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河生把那张薄薄的养老金发放短信翻来覆去看了三遍。
数字依旧刺眼地定格在二百八十元零五角。
窗外是高架桥上永不停歇的车流轰鸣,夹杂着楼下菜市场早市的喧闹。
他推开窗,混合着汽车尾气和早点摊油烟的热风扑面而来。
这座城市像一头永不疲倦的巨兽,吞噬着他的安静和积蓄。
他转身从床头柜最底层摸出一本存折,封皮已经磨损得看不清字样。
打开存折,最后一页清晰地打印着余额:180,327.86元。
这是他四十年工龄和近乎苛刻的节俭换来的全部家当。
“回去吧。”这个念头像春天的野草,在他心里疯长。
儿子一家远在南方,一年也难得通一次电话,老伴走了五年,这城市只剩他孤零零一个。
他想起年轻时农村的夜晚,只有虫鸣和风声,星空低得仿佛伸手可及。
年轻人管那种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争的日子叫“躺平”。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仿佛下定了决心。
只是他没想到,乡村并非记忆中的净土,而他那十八万存款,早已被许多双眼睛悄悄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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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清晨五点半,生物钟准时把李河生唤醒。
不用拉开窗帘,他也知道外面是灰蒙蒙的天和已经开始拥堵的街道。
他摸索着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动作缓慢而僵硬。
厨房的水龙头滴答作响,他接了一壶水,放在那个用了十几年的电热炉上。
等待水开的间隙,他坐在吱呀作响的旧藤椅上,望着墙上泛黄的全家福出神。
照片上的他还年轻,头发乌黑,妻子笑得温柔,儿子虎头虎脑地依偎在身边。
那时他们住在厂区宿舍,虽然挤,但热闹,有烟火气。
水壶尖锐的鸣叫声打断了他的回忆。
他泡了一袋最便宜的袋装茶,就着隔夜的馒头,慢慢吃着简单的早餐。
楼下传来邻居夫妻激烈的争吵声,伴随着摔东西的响动,这已是家常便饭。
他叹了口气,起身从床底拖出那个积满灰尘的旧行李箱。
箱子还是儿子上大学时用过的,轮子已经不太好使了。
他开始收拾东西,动作很慢,每一件物品都牵扯出一段回忆。
那件老伴织的毛衣,领口已经磨破了,他也舍不得扔。
几本发黄的工作笔记,记录着他几十年的钳工生涯。
他的东西不多,很快就装满了大半个箱子。
最后,他拿起床头柜上的存折,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身的衬衣口袋里。
那薄薄的本子,似乎有千斤重。
他拉开房门,最后看了一眼这间住了十几年的老单元房。
墙壁斑驳,家具陈旧,空气中弥漫着孤寂的味道。
“走了。”他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这座城告别。
楼梯间昏暗,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
走出单元门,清晨的凉意让他打了个哆嗦。
早点摊的老板娘认得他,热情地招呼:“李师傅,这么早出门啊?”
“回老家去。”李河生难得地笑了笑。
“哟,回去享福啊?还是乡下好,空气好,水也甜。”老板娘一边炸着油条一边说。
李河生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享福?他也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他只是太累了,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喘口气。
去长途汽车站的公交车上挤满了赶早班的人。
他紧紧抱着行李箱,透过车窗看着这座熟悉的城市在晨曦中苏醒。
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反射着朝阳的光,刺得他眼睛发酸。
他知道,这一走,大概就不会再回来了。
02
长途客车在颠簸的乡村公路上行驶了四个多小时。
李河生靠着车窗,看着窗外掠过的田野和山峦。
越靠近老家李家坳,他的心跳得越快。
记忆中的泥泞土路已经变成了平整的水泥路,路两旁盖起了不少崭新的楼房。
客车在村口停下,李河生提着行李箱下了车。
五月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风中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村口那棵老槐树还在,枝叶比记忆中更加茂盛了。
树下几个老人在下棋,看到他,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哟,这不是河生吗?”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眯着眼打量他。
李河生认出来了,是小时候一起光屁股玩大的杨有才。
“有才哥,是我。”李河生笑着走过去。
杨有才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家伙,几十年没见,你怎么老成这样了?”
