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听说了吗,林伟家那口子,生了。”
一个声音,像是生了锈的铁片划过玻璃,尖锐又模糊。
“可不是嘛,还是对龙凤胎,你说邪乎不邪乎。”
另一个声音接上来,压得更低,带着一股子潮湿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味道。
“邪乎?我看是见鬼了。”
“嘘……小点声,他妈过来了。”
嘈杂的医院走廊里,这两句对话像两条滑腻的泥鳅,钻进刚从产房出来的林母耳朵里,又迅速溜走了。
林母的脸,瞬间白得像墙皮,她扶着墙,看着远处抱着孩子的儿子林伟,那背影,怎么看都像压着一座看不见的大山,摇摇欲坠。
而喜悦,本该像洪水一样漫出来的喜悦,此刻却被堵死了,在每个人的心口,发酵成一潭散发着诡异气味的死水。
01
林伟觉得怀里抱着的不是两个婴儿,是两块烧红的烙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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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温度隔着襁褓,烫得他指尖发麻,一路从手臂烧到心脏,再从心脏里腾起一股冰冷的烟,呛得他喘不过气。
龙凤胎。
多好的词儿,像一张挂在墙上的年画,饱满,热闹,红得刺眼。
可这张年画,此刻正挂在他林伟家的门楣上,底下站满了指指点点的人,他们的眼神,比冬日清晨的薄冰还要冷。
产房的门是惨绿色的,像一块巨大的、陈年的翡翠,陈月就是从这块翡翠里被推出来的。
她的脸毫无血色,像一张被水浸透了的宣纸,头发黏在额头上,湿漉漉的,有几根甚至粘在了眼角。
她看见林伟,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眼睛里却亮了一下,那光很微弱,像风中最后一豆烛火。
林伟把孩子交到他妈手里,俯下身,握住陈月的手。
冰凉,全是冷汗,像握住了一条刚从冬天的河里捞出来的鱼。
“月月,辛苦了。”他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像从一盘磨损严重的老旧磁带里放出来的。
陈月的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滚了出来,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进发鬓,消失不见。
周围的亲戚,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苍蝇,嗡地一下围了上来。
弟媳李娟冲在最前面,她的脸因为兴奋而泛着一层油光,嘴唇涂得猩红,像刚喝完血。
“哎呀,嫂子真是我们老林家的大功臣啊。”李娟的声音又尖又亮,像一把锥子,直往人耳朵里钻,“十年了,说有就有了,还是龙凤胎,这福气,真是天上掉下来的。”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却没看陈月,而是像两把手术刀,在两个孩子的襁褓上来回地刮。
“你们看这小丫头的鼻子,多挺,这小子的眼睛,多大,一点都不像我哥,我哥那塌鼻梁,小眼睛,随根儿。”
话音未落,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几个远房的婶子、姨娘,脸上那种假惺惺的笑容僵住了,像是戴上了一副劣质的面具。
林母抱着孩子的手,猛地哆嗦了一下,怀里的男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哭声,像一根针,戳破了所有人心里那个揣着、捂着、不敢明说的脓包。
林伟的头,“嗡”的一声,像被人用木槌狠狠地敲了一下。
十年前,也是在医院。
那个穿着白大褂、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医生,将一张薄薄的化验单推到他面前,那张纸,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墓碑,砸在了林伟的青春上。
“先天性无精症。”
医生的话,没有丝毫温度,像手术台上的金属器械,冰冷,锋利。
“通俗点说,就是你的身体里,没有能让女人怀孕的种子。”
“百分之百,没有可能。”
林伟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走出诊室的。
夏天的阳光,毒辣辣地照在身上,他却觉得浑身发冷,像是掉进了一个冰窟窿。
世界的各种声音,汽车的鸣笛,小贩的叫卖,树上知了的嘶吼,全都离他远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种声音,那就是医生那句“没有可能”的宣判,像一口丧钟,在他脑子里反复地敲,敲得他魂飞魄散。
是陈月,当时还是他未婚妻的陈月,找到了坐在马路牙子上,像条流浪狗一样缩成一团的他。
她什么也没问,只是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因为恐惧和绝望而不断颤抖的身上。
那天晚上,林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头撞墙,用手砸桌子,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他提出分手。
他说:“陈月,你走吧,我不能耽误你,我不是个完整的男人。”
陈月没有哭,也没有闹,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发泄完所有的情绪。
然后,她走上前,握住他满是鲜血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林伟,有没有孩子,我们两个人也是一个家。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那就用一辈子对我好来还。”
就是这句话,把林伟从地狱的边缘拉了回来。
他们结了婚。
婚后的十年,像一条平静的河,缓慢地流淌。
他们买了房,买了车,林伟在一家国企做技术员,陈月在图书馆工作,日子不好不坏,像大多数人一样。
但这条平静的河底下,却暗流涌动。
