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你滚!滚回你那个窝囊废丈夫身边去!”男人嘶哑的吼声伴随着瓷碗碎裂的脆响,在阴暗的出租屋里炸开。
女人被滚烫的药汁溅到手背,却像感觉不到疼,只是死死盯着地上的碎片。二十五年的“爱情”,最终也成了这样一地狼藉。
她缓缓抬起头,眼中没有泪,只有一簇被点燃的火苗:“好,沈浪,这可是你说的!”
01
南国都市的夏夜,闷热得像一个巨大的蒸笼。城中村那条“一线天”般狭窄的巷子里,混杂着下水道的酸腐气、剩饭剩菜的馊味,以及家家户户窗户里飘出的劣质油烟味。赵兰英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中药,从公用厨房里走出来,小心翼翼地护着碗口,生怕被哪个冒失跑过的小孩撞翻。
药是给沈浪熬的。
屋子里,唯一的一盏15瓦节能灯泡散发着昏黄无力的光,照着墙角堆积如山的啤酒瓶和一张吱呀作响的破旧木床。58岁的赵兰英,曾经也是个爱俏的女人,如今眼角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双手粗糙得布满老茧。她走到床边,浓重的中药味瞬间压过了屋里原有的霉味。
“沈浪,起来喝药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磨平了所有棱角的疲惫。
床上的男人,就是那个二十五年前让她抛夫弃子、不顾一切也要追随的“诗人”沈浪。当年的他,穿着白衬衫,头发微长,眼神忧郁,能抱着吉他为她唱一夜的情歌。
如今,他只是一个被酒精和无度的生活彻底掏空了身体的枯瘦老头,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肺部深处传来的、骇人的嘶鸣。
他费力地睁开一双浑浊的眼睛,不满地瞪着赵兰英和她手里的药碗。“咳……咳咳……又是这股死人味!天天喝,天天喝,怎么不见好?你是不是在外面买了假药来糊弄我?”
赵兰英把勺子在碗里搅了搅,吹了吹,递到他干裂的嘴边,面无表情地回应:“这是市中医院的老专家开的方子,一副就要八十多,怎么可能是假的。
医生说了,你这肺,得慢慢养。”
“养?拿什么养?”沈浪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推开她的手,“下个月的房租凑齐了吗?我让你去跟老乡借的钱,你借到了吗?就知道让我喝这没用的汤汤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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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兰-英手一抖,几滴滚烫的药汁溅在她的手背上,烫起一片红。她忍着痛,把碗放在床头柜上,声音也冷了下来:“房东已经在催了。我身上最后两百块钱,昨天也给你买药了。”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沈浪仿佛被这个字刺激到了,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指着赵兰英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扫把星!我沈浪当年在文艺圈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要不是跟你搅和在一起,我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告诉你,我这辈子就是毁在你手上了!”
赵兰英冷冷地看着他,嘴唇抿成一条线:“沈浪,说话要凭良心。二十五年前,是我求着你带我走的吗?当初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要带我去看诗和远方,说我那个家是牢笼,说顾为民配不上我。现在,你的诗和远方呢?”
“我……”沈浪被噎了一下,随即更加暴躁,他抓起床头柜上的药碗,用尽全身力气朝赵兰英脚边砸去。
“啪!”
褐色的粗瓷碗在坚硬的水泥地上摔得粉碎,黑褐色的药汁混着药渣,溅了赵兰英一裤腿,也溅脏了她脚上那双穿了三年的旧布鞋。
“你还敢顶嘴了?”沈浪指着地上的碎片,声嘶力竭地吼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那个窝囊废丈夫顾为民,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工厂里敲敲打打,他能给你什么?哦,不对,说不定人家现在早就发财了!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离了他就是个累赘!你还不如滚回去找他!滚!听见没有!”