“都快七十的人了,能不老吗?”李河生打量着杨有才。
杨有才穿着一件崭新的POLO衫,肚子微微隆起,手腕上戴着一块明晃晃的手表。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杨有才热情地帮他提行李箱,“走,先到我家坐坐。”
杨有才的家是栋三层小楼,外墙贴着瓷砖,院子里停着一辆半新的小轿车。
“你儿子给你买的?”李河生看着车问。
“可不是嘛!”杨有才脸上堆满了笑,“那小子非说要给我换辆好的,我说这辆还能开,他就不乐意。”
客厅里装修得相当讲究,液晶电视、真皮沙发,一应俱全。
杨有才的妻子端来茶水和水果,客气地招呼李河生。
“你儿子现在在哪发财呢?”李河生接过茶杯问。
“在省城开了家装修公司,忙得很!”杨有才语气中透着自豪,“去年非要接我们去住,我们住不惯,又回来了。”
他掏出手机,翻出照片给李河生看:“喏,这是我孙子,在重点小学念书,上次考试又是全班第一。”
李河生看着照片上穿着校服的小男孩,勉强笑了笑。
“你家小子呢?听说在南方混得不错?”杨有才问。
“还行吧,就是忙,一年也回不了一次家。”李河生轻描淡写地说。
他不想提儿子已经两年没给他打电话了,更不想提那二百八十块的养老金。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忙事业嘛!”杨有才拍拍他的肩膀,“你回来打算怎么办?老房子还能住人吗?”
“收拾收拾应该能住。”李河生说。
“要帮忙就说一声。”杨有才很热情,“村里现在变化大,有事找我就行。”
正说着,一个穿着讲究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有才叔,听说你家来客人了?”男子笑着问,目光却落在李河生身上。
“是河生,刚从上城回来。”杨有才介绍道,“这是彭宏,咱们村的能人,包工程的。”
彭宏伸出手和李河生握了握:“李叔好,以后在村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他的手很有力,笑容热情,但眼神里有一种精明的打量。
李河生感到有些不自在,简单寒暄了几句就起身告辞。
他拖着行李箱走向村西头的老宅,一路上遇到几个熟人,都客气地打着招呼。
老宅比他想象中还要破败,院墙上爬满了青苔,木门已经腐朽。
推开吱呀作响的大门,院中的杂草有半人高。
堂屋的八仙桌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墙角挂着蛛网。
但不知为何,站在这破败的老屋里,李河生反而觉得比在城里的楼房更踏实。
他开始动手收拾,扫去积尘,拔除杂草。
汗水浸湿了他的衣服,但他干得很起劲。
这是他的根,他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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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接下来的几天,李河生忙着修缮老屋。
他买了新瓦修补屋顶,请人重新拉了电线,自己动手粉刷墙壁。
虽然累,但看着老屋一天天变得整洁,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然而清净日子没过几天,拜访的村民就络绎不绝地来了。
先是几个远房亲戚,提着鸡蛋和蔬菜来看他。
“河生哥,你这一走几十年,总算舍得回来了。”表弟媳妇打量着修缮一新的屋子。
“城里住腻了,回来图个清静。”李河生给他们泡茶。
“清静是好,但也不能太冷清。”表弟说,“下个月我家小子结婚,你可一定要来喝喜酒。”
李河生点点头,心里盘算着要包多少礼金才合适。
亲戚刚走,邻居肖来娣就端着刚蒸好的馒头来了。
“河生兄弟,你一个人开火不方便,先凑合吃着。”肖来娣是个热心肠的老太太。
“这怎么好意思。”李河生接过馒头。
“远亲不如近邻嘛!”肖来娣打量着屋子,“收拾得挺像样,花了不少钱吧?”
“没多少,自己动手,省着呢。”李河生说。
“也是,你一个人过日子,是该省着点。”肖来娣压低了声音,“听说你养老金不高?”