那张“无精症”的诊断书,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神祇,无形无影,却又无处不在,冷冰冰地注视着他们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过年家庭聚会,是他们最难熬的刑罚。
亲戚们围坐一桌,酒过三巡,话题总会像约定好了一样,绕到孩子身上。
“伟啊,都结婚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不要个孩子?趁着年轻,抓紧啊。”
“是不是身体有什么问题?有病得治,别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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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这时,林伟就埋头喝酒,陈月就微笑着夹菜,说:“快了,快了,在准备了。”
而弟媳李娟,总会在这个时候,把自己那一儿一女推到桌子中间,像展示战利品一样。
“来,宝宝,给大伯大妈背个唐诗。”
“妞妞,跳个舞给奶奶看。”
清脆的童声,在吵闹的饭桌上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盐,撒在林伟和陈月的心口上。
十年来,他们去看过无数的医生,从中医到西医,从大医院的专家到乡下的土郎中。
喝过的中药,苦得像是把黄连水当饭吃,堆起来的化验单,比他们俩的结婚证还厚。
每一次,都是满怀希望地去,每一次,都是被现实打得头破血流地回。
最后一次去医院,是五年前。
那个老专家看着林伟厚厚一沓的病历,摇了摇头,说:“小伙子,认命吧。你这种情况,医学上叫‘支持细胞唯存综合征’,就是说,你那块地,是盐碱地,它根本就不长庄稼。别再折腾了,浪费钱,也浪费感情。”
那天之后,林伟把所有跟病有关的东西,都烧了。
他在阳台上,用一个破铁盆,看着那些药方、化验单在火苗中卷曲,变黑,最后化为一撮灰。
他对陈月说:“月月,我们不治了。这辈子,就我们俩,也挺好。”
陈月从背后抱着他,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点了点头。
林伟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们接受了现实,像两个被判了无期徒刑的犯人,学会了在牢笼里寻找仅有的一点阳光。
他们养了一只猫,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它身上。
他们每年都出去旅游,把别人用来养孩子的钱,都花在了看世界的路上。
他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不好不坏,无惊无喜地过下去,直到两个人头发花白。
直到九个月前的一天。
陈月拿着一根验孕棒,从卫生间里走出来,脸上的表情,混杂着震惊、狂喜和难以置信。
林伟看着那两道刺目的红杠,大脑一片空白。
他愣了足足有十分钟,才结结巴巴地问:“月月……这是……怎么回事?”
陈月抱着他,喜极而泣:“我也不知道……我这个月例假推迟了,就想着测一下……没想到……林伟,我们有孩子了!是老天爷开眼了!是奇迹,一定是奇迹!”
奇迹。
林伟选择了相信这个词。
十年来的愧疚,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爱陈月,爱得深入骨髓。
这份爱,让他愿意相信任何事情,哪怕这件事,颠覆了他过去十年的人生。
他没有深究。
或者说,他不敢深究。
他像一个在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突然看到了一片绿洲,他不会去想这片绿洲是不是海市蜃楼,他只会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怀孕的消息,像一颗炸弹,在整个家族里引爆了。
最初是震惊,然后是怀疑,最后,变成了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
但那时候,林伟和陈月都沉浸在即将为人父母的巨大喜悦中,他们自动屏蔽了所有不和谐的声音。
直到今天。
在医院的走廊里,在弟媳李娟那句刻薄的“一点都不像我哥”之后,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平静,都被撕得粉碎。
那个被他们刻意遗忘了十年的诊断,那个叫做“无精症”的魔鬼,再次张开了血盆大口,要将他们吞噬。
林伟回过神来,他看着李娟那张幸灾乐祸的脸,看着周围亲戚们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怜悯,看着母亲那张因羞耻和痛苦而扭曲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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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默默地从母亲怀里,接过那个还在啼哭的男婴,又示意护士把另一个婴儿床里的女儿也抱过来。
他一手一个,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他走到陈月的病床边,俯下身,用脸颊蹭了蹭妻子的额头。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钉子,钉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我老婆累了,孩子们也累了,要休息了。大家,请回吧。”
02
孩子满月的日子,定在了一个周末。
陈月还在坐月子,但家里已经暗流汹涌,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表面平静,底下却翻滚着毁灭一切的力量。
导火索是满月酒的宾客名单。
按照习俗,林家要大办一场,昭告所有亲朋好友,林家添丁了,而且是龙凤呈祥。
但是这个“祥”,在很多人眼里,都带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的问号。
林母拿着拟好的名单,找到了林伟,欲言又止。
她的头发又白了许多,眼角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深深地刻在那里。
“伟啊……你看,这酒席……是不是先不办了?或者……就自家人吃个饭?”
