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苏曼婷小心翼翼地将蛋糕盒放在行李箱上，腾出手按亮了手机屏幕。
三月十五日，晚上七点二十三分。还有三十七分钟就是她和叶涵亮结婚六周年的纪念时刻。
飞机比预计提前了一小时降落，这个意外之喜让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她想象着叶涵亮打开门时惊讶的表情，还有女儿晓晓扑上来的温暖拥抱。
蛋糕盒是淡蓝色的，上面系着银色的丝带，里面装着她特意绕路去买的抹茶慕斯。
那是叶涵亮最爱的口味，虽然她始终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那种略带苦涩的味道。
就像她不理解为什么这次出差前，叶涵亮会那么反常地拥抱她很久，久到晓晓都开始拉扯她的衣角说妈妈再见。
出租车在夜色中穿行，苏曼婷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轻轻抚平了裙摆上的褶皱。
这条新买的连衣裙是叶涵亮喜欢的款式，修身而不失优雅，酒红色衬得她肤色格外白皙。
她甚至能想象到他看到时眼里的惊喜，就像恋爱时每次约会前他发来的那条“迫不及待想见你”的短信。
车子驶入熟悉的小区，苏曼婷提前付了车费，轻手轻脚地拖着行李箱走向单元门。
电梯缓缓上升时，她对着镜面整理了一下头发，十五天的奔波让她的脸色有些憔悴。
但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最爱的人，她的眼睛依然亮晶晶的，像个即将收到礼物的小姑娘。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苏曼婷特意放慢了动作，想要制造一个完美的惊喜。
然而门缝里传来的细微抽泣声让她的动作顿住了。那是晓晓的哭声，压抑而委屈。
她猛地推开门，玄关的灯光昏暗，五岁的女儿蜷缩在鞋柜旁，小脸上挂满了泪珠。
“妈妈！”晓晓扑进她的怀里，哽咽着说，“爸爸和那个阿姨在书房玩游戏，不让我进去，还凶我......”
苏曼婷手中的蛋糕盒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01
机场的灯光总是过分明亮，照得每个人脸上的疲惫都无所遁形。
苏曼婷拖着略显沉重的行李箱，快步穿过拥挤的到达大厅。
行李箱的轮子发出规律的噪音，与周围嘈杂的人声混在一起。
她特意选了靠窗的位置，这样可以把那个淡蓝色的蛋糕盒小心地放在座位上。
蛋糕盒用精致的银色丝带系着，里面装着叶涵亮最爱的抹茶慕斯。
出租车等候区排着长队，夜晚的风带着初春的凉意吹拂着她的发丝。
她拢了拢风衣的领口，低头查看手机。没有新消息。
叶涵亮最后一条微信还是下午三点发的：“路上小心，等你回来。”
简短的七个字，此刻读来却让她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排队的人群缓慢向前移动，她小心地护着蛋糕盒，生怕被碰撞。
终于轮到她时，她轻轻舒了口气，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自己抱着蛋糕坐进后座。
“去锦绣花园。”她对司机说，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雀跃。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按下计价器。
车辆驶出机场高速，窗外的灯光连成一条流动的河。
苏曼婷靠在后座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蛋糕盒的丝带。
这次出差原本计划是二十天，她硬是加班加点提前完成了工作。
项目组的其他同事还要多留一周，只有她一个人提前回来了。
主编对此颇有微词，但她坚持要赶在纪念日这天回来。
现在想想，主编那句“小苏啊，工作重要，家庭也重要，但要分清主次”别有深意。
当时她只当是领导对提前离队的不满，现在却品出了别的味道。
车载广播里放着轻音乐，她闭上眼，感受着城市熟悉的节奏。
离家越来越近了，她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这次出差是今年最长的一次，整整十五天。
虽然每天都有视频通话，但晓晓每次挂断前都会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叶涵亮倒是很少在视频里表现出思念，总是匆匆说几句就推说有事。
有一次视频时，她听见背景里有关门的声音，叶涵亮解释说可能是邻居。
