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阿默啊,听说你在外面亏了一百多万?"三姨站在我家门口,手里拎着半篮子蔫苹果,眼里却闪着兴奋的光。
"是啊,血本无归。"我低着头,声音里满是疲惫。
这两天,村里的亲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个接一个登门。
他们嘴上说着安慰的话,眼神里却藏不住幸灾乐祸。
我扮演着一个彻底失败的角色,承受着他们的"关心"。
直到第二天中午,三叔家那场名为"接风"的饭局上,院子里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刹车声...
整个屋子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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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大城市,半夜三点,我住的那间破出租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我没开灯,就那么直挺挺地坐在床边上,手里攥着那个充电都接触不良的旧手机。
屏幕的光照在我脸上,一闪一闪的,跟个鬼火一样。
我也不知道自己点了多少次那个银行的手机软件了。
每一次输密码,我的手指头都哆嗦。
每一次看到那个加载的小圈圈在转,我的心就好像被一只手给攥住了,喘不过气来。
终于,数字又一次跳了出来。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
我一个一个地数,来来回回数了七八遍,生怕自己看错了小数点。
六百零一万二千四百五十三块五毛八。
“呼——”我把憋在胸口好久的一口长气吐了出来,整个人往后一仰,直挺挺地躺在了那张一翻身就“咯吱”乱叫的破床上。
天花板上,因为楼上漏水,印出了一大片黄色的地图。
我盯着那片地图,眼睛眨都不眨,脑子里却跟放电影一样,乱七八糟的。
这六百万,可不是大风刮来的。这是我拿命换的。
我想起几年前,我跟爸妈说,不想在那个半死不活的单位干了,我要辞职,自己去闯。
我爸当时就把饭碗给摔了,指着我鼻子骂,说我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好好的铁饭碗不要,非要去瞎折腾。
我妈就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哭,说怕我吃亏上当。
我还想起,我拿着自己工作几年攒下的那点钱,又舔着脸把爸妈存了一辈子,准备养老和给我娶媳妇的钱都要了过来。
我跟他们保证,三年,就三年,保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我爸那天晚上,一个人蹲在院子里,抽了一晚上的旱烟,一句话都没跟我说。
第二天早上,我妈把一个布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存折塞给我,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
那些钱,连同我的全部身家,全被我砸进了那个叫“风险投资”的无底洞里。
接下来的日子,那才叫真他娘的不是人过的。
我租了最便宜的房子,吃了一箱又一箱的方便面,有时候为了省钱,一天就吃一顿。
最要命的不是这个,是要命的是那种精神上的折磨。
我记得有一次,我看好的一个项目突然出了黑天鹅事件,就一个晚上,我的账户眼看着就要爆仓了。
那钱就跟流水一样往外淌,数字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我整个人都傻了,坐在电脑前面,手脚冰凉,大脑一片空白,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那一晚上,我感觉自己老了十岁。
天亮的时候,我到厕所一照镜子,发现自己两边的鬓角,竟然全白了。
那段时间,我瘦了快三十斤,整个人都脱了相。
晚上睡不着,白天不敢睡,电话二十四小时不敢关机,生怕错过一点消息。
有时候半夜突然惊醒,一身的冷汗,分不清自己是在天堂还是在地狱。
现在好了,我熬过来了,我赌赢了。
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我拿着手机,看着那串数字,心里头发慌。
我太了解我们老家了,那个小村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凡谁家有点什么事,不出半天,全村人都能知道。
谁家儿子出息了,谁家姑娘嫁得好,谁家买了车,谁家盖了房,这些事儿,就是大家伙儿茶余饭后的下酒菜。
要是让他们知道我一下子挣了这么多钱,那后果……我想都不敢想。
到时候,今天这家来说儿子要娶媳半,借二十万;明天那家来说闺女要上大学,借五万;后天又不知道哪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跑来说自己得了重病,要借钱救命。
