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就说个数吧。”
“说什么数?”
“这次又要多少?”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好像妈天天管你要钱似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只剩下女人油腻的、带着一丝委屈的抱怨声,像一团湿漉漉的抹布,堵在林薇的耳朵里。
赵丽华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响声,像是某种仪式开始的讯号。
“林薇,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你弟弟那房子的事,不能再拖了。”
林薇夹起一块滑腻的白切鸡,慢条斯理地蘸着姜蓉酱油,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的房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他是你弟弟,你唯一的弟弟!”赵丽华的声音陡然拔高,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我那二百万,都给他了。你,也该出点力了吧?”
林薇终于抬起头,嘴唇上沾着一层薄薄的油光,她看着母亲,笑了。
那笑容,像冬日窗上结的冰花,精致,却没什么温度。
![]()
01
那个所谓的家,闻起来总像一碗温吞的烂粥。
黏糊糊的,散发着一股亲情和索取混合在一起的、令人反胃的甜腥气。
林薇开着她那辆擦得能映出人影的白色轿车,滑入老旧小区的停车位时,这种感觉就从四面八方涌来,透过车窗的缝隙,钻进她的鼻腔。
车位的地砖缝里长满了墨绿的苔藓,空气里弥漫着南方特有的潮湿味道,还有邻居家炒菜时飘出的、呛人的辣椒味。
她拎着大包小包的进口保健品和时令水果,像一个即将上贡的使臣。
门开了,母亲赵丽华那张保养得还算不错的脸露了出来,堆满了菊花似的笑容。
“哎哟,我的乖女儿回来了,快进来,外面热死了吧?”
客厅里,弟弟林峰和弟媳王丽已经坐在沙发上了,电视里放着聒噪的综艺节目,他们俩头也不抬,像是两尊被供奉的泥塑。
林薇换了鞋,把东西放在玄关的柜子上,那上面已经堆满了她过去带来的各种礼品盒,有些甚至还没拆封,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妈,我回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飘不进那喧闹的电视声里。
赵丽华接过她手里的车钥匙,熟练地挂在墙上,嘴里不停地夸赞:“还是我女儿有出息,开着几十万的车,住着大房子,不像我们,一辈子窝在这个老破小里。”
她的话像一把软刀子,总能精准地戳在林薇心里最不舒服的地方。
饭菜很快就上齐了。
赵丽华的手艺其实不错,红烧肉炖得油光水滑,入口即化,清蒸鲈鱼也鲜嫩无比。
可这顿饭,林薇吃得味同嚼蜡。
饭桌上,母亲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指挥家,掌控着整场谈话的节奏。
她先是炫耀了一番林薇最近又接了哪个大项目,赚了多少钱,说得绘声绘色,仿佛那些钱已经进了她的口袋。
亲戚朋友们都羡慕她有个能干的女儿,这让她那点可怜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然后,指挥棒轻轻一转,旋律就变得悲怆起来。
“唉,就是你弟弟,最近太难了。”赵丽华叹了口气,给林峰夹了一块最大的红烧肉,“小峰啊,跟你姐姐说说,别一个人扛着。”
林峰这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满嘴油光地说道:“姐,我最近看中一个项目,VR体验馆,绝对是风口,就是启动资金还差那么一点。”
旁边的王丽立刻接上话,声音尖细得像根针:“是啊,姐,就差那么十几万。你想想,这项目要是成了,以后小峰就是大老板了,你们林家脸上也有光啊。”
又是这套说辞。
林薇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想起了几年前,林峰说要开奶茶店,也是同样的说辞,结果她投进去的二十万,连个水花都没见着,店开了不到半年就关门大吉。
再往前,是他炒股亏的钱,是他做生意被骗的钱,是他信用卡刷爆的窟窿。
每一次,都是母亲赵丽华出面,打着“他可是你唯一的弟弟”的旗号,对她进行情感上的围剿。
林薇累了。
这种疲惫像是附骨之疽,深深地刻进了她的灵魂里。
她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
“这个项目,你们做过市场调研吗?风险评估呢?”她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情感。
林峰被问得一愣,支支吾吾地说:“都……都了解过了,肯定能赚钱。”
“肯定?”林薇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上一个你说的‘肯定’能赚钱的奶茶店,现在在哪里?”
