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1978年深秋,红星纺织厂大门口的公告栏前挤满了人。我拼命往前挤,终于看清了那张盖着红章的裁员名单。第三行,林海两个字刺得我眼睛发疼。
“林海,你怎么也在上面?”车间的老张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想着家里嗷嗷待哺的两个孩子,还有刚坐完月子的妻子。
铁饭碗没了,一家六口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正准备回宿舍收拾东西,财务科的周会计突然从办公楼里出来。她四下看了看,快步走到我面前,压低声音:“林海,别急着走。”
她把我拉到墙角,背对着人群,那双向来清冷的眼睛盯着我:“今晚七点,来我家找我。”
我愣住了,周会计平时和我没什么来往,她怎么会...
“我有办法帮你保住这份工作。”她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了,只留下我站在原地发呆。
秋风卷起几片梧桐叶,落在脚边。我捡起一片,叶脉已经枯黄。就像我现在的处境,眼看着就要被时代的风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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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那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天还没亮透。我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踩着自行车往厂里赶。十月的风已经有些凉了,吹在脸上生疼。
妻子秀芬站在门口送我,怀里抱着刚满月的老二,大儿子小虎在她腿边扯着衣角。
“厂里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吧?米缸都见底了。”秀芬的声音里带着埋怨,“你好歹也在厂里干了八年,怎么到现在连个小组长都混不上?”
我没接话,只是加快了蹬车的速度。秀芬说的都是实话,我这人老实,不会说话,平时除了干活还是干活,在厂里确实没什么存在感。
到了厂门口,传达室的老刘正在收听半导体收音机里的新闻。他看见我,招了招手:“小林,听说上面要裁人,你可得留点神。”
我心里咯噔一下:“真的假的?”
“车间主任昨天开会,传达的上级文件。”老刘叹了口气,“厂里效益不好,要精简人员。具体裁谁,还得看马厂长的意思。”
我推着车子进了厂区,心事重重。红星纺织厂是国营大厂,全厂一千多号人,我一个普通工人,要是真裁员,指不定就轮到我头上。
车间里,几个工友已经在议论这事。
“我听说要裁掉一百多人呢。”
“哎呀,那可怎么办?咱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没了这份工作可咋活?”
“还不是看谁跟领导关系好。你们说,上回分房的时候,马厂长不就把好房子给了他小舅子?”
我坐在自己的织机前,手有些发抖。机器开动起来,织梭来回穿行,发出规律的咔嚓声。我盯着飞速转动的线轴,脑子里乱成一团。
中午吃饭的时候,车间主任把我叫到一边。
“小林啊,下午两点,厂里要公布裁员名单。”他欲言又止,“你...你有个心理准备。”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主任这话等于是在暗示我,名单上肯定有我的名字。
“主任,我...我到底哪里得罪人了?”我急了,“我这八年来,从来没迟到早退过,活计也都干得利索。”
主任叹了口气:“你忘了上个月的分房会议?”
我愣了一下,猛然想起来了。上个月厂里分房,马厂长想把三楼那套两居室分给他小舅子。但按资历,小舅子刚来厂里一年,根本排不上号。分房委员会投票的时候,我觉得这不合规矩,就投了反对票。
“就因为这个?”我不敢相信。
“马厂长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主任拍了拍我的肩膀,“小林啊,你这人就是太死板了。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我站在原地,脚下像灌了铅。一票反对,就要断了我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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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厂区大门口的公告栏前挤满了人。我硬着头皮往前挤,终于看清了那张白纸黑字的名单。第三行,林海。
四周的议论声在耳边响起,但我一句也听不清。眼前一阵发黑,差点站不稳。
“林海,你怎么也在上面?你可是车间里的老师傅了。”
“谁说不是呢,这裁员的标准到底是啥?”
我转身就走,不想听他们的同情或者议论。走到宿舍楼下,腿突然软了,靠着墙慢慢蹲了下去。
一家六口人,就指着我这份每月四十二块钱的工资。老父亲有风湿病,常年吃药。母亲身体也不好。妻子在家带孩子,大儿子五岁,小儿子才满月。这份工作要是没了,我们全家喝西北风去?
我在墙根蹲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
“林海。”
抬起头,财务科的周会计站在面前。她穿着一件灰色的卡其布外套,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的表情严肃又平静。
“跟我来。”她说。
我跟着她走到墙角,这里背对着人群,没人能看见我们。
“今晚七点,来我家找我。”周会计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有办法帮你保住这份工作。”
我张大了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周清韵在厂里是出了名的能干,财务上的账目从来不出差错,做事也讲原则。我和她平时没什么交情,她为什么要帮我?
