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丧偶独居三年后才发现:人一旦失去老伴,晚年生活将毫无意义
一
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映在我脸上,像一层冰冷的薄霜。
我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已经很久了。
久到窗外的雨声,从淅淅沥沥,变成了哗啦啦的倾盆。
12306的界面,停留在“我的”一栏。
指尖下的那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腹生疼。
“常用同行人”。
陈凯的账号里,并列着两个名字。
一个是我的,林漱。
另一个,是“小安”。
备注信息是系统自动生成的,身份证号的中间几位被星号替代,性别女,核验通过。
我点开出行记录。
过去一年,我和陈凯的共同出行记录,只有三次。
一次是回我父母家,一次是回他父母家,还有一次,是去参加他表弟的婚礼。
全都是“不得不”的行程。
而“小安”的记录,有二十七次。
上海,杭州,南京,苏州。
全都是他所谓“加班出差”的城市。
最近的一次,就在两天前。
周五晚上八点半的高铁,G7375,从我们这座城市到上海。周日晚上九点一刻的G7378,返回。
完美的周末。
我关掉屏幕,手机在掌心一片冰凉。
客厅的落地钟,“嗒”,沉闷地响了一下。
十一点了。
他说今晚有个重要的饭局,会晚点回来。
我信了。
就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
我站起身,赤脚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走到落地窗前。
雨水在玻璃上冲刷出纵横交错的痕迹,像一张哭花了的脸。
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晕染成一团团模糊的光斑,遥远,而没有温度。
我和陈凯结婚十年。
从校园情侣,到携手步入社会,我们曾是所有人眼中的范本。
他温和,上进,我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我们一起攒钱付了首付,一起把这个一百二十平的房子,一点点填满我们喜欢的物件。
一切的裂痕,似乎是从我们决定要孩子开始的。
我们试了两年,无果。
去医院检查,问题在我。
医生说得很委婉,但结论是明确的:受孕几率极低。
从那天起,家里的空气就变了。
陈凯不再像从前那样拥抱我,他的眼神里多了些我读不懂的疲惫和闪躲。
我们之间的对话,也渐渐只剩下“嗯”、“好”、“知道了”。
我拼命地想抓住些什么。
我学着煲各种滋补的汤,研究复杂的菜式,把家里打理得一尘不染。
我以为,只要我做得足够好,足够体贴,那些看不见的隔阂就会慢慢消融。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一个不回家的男人,你为他煲的汤,不过是凉在厨房里的一锅寂寞。
我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这段婚姻的意义。
我甚至觉得,我像个守着一座空房子的寡妇,日复一日。
这种“丧偶式”的独居,已经持续了快三年。
我一直以为,是我们之间激情褪去,是生活磨平了棱角。
我从没想过,是另一个人的出现,填补了我这里的空白。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很轻,带着一丝惯常的、试图不惊扰我的小心翼翼。
我没有动,依旧背对着门口,看着窗外的雨。
陈凯走了进来,带着一身的酒气和雨夜的湿冷。
“还没睡?”他的声音有些含糊,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缓缓转过身。
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我的轮廓,却把我的脸隐在阴影里。
他看不清我的表情。
“在等你。”我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他似乎松了口气,一边换鞋一边说:“局上几个领导都在,不好走开。喝得有点多。”
他把西装外套脱下来,随手搭在玄关的柜子上,这是他最近养成的新习惯。
从前,他的衣服总是直接交到我手里。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了十几年的男人。
他的脸因为酒精而微微泛红,眼角已经有了细密的纹路,头发也比从前稀疏了些。
岁月并没有格外厚待他。
可就是这个男人,在另一个女人那里,或许是温柔的,有趣的,充满生命力的。
心口像被一只手攥住了,不疼,就是窒息般的闷。
“陈凯,”我开口,打断了他走向卧室的脚步,“我们谈谈。”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
“怎么了,漱漱?”他转过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和平时一样,“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就现在。”
我的坚持,让他脸上的倦意更深了。
他叹了口气,走到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身体陷在柔软的布艺里,像一团被抽掉骨头的烂泥。
“好,你说。”
我没有坐,就那么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种姿态,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审判官。
而他,是等待宣判的罪人。
我把手机拿出来,解锁,打开那个熟悉的界面,递到他面前。
“小安,是谁?”