空气瞬间凝固了。
赵丽华的脸立刻拉了下来,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
“林薇!你怎么跟你弟弟说话的?他是你弟弟!你帮他不是应该的吗?你赚那么多钱,留着能下崽啊?不就是十几万,对你来说不是拔根毛的事吗?”
一连串的质问像机关枪一样扫射过来。
![]()
林薇看着母亲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突然觉得很陌生。
她记忆里的母亲,似乎永远都是这样,为了儿子,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女儿的一切,并且认为这是天经地义。
她没有再争辩,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我吃饱了,公司还有事,先走了。”
她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
身后,传来母亲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夹杂着弟弟弟媳的窃窃私语。
林薇没有停下脚步。
她开着车,没有回自己那个空旷清冷的公寓,而是径直朝着郊外的方向驶去。
城市的光怪陆离被甩在身后,道路两旁的景象越来越荒芜。
最终,她在一个废弃的工业园区旁停了下来。
那里,静静地停着一辆黑色的房车。
车身线条流畅,看起来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
这是她的“远方号”
是她花了整整三年时间,用自己一笔一笔的设计费,精心打造的移动城堡。
车里的每一个细节,从原木色的地板,到星空顶的射灯,再到那个小而精致的厨房,都是她亲手设计的。
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家。
一个可以随时带她逃离现实的避难所。
她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把自己深深地陷在柔软的沙发里。
车里有一股淡淡的木头清香,让她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她从储物柜里拿出一瓶红酒和一只高脚杯,给自己倒了半杯。
暗红色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晃荡,映出她疲惫而复杂的眼神。
这辆车,是她对自由最后的幻想。
可现在,她不确定,这个幻想还能持续多久。
她拿出手机,翻看着相册里那些在房车里拍下的照片。
有在海边看日出的,有在山顶看星空的,有在森林里听鸟鸣的。
每一张照片里,她都笑得灿烂。
那才是真正的林薇。
而不是在那个名为“家”的牢笼里,被亲情绑架的提款机。
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银行的短信提醒。
是她刚刚转给母亲的这个月的生活费。
雷打不动的五千块。
她自嘲地笑了笑,仰头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带着一丝苦涩的暖意。
她知道,今天的这场争吵,只是一个开始。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而她,必须做出选择了。
02
暴风雨比林薇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猛烈。
几天后,赵丽华打来电话,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她立刻回家,召开“家庭紧急会议”
林薇本能地想要拒绝,但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带着一种异常亢奋的语调,让她隐隐感到不安。
当她推开家门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客厅里坐满了人。
七大姑八大姨,几乎所有的近亲都到齐了,一个个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
母亲赵丽华坐在主位上,穿着一件崭新的紫红色旗袍,脸上化了精致的妆,容光焕发,仿佛年轻了十岁。
弟弟林峰和弟媳王丽则像两个得胜的将军,昂首挺胸地坐在她两旁,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看到林薇进来,赵丽华清了清嗓子,整个客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今天把大家叫来,是有一件我们林家的大喜事要宣布。”她的声音洪亮而有力,在小小的客厅里回荡。
![]()
她顿了顿,享受着所有人好奇的目光,然后像投下一颗重磅炸弹般,高声宣布:“我决定,把我毕生积攒下来的二百万养老金,全部拿出来,给我儿子林峰,在市中心最好的学区,买一套大三居!”