出租屋的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滚回去找他……”
这几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赵兰英混沌麻木的脑海。是啊,顾为民。那个她已经快要想不起具体模样的男人。
那个木讷的,一棍子打不出个屁的男人。
那个不懂浪漫,结婚纪念日只会给她买二斤猪头肉的男人。
那个她当年觉得无比厌烦,觉得他身上总有一股机油味的男人。
可此时此刻,那些被她鄙夷的过往,却像电影慢镜头一样,一帧一帧地在她眼前清晰起来。
她想起,顾为民会把每个月领回来的、用牛皮纸袋装着的工资,原封不动地塞到她手里,自己只留下几块钱的烟钱。
她想起,有一年冬天她得了重感冒,顾为民笨手笨脚地学着邻居的样子,给她炖了一锅鸡汤,自己尝第一口的时候被烫得龇牙咧嘴,却还笑着对她说“不烫,正好喝”。
她想起,家里的水龙头坏了,自行车链条掉了,甚至是她缝纫机的皮带松了,他总能不声不响地,用他那双沾满油污的手,把一切都修好。
那个家,虽然只是工厂分的职工宿舍,夏天像蒸笼,冬天像冰窖,但那个家,有她独立的房间,有她心爱的缝纫机,有她和儿子的笑声。那个家,虽然平淡得像一杯永远烧不开的温水,却也给了她最安稳的十年。
她离开的时候,儿子顾军才八岁,刚刚上小学二年级,正是调皮又黏人的年纪。现在算算,小军也该三十三岁了。他长什么样了?结婚了吗?是不是也像他爸爸一样,成了一个老实本分的人?
一个念头,如同一颗被深埋的种子,在沈浪的辱骂和现实的窘迫这盆“肥水”的浇灌下,迅速破土而出,疯狂地生长。
回去。
她要回家。
她和顾为民没有去民政局办过任何手续,在法律上,她赵兰英,依旧是顾为民名正言顺的妻子。
儿子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血浓于水,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他就算再怨恨自己,难道还能真的不认她这个亲妈?
她赵兰英,在外面漂泊了二十五年,吃了二十五年的苦,如今老了,倦了,回去找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安度晚年,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吗?
这不是乞求,更不是施舍。
这是一场“拨乱反正”,是一场迟到了二十五年的“收复失地”之战!她要去拿回本该就属于她的一切!
当晚,夜深人静,沈浪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发出的鼾声像是在控诉他破败的人生。赵兰英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积了灰的布包,那是她当年跟着沈浪离开时带的唯一行李。她将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换洗衣物叠好放进去,又将她藏在鞋垫下的、皱皱巴巴的八百块钱拿了出来。
她数了数,抽出三百块,压在了床头柜的烟灰缸下,算是给了这二十五年一个了断。
做完这一切,她最后看了一眼床上那个消瘦的男人,眼中没有留恋,没有不舍,只有一种解脱般的轻松。她背上布包,没有回头,决绝地、脚步轻快地走进了小巷深沉的夜色里。
她仿佛不是在逃离一个地狱,而是在奔赴一个唾手可得的天堂。
02
“哐当……哐当……哐当……”
绿皮火车的车轮与铁轨不知疲倦地撞击着,发出单调而有节奏的声响。赵兰英买的是最便宜的硬座票,车厢里充斥着汗味、泡面的香味和劣质烟草的辛辣味。她靠在冰冷坚硬的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不清的夜景,心思却早已飞回了那个遥远的家。
二十五年,足够让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也足够让一个风华正茂的女人变得鬓染风霜。赵兰英望着车窗玻璃上自己那张苍老而陌生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她开始在脑海里,像导演一样,一遍遍地排演着即将上演的重逢大戏。
第一幕,推开家门。她该是什么表情?是泪眼婆娑,未语泪先流?“为民,我回来了……”不行,这样太卑微了,像是乞求原谅。她赵兰英是回家,不是去认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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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应该是带着一丝风霜的从容和愧疚?“为民,小军,这些年……我过得不好,我回来了。”这样似乎能博取同情,让他们看到自己的“苦”,从而忽略当年的“错”。
她甚至已经替顾为民想好了台词。那个老实人,看到她如今这副模样,一定会心软的。他或许会先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接着可能会有短暂的愤怒,但最终,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会让他长叹一口气,说一句:“回来就好,先……先进屋吧。”
这就够了,只要让她进了那扇门,一切就都好办了。
至于儿子顾军,可能会难缠一些。毕竟,她在他最需要母亲的年纪离开了他。他可能会怨她,恨她,甚至不理她。但赵-英有的是耐心。血浓于水,母子哪有隔夜仇?只要她回去了,天天守在他身边,加倍地对他好,弥补他,时间长了,他总会心软的。等他再有了孩子,自己还能帮忙带孙子,到时候,一家人还不是和和美美的?