借,还是不借?借了,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不借,你就是忘恩负义,为富不仁,六亲不认。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
我得回家,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家里那个一下大雨就漏得跟水帘洞一样的老瓦房给推了,给我爸妈盖一栋全村最结实、最亮堂的小楼,带院子,带暖气,让他们舒舒服服地安享晚年。
但是,在这之前,我得先给自己弄一个剧本。
我在黑暗里坐了很久,把烟抽了一根又一根。
慢慢地,一个计划在我脑子里成型了。
这个剧本很简单,主角就是我,李默。
一个三十出头,在外面混了好几年,结果混得一塌糊涂,赔了个精光的倒霉蛋。
剧情就是:我不听家里人劝,把所有钱都拿去搞投资,结果血本无归,连本带利亏了一百二十万,还欠了一屁股债,实在混不下去了,只能灰溜溜地跑回老家躲债。
对,就这么干!我要演一出戏,一出大戏。
我要看看,当我从他们嘴里那个“有出息的大学生”,变成一个“赔光家产的败家子”时,我那些亲爱的叔伯姨妈们,会是怎样一副嘴脸。
02
计划的第一步,就是要搞定我的行头。
我那辆新提的、屁股还没坐热乎的德国车,被我开到了市里一个很偏的地下停车场。
我给它仔仔细细地套上车衣,又在上面盖了一层防尘布,看上去就像一坨没人要的垃圾。
我跟停车场管理员说,我出长差,可能一年半载回不来,预付了一年的停车费。
接着,我坐公交车,倒了两次地铁,跑到郊区一个专门倒腾二手车的市场。
那地方乌烟瘴气,到处都是机油味。
我转了半天,最后相中了一辆国产的破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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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车有多破呢?车身有好几处都生锈了,其中一个后视镜用胶带缠着,车屁股后面还被撞瘪了一块。
我问老板这车咋样。
老板拍着胸脯,唾沫横飞地跟我说:“兄弟,你放心!这车,发动机是刚换的,保证有劲儿!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响!开在路上,回头率百分之百!”
我一听,乐了。
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我跟他砍了半天价,最后花了一千块钱,租了这车一个月。
发动车的时候,那动静跟拖拉机似的,“突突突”地吼了半天,车身抖得像筛糠。
我一脚油门下去,车子“哐当”一声往前窜了出去,吓了旁边人一跳。
车子搞定了,接下来是人。
我从衣柜最底下,翻出来一件好几年前买的夹克衫,领口和袖口都洗得发白,还有点起球了。
我又找了一条旧裤子,上面还有个洗不掉的油点子。
我对着镜子照了照,故意三天没刮胡子,下巴上一片青黑色的胡茬,头发也乱糟糟的,再加上这几天没休息好,眼圈发黑,眼神也故意弄得没什么神采。
镜子里那个人,看着就像个在工地上搬了十年砖,然后被老板卷钱跑路了的倒霉蛋。
行了,道具、造型,全部到位。
我,李默,一个落魄的影帝,正式踏上了还乡之路。
从城市回老家的路,越开越破。
高速公路下来之后,就是省道,省道走完了,就是县道。
最后那几十里地,是坑坑洼洼的土路。
我那辆破车在上面跑,整个车都在散架的边缘疯狂试探,卷起来的黄土满天飞,呛得我直咳嗽。
远远地,我看到了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
我就把车停在了树底下。这地方是村里的风水宝地,旁边就是王婶开的小卖部。
我们村,没有报社,没有电视台,但有王婶的小卖部。
这里,就是全村的新闻发布中心和舆情监控中心。
任何消息,只要从这里发布出去,不出一个小时,保证全村上至八十岁老头,下至三岁小孩,全都知道。
我推开车门,那声凄厉的“嘎吱——”声,成功地把小卖部门口正在嗑瓜子聊天的几个大婶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来。
她们直勾勾地看着我,又看看我这辆破车,眼神里全是问号。
我装作没看见,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挪进了小卖部。
“王婶,忙着呢?”我声音沙哑,有气无力地打了个招呼。
王婶正低头算账,听到声音抬起头来。
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认出我来,脸上立刻堆满了夸张的惊讶:“哎哟喂!这不是阿默吗?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啊?”
她一边说,一边伸长了脖子往外看我的车,“哎,阿默,你这……这是咋回事啊?你不是买新车了吗?咋开了这么个……这么个车回来了?”