话音刚落,客厅里一片哗然。
亲戚们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震惊和羡慕。
二百万。
对于这个圈子里的大多数人来说,是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巨款。
王丽的脸上更是乐开了花,她得意地扫了林薇一眼,那眼神里的挑衅和炫耀,像一根毒刺。
林薇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看着母亲那张兴奋到扭曲的脸,觉得无比荒唐。
那二百万,是父亲去世时留下的抚恤金,和母亲一辈子的积蓄。
母亲曾经无数次对她说,这笔钱是她最后的保障,是她的命根子,谁也别想动。
可现在,她却要为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倾其所有。
赵丽华似乎对现场的效果非常满意,她抬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
然后,她将目光投向了林薇,那目光,理所当然得像是在看自己的银行账户余额。
“大家都知道,我儿子小峰,是我们林家唯一的根。他结婚生子,开枝散叶,才是我们林家头等的大事。这钱给他,不是花掉了,是投资!投资我们林家的未来!”
她的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仿佛自己做了多么伟大的决定。
亲戚们纷纷点头附和,称赞她深明大义,有远见。
在这片赞扬声中,赵丽华转向林薇,用一种施舍般的口吻说道:“薇薇啊,这首付的钱是够了。但是你也知道,市中心那房价,二百万也就是个开头。后面那装修啊,买家电啊,乱七八糟加起来,还得有个几十万的缺口。”
她的眼睛像两把锋利的锥子,紧紧地盯着林薇。
“你这个做姐姐的,总不能让你弟弟一家,住着毛坯房结婚吧?你的能力,妈是知道的。这件事,你得给你弟弟兜底。”
整个客厅的目光,瞬间全部聚焦在了林薇的身上。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有嫉妒,也有幸灾乐祸。
他们都在等着看,这个传说中“最有出息”的女儿,会如何回应。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林薇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像一面被擂响的战鼓。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母亲会用这样一种公开处刑的方式,将她逼到绝境。
这不是商量,这是通知。
这不是请求,这是命令。
在母亲和所有亲戚的眼中,她的成功,她的财富,都应该毫无保留地奉献给这个家,奉献给她那个“唯一的”弟弟。
她多年来的努力和奋斗,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为弟弟的未来铺路而已。
这一次,林薇出奇地平静。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试图去争辩,去讲道理,或者无奈地妥协。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群人,看着他们脸上那副理所当然的嘴脸。
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像一块坚冰,咔嚓一声,彻底碎裂了。
随之而来的,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清醒。
她淡淡地扫了母亲一眼,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期待的弟弟和弟媳。
然后,她轻轻地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妈,这是你的钱,你想怎么用,是你自己的决定。”
她停顿了一下,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
“我……需要考虑一下。”
说完,她没有再看任何人,转身,从容地走出了那扇让她感到窒息的大门。
她的背影,决绝得像一个奔赴刑场的勇士。
客厅里的人都愣住了。
他们预想过林薇会哭,会闹,会据理力争,却没想到,她会是这样一种异样的平静。
这种平静,让赵丽华的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丝难以名状的不安。
但这种不安很快就被儿子即将拥有豪宅的狂喜所淹没。
她撇了撇嘴,对亲戚们说:“没事,这丫头就是闹情绪,过两天就好了。从小就这脾气,刀子嘴豆腐心。”
林峰和王丽也松了口气,他们坚信,姐姐只是一时想不开。
毕竟,这么多年,她哪一次不是最终都妥协了呢?
他们谁也没有意识到,这一次,真的不一样了。
03
回到自己那套可以俯瞰半个城市夜景的公寓,林薇没有开灯。
她把自己扔进客厅那张巨大的沙发里,任由窗外的霓虹灯在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心,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彻底空了。
最后一丝对母爱的幻想,在刚才那场荒诞的“家庭会议”上,被撕得粉碎。
她终于明白,在母亲赵丽华的心里,自己或许只是一个会走路的钱包,一个可以用来炫耀的工具,一个为弟弟的人生兜底的备用轮胎。
她不是女儿,她是资源。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扎进她的心脏,很疼,却也让她彻底清醒了。
黑暗中,她静静地坐了很久。
然后,她站起身,走进了书房,打开了电脑。
屏幕的光照亮了她平静的脸。
她开始执行一个在心中酝酿已久,却迟迟没有勇氣付诸行动的计划。
首先,她打开一个加密的文件夹,里面是她所有的资产证明、护照扫描件、以及一份详细的海外移民咨询档案。
她找到那个房车交易网站,给一个之前联系过的、对“远方号”表现出极大兴趣的买家发去了信息:“车,可以看了。价格不变,要求全款,尽快交易。”
对方几乎是秒回:“太好了!我明天就有时间!”