李河生愣了一下,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
“够吃就行。”他含糊地说。
肖来娣走后,李河生坐在门槛上发呆。
他发现村里人似乎对他的经济状况格外感兴趣。
接下来的日子,请帖一张接一张地送来。
有孩子满月的,有老人过寿的,有新房乔迁的。
每一场酒席,他都得准备礼金,少则二百,多则五百。
他那个贴身放着的存折,取款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
这天,杨有才又来找他:“河生,明天我孙子过生日,在镇上饭店摆了几桌,你一定得来。”
“小孩子过生日,就不用这么破费了吧?”李河生说。
“那怎么行!”杨有才摆摆手,“我就这么一个孙子,得热闹热闹。”
第二天在饭店,李河生看到了彭宏。
彭宏坐在主桌,和杨有才的儿子谈笑风生,看起来很是熟络。
“李叔,这边坐。”彭宏热情地招呼他,“有才叔常提起你,说你是咱们村最早出去闯荡的人。”
“那都是老黄历了。”李河生摆摆手。
酒过三巡,杨有才的儿子端起酒杯:“感谢各位来参加我儿子的生日宴,特别是彭宏叔,送我儿子一台最新款的学习平板。”
众人纷纷称赞彭宏大方。
彭宏笑笑:“孩子学习要紧,这点小意思不算什么。”
他转向李河生:“李叔,听说你以前在机械厂是八级钳工?这手艺现在可值钱了。”
“老了,手抖,不中用了。”李河生抿了一口酒。
“谦虚了。”彭宏给他斟满酒,“我工地上正好缺个懂行的监工,李叔有没有兴趣?”
李河生摇摇头:“回来就是想歇歇,不想再操心了。”
“也是,辛苦一辈子,该享享清福了。”彭宏点点头,但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那晚李河生喝了点酒,回家路上脚步有些踉跄。
月光洒在乡间小路上,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蛙声一片。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存折,第一次感到一丝不安。
04
老屋修缮得差不多了,李河生开始打理屋后的那片荒地。
他买了锄头和种子,准备种些蔬菜自给自足。
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简单而充实。
但总有人打破这份宁静。
彭宏时不时会来串门,每次都不空手。
有时提两瓶酒,有时带条鱼,说是工地上客户送的,吃不完。
“李叔,你这菜种得不错啊。”彭宏蹲在菜地边,看着嫩绿的菜苗。
“闲着也是闲着,活动活动筋骨。”李河生正在浇水。
“要我说,你这种地太辛苦,也挣不了几个钱。”彭宏递给他一支烟。
李河生摆摆手:“戒了,老了得注意身体。”
彭宏自己点上烟:“我有个项目,稳赚不赔,比种地强多了。”
李河生没接话,继续浇他的菜。
“是镇上开发区的一个厂房项目,”彭宏吐了个烟圈,“我包了下水道工程,前期投入大了点,但回报率高。”
“工程上的事我不懂。”李河生说。
“简单得很,”彭宏凑近些,“就是入股分红,一万块一个月能分三百,比存银行强多了。”
李河生心里算了一下,这利息是高得吓人。
“风险太大,我这点养老钱经不起折腾。”他摇摇头。
“放心,政府项目,稳妥得很。”彭宏拍拍胸脯,“村里好多人都入了股,杨有才都投了五万。”
李河生有些惊讶:“有才也投了?”
“可不是嘛!”彭宏笑着说,“他儿子还说要追加投资呢。”
浇完水,李河生请彭宏进屋喝茶。
彭宏打量着简朴的屋子:“李叔,你这日子过得也太清苦了。”
“够吃够用就行。”李河生泡着茶。
“要我说,钱放在那里也是贬值,”彭宏接过茶杯,“趁着还能动,让钱生钱,以后才能安享晚年。”
李河生沉默地喝着茶,没有接话。
彭宏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说工地上还有事。
临走前,他好像不经意地说:“李叔,要是改变主意了,随时找我。”
李河生站在门口,看着彭宏的越野车扬尘而去。
傍晚,肖来娣来送菜,看到李河生心事重重的样子。
“河生兄弟,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啊。”肖来娣关切地问。
“没什么,可能有点累。”李河生勉强笑笑。
“是不是彭宏又来游说你投资了?”肖来娣压低声音,“我可告诉你,别信他那套。”
李河生有些意外:“怎么了?”
“我听说啊,”肖来娣凑得更近,“他那个工程有点问题,镇上都在传。”
“什么问题?”