“周会计,您...”我想问个明白。
“别问了,晚上来我家再说。”她看了一眼手表,“我住在南门外的筒子楼,三单元205。记住了吗?”
我点了点头,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转身离开了。
02
回到宿舍,我一个人坐在床沿上发呆。窗外的梧桐树叶一片片往下掉,秋天真的来了。
该不该去周会计家?我心里打鼓。这事听起来就不太对劲。一个女人,单独让我晚上去她家,要是传出去,她的名声怕是要毁了。
可我又能怎么办?眼看着就要失业,总得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
六点半,我回了趟家。秀芬正在灶台前做饭,大儿子小虎趴在桌上写作业,老二在摇篮里睡觉。父亲坐在床边抽旱烟,母亲在缝补衣服。
“回来了?洗洗手准备吃饭。”秀芬头也不抬。
我站在门口,心里堵得慌。这样平常的一幕,要是我丢了工作,还能维持多久?
“那个...”我清了清嗓子,“我晚上得出去一趟,找个人帮忙疏通疏通关系。”
秀芬转过身,围裙上沾着油渍:“疏通关系?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没有,就是...厂里最近要调整,我想着提前做做工作。”我避开她的眼神。
秀芬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从床底下翻出一个铁盒子,里面是家里所有的积蓄。她数出五块钱塞给我:“该花的钱不能省。记得买两包好烟带着,还有这半斤红糖,也拿上。”
我接过钱和红糖,喉咙发紧。秀芬平时再怎么唠叨,关键时候还是向着我的。
七点差十分,我站在周会计家门口。这是栋老式的筒子楼,走廊里昏暗潮湿,墙上的石灰都掉了一大块。
我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谁啊?”里面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我找周会计。”
门开了,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探出头来,圆脸大眼睛,扎着两条小辫子。
“妈,有人找你。”
周会计从里屋走出来,她已经换下了工作服,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看起来比白天柔和了许多。
“进来吧。”她侧身让开,“妮妮,去隔壁王阿姨家玩一会儿。”
“哦。”小姑娘乖巧地拿起书包,临走前好奇地看了我一眼。
屋子不大,一间半的样子。靠窗放着一张木桌子,上面摆着算盘和几本账本。墙上贴着小姑娘的奖状,有三好学生,还有作文比赛二等奖。煤油灯点着,火苗在昏暗的光线里跳动。
“坐。”周会计给我倒了杯白开水,自己也坐在对面。
我把带来的红糖和大前门香烟放在桌上,手心全是汗:“周会计,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今天您说能帮我,我...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周会计看了一眼那两包烟,推回来:“这些拿回去,你家里用得着。”
“那怎么行?”我赶紧说,“您要是能帮我保住工作,这点东西算什么?”
“我说不用就不用。”她的语气很坚决,“我帮你不是为了这个。”
我愣住了,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周会计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我:“你知道你为什么会上裁员名单吗?”
我苦笑:“主任跟我说了,上个月分房的时候,我投了反对票。”
“不只是这个原因。”周会计站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你看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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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开纸袋,里面是一沓账本的复印件。我不太懂财务,看得一头雾水。
“这是厂里上半年的支出明细。”周会计指着其中一页,“这里有一笔三千块钱的原料采购款,记账日期是六月十五号。”
“三千块?”我倒吸一口凉气,这可不是小数目。
“按规定,这笔钱应该直接打到供应商账上。但马厂长说资金周转困难,让我先垫着,说年底结算的时候一起处理。”周会计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意,“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但厂长开了口,我也不好拒绝。”
我听得云里雾里:“那这笔钱......”
“这笔钱根本就没用来买原料。”周会计压低声音,“马厂长把钱挪给他小舅子做生意去了。他小舅子在外面倒腾布料,赚了不少。”
03
我的手抖了一下,账本差点掉在地上。这可是挪用公款,要是被查出来,马厂长的位置都保不住。
“您...您怎么知道的?”
“我虽然只是个会计,但厂里的进出账我都清楚。这笔钱的去向,我查过。”周会计叹了口气,“马厂长以为我不敢说出去,毕竟我也经手了这笔账,要追究起来我也脱不了干系。”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您想用这个......”
“逼他把你从名单上划掉。”周会计接过话头,“但这事不能我出面,得有人在明面上提出质疑,让厂纪委介入调查。到时候马厂长为了保住位置,自然会想办法把账补上。”
我的心跳得厉害:“您是说,让我去捅这个马蜂窝?”