接着,她打开邮箱,开始给她的几个长期大客户逐一发送邮件。
“尊敬的客户,感谢您长久以来的支持与合作。因个人发展需要,我即将开启一个为期数年的海外项目,未来我们的合作将全部转为线上远程模式……”
邮件写得滴水不漏,既保证了工作的延续性,也切断了在国内线下见面的所有可能。
做完这一切,她拿起了手机,拨通了闺蜜陈悦的电话。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喂,薇薇,这么晚了,还没睡?”陈悦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睡意。
“小悦,我决定了。”林薇的声音平静而清晰。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传来陈悦一声长长的叹息,那叹息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终于等到你”的释然。
“恭喜你。”陈悦只说了这三个字。
“恭喜我什么?”
“恭喜你,终于自由了。”
![]()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林薇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陈悦,才真正懂得她内心的苦楚和渴望。
挂掉电话,林薇感觉自己像是卸下了千斤的重担。
第二天,她开始了紧锣密鼓的行动。
她去了银行,办理了一系列复杂的跨境业务,将大部分资产以一种隐蔽的方式转移了出去。
下午,那个房车买家如约而至。
他是个和林薇年龄相仿的男人,看起来斯文儒雅,眼里闪烁着对“远方号”毫不掩饰的热爱。
他仔细地检查了车子的每一个角落,抚摸着车里的原木桌椅,脸上是满意的笑容。
“这辆车,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他由衷地赞叹道。
交易进行得异常顺利。
当一大笔可观的现金打入林薇的账户时,她看着那辆承载了她所有关于“诗和远方”梦想的房车,被一个陌生人缓缓开走,消失在路的尽头。
她没有哭。
心中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她卖掉的,不只是一辆车。
而是一个沉重的、名为“过去”的壳。
接下来的几天,她处理掉了公寓里大部分的个人物品。
只留下了一些简单的衣物和一个装着重要证件的背包。
她像一个即将远行的旅人,脚步轻快,内心笃定。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计划。
这场告别,注定是无声的。
因为她要告别的,不只是一个城市,一个家庭。
而是一种被定义、被束缚、被压榨的人生。
她要去找回那个,在海边看日出,在山顶看星空,笑得无所顾忌的,真正的自己。
04
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林薇做了一件充满仪式感的事情。
她打开手机银行,像过去无数次一样,给母亲赵丽华的账户转去了一笔钱。
五千块。
不多不少,是她过去雷打不动每月支付的生活费。
备注上,她只写了两个字:“保重”
这笔钱,是她身为女儿,为那段生养之恩画上的最后一个句号。
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了一个漫长的删除过程。
母亲赵丽华,拉黑。
弟弟林峰,拉黑。
弟媳王丽,拉黑。
所有那些可能会成为母亲说客的亲戚,全部拉黑。
她清空了微信、电话簿、以及所有社交软件里与那个“家”相关的一切痕迹。
整个过程,她的手指没有一丝颤抖。
内心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最后,她将手机卡从卡槽里取出,用力掰成了两段,扔进了马桶,按下了冲水键。
看着小小的芯片在漩涡中消失,她感觉自己与过去的一切,都完成了物理上的切割。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她背着简单的行囊,没有带走公寓里的任何一件家具或摆设,只在玄关的桌上,留下了一张简单的字条。
![]()
“我累了,出去散散心,勿念。”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
字迹冷静而疏离。