赵兰英越想,心里越是熨帖,越是笃定。这趟回归之旅,在她看来,不是一场充满未知的冒险,而是一次稳赚不赔的投资,用自己后半生的“陪伴”,换回顾为民和儿子理所应当的“赡养”。
她从贴身的内衣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了一件被塑料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打开层层包裹,里面是一张已经泛黄发脆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年轻的她扎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笑靥如花,亲密地依偎在同样年轻的顾为民身边。顾为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理着干净利落的板寸,眼神里没有一丝杂质,满是那种属于八十年代的、质朴的踏实和安稳。他怀里,抱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正咧着没长齐牙的嘴,笑得一脸灿烂。
赵兰英的指腹在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轻轻摩挲着。她当年怎么就瞎了眼,觉得这种安稳是乏味的牢笼,觉得他身上的机油味是那么刺鼻呢?现在想来,那机油味,分明是一个男人为一个家努力奋斗的勋章啊。
幸好,幸好她醒悟得还不算太晚。五十八岁,虽然青春不再,但离进棺材板还远着呢。只要能回到顾为民身边,往后的日子,就是享福的日子了。
她仔细地将照片重新包好,塞回内衣口袋,紧紧贴着胸口。那仿佛不是一张薄薄的纸片,而是一张威力无穷的护身符,是她开启幸福晚年大门的唯一门票。
随着“各位旅客请注意,前方到站……”的广播声响起,赵兰英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她站起身,整了整自己身上那件唯一还算体面的外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即将登台领奖的演员,脸上写满了志在必得的自信。
03
走出阔别了二十五年的县城火车站,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中夹杂着北方特有的、干燥的尘土味和街边小吃摊飘来的油炸香气。赵兰英站在车站广场上,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记忆中低矮的红砖站房,已经被一座宏伟的现代化高铁站所取代。曾经泥泞的站前土路,也变成了宽阔平坦的柏油马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赵兰英在车站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正要喝,一个提着菜篮子、头发花白的妇人从她身边经过,突然停下了脚步,迟疑地转过头,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你……你瞅着咋这么眼熟……你是……赵兰英?”
赵兰英闻声回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妇人。对方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但那双爱笑的眼睛和略显夸张的表情,让她从记忆的深处找到了一个熟悉的轮廓。
“你是……住在我们家隔壁的王家嫂子?”
“哎呀!我的天哪!还真是你!赵兰英!”王婶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把扔下菜篮子,紧紧抓住赵兰英的手,嗓门立刻提高了八度,“你可算回来了!你这个没良心的,这些年你跑哪儿去了?一点音信都没有!我们都以为你……以为你早就不在人世了!”
赵兰英被她过分的热情弄得有些不自在,抽出手,含糊地笑了笑:“说来话长,在外面不顺当,就想着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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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好!落叶归根,回来就好!”王婶拍着大腿,嘴里像开了闸的河,开始滔滔不绝,“你是不知道哇,你走了以后,你家为民可是吃了好几年的苦!又当爹又当妈地拉扯小军,一个大男人,手都洗裂了。不过啊,苦尽甘来!你家为民,现在可出息了!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在工厂里一身机油味的穷技术员了!”
听到这话,赵兰英的心猛地一跳,她强压住激动,装作不经意地问:“是吗?他……他现在做什么?”
“做什么?”王婶的语气里充满了炫耀和羡慕,仿佛顾为民是她家亲戚一样,“他呀,胆子大,有魄力!前些年他们那个破厂子改制,他二话不说,带着几个信得过的老师傅,自己出来单干了!就在城东开发区,开了个大厂子,叫什么……哦,叫‘为民精密机械’!专门给大企业做精密零件!生意红火得不得了!听说现在身家都好几千万了!原来的老平房早就推了,就在原来的地址上,盖了座漂亮的两层小楼,带院子带车库的,气派得很!”