来了,正题来了。
我长叹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走到柜台前,要了一包最便宜的“大前门”香烟,五块钱一包的那种。
我哆哆嗦嗦地抖出一根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然后让烟雾慢慢地从鼻孔里喷出来,做出一个被生活压垮了的造型。
我看着远方,眼神空洞,用一种带着哭腔的声音,幽幽地说道:“王婶,别提了……都怪我……都怪我不听劝,学人家搞什么投资,把辛辛苦苦攒的那点钱,全都赔进去了……那车……那车早卖了抵债了……”
我停顿了一下,感觉火候还不够,又加了一句猛料,声音都在发颤:“不但钱没了,还欠了一屁股的债。这次回来,就是……就是想在家躲躲风头,哎……”
我这话一说完,小卖部里瞬间就安静了。
王婶张着嘴,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旁边那几个嗑瓜子的婶子也全都围了过来,瓜子也不嗑了,眼睛瞪得溜圆,那眼神里,有震惊,有好奇,还有一丝我看得特别清楚的……藏不住的兴奋和开心。
王婶第一个反应过来,她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一拍大腿:“哎呀!你这孩子!你说你这是图啥啊!我早就跟你妈说了,外头那花花世界,不好混!你看你看……这可咋整啊!赔了……赔了多少啊?”
我伸出两个手指头,在她们面前晃了晃,气若游丝地说:“一百二十万。”
“啥?一……一百二十万?!”人群里发出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其中一个婶子没忍住,“我的个老天爷”都喊了出来。
看着她们脸上那五彩纷呈的表情,我知道,我这出戏,开场就拿了个满分。
这消息,就像滴进滚油里的一滴水,马上就要炸开锅了。
03
消息这东西,真的比人走路快多了。
我开着那辆破车,慢悠悠地从村口挪到家门口,也就五分钟的路。
可我到家的时候,我妈已经站在院子里等着了,她的眼圈红红的,手不停地在围裙上擦着,一看就是已经听到风声了。
我爸蹲在家门口的石阶上,吧嗒吧嗒地抽着他的宝贝旱烟,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院子里的空气都弥漫着一股愁云惨雾的味道。
“爸,妈,我回来了。”我从车上下来,对着他们挤出一个笑。说实话,这笑比哭还难受。
我妈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一把就抓住了我的胳膊,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下来了,声音都哽咽了:“儿啊,我的儿啊!你可算回来了!钱没了就没了,咱不要了!只要你人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好,人回来就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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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没说话,站起身,走到我跟前,用他那粗糙得像砂纸一样的手,重重地拍了拍我肩膀上的灰尘,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进屋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水出来,递给我。
看着他们俩为我担惊受怕的样子,我心里头一阵阵地发酸。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是真正为我好,也真正会为我难过的。
我差点就绷不住,想把真相说出来了。
但我忍住了,戏才刚刚开始,不能半途而废。
我捧着那碗热水,还没喝两口呢,院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我大伯母提着一个网兜走了进来,网兜里装着几个苹果。
那苹果一看就是放了很久的,皮都蔫了,上面还有几个黑点。
她人还没进屋,大嗓门就先传了进来:“哎哟,弟妹啊!我刚听说阿默回来了,就赶紧过来看看!”
她一进屋,根本没正眼看我,一屁股坐在我妈身边,拉着我妈的手,用一种特别痛心疾首的语气说:“弟妹啊,你说这事闹的!我早就说了,让阿默别那么大野心,在城里找个安安稳稳的班上着多好!非要折腾!你看现在,把家底都折腾没了吧!哎,还是我们家阿强有远见,就在镇上那个食品厂上班,一个月工资是不多,就四千来块,但人家是正式工,旱涝保收!这不,前两天刚交了个女朋友,准备年底结婚了!”
她这一番话,明着是安慰我妈,实际上句句都在夸她儿子,贬低我。
那眼神时不时地往我这边瞟,里面哪有半分同情?全是幸灾乐祸和“你看我多有先见之明”的得意。
我妈被她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能尴尬地陪着笑,说:“是是是,阿强是好孩子,有出息。”
大伯母心满意足地又坐了一会儿,把那几个烂苹果放下,施施然地走了。
她前脚刚走,我三姨后脚就跟来了。
三姨比大伯母直接多了,她是冲着我来的。
她一进门,就把手里的一个布袋子往桌上一放,里面好像是自家种的几根黄瓜。
她搬了个凳子,大马金刀地坐在我对面,摆出了一副人生导师的架势:“阿默啊,回来了就好。俗话说得好,吃亏是福。你还年轻,这次就当是花钱买个大教训了。以后啊,可得脚踏实地,别老想着一步登天,发大财。那都是骗人的!”