然后,她关上门,像一个影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黎明前的薄雾中。
赵丽华和林峰一家,是在两天后才发现不对劲的。
装修公司打来电话,催问设计费的尾款,林峰习惯性地拨打姐姐的电话,却只听到冰冷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发微信,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被删了。
他们慌了。
赵丽华开始疯狂地给林薇打电话,发信息,动用所有亲戚朋友去联系她,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电话不通,微信被删,公司那边只说林薇接了一个海外项目,已经出国了,具体去向不便透露。
她像一颗露珠,在阳光下,彻底蒸发了。
起初,赵丽华和林峰还以为,这只是林薇惯用的小性子,是欲擒故纵的把戏。
“肯定是嫌我们要得多了,躲起来了!过几天,钱花完了,自然就回来了!”赵丽华嘴上强硬地说着,心里却越来越慌。
林峰和王丽更是坐立不安。
他们已经用那二百万付了首付,签了购房合同,甚至连装修队都找好了。
现在,林薇这个最大的资金后盾突然消失,他们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们的慌乱,不是源于对林薇本人的担心和牵挂。
而是出于对未来经济来源突然断绝的巨大恐惧。
他们害怕的,不是失去了姐姐和女儿。
而是失去了一台可以予取予求的提款机。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个月,两个月……林薇依旧杳无音信。
那张“出去散散心”的字条,像一个巨大的讽刺,贴在那个家里,提醒着他们,那个曾经被他们视为囊中之物的女儿,真的,不要他们了。
05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也是最残忍的腐蚀剂。
半年的时间,足以让很多事情发生改变。
林薇的消失,并没有让赵丽华一家的生活停滞不前。
他们在咬牙向亲戚借了一笔钱,又办了高额的装修贷款后,终于还是搬进了那套位于市中心黄金地段、曾被寄予厚望的大三居。
新家窗明几净,装修豪华。
但住进去的每一天,都像是在走钢丝。
巨额的月供像一座大山,压得林峰喘不过气来。
没有了林薇的经济支持,他们一家的生活水平一落千丈,连买菜都要算计着来。
而更让他们难受的,是亲戚邻里间那些若有若无的闲言碎语。
“听说林薇走了,半年没消息了?”
“赵老师这回可是把女儿给得罪狠了。”
“没了女儿这个大金主,看他们那房子月供怎么还!”
这些话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赵丽华的心上。
她一辈子都要强,爱面子,怎么能容忍自己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她不相信林薇会真的那么狠心。
在她看来,血缘就是最牢固的枷锁,林薇迟早会回来的。
她要向所有人证明,她的女儿没有“抛弃”她,她依然是那个风风光光、儿女孝顺的老太太。
于是,一个荒唐的计划在她心中成型。
她决定,要大办自己的八十岁寿宴。
她要办得风风光光,办得全城皆知。
她包下了本市最著名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帝豪酒店的顶级包厢。
订了一桌光是名字就贵气逼人的“福寿延年”宴,菜单标价: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
![]()
她广发请柬,把所有能请的亲朋好友都请了过来。
她要营造出一种盛大的、合家欢乐的假象。
她想用这种方式,逼林薇现身。
就算人不回来,这么大的场面,她总该把钱给付了吧?
寿宴当天,赵丽华穿着一身量身定做的暗红色寿服,胸前戴着一朵巨大的牡丹花,满面红光地坐在主位上,接受着众人的祝贺。
林峰和王丽也穿上了新衣,强颜欢笑地在旁边招待着客人。
整个包厢里,觥筹交错,人声鼎沸,一派喜庆祥和的气氛。
席间,总有不知情的亲戚会问起:“哎,薇薇呢?这么大的日子怎么不见她?”
每当这时,赵丽华都会挺直腰板,用一种炫耀的口吻,说着那套早已排练了无数遍的台词:
“哎呀,我那个闺女,你们是不知道有多忙!最近在国外谈一个几千万美金的大项目,实在是抽不开身回来。不过她说了,人不到心意到,今天这顿大餐,就是她掏钱给我办的!说是要让我过一个最风光的八十大寿!”