林母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疲惫和哀求。
这一个月,她过得比十年还要漫长。
一边是盼了半辈子的孙子孙女,那种血脉相连的喜悦是真实的。
另一边,是邻里街坊、亲戚朋友们那些躲躲闪闪的眼神和背后嚼舌根的唾沫星子,那种羞耻感,也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在她心上。
林伟正在给孩子冲奶粉,他手上的动作没停,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妈,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林家添了这么大的喜事,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
“可是……别人会说闲话的啊!”林母的声音急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让他们说去。”林伟把奶嘴拧好,试了试温度,“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管不住。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林母看着儿子平静的侧脸,心里又急又气,她觉得儿子不是平静,是傻,是被人戴了绿帽子还帮着数钱的窝囊废。
她还想再说什么,林伟的弟弟林强和弟媳李娟来了。
李娟一进门,就咋咋呼呼地嚷开了,那声音,像是要把房顶给掀了。
“哟,妈,哥,都在呢?商量咱们家大宝贝的满月酒呢?这可是天大的事儿,必须得好好办,风风光光地办!”
她嘴上说着风光,眼睛里却全是看好戏的精光。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家族里辈分高的叔公、伯伯,一个个都板着脸,像是来参加葬礼,而不是来商量喜事。
林伟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果然,李娟假惺惺地寒暄了几句,就话锋一转,拉住了林母的胳膊,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妈,我今天来,是替我哥不值,是替我们老林家鸣不平的!”
她这一嗓子,像是拉开了“逼宫”大戏的帷幕。
“哥,我知道你心善,老实,可老实不是这么个老实法啊!”
李娟转过头,对着林伟,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这一个月,外面的风言风语传成什么样了,你听不见吗?人家都说,你林伟是‘活菩萨’,是‘接盘侠’,是‘忍者神龟’!这话多难听啊!我们林家的脸,都快被人踩在地上吐唾沫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林伟还没开口,在房间里给孩子换尿布的陈月听到了,她冲了出来,脸色因为愤怒和产后的虚弱而涨得通红。
“我胡说?”李娟冷笑一声,像是找到了宣泄口,战斗力瞬间爆表,“嫂子,你别急着否认啊。我哥是什么情况,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亲戚们也都知道。十年都没动静,怎么你突然就像母鸡下蛋一样,一生就是两个?你给我们大家解释解释,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
这番话,说得又直接又恶毒,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直捅陈月的心窝子。
陈月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不稳,她的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她没办法解释。
“奇迹”这种话,说给自己听,说给爱自己的丈夫听,可以。
但是对着这些满眼恶意、一心只想看你笑话的人,说出来,只会变成更大的笑话。
“够了!”林伟低吼一声,把妻子拉到自己身后护住。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虽然沉默,但眼神里已经有了杀气。
“李娟,这是我家的事,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哥,你怎么还执迷不悟呢!”李娟一副“我都是为你好”的嘴脸,更加来劲了,“我这不是指手画脚,我是心疼你!你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给别人养孩子啊!这事儿要是不弄清楚,以后这两个孩子,怎么写进我们林家的族谱?我们林家,不能要来路不明的种!”
“就是啊,阿伟,”一个白发苍苍的叔公,嘬着旱烟,慢悠悠地开了口,“娟子话糙理不糙。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整个家族的脸面问题。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你得给大家一个交代。”
“对,必须给个交代!”