她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接着说:“我看啊,你也别在外面瞎混了。多大了,该成家了。回来吧,跟你堂哥学学,他那个小卖部现在不也挺好的吗?或者让你爸托托关系,去村委会找个活儿干干,一个月千把块钱,也比你在外面担惊受怕强啊!”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温柔的刀子,一下一下地往我心窝子里捅。
她们嘴里说的都是“为你好”,可实际上,她们的潜台词就是:“你看你,读了那么多书,在外面混了那么多年,最后还不是一个德行?还不如我们这些没出过村子的呢!”
我的失败,成了她们证明自己生活方式无比正确的最佳论据。
这一下午,我们家就跟菜市场一样热闹。
院门就没关上过。二舅来了,四姑来了,隔壁的张婶来了,村西头的李大爷也拄着拐杖来了。
他们每个人来,都提着点不值钱的东西,一篮子快坏的鸡蛋,几根蔫了的青菜,然后就围着我,开始发表他们的人生感言。
他们的“关心”,就像潮水一样,一波接着一波。
我爸妈被他们吵得一个头两个大,还得陪着笑脸,给他们倒水。
而我,就全程低着头,一句话不说,扮演一个被生活彻底击垮的、失魂落魄的哑巴。
我让他们看,让他们说,让他们尽情地享受这场由我的“不幸”带来的盛大狂欢。
04
晚上,吃过饭,我妈想跟我聊聊,被我爸拦住了。
我爸说:“让他自己静一静吧,心里肯定不好受。”
我一个人回到我那间小屋。
这屋子好多年没人住了,一股子霉味儿。
我躺在那张又冷又硬的木板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黑漆漆的屋顶,一点睡意都没有。
白天那些人的脸,他们说的那些话,就像放电影一样,在我脑子里一遍一遍地过。我忽然觉得,这一幕,好像很熟悉。
我想起来了。
那年我考上大学,是我们村那几年唯一一个考上一本的。
我爸高兴坏了,把家里唯一一头准备过年卖钱的猪给杀了,在院子里摆了十几桌,请全村人吃饭。
那是我爸这辈子最高光的时刻,他端着酒杯,见人就说:“我儿子有出息了!以后要去大城市了!”
那天的酒席上,所有人都夸我,说我是文曲星下凡。
可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我二舅喝多了,搂着旁边一个人的肩膀,大着舌头说:“读……读那么多书有啥用?还不是……还不是出去给人家打工?我跟你说,就城里那房价,他读到博士后,也买不起一个厕所!嗝!”
当时,那句话就像一根针,一下子就扎进了我心里。
后来我毕业了,去了大城市。
一开始工资很低,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每次过年回家,饭桌上,总有亲戚要问:“阿默啊,在外面一个月挣多少钱啊?够花吗?听说大城市租个房子都要好几千,你那点工资,够干啥的呀?”、“哎,我说啊,实在不行就回来吧,别在外面硬撑着了,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那语气里,充满了“我早就知道你在外面混不好”的得意。
再后来,我拼死拼活干了几年,加上自己省吃俭用,又找银行贷了一大笔钱,总算是在我工作的那个城市,买下了一套小小的两居室。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爸妈。我妈高兴得直抹眼泪,马上就打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亲戚们。
那几天,我们家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所有亲戚都打来电话“恭喜”我。
“哎哟,阿默真是有本事啊!在城里买房了!光宗耀祖啊!”
“以后我们去城里,可有地方落脚了啊!”
他们嘴上说得比蜜还甜。
可我妈后来偷偷告诉我,村子里那些闲话,传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有的说,我肯定是在外面干了什么犯法的事,不然不可能挣那么多钱。
有的说,我肯定是找了个有钱的富婆,被人家包养了,那房子是人家女方买的。
还有的说得更难听,说我肯定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中了彩票。
反正,就没有一个人相信,我是靠自己的努力和本事买的房。
我的每一次进步,每一次成功,在他们眼里,都是不正常的,都是走了歪门邪道的。
他们自己过得平庸,就也见不得身边的人比他们强。
你飞得高了,他们不会为你喝彩,他们只会觉得你挡了他们的阳光,会想方设法地把你从天上拽下来。
现在,我终于如他们所愿,从天上“掉”下来了,而且摔得鼻青脸肿,摔在了他们所有人的面前。
这一下,他们所有人都舒坦了,都满意了。
我的“失败”,让他们心里那点因为嫉妒和不甘而扭曲的阴暗,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我的“落魄”,成了他们教育自己孩子要“安分守己”的最好教材。
想到这里,我心里那最后一丝因为血缘关系而存在的温情,也彻底被这冰冷的现实给冻成了冰碴子。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外面很黑,村子静悄悄的。我看着远处那几点零星的灯火,攥紧了拳头。
行,你们不是想看戏吗?那我就给你们演一出大的!我不仅要演,我还要让你们所有人都成为这出戏里的角色!