她的话说得那么自然,那么笃定,以至于很多亲戚都信以为真,纷纷夸赞林薇有孝心,能赚钱。
赵丽华听着这些奉承话,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她沉浸在这种虚假的荣光里,仿佛林薇真的就在身边,为她撑起了所有的场面。
她坚信,电话一打过去,林薇就会像往常一样,乖乖地把账结了。
她已经想好了,等林薇付了钱,她还要在电话里,当着所有亲戚的面,好好地“教育”她几句,让她知道,无论飞得多高多远,都逃不出她这个做母亲的手掌心。
她幻想着女儿在电话那头无奈又妥协的声音,嘴角不由得扬起了一抹胜利的微笑。
06
宴席上的气氛,在一道道精致如艺术品的菜肴被端上桌时,达到了顶峰。
鲍鱼,龙虾,东星斑……每一道菜都彰显着主家的“实力”和“孝心”
亲戚们吃得满嘴流油,赞不绝口。
赵丽华享受着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她感觉自己这半年来所受的闲气和委屈,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她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女王,骄傲地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然而,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当宴会接近尾声,宾客们酒足饭饱,准备起身告辞时,包厢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酒店的客户经理,一位穿着得体西装的中年男人,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手里拿着一张长长的账单,走了进来。
“赵老太太,恭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他先是客气地道了贺,然后话锋一转,“今晚的宴席,加上酒水和服务费,总共是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元,请问是哪位来结一下账?”
原本喧闹的包厢,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林峰和王丽的身上。
林峰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王丽更是紧张地握紧了拳头,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别说八万八,他们现在连八千块都拿不出来。
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微妙。
亲戚们脸上的表情,也从刚才的羡慕,逐渐变成了看好戏的玩味。
赵丽华的脸也有些挂不住了。
她没想到酒店经理会这么不识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催账。
![]()
但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把这场戏演下去。
她清了清嗓子,在众人瞩目的焦点下,镇定自若地从手包里拿出手机。
“急什么,我女儿早就安排好了。”她瞪了经理一眼,然后转向众人,脸上又堆起了那副炫耀的笑容,“这丫头,非要跟我玩惊喜,说要亲自把钱付了。我这就打给她。”
她知道林薇已经拉黑了自己的号码。
于是,她从旁边一个侄子手里拿过手机,找到了那个她早已烂熟于心的、林薇的国外号码。
在拨出电话前,她做了一个致命的决定。
她按下了免提键。
她要让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她的女儿,是如何孝顺地为她这场盛大的寿宴买单的。
电话的“嘟嘟”声,通过免提,清晰地响彻在寂静的包厢里。
每一声,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林峰和王丽的心上。
也敲在所有竖起耳朵的亲戚们的心上。
终于,在响了十几声,就在赵丽华快要挂不住脸上的笑容时,电话被接通了。
一个平静、疏离,却又无比熟悉的女声,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喂。”
赵丽华的心,瞬间落了地。
她立刻换上了一副慈爱又带着一丝嗔怪的口吻,声音大得足以让包厢里每个人都听到:“闺女!怎么才接电话啊?是不是又忙忘了?妈今天过八十大寿,你人虽然在国外,但这心意总要到吧?”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给足了炫耀的戏份。
“我们现在在帝豪酒店呢,你那些叔叔伯伯、姑姑婶婶都在,大家都等着你问好呢。对了,这八万八的酒席,你跟酒店这边结一下账。”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和理所当然的笃定。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然后,林薇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
包厢里的人甚至能听到,她那边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轻柔的爵士乐,和几句模糊不清的英语交谈声。
那是一个与这里完全不同的,遥远而松弛的世界。
“妈,生日快乐。”
她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赵丽华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她急切地追问:“你在哪呢?忙完了就赶紧过来!不,你先把账结了再说!”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清晰的轻笑。
那笑声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彻底的、斩断一切的释然。
然后,林薇说出了那句,让赵丽华终生难忘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