“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
其余几个长辈也跟着附和起来,一时间,小小的客厅里,充满了此起彼伏的声讨声。
这些声音,像无数只手,撕扯着林伟和陈月。
林母,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被李娟和亲戚们的话彻底说动了,或者说,她心中那个关于“脸面”和“耻辱”的疙瘩,被无限放大了。
她“噗通”一声,给林伟跪下了。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伟啊,算妈求你了……”林母老泪纵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丢不起这个人啊……你要是真的还认我这个妈,你就跟她离了吧……孩子,我们送走,就当没生过……你要是不离,妈……妈就死给你看!”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林伟,等着他的反应。
在他们看来,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母亲下跪,亲族施压,任何一个要点脸面的男人,都该做出“正确”的选择了。
李娟的嘴角,已经忍不住地开始上扬,那是一种大功告成的得意。
然而,林伟的反应,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面对跪在地上以死相逼的母亲,面对咄咄逼人的亲戚,面对身后瑟瑟发抖的妻子,他异常地平静。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痛苦,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他只是俯下身,想去扶他的母亲。
林母哭喊着不起来。
林伟也没有强求,他直起身,走到饮水机旁,倒了一杯温水。
然后,他走到陈月身边,把水杯塞进她冰冷的手里。
他低声说:“回屋去,看着孩子。这里有我。”
那声音,有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陈月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恐惧,但最终,还是听话地转身回了卧室。
关上卧室门的那一刻,她听见林伟对着客厅里所有的人,只说了一句话。
一句让整个屋子的空气都结成冰的话。
“这是我家的事。”
03
那场声势浩大的“逼宫”,最终在林伟的沉默和冷漠中,不了了之。
亲戚们像是卯足了劲儿的一拳,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那种无处着力的憋闷感,让他们悻悻地散去了。
李娟走的时候,撂下了一句狠话:“林伟,你别后悔!有你哭着来求我们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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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但这种安静,比之前的吵闹更让人窒息。
空气里,漂浮着一种名叫“猜忌”和“隔阂”的尘埃,落在家具上,落在饭菜里,落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林母不跟他们夫妻俩说话了,整天唉声叹气,看见陈月,就像看见了仇人。
陈月也沉默了,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两个孩子身上,喂奶,换尿布,哄睡,像一个精密的机器,不知疲倦地运转着。
但她的笑容,消失了。
她瘦得很快,眼窝深陷下去,原本乌黑的头发,也失去了光泽。
有好几次,林伟深夜醒来,都看见她一个人坐在黑暗中,默默地流眼泪。
林伟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地攥着,疼得他无法呼吸。
他知道,有些事情,逃避是解决不了的。
他以为他的信任,可以为妻子撑起一片天,但他错了。
他的信任,在强大的世俗偏见和流言蜚语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不但没能保护好陈月,反而让她和他一起,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这个家,就像一艘在暴风雨中出现了裂痕的船,如果不及时修补,很快就会沉没。
那天深夜,两个孩子都睡熟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林伟给陈月盖好被子,看着她因为流言和劳累而憔悴不堪的睡颜,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轻轻地把陈月摇醒。
陈月在睡梦中惊醒,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眼里满是戒备和不安。
“怎么了?”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林伟没有开灯,在黑暗中,他握住了妻子的手,那只手,还在微微地颤抖。
他没有质问,也没有怀疑,他只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温柔的语气,开口说道:“月月,我们去做个亲子鉴定吧。”
陈月的身体,猛地一僵。
黑暗中,林伟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她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他以为她会哭,会歇斯底里,会质问他是不是也不相信她了。
但是没有。
良久的沉默之后,陈月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好。”
只有一个字。
林伟的心,猛地一揪。
他把妻子紧紧地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声音沙哑地说:“月月,你听我说。去做鉴定,不是我不信你。从你拿着验孕棒出来的那天起,我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一秒钟。”
“我只是……受不了了。”
“我受不了他们那样说你,我受不了我妈那样对你,我受不了你每天晚上偷偷地哭。”
“我林伟这辈子,没多大本事,护不住你周全,是我的错。但这一次,我要让所有人都闭嘴。我要用那张纸,去抽他们的脸。我要光明正大地告诉全世界,你陈月,是我林伟的妻子,这两个孩子,是我林伟的亲生骨肉。”
“我要保护你,保护我们的孩子,保护我们的家。”
这是林伟,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这些话,像一股暖流,冲破了陈月心中所有的委屈和冰冷。
她再也忍不住,在丈夫的怀里,放声大哭。
那哭声,压抑了太久,充满了太多的痛苦和辛酸。
这个决定,是林伟保护家庭的第一步反击。
他不再沉默,不再逃避。
他要用最直接,最有力的方式,去迎战这场席卷他家庭的风暴。
因为他知道,有些时候,清白,是需要证明的。
第二部分:惊天逆转
04
去做亲子鉴定的事情,是瞒着所有人进行的。
林伟请了一天假,开车带着陈月和两个孩子,去了一家最权威的司法鉴定中心。
抽血的时候,针头扎进婴儿娇嫩的皮肤,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像刀子一样割在两个大人的心上。
陈月别过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林伟抱着孩子,一边哄,一边用自己的手指,擦去妻子脸上的泪水。
等待结果的那一周,是他们结婚以来,最漫长,也最紧张的一周。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李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风声,开始在亲戚群里,每天像说书一样,绘声绘色地直播着她想象中的“后续”
“听说了吗?我哥终于想通了,带孩子去做鉴定了!”