赵兰英的眼睛瞬间迸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光芒。
几千万的身家?大厂子?两层小洋楼?
这个消息像一颗幸福的炸弹,在她心里轰然炸开,炸得她晕头转向。她原本只是想着回来能有个安稳的晚年,没想到顾为民竟然给了她这么一个天大的惊喜!
“那……那小军呢?”赵兰英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你说小军啊?那孩子,更给你长脸!”王婶一提到顾军,更是赞不绝口,“从小就懂事,没让他爸操过心,学习门门都是第一。后来考上了省城的名牌大学,学的还是最热门的建筑设计。现在就在市设计院当工程师,大小也是个领导呢!也结婚了,娶了个媳妇,又漂亮又能干,听说是市里中学老师家的姑娘,书香门第!前两年刚生了个大胖小子,为民现在是儿孙满堂,天天抱着孙子乐得合不拢嘴!这日子过得,真是叫咱们这些老街坊羡慕死!”
说到这里,王婶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凑到赵兰英耳边:“兰英啊,你这次回来,可得好好谢谢人家苏雯。要不是她,为民和小军这爷俩,还不知道要熬成什么样呢。”
“苏雯?”赵兰英心里“咯噔”一下,一个陌生的名字。
“对啊,就是苏雯。以前也住咱们那一片的,后来她男人得病走了,就她一个人。看为民不容易,就经常过来帮衬着,给孩子做个饭,缝缝补补的。一来二去,这不……反正啊,她是个好女人,把小军当亲儿子一样疼,为民能有今天,她功劳可不小。”
王婶的话,赵兰-英只听进去了一半。她自动将这个“苏雯”定义成了一个热心的、对自己丈夫有恩的邻居,甚至可能是在顾为民家帮忙的保姆。
至于“一来二去”后面省略的话,她根本没往深处想。在她固执的认知里,她赵兰英才是顾为民唯一的、合法的妻子,任何女人都不可能取代她的位置。这个苏雯,功劳再大,也终究是个外人。等自己回去了,给她包个大红包,好好感谢她一番,把她打发走就是了。
王婶的这番话,彻底打消了赵兰英心中最后一丝的忐忑。她脑中所有的幻想,都在此刻得到了“证实”。
丈夫发了财,住上了小洋楼。
儿子有出息,娶了城里媳妇。
现在连孙子都有了!
她回来得简直是恰逢其时!回去就能住新楼,当现成的富太太、婆婆、奶奶!这哪里是回家,这简直就是去继承一笔巨大的财富!
一种难以言喻的得意和胜利者的窃喜,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她甚至开始打心底里可怜起还躺在出租屋里的沈浪,跟了自己二十五年,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而她赵兰英,才是那个笑到最后的、真正的人生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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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还在感叹世事无常的王婶告别后,赵兰英的脚步变得前所未有的轻快。她甚至奢侈地拦了一辆出租车,在路过县城最繁华的商业街时,让司机停了车。她走进一家看起来最高档的服装店,咬着牙,用身上仅剩的大部分钱,买了一件款式新颖、颜色鲜亮的紫红色呢子外套。
她换上新衣,站在光洁的穿衣镜前,仔细地梳理着自己花白的头发,又用力地挺直了佝偻了多年的脊背。镜中的妇人,虽然依旧难掩岁月的风霜,但那身崭新的衣服和她眼中闪烁的光芒,让她看起来终于有了一丝“富太太”的模样。
她要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回到那个本就属于她的家,去接受她应得的一切。
04
出租车在一条安静整洁的巷口停下。赵兰英付了车费,深吸一口气,顺着记忆中的路线,向巷子深处走去。
当她站在巷子尽头,看到眼前那栋建筑时,即便是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她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记忆中那个低矮破旧、墙皮剥落的平房院落,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栋在周围老旧民房中鹤立鸡群的二层小楼。米白色的外墙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柔和的光,一楼是宽敞明亮的落地窗,二楼则是一个带着精致栏杆的小阳台。院墙被修葺一新,上面爬满了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月季花藤,虽然季节不对,但可以想象出花开时节的繁盛。
一扇气派的黑色雕花铁艺大门紧闭着,透过栏杆的缝隙,可以看到院子里停着一辆擦得锃亮的黑色小轿车,车头那个三叉星的标志,赵兰英在电视上见过,知道价格不菲。
赵兰英的虚荣心在这一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满足。
这就是她的家!她赵兰英的家!