“明天上午十点,全厂职工大会。你当众提出这笔账的问题,我会配合你,拿出财务报表作证。”周会计直视着我,“只要这事闹大了,马厂长就不敢动你。”
我端起水杯,手抖得厉害,水洒了一些在桌上。这等于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马厂长要是记恨上我,往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您为什么要帮我?”我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咱们平时也没什么来往。”
周会计转过身,走到窗边。窗外的夜色浓重,能听见远处传来的汽笛声。
“我丈夫也在外地的国营厂工作。”她的声音很轻,“上个月,他也被裁员了。”
我愣住了。
“他在厂里干了十五年,兢兢业业。就因为当年评先进的时候,没投厂长侄子的票,结果这次裁员第一个就是他。”周会计的背影在煤油灯光里显得很单薄,“他现在在外地找活干,到处碰壁。一个四十岁的人,跟二十岁的小伙子抢零工。前几天来信,说他在工地上搬砖,一天能赚八毛钱。”
我的鼻子发酸。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遭遇。
“我知道失业对一个家庭意味着什么。”周会计转过身,眼眶有些红,“所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也走上这条路。更何况,你当初投那票反对票,是按规矩办事,没有错。”
煤油灯的光照在她脸上,我第一次发现,这个平时冷冰冰的女会计,原来也有这样温暖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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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犹豫了,“您这样做,要是被查出来,您的工作......”
“我做账的时候留了后手,就算查也查不到我头上。”周会计坐回桌前,“再说了,我丈夫都失业了,女儿还要上学,我要是再丢了工作,这个家就真散了。所以我比谁都小心。”
窗外传来小孩子的笑声,应该是她女儿在隔壁玩。这笑声在深秋的夜里,显得格外清脆。
“林海,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周会计把那个牛皮纸袋推给我,“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决心了。明天大会上,你敢不敢站出来?”
我握着那个纸袋,手心的汗把牛皮纸都浸湿了。脑子里闪过无数个画面:妻子抱着孩子的样子,父亲佝偻的背影,母亲补衣服的手,还有小虎趴在桌上写作业的认真劲儿。
“我干!”我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
周会计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赞许:“记住,明天你只管提出质疑,不要怕。剩下的事,我会处理。”
我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周会计,您的恩情,我林海记一辈子。”
“别说这些。”她摆摆手,“都是为了活下去。”
走出筒子楼,秋风吹在脸上,却没有来时那么冷了。我攥着那个牛皮纸袋,心里第一次有了希望。
04
一夜没睡好,脑子里反复想着明天该怎么说。天还没亮,我就起了床。
秀芬翻了个身:“这么早?”
“厂里有事,得早点去。”我胡乱套上衣服。
“昨晚去找谁了?事情办得怎么样?”秀芬坐起来,头发乱蓬蓬的。
“办了,放心吧。”我不敢多说,怕她担心。
到了厂门口,工人们陆续进来,都在议论昨天的裁员名单。我低着头往车间走,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九点半,厂里的大喇叭响了:“全体职工注意,十点钟在大礼堂召开全厂职工大会,讨论裁员事宜。请各车间准时组织人员参加。”
我的心开始狂跳。
大礼堂里挤满了人,一千多号工人黑压压坐了一片。主席台上,马厂长坐在正中间,两边是几个副厂长和科室主任。
马厂长五十出头,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他端起茶缸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
“同志们,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是要说一下裁员的事。”马厂长的声音通过话筒传遍整个礼堂,“厂里现在效益不好,这是客观事实。上级要求我们精简人员,提高效率。这次裁员,都是经过认真研究讨论的,希望大家理解支持。”
台下鸦雀无声,气氛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被裁的同志,厂里会按规定发放补偿金,也会帮助大家联系新的工作单位。”马厂长继续说,“现在,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出来。”
没人说话。都知道,裁员名单是马厂长定的,提意见有什么用?
我的手心全是汗,心脏跳得快要蹦出来。站还是不站?一站起来,就没有回头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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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我看见周会计坐在第三排,她转过头,对我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想起了昨晚她说的话:“我知道失业对一个家庭意味着什么。”
我站了起来。
“马厂长,我有个问题。”我的声音在发抖,但还是尽量让自己听起来镇定。
礼堂里所有人都转过头看我,上千双眼睛聚焦过来。马厂长皱起了眉头。
“你是哪个车间的?有什么问题?”
“我叫林海,织布车间的。”我深吸一口气,“马厂长,我想问一下,厂里上半年有一笔三千块钱的原料采购款,这笔钱现在在哪里?”
台下一片哗然。三千块钱可不是小数目,够一个工人干六年的。
马厂长的脸色变了:“你说什么?什么原料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