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8月25日清晨,广东省文物局值班室的电话铃声忽然炸响,话筒里传来一句急促的报告:“象岗工地挖穿一个大黑洞,像是古墓,深得看不见底!”短短十来字,立刻把值班员从瞌睡里拽了出来——象岗本就是军事禁区,又坐落在越秀山西麓,谁也没想到那里会“蹦”出一座巨型墓穴。
不到中午,黄淼章、麦英豪等考古骨干便踩着尘土赶到现场。工地早被武警封锁,挖掘机停在一旁,履带上还沾着湿土。黄淼章趴在洞口,用手电照进去,光柱打到石壁,只见粗壮榫接、平整石块、灰黑壁画若隐若现——这可不像是近代防空洞,更不像民间土窖,他脱口而出一句:“秦汉规格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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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象岗山头已经削去十几米,高空俯视,山体被硬生生剖开,像极了一只被掏空的“石盒子”。此前发现的几座小型墓葬大多残破,文物寥寥,本地考古界原以为故事到此为止,没想到真正的大戏此刻才拉开帷幕。洞口那块巨大石板平整得近乎夸张,边缘缝隙整齐到能插进薄薄的铁片,一看便知出自工匠之手。
为避免塌方,考古队员先在洞口搭起木制支架,又用薄钢板铺出简易通道。傍晚七点,黄淼章系上安全绳,从仅容一人侧身的缝隙滑进墓室。昏黄灯光扫过,四壁高达五米,拱形穹顶拼接严丝合缝,地面排列着一溜溜青铜尊、玉琮、漆耳杯,尘封两千多年却依旧光亮——最直观的判断:未经盗扰!
当晚麦英豪向省政府递交加急电报,请求启动抢救性发掘。很快,国家文物局、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批复同意,并派出夏鼐亲自挂帅。9月初,一顶扣住整座墓丘的钢架大棚拔地而起,周边用黑色帆布严密遮光,考古工地俨然变成一座临时“地下宫殿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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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步勘测显示,整座象岗山体被掏空后,人工夯筑内外两层石室,主墓室外还环绕四条陪葬坑与两条泄水暗渠。如此庞大的工程量,普通贵族根本玩不起;结合器物风格与地层关系,学者很快锁定——南越王族。消息传出,岭南学界炸开了锅,赵佗墓谜团纠缠两千年,难不成真要现身?
不过谜底并没那么简单。发掘进行到主棺室,棺床上出现一具玉衣包裹的尸骨。与出土玉衣多用金、银、铜丝不同,这件竟全用朱红丝缕串连,两千多枚玉片严丝合缝,衣长一米七三,闪着温润光泽。现场学者面面相觑——文献里压根没提过“丝缕玉衣”这种形式,它在汉代规制之外,显然是南越工匠的自创。
紧接着,棺头部位露出一颗金光闪闪的印玺。金质、蟠龙钮,印文四字“文帝行玺”。这是国内首枚确凿出土的“皇帝用印”,却又与《汉官仪》所记玉玺不符。考古队员私下嘀咕:“敢情这位王爷自封‘文帝’?”后来在侧室还发现“泰子”“右夫人”两方金印——太子印同样为全国首次发现。三枚金印组合,随即锁定墓主身份:南越第二代君主赵胡(史书又作赵眜),在位公元前137年至公元前122年,逝世时年五十四。
赵胡其人颇具戏剧色彩。赵佗临终前擅自称“武帝”,还给自己搞了星罗棋布的疑冢;赵胡继位后继续走半独立路线,对汉廷若即若离。汉武帝即位不久,即令赵胡入朝觐见。赵胡自觉北上凶多吉少,只能派儿子赵婴齐进长安“替考”,自己留守番禺。此后他常年惦记被扣作人质的儿子,据《史记·南越列传》记述,赵胡“恍惚失神,屡酌夜坐”。如今墓中那把与成年男子等高的大铁剑,旁配磨刀石,或许正是他寄托乡愁与不甘的实物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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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耳室东侧出土两套完整编钟,一套甬钟、一套钮钟,钟体精致,敲击依旧音准。编钟风格明显受中原礼乐影响,却又融入南越本土纹饰,如犀角、羽人,显示岭南文化兼收并蓄的特质。另有一件“长乐宫器”铭文的铜鼎,让专家颇为惊喜——“长乐宫”原为汉高祖皇后居所,南越竟敢堂而皇之刻此铭,说明赵胡对自己“半汉半越”身份的微妙态度。
陪葬品里最奢侈的莫过于珍珠枕,剖开后满塞细若米粒的海珠。岭南沿海珠场自古闻名,但一次性拿出如此数量垫头,足见赵胡对死后享受毫不手软。有人感慨:“一颗珠子换一颗汗珠,他也舍得。”
发掘历时一年,团队共清理出文物一千余件,其中一级文物近三百件。象岗无底洞不但解开“南越王墓”千年谜案,也刷新多项先例:最早丝缕玉衣、最早皇帝金印、最早太子印玺,等等。尤其那条由丝缕串联的玉衣,彻底扩展了学界对汉代玉衣制度的认识——原来地方政权也会跳出中央的礼制框架,自立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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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的是,赵佗墓仍未现身,象岗只是谜题的一角。然而经过这次发现,考古工作者已掌握南越王陵的选址逻辑:背山面水、环城而分布、暗设泄水渠。今后若再寻赵佗墓,这些线索会大有用处。
施工队一铲子挖开的,并非简单的“无底洞”,而是一条直达岭南两千年前政治舞台的隧道。青铜回响、玉衣闪烁、铁剑森冷,那些穿越时间的器物,把南越王朝的荣光与焦虑,通通摊在广州城下的黄土中。对于考古学而言,没有比这更振奋的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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