现在想来，那声音似乎太近了些，就像是从自己家里传来的。
她摇摇头，赶走这些不必要的猜疑。出差太久果然容易胡思乱想。
出租车拐进熟悉的街道，路边的梧桐树已经冒出了嫩绿的新芽。
她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她和叶涵亮还带着晓晓在这条路上散步。
晓晓蹦蹦跳跳地捡拾飘落的梧桐花，叶涵亮牵着她的手，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些平淡日常的幸福感，在出差的这些天里被反复回味。
现在，她终于又要回到这个温暖的小窝了。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她付了钱，小心地拎着蛋糕下车。
夜色中的小区安静祥和，家家户户窗口透出的灯光温暖而安宁。
她拖着行李箱走在石板路上，轮子发出的声响在静谧的夜中格外清晰。
8号楼的电梯正在维修，她只好走楼梯上五楼。
高跟鞋敲击台阶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她尽量放轻脚步，不想打扰邻居。
站在家门前，她深吸一口气，从包里翻找钥匙。
钥匙串上还挂着她和叶涵亮在大学时拍的大头贴，照片上的两个人笑得没心没肺。
那时他们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明天要交的论文和月底紧张的生活费。
现在有了体面的工作、可爱的女儿，却好像失去了些什么。
她甩甩头，把这些莫名的感伤抛开。今天是值得开心的日子。
钥匙插入锁孔，她轻轻转动，门锁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就在这时，她听见门内传来压抑的抽泣声，很轻，但很清晰。
是晓晓的声音。她的心猛地揪紧了。
02
出租车驶离机场，汇入夜晚的车流中。苏曼婷靠在后座，摇下车窗。
晚风拂面，带着城市特有的气息——汽车尾气、路边小吃摊的油烟、还有隐约的花香。
三月的夜晚尚存寒意，她却觉得这风吹得人格外清醒。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助理小发来的消息：“苏姐，资料已经全部移交了，放心陪家人过节吧。”
她回了个笑脸，关掉对话框。屏幕背景是去年全家去海边拍的照片。
晓晓被叶涵亮扛在肩上，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她在旁边靠着丈夫，三人脸上都是灿烂的笑容。
那时候的快乐多么简单纯粹，一个周末，一片沙滩，就足以填满所有记忆。
“师傅，能开点音乐吗？”她问道，突然觉得车厢里太安静了。
司机点点头，调出一个音乐频道。老歌缓缓流淌，是她和叶涵亮大学时常听的那首。
回忆不由自主地漫上心头。大二那年的联谊会，叶涵亮作为学生会主席在台上发言。
白衬衫熨得笔挺，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沉稳有力。
她坐在台下，和室友小声讨论着这个学长是不是单身。
后来他主动来找她要联系方式，说在校报上看过她写的诗。
那是她胡乱投稿的拙作，没想到他会记得。
恋爱后的第一个纪念日，他穷学生一个，却省吃俭用买了条银项链送她。
现在那条项链还躺在她的首饰盒最底层，链扣已经有些松动，她一直舍不得扔。
毕业后两人挤在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冬天漏风夏天闷热，却从未吵过架。
叶涵亮总说委屈她了，她倒觉得只要两个人心在一起，住哪里都是家。
晓晓出生那天，叶涵亮在产房外守了一夜。
护士把婴儿抱出来时，这个从不轻易落泪的男人红了眼眶。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个小小的襁褓，像是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那些画面历历在目，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出租车驶过母校门口，她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校门翻新过了，比以前气派许多，但门口那棵大榕树还在。
当年叶涵亮就是在那棵树下第一次吻她，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她忍不住微笑，那时的青涩与甜蜜，至今想起仍会心跳加速。
“女士，前面施工要绕路，走清河街可以吗？”司机的话打断了她的回忆。
她点点头，“可以的，那条路更近一些。”