“我也说不清,反正你留个心眼。”肖来娣摇摇头,“你那点钱来得不容易,可得守住了。”
肖来娣走后,李河生坐在院子里发呆。
夕阳西下,天边燃起绚烂的晚霞。
他想起在城里的时候,从来看不到这么漂亮的日落。
可是为什么,回到了梦想中的乡村,心里反而更不踏实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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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端午节快到了,村里弥漫着粽叶的清香。
杨有才邀请李河生去他家过节,说孩子们都回来了,热闹。
李河生本来想推辞,但拗不过杨有才的热情,还是去了。
杨有才家果然热闹,儿子儿媳、女儿女婿都回来了,还有两个活泼的孙子。
客厅里堆满了各种礼品盒,都是孩子们带回来的。
“河生,快来坐。”杨有才拉着他坐到沙发上,“这是我儿子从国外带回来的红酒,尝尝。”
李河生接过高脚杯,有些不自在。
他习惯了用粗瓷碗喝茶,这精致的高脚杯让他手足无措。
“李叔,听我爸说您回来了,早就该来看您。”杨有才的儿子递过来一个礼盒,“一点心意。”
李河生打开一看,是件质地很好的羊毛衫。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他连忙推辞。
“您就收下吧,”杨有才拍拍他的肩膀,“孩子们的一点心意。”
吃饭时,大圆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
杨有才的儿子不断给父亲夹菜,儿媳则细心地帮公公剥虾。
“爸,上次给您的钱用完了吗?”杨有才的儿子问,“用完了我再给您转点。”
“用不完,用不完,”杨有才笑得合不拢嘴,“你们上次给的还没动呢。”
他转向李河生:“孩子们就是瞎操心,总怕我们没钱花。”
李河生勉强笑了笑,低头吃着碗里的饭。
他想起儿子上次打电话,还是半年前,说生意不好做,房贷压力大。
“李叔,您儿子在哪发展?”杨有才的女儿问。
“在深圳。”李河生说。
“深圳好啊,发展机会多。”她说,“我有个同学在那边,年薪百万呢。”
李河生不知道儿子挣多少钱,儿子从来不说,他也从来不问。
饭后,杨有才的儿子拿出一个新手机:“爸,给您换个新的,这个像素高,视频清楚。”
他们现场就和在国外的孙子视频起来,客厅里充满欢声笑语。
李河生悄悄走到院子里,点了支烟——他戒烟多年,今天却特别想抽一口。
月光如水,洒在院中的桂花树上。
彭宏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李叔,怎么一个人在这?”
“透透气。”李河生说。
“有才叔真是好福气啊,”彭宏看着热闹的客厅,“孩子们都这么孝顺。”
李河生沉默地抽着烟。
“要我说,咱们这代人,最后还得靠自己。”彭宏轻声说,“孩子们有孩子们的压力,指望不上。”
李河生吐出烟圈,没有说话。
“我那项目,最近又有个入股的机会,”彭宏说,“这次份额少,很多人都抢着要。”
“我再想想。”李河生把烟头踩灭。
回到喧闹的客厅,杨有才正给孙子发红包,厚厚的一沓。
“爷爷真好!”孩子开心地搂住杨有才的脖子。
李河生看着这一幕,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那晚他喝多了,是彭宏送他回的家。
躺在床上,他久久不能入睡。
窗外的月光照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他想起老伴在世时常说:“人啊,什么时候才能不为钱发愁?”
现在他明白了,答案是永远不会。
06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河生明显感觉到村里人看他的眼光有些变化。
以前是同情和好奇,现在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就连肖来娣来串门的次数也少了,偶尔来,也是欲言又止。
这天在村口的小卖部买盐,李河生听到几个妇人在闲聊。
“听说杨有才儿子又给他寄钱了,整整两万呢。”
“人家命好,儿子有出息。”
“可不是嘛,不像有些人,儿子指望不上,只能靠自己那点积蓄。”
李河生感觉她们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自己。
他匆匆付了钱,低头离开。
路上遇到曾桂华老人,村里人都尊敬地称他“曾老”。
曾老已经八十多岁,精神矍铄,是村里最有学问的人。
“河生,最近脸色不太好啊。”曾老关切地问。
“可能没睡好。”李河生勉强笑笑。
“心里有事,睡得着才怪。”曾老意味深长地说,“我听说彭宏经常去找你?”
