦，但很快被现实问题取代。
他们都四十多了，佳怡都快上大学了。
“要不要...”他迟疑着开口。
于秀荣猛地抬头：“我要这个孩子。”
孕期反应很快袭来，于秀荣请假在家休养。
佳怡知道后倒是很开心：“我要当姐姐了！”
只有黄永财在深夜算账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新房明年交房，现在又要多一口人。
他第一次认真查看银行账户，数字并不如想象中乐观。
07
行业寒冬来得猝不及防。
先是科技股大跌，接着是客户削减预算。
黄永财团队的项目被叫停两个，奖金大幅缩水。
肖振国召开紧急会议，宣布全员降薪百分之二十。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有人低头玩手机，有人望着窗外。
杨海峰碰碰黄永财胳膊：“听说要裁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