05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还在床上躺着呢,手机就响了。
我拿起来一看,是我三叔。
我一接通,三叔那洪亮得能震掉人耳朵的大嗓门就在电话那头响了起来。
“喂!阿默啊!起来没?我是三叔!”
“三叔,早啊。”我装作刚睡醒的样子,声音有气无力。
“哎,早什么早!我跟你说个事儿!我刚听说了,你……哎呀,多大点事儿!谁还没个磕磕碰碰的时候啊!男子汉大丈夫,从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三叔在电话那头表现得义愤填膺,好像比我还生气。
“中午,别在家吃了,上三叔家来!你三婶买了一大块五花肉,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解解馋!我把家里的叔伯姨妈们都叫上了,大家伙儿聚一聚,给你接风洗尘,也给你鼓鼓劲儿!听见没?就这么说定了啊,十一点半,必须准时到!不来就是不给你三叔面子!”
他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地说完,就“啪”地一下挂了电话。
我拿着手机,听着里面的忙音,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接风洗尘?鼓劲?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这哪是接风宴,这分明就是一场给我准备的“鸿门宴”。
我三叔家,去年刚在村里最好的地段盖了一栋三层的小洋楼,外面贴着锃亮的瓷砖,院子里还搞了个小假山,装修得跟个暴发户一样。
他平时就爱显摆,天天在村里说他家这房子花了多少钱,那吊灯是从欧洲进口的。
现在,我这个刚“破产”的侄子回来了,不正好是他炫耀自己成功、衬托我失败的最好机会吗?他估计昨天晚上得到消息,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吧。
行,你想看,我就去给你看。
你想当主角,我就去给你当个最好的配角。
十一点二十,我掐着点,慢吞吞地走出了家门。
我妈不放心,非要跟我一起去。我爸想了想,也穿上外套,跟在了后面。
三叔家离我们家不远,走了七八分钟就到了。
一进那大铁门,我就被里面的景象给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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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地上铺的全是地砖,擦得干干净净。
客厅里,那盏传说中的大水晶吊灯开着,亮得刺眼,把屋子里每一个人的脸都照得清清楚楚,脸上的褶子和麻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一张能坐下二十个人的大圆桌旁,已经坐满了人。
大伯、二舅、三姨、四姑……我认识的,不认识的,沾亲带故的,全都到齐了。他们看见我进来,立刻爆发出一种极其夸张的热情。
“哎哟,阿默来了!快,快进来坐!”三叔满面红光地迎了上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往屋里拉。
“看看这孩子,脸都瘦尖了!在外面肯定是吃苦了!”三姨一边说,一边用一种怜悯的眼神上下打量我。
我被三叔不由分说地按在了主座旁边一个非常不起眼的位置上,我爸妈则被安排在了桌子的最末尾。
很快,菜就流水一样地端了上来。
烧鸡,扒鸭,清蒸鱼,红烧肉……满满当当一大桌子,比过年还丰盛。
三叔站起来,举起酒杯,清了清嗓子,整个屋子立刻安静了下来。
他用一种领导讲话的口气说:“今天,咱们大家伙儿聚在一起,主要呢,是给咱们的阿默接风!阿默在外面打拼不容易,遇到点挫折,这很正常!咱们做长辈的,要多关心,多鼓励!”
他说完,带头鼓起了掌。屋子里响起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肚子都填得差不多了,这场“鸿门宴”的“正戏”,也终于拉开了帷幕。
三叔第一个开炮,他端着酒杯,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阿默啊,不是三叔说你。咱们是农村人,就得有农村人的本分。那些城里人玩的什么钱生钱的玩意儿,又是股票又是基金的,那都是虚的,是泡沫!咱看不懂,也别去碰!听叔一句劝,这次回来了,就别走了。安安稳稳地在家待着。镇子西头那个砖厂,我跟他们厂长是拜把子兄弟,你要是乐意,我给你打个招呼,进去当个小组长,一个月好歹也能开个五六千块钱,还交五险一金!不比你在外面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强?”