李河生点点头。
“年轻人有闯劲是好事,”曾老慢悠悠地说,“但太过急功近利,就容易走偏。”
李河生沉默着,没有接话。
“你这辈子,大风大浪都见过,该有自己的判断。”曾老拍拍他的肩膀,拄着拐杖走了。
那天下午,彭宏又来了,这次他带了一份合同。
“李叔,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你。”彭宏一脸愁容。
“怎么了?”李河生问。
“工程款结算出了问题,需要点资金周转。”彭宏把合同递给他,“这是最后五个入股名额,很多人抢着要。”
李河生翻看着合同,上面盖着红章,条款写得很正规。
“月息三分,三个月到期还本。”彭宏指着合同说,“要不是急用钱,我也不会让出这么好的机会。”
李河生看着合同上的数字,心里计算着。
一万块一个月三百,五万就是一千五,三个月就是四千五。
这比他一年的养老金还多。
“我考虑考虑。”他把合同还给彭宏。
“李叔,机会不等人啊。”彭宏急了,“明天就截止了,要不是看在同村的份上,我也不会先来找你。”
李河生犹豫着,想起杨有才儿子给的两万块,想起那些妇人的闲言碎语。
“要不...我先投一点试试?”他听见自己说。
彭宏眼睛一亮:“您打算投多少?”
李河生想了想:“五万吧。”
“好!我这就给您写收据!”彭宏立刻从包里拿出收据本。
看着彭宏熟练地写着收据,李河生突然有些后悔。
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
彭宏把收据郑重地交给他:“李叔,您就放心吧,三个月后连本带利还您。”
送走彭宏,李河生坐在院子里,手里攥着那张收据。
夕阳的余晖照在他脸上,暖洋洋的。
但他心里却一阵发冷。
他是不是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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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接下来的日子,李河生每天都在忐忑中度过。
他时不时拿出那张收据看看,上面的红章和签字似乎给了他一些安慰。
彭宏偶尔会来坐坐,每次都带来工程进展的“好消息”。
“李叔,地基已经打好了,进度很快。”
“材料都到位了,就等安装。”
李河生渐渐放下心来,甚至开始盘算着拿到利息后该怎么花。
第一个月到期那天,彭宏准时送来了1500元利息。
厚厚的一沓钞票,用信封装着。
“李叔,这是第一个月的分红,您点点。”彭宏笑容满面。
李河生接过钱,手指有些颤抖。
他很久没有一次拿过这么多现金了。
“工程还顺利吧?”他问。
“顺利得很!”彭宏信心满满,“照这个进度,还能提前完工。”
李河生留彭宏吃饭,特意去镇上买了肉和酒。
几杯酒下肚,彭宏话多了起来:“李叔,不瞒您说,现在又有个好机会。”
“什么机会?”李河生问。
“开发区要扩建,二期工程马上招标。”彭宏压低声音,“这次盘子更大,利润更高。”
李河生默默听着。
“可惜我资金都压在一期了,二期怕是抢不到了。”彭宏叹口气。
那晚李河生失眠了。
他算了一笔账:如果二期真如彭宏所说,利润更高,那他是不是该追加投资?
第二天,他特意去镇上转了转。
开发区的工地上确实很热闹,塔吊林立,机器轰鸣。
他远远看到彭宏戴着安全帽在指挥工人,心里更踏实了。
晚上,他给儿子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儿子语气匆忙:“爸,有事吗?我这边正开会。”
“没事,就是问问你最近怎么样。”李河生说。
“挺好的,就是忙。爸,我这边信号不好,先挂了啊。”
电话被挂断了,李河生握着话筒,听着里面的忙音。
他想起杨有才和孙子视频时开心的笑容。
也许,他真的该为自己多打算打算。
当彭宏再次提起二期工程时,李河生主动问:“还差多少资金?”
彭宏眼睛一亮:“李叔您有兴趣?不多,再有三万就够了。”
“我手头还有三万,可以先借给你。”李河生说。
“太好了!”彭宏激动地握住他的手,“李叔,您放心,这次利息更高,一个月五百!”
李河生又取了三万块钱,换来了第二张收据。
这次彭宏还特意带他去工地转了一圈。
“看,这就是咱们的工程。”彭宏指着已经建起框架的厂房。
李河生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终于完全放心了。
他甚至开始规划,等八万元本金和利息拿回来,要把老屋彻底翻新一下。
最好再装个太阳能热水器,这样冬天洗澡就不冷了。
08
变故来得毫无征兆。
那天早上,李河生正在菜地里除草,听到村口传来吵闹声。
他放下锄头,跟着人群往村口走去。
彭宏家的小楼前围满了人,个个情绪激动。
“彭宏呢?让他出来!”
“说好今天分红的,人跑哪去了?”
李河生心里一沉,挤进人群:“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