顾为民,你这个老实人,还真没让我失望,真给我挣下了这么一份天大的家业!
她缓缓走上前,伸出手,正准备去触摸那冰凉的铁门,一阵阵清新的欢声笑语就从院墙内毫无征兆地传了出来。
“……爷爷,再来一个!再把小飞机飞高一点!”一个稚嫩的童声,带着奶声奶气的央求。
紧接着,是一个男人爽朗的、中气十足的笑声,那笑声,赵兰英一听就知道,是顾为民!虽然比记忆中苍老了一些,但那笑声里的憨厚和实在,一点没变。
“好嘞!我们的小宝坐稳了!爷爷的飞机要起飞喽——”
随后,是一个女人温柔的、带着笑意的嗔怪声:“你呀,慢一点,别把孩子给晃晕了。小军,快把你爸拉住,一把年纪了,还跟个老顽童似的。”
这声音……应该就是那个叫苏雯的保姆吧?听起来还挺会说话的。
赵兰英心里想着,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这满屋子的欢声笑语,在她听来,就是为她这场华丽回归而奏响的、最完美的家庭交响乐。她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里面的场景:顾为民正举着宝贝孙子在院子里玩“开飞机”的游戏,儿子顾军和儿媳妇坐在一旁笑着观看,而那个叫苏雯的保姆,则在一旁贴心地提醒着。
一个完美、富足、幸福的家庭画卷。
而她,赵兰英,这个家的女主人,即将推门而入,优雅地走到画卷的中央,理所当然地成为这个幸福场景的绝对核心。
赵兰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因为过度激动而剧烈地起伏着。她抬起手,仔细地整理了一下新买的紫红色呢子外套的衣领,又理了理鬓角的白发,脸上努力摆出一副矜持、雍容,又带着一丝近乡情怯的复杂笑容。
她没有去按门铃,也没有抬手敲门。
开什么玩笑?这是她的家!哪有主人回家还需要敲门的道理?
她要给他们一个天大的、永生难忘的惊喜!
她的手,落在了那雕花铁门的黄铜门把上。门把入手微凉,她轻轻一转,再顺势向里一推。
门,竟然没有从里面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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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轴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吱呀”转动声,门被她推开了一道刚好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门内那满院的温暖灯光、客厅里传出的饭菜浓郁的香气,以及那阵阵不绝于耳的欢声笑语,瞬间像潮水一般,将她从头到脚地包裹。
赵兰英脸上的笑容在那一刻达到了顶点,她已经提起了气,准备用一种略带哽咽又饱含深情的语调,喊出那个在她心中演练了千百遍的名字:“为民,我……”
可就是这一秒,她的声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扼在了喉咙里,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当她的视线穿过门缝,越过院子,清晰地、毫无遮挡地看到客厅里落地窗后的景象时,她脸上那精心排练的笑容,瞬间凝固、碎裂,然后像石膏面具一样,寸寸剥落。
她整个人,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惊雷从天灵盖直直劈下,瞬间贯穿了她的四肢百骸。一股极致的冰冷从脚底板迅速窜上头顶,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在一刹那间冻结了。她僵在原地,一动都不能动。
她的嘴巴无声地、神经质地张合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像一条被扔上岸的、濒死的鱼。
她的眼睛死死地、直勾勾地盯着客厅里的那一幕,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颠覆性的不可置信,在瞬息之间剧烈地收缩成了一个最危险的、针尖般大小的黑点。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预案、所有的幻想,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清空,只剩下一个声音在疯狂地、绝望地盘旋、尖叫: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