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作案时,吴谢宇已经21岁,2019年被抓时,他25岁。我们看下吴谢宇过去的一些履历:2009年吴谢宇以福州第二名的成绩考上福州一中,这是福州最好的高中之一,在整个高中阶段,他的成绩一直是第一名;2012年,他通过北京大学的自主招生考试,进入经济学院学习。在北大,大一学年,吴谢宇获得了北京大学三好学生荣誉称号;大二学年,吴谢宇获得了北京大学廖凯原奖学金;在案发前10个月,他参加了GRE考试,获得高分,有英语培训机构工作人员称,“他这个成绩,排名全球前5%”。
在大学里,吴谢宇显得目标清晰而明确。他看重每门课的学习,大学二年级开始准备托福。在大家看来,他的目标是出国深造,进入学界,谋取一个高校的教职。他的室友说:“我们平时开玩笑,就管他叫‘教授’或者‘大师’,总觉得他未来会是一个在高校里任职的学究型人物。”吴谢宇大二期间选了选修课营销学。与他一起上过营销学选修课的师兄对他印象很深。这位师兄提到,营销学这门课虽然算不上是一门“虐课”,但是“对于大一大二的菜鸟来说,肯定不会轻松”。吴谢宇是课堂上最活跃的学生,他每次都会站起来回答问题,音调高,情绪高昂,全班每个同学都能听到他的声音。他的表达总是启发一轮又一轮的课堂思考和大讨论。
一开始,这些内容让我们充满疑问。这个疑问跟我们接触到的吴谢宇父母辈朋友们的疑问一样——为什么?他不是一直很优秀吗?他的这些经历,在当下的社会语境里,还有比这些,更能证明一个年轻人优秀的证据吗?在惨案发生之前,这一切看着都很正常。但当我们逐渐深入到采访中,我们发现,其实在进入北大之后,吴谢宇的世界已经开始崩塌。吴谢宇在他的自述里写到自己很痛苦,因为进入北大后,他再也不是第一名了。他的大姑和表哥也跟我们提到,吴谢宇提到过进入大学后,压力很大。一开始,在我们没有接触到他的室友和同学时,一直在想他是班级的第几名。当知道是第二名时,我其实非常惊讶。但在跟他的同学和校友的交流中,以及我们后续获得更多的关于他的自述材料之后,也能够某种程度上对他作案前的经历和动机有更丰富的了解。
我们采访的学生里有个叫王立行的,他以全上海第一名的身份进入北大经济学院,“没想到进了北大,我的成绩在班里中等往下。我觉得肯定是上海的高考卷子太简单了,没有办法跟全国卷子比,所以造成了自我感觉很牛但实际上我啥都不是的感觉”。还有一个经济学院的学生说,自己入学后对数学产生了很大的畏惧,进而开始责怪自己,“我在我的圈子里,我是一直行的,但是上了大学以后,班上突然就有奥赛进来的同学,有信息技术比赛进来的同学,还有已经自学过微积分的同学。你看,你和人家已经不在一个起跑线上了,心理压力就会特别大。我就会觉得我怎么这么差?为什么人家就学得那么好,我连个普普通通的专业课都学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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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作为一个外部的观察者和一个从大学走过的人,我们某种程度上也能理解这群在过去的小世界里一直是佼佼者的年轻人,并能够理解他们在新群体里的失落感。在跟他们聊天的过程里,也发现他们在进入大学之后也在不断地调试自我,以适应和迎接新的环境。进入北大后,吴谢宇的失落跟他的北大同学和校友有相似的地方。但他的应对和理解问题的方式表现得非常极端。他在写给法院合议庭的信里提到,自己是“一台高效的考试机器”,觉得只有成绩好才能获得妈妈的爱,“除了考试,我什么都不会”。在他后来写下的自述材料中,反复出现的表述是:“自己再也考不了第一名了……我对妈妈的意义也就到此为止了,那我此生也就到此为止了。”
让吴谢宇痛苦的不只是考不上第一名,还有他从小就铸造的第一名世界里运行逻辑的崩裂。他的父母吴志坚和谢天琴都是靠高考改变命运的人,两人很自然地希望孩子复制自己的人生。在这样的教育观念下,吴谢宇的最高任务是学习,他不玩乐、不交朋友、不关心他人、不融入社会,完全沉浸在父母为自己营造的学习空间中。吴谢宇也非常享受第一名获得的待遇,他说自己就好似“舞台上的主角、小说里的主人公”,即使偶尔违反纪律,老师们对他也是疼爱有加,所以他一直把自己区别于“普通人”。吴谢宇曾在信中向大姑吐露,当他能屡次用第一名来证明自己时,不用在乎其他人的看法,他可以完全相信自己的判断。在他被捕后的自述里,他说他认为校规校纪只是约束“普通学生”的,而法律是“学校外边的事情,自己不用考虑”。他觉得自己学习上这么有天赋,看问题比别人深,所以总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根本问题、本质问题”。
吴谢宇不断地压抑自己的需求,不仅是学习上的极力讨好,生活上也是完全服从。比如母亲谢天琴有洁癖,吴谢宇会提醒姑姑大家彼此的座位是固定的。除此之外,母亲谢天琴天性里的悲观、对外界的隔离、父亲在小家庭里的疏离,生活的压力,再加上后来父亲的疾病,使得整个家庭都处在一个压抑的氛围内。因为害怕,吴谢宇躲避与重病父亲最后的相处。吴谢宇说:“我早早学会了无视强压与逃避,无视心中情绪,无视不了就用意志强压,实在压不住太难受我索性彻底逃避。掩耳盗铃般地假装,我不是这个我,于是这些问题便不是我的问题。”
进入北大后,对比出身好、手握更多资源、发展更全面的同学,吴谢宇擅长的学习只是其中的一种评价标准。他曾向一审辩护律师提到当时的坍塌:他花了这么多力气才学成这样,为什么别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学得很好。吴谢宇最终在大学里崩塌,也更加自卑。他羡慕有资本的同学,羡慕小说里的家族继承人,“他们的生活只有快乐没有痛苦,而且很容易成功,整体都在享受”,一个健康的正常人,可能通过痛苦反思,通过向他人求助来渡过难关,而内心极度自我、傲慢的吴谢宇,继续选择封闭自己,最终走向了最极端的恶,用剥夺妈妈的性命的方式毁灭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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