“结果还没出来,陈月就已经心虚得开始收拾东西了,我前天路过他们家,亲眼看见的!”
“我哥也是傻,还做什么鉴定,那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嘛!浪费那钱干嘛!”
“等结果一出来,我看她还有什么脸待下去!到时候,必须净身出户!我们老林家,可不能便宜了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
群里的人,随声附和,添油加醋,仿佛已经提前观看了这场家庭伦理剧的大结局。
所有人都等着看林伟家的笑话,等着看陈月被扫地出门的狼狈模样。
对于外界的一切,林伟和陈月都选择了屏蔽。
他们拔了家里的电话线,退出了所有的亲戚群,关上门,过起了与世隔绝的生活。
这反而让他们有了一种相依为命的、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们一起照顾孩子,一起做饭,一起看着窗外的日出日落。
他们谁也没有提鉴定的事,但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心里,都悬着一把随时可能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林伟表现得比陈月更镇定。
但他内心的焦虑,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会在半夜惊醒,然后一个人跑到阳台上去抽烟,一根接一根,直到天色发白。
他在脑子里预演了无数遍拿到鉴定报告时的场景。
他百分之百地相信陈月。
但他无法解释那个“奇迹”
科学的诊断,和虚无缥缈的奇迹,就像两个小人,在他脑子里疯狂地打架。
他害怕。
他害怕万一,那个结果,不是他想要的。
如果真是那样,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是相信那张纸,还是相信和他同床共枕了十年的爱人?
他不敢想下去。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相信陈月,就像相信自己一样。
05
鉴定结果出来的那天,天气阴沉得可怕。
乌云像一块巨大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
鉴定中心打来电话,通知林伟可以去取报告了。
挂了电话,林伟的手,抖得连水杯都拿不稳。
就在他准备出门的时候,门铃响了。
是李娟,她身后,还跟着林母和那几个德高望重的叔公。
他们像是算准了时间一样。
“哥,我们来陪你。”李娟的脸上,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假惺惺的同情,“这种时候,你一个人肯定撑不住。没事儿,家里人都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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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还扬了扬手里的一个文件袋,挤出一个虚伪的笑容:“我还给你找了个律师朋友,咨询了一下。这是离婚协议书的模板,你先看着,到时候,省得手忙脚乱。”
林母的眼睛红肿着,不敢看林伟,只是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林伟看着眼前这群所谓的“亲人”,心中最后一点温情,也消失殆尽。
他没有赶他们走,而是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那就一起去吧。”
也好。
他想,是时候让你们看个清楚,看个明白了。
鉴定中心里,气氛庄严肃穆得像个法庭。
工作人员核对了林伟的身份信息,从一个厚厚的档案袋里,取出了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了他。
那个信封,很薄,但林伟觉得,它有千斤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信封上,像无数道X光,要把它穿透。
在所有人,尤其是李娟那期待得快要燃烧起来的目光注视下,林伟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撕开了信封的封口。
他的动作,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每撕开一点,他都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他抽出那张薄薄的A4纸。
他没有立刻去看结论,而是从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
委托人姓名……被鉴定人信息……鉴定方法……
他的脸,始终是僵硬的,面无表情。
在别人看来,这是一种被巨大打击击垮前的麻木。
李娟的嘴角,已经控制不住地翘了起来,她几乎要笑出声来了。
她已经想好了,等一下结果一宣布,她要怎么奚落陈月,怎么安慰她这个“可怜”的哥哥。
终于,林伟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栏的“鉴定结论”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林伟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他的身体,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所有人都以为,他被那个残酷的结果,打击得失了魂。
李娟再也按捺不住,她清了清嗓子,正准备上前,扮演那个揭晓谜底、主持大局的角色。
然而,就在这时,林伟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没有众人预想中的痛苦、愤怒或者绝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一种恍然大悟的狂喜,和一种难以置信的迷茫。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喃喃自语,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愣住了。
彻底地,完全地,愣住了。
他这副样子,把所有人都搞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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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娟心里一阵烦躁,她觉得林伟是在故作玄虚,她一把从他手里抢过了那张鉴定报告。
“我来看看!多大点事儿,至于吗!”她尖声叫道,迫不及待地将报告举到眼前,准备当众宣读,给陈月,也给这段荒唐的婚姻,钉上最后一颗棺材钉。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向结论栏。
下一秒。
李娟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整个人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