车子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路，路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
这条路她再熟悉不过，是叶涵亮每天上班的必经之路。
路边有家他们常去的面包店，晓晓特别喜欢那里的草莓蛋糕。
有时候周末早晨，叶涵亮会特意早起去买刚出炉的面包。
她总是假装睡着，等他轻手轻脚出门后才起来准备咖啡。
那些晨光微熹中的小默契，构成了婚姻里最温暖的底色。
最近半年，叶涵亮很少再去买早餐了，总是匆匆喝杯牛奶就出门。
他说公司新项目太忙，她信了。现在想想，或许从那时起就有了征兆。
手机突然响起，是叶涵亮发来的视频请求。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接。惊喜还是要留到最后的。
回了条消息：“在车上，有点晕车，到家聊。”
叶涵亮很快回复：“好的，路上小心。晓晓已经睡了。”
她看着最后那句话，心里咯噔一下。现在才八点不到，晓晓平时九点半才睡。
可能是今天玩累了吧，她安慰自己。
车子驶入小区前最后一段路，经过一家花店。
她让司机稍等，下车买了一束叶涵亮最喜欢的白色百合。
抱着花回到车上，浓郁的花香弥漫在车厢里。
她突然想起上次出差回家，玄关的花瓶里插着新鲜的百合。
叶涵亮说知道她这几天回来，特意买的。
这次的花瓶会是空的吗？她莫名有些在意这个细节。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她抱着花和蛋糕下车，行李箱轮子在石板路上发出咕噜声。
夜晚的小区很安静，偶尔有窗户里传来电视的声音。
她抬头看向五楼自家的窗户，窗帘紧闭，透着暖黄色的光。
一切都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她心里却莫名有些发慌。
也许是太久没回家了，她对自己说，深吸一口气走向单元门。
03
单元门的密码锁发出轻微的“嘀”声，苏曼婷推门而入。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通往五楼的台阶。
她放下行李箱，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高跟鞋确实不适合提着这么多东西爬楼梯。
蛋糕盒的丝带有些松了，她重新系好，确保它依然完美。
百合花的香气在狭小的楼梯间里显得格外浓郁，几乎盖过了她常用的那款香水的余味。
她开始慢慢上楼，高跟鞋踩在水泥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回声。
每上一层楼，她都会停一下，听听楼上的动静。
三楼的李阿姨家传来电视剧的对白，四楼的小夫妻似乎正在吵架。
这些熟悉的声音让她感到安心，这是她生活了六年的地方。
每一级台阶都承载着回忆。晓晓刚学会走路时，最喜欢在这楼梯上爬上爬下。
叶涵亮总是紧张地跟在后面，张开双臂护着，生怕女儿摔着。
那时他们还没有买车，每天都要爬这段楼梯，晓晓常常耍赖要爸爸抱。
叶涵亮从不拒绝，总是笑着把女儿扛在肩上，哼着不成调的歌。
走到四楼半的转角，她停了下来。
从这里可以看见自家门前的脚垫，那是晓晓选的粉色兔子图案。
脚垫摆放得有些歪斜，像是被人匆忙踩过。
她微微皱眉，叶涵亮一向注重这些细节，平时都会把脚垫摆正。
也许是她太敏感了。出门在外半个月，看什么都觉得不对劲。
继续往上走，离五楼越近，她的心跳得越快。
这种紧张感很陌生，不像是即将见到家人的期待，反而带着某种不安。
她想起上次出差回家时，叶涵亮和晓晓一起躲在门后，等她一开门就跳出来给她惊喜。
晓晓笑得像个小太阳，叶涵亮眼里满是温柔。
那天晚上，他们一家三口挤在沙发上看电影，晓晓在她和叶涵亮中间睡着了。
那些平凡的幸福瞬间，现在回想起来珍贵得让人想哭。
终于站在了家门前。深褐色的防盗门上贴着晓晓画的彩虹。
那是上个月她出差前，晓晓非要贴上去的，说这样妈妈回家一眼就能认出来。
彩虹用蜡笔涂得色彩斑斓，右下角还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欢迎回家”。
她的眼眶有些发热，轻轻触摸那幅画，指尖传来蜡笔特有的粗糙感。
钥匙串在手中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她找出家门钥匙。
就在这时，她隐约听见门内传来细碎的声响。
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又像是电视的声音。她屏住呼吸仔细听。
不是电视，是人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个。