他话音刚落,我大伯马上就接上了:“对对对,你三叔说的在理!人啊,不能好高骛远!你看你堂弟阿强,人家就踏实,守着镇上那个小卖部,这两年不也挣钱了吗?前年就换了新车!他最近还跟我念叨,说准备把他那个小卖部扩大一下,搞成个小超市呢。阿默,你不是在外面大公司待过吗?见识多,回头有空,也帮你堂弟参谋参谋,出出主意。”
一时间,整个饭桌,都成了我的“人生批斗大会”。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轮番上阵,用他们那点可怜的“成功经验”,来对我这个“彻底的失败者”进行人生指导。
他们的话里,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怜悯,和对自己那种一眼能望到头的生活的炫耀。
我的存在,好像就是为了证明他们是多么的幸福和明智。
我全程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就好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学生在听老师训话。
我只是机械地往嘴里扒拉着白米饭,一口菜都没夹。
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死死地钉在我身上,审视着,评判着,享受着。
06
我那个开小卖部的堂哥阿强,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喝了几杯廉价的白酒下肚之后,胆子也肥了,脸涨得通红,话也多了起来。
他把筷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拍,开始了他的个人演讲,唾沫星子喷得老远。
“默哥,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太老实了!现在这社会,老实人吃亏!你得学我,脑子要活!”
他打了个酒嗝,继续吹嘘道,“我那个店,你别看它小,我跟你说,那位置是黄金地段!一个月流水好几万,纯利润都大几千!我下一步的计划,就是把隔壁那家理发店也盘下来,两间门面打通,直接升级成咱们镇上最大的超市!到时候,光进货渠道,我就有好几条!我再雇几个小姑娘当收银员,我自个儿就当老板,天天在办公室里喝茶就行了!”
他越说越兴奋,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当上商业大亨,走上人生巅峰的画面。
他转过头,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优越感,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大着舌头说:“默……默哥,你以前不是在外面……嗝……大公司待过吗?见识……见识肯定比我多!你……你给我提提建议,你说,我那超市的货架,是该横着摆……还是竖着摆,能显得地方大啊?”
他这个问题一问出来,满屋子的人都“哄”地一下笑开了。
这已经不是怜悯了,这是赤裸裸的羞辱和讥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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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屋子里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这空气,是建立在我的“痛苦”和“落魄”之上的。
我感觉自己的胸口堵得慌,好像有一块大石头压着,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我死死地攥着手里的那双筷子,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
我能听到自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忍住,李默,忍住!再忍一忍,就快了,快到算总账的时候了!
就在这时!
就在这屋子里讥讽的笑声达到顶点的时候!
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尖锐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那声音特别响,一听就不是村里那些小面包或者三轮车能发出来的,倒像是电影里那种跑车漂移的声音。
紧接着,还没等屋里的人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三叔家那扇为了显摆而装的、据说要好几千块的实木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给踹开了!
屋子里所有的说笑声,在一瞬间,就像被按了静音键一样,全部消失了。
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扭着头,惊愕地朝门口看去。
门口,逆着光,站着一个男人。
他个子很高,穿着一身我叫不上牌子,但一看就特别贵的深蓝色西装,剪裁得非常合体。
鼻梁上架着一副斯文的金边眼镜,头发用发胶梳得油光锃亮,一丝不苟。
他的出现,和这个屋子里弥漫的乡土气息、廉价白酒味、还有红烧肉的味道,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他手里,正不耐烦地晃悠着一把车钥匙,钥匙扣上那个马的标志,在吊灯的照耀下,闪着刺眼的光。
他看到这一屋子人,先是明显地愣了一下,好像也没想到屋里会有这么多人。
但随即,他的目光就像雷达一样,在人群中飞快地扫了一圈,最后,无比精准地,锁定在了挤在角落里,那个埋着头,穿着旧夹克,活像个要饭的的我身上。
他脸上的错愕表情,在零点一秒之内,就变成了一种灿烂到近乎夸张的狂喜笑容。
他迈开大步,皮鞋踩在地砖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响声,径直就朝我这边冲了过来。
他一边走,一边用他那洪亮得足以掀翻房顶的嗓门,像一道旱天惊雷,在屋里每一个人的耳边,轰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