除了叶涵亮低沉的嗓音，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听不真切。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握钥匙的手微微发抖。
不会的，一定是听错了。可能是邻居家的声音，这栋楼的隔音一向不好。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可能是保姆陈姐还没走，虽然平时这个点她应该已经下班了。
陈姐是三个月前请的，负责接晓晓放学和做晚饭。四十多岁的本地人，看起来很本分。
叶涵亮说过陈姐说话声音很轻，但刚才那个女声似乎不是这样的。
她摇摇头，责怪自己太多疑。出差太久果然会让人胡思乱想。
钥匙缓缓插入锁孔，她刻意放轻动作，想给家人一个惊喜。
转动钥匙前，她习惯性地贴门听了一下里面的动静。
这次她清楚地听到了晓晓的哭声，很轻，像是在极力压抑。
她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晓晓为什么在哭？叶涵亮不是说她已经睡了吗？
不安感如潮水般涌来，她不再犹豫，猛地转动了钥匙。
门锁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她推开了家门。
玄关的灯光昏暗，只有墙角那盏夜灯亮着。
晓晓蜷缩在鞋柜旁的小板凳上，小脸上挂满了泪珠。
看见她进来，女儿愣了一秒，随即扑进她的怀里。
“妈妈！”晓晓的声音带着哭腔，小身子不停发抖。
苏曼婷手中的蛋糕盒“啪”地掉在地上，淡蓝色的盒子歪在一边。
她蹲下身，紧紧抱住女儿，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走廊深处。
书房的门紧闭着，门下缝隙透出一线灯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水味，不是她常用的那种。
04
晓晓的哭声在安静的玄关里显得格外刺耳。
苏曼婷蹲下身，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眼睛却死死盯着书房那扇紧闭的门。
“宝贝不哭，告诉妈妈怎么了？”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晓晓抽噎着，小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温热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衣领。
“爸爸...爸爸和那个阿姨在书房里...”晓晓断断续续地说着，“他们关着门玩游戏，不让我进去...”
苏曼婷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哪个阿姨？是陈阿姨吗？”
晓晓摇摇头，哭得更凶了。“不是陈阿姨，是那个香香的阿姨...她来过好几次了...”
香香的阿姨。苏曼婷捕捉到这个描述，同时注意到空气中那股陌生的香水味。
是某种昂贵的小众香氛，带着檀木和鸢尾的基调，与她常用的清新花果调截然不同。
“爸爸为什么凶你？”她轻声问道，手指梳理着女儿柔软的头发。
晓晓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我想找爸爸讲故事，敲了门，爸爸很凶地说让我自己去玩...”
书房里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椅子移动的声音。
苏曼婷站起身，将晓晓护在身后。地上的蛋糕盒歪斜着，百合花散落在一旁。
她弯腰捡起花束，动作缓慢而刻意，给自己时间思考。
此刻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每一个都让她的心沉下去几分。
但多年记者生涯练就的职业素养让她保持了惊人的冷静。
“晓晓先去洗个脸好不好？”她柔声对女儿说，“妈妈去看看爸爸在忙什么。”
晓晓乖巧地点点头，揉着眼睛走向卫生间。
苏曼婷站在原地，听着女儿关上卫生间门的声音。
然后她转身，朝着书房方向走去。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她故意让脚步声很重，像是在宣告自己的到来。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书房门把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