二
手机屏幕的光,是此刻我们之间唯一的光源。
那光照亮了陈凯的脸,也照亮了他瞳孔里瞬间的慌乱。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立刻接过手机。
“什么小安?”他眼神闪烁,试图装傻,“同事吗?我们公司新来的实习生好像有叫这个的。”
“是吗?”我把手机又往前递了一寸,“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G7375,G7378。二十七次同行记录。最近一次,是上个周末。”
我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像在陈述一份与我无关的报告。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我们之间死寂的沉默里。
陈凯的脸色,一寸寸地白了下去。
他终于伸出手,指尖却在发抖,几乎拿不稳那只小小的手机。
他的目光落在屏幕上,像被定住了。
良久。
他抬起头看我,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眼神里,有震惊,有羞愧,还有一丝被拆穿后的狼狈。
“漱漱,你听我解释……”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我不想听解释。”我打断他,“解释是用来粉饰错误的,不是用来承认事实的。”
我收回手机,揣进口袋里。
“我只问你,是,还是不是?”
他看着我,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只剩下灰败。
“……是。”
一个字,像一块巨石,轰然落地。
我们之间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终于被捅破了。
没有歇斯底里的争吵,没有痛哭流涕的质问。
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雨声,风声,落地钟的滴答声,交织成一片巨大的嘈杂,可我的世界里,却安静得可怕。
我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缓慢,而冰冷。
“多久了?”我问。
“……一年。”
“她多大?”
“二十四。”
“刚毕业?”
“嗯。”
一问一答,像一场乏味的庭审。
我是主控官,冷静地核对着案卷的每一个细节。
他低着头,像个放弃辩护的被告。
“为什么?”我终于问出了这个最俗套,也最核心的问题。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我觉得累。”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漱漱,这个家,让我觉得累。”
“我们之间,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话说了。每天回到家,你忙你的,我忙我的。你煲的汤很好喝,你打扫的卫生很干净,可这个家,太安静了,安静得像个……像个没有回声的山洞。”
“和小安在一起,很轻松。”
“她很爱笑,叽叽喳喳的,会跟我说她们公司里各种好玩的事,会拉着我去看很无聊的电影,会因为我给她买一支冰淇淋就开心一整天。”
“她看我的眼神,是亮的,是崇拜的。”
“那种感觉,我很久没有过了。”
他说得很慢,像在剖白自己的内心。
我静静地听着。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
我的心,像被冻住的湖面,连一丝涟漪都泛不起来。
原来,我努力维持的家的温度,在他眼里,是令人窒息的安静。
原来,我以为的体贴和付出,在他看来,是沉重的负担。
原来,不是我不够好,只是,他需要的是另一束光。
“所以,你在她那里找到了轻松和光亮,就把我这里的黑暗和沉重,忘得一干二净?”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
陈凯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痛苦。
“不是的,漱漱,我没有……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
“我只是……我只是分不清了。”
“我没想过要离婚,我只是……贪恋那种感觉。”
“贪恋?”我咀嚼着这个词,觉得无比讽刺,“说得真好听。”
“陈凯,你不是分不清,你只是不想选。”
“你想要我为你提供一个稳定、体面、无需操心的后方,又想要她在外面给你带去新鲜、刺激、被崇拜的满足感。”
“你什么都想要。”
“你不是累,你是贪。”
我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所有温情脉脉的借口,露出底下血淋淋的自私和欲望。
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颓然地垂下头。
“对不起。”
这三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分量。
“对不起有用吗?”我冷笑一声,“陈凯,我们都是成年人,别玩小孩子那套做错事只要道歉就行的游戏。”
“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平视着他。
昏黄的灯光下,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里的红血丝,和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
这个男人,和我同床共枕了十年。
我熟悉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熟悉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可在此刻,我却觉得他陌生得可怕。
“你想要怎么做?”他哑声问,像在等待我的判决。
“我?”我笑了,“不,不是我想要怎么做。”
“是‘我们’,要怎么做。”
我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把她的电话给我。”
三
陈凯的瞳孔骤然收缩。
“漱漱,你……”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别这样,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情,不要把她牵扯进来。”
“我们俩之间的事情?”我重复了一遍,觉得荒谬至极,“陈凯,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这就已经是三个人的事情了。”
“你把她带进了我们的婚姻里,现在却想把她摘干净,让我和你单独‘处理’?”
“你是在保护她,还是在保护你自己那点可怜的体面?”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我不是要当众去撕破脸,我没那么不体面。”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需要确认一些事,需要让所有当事人都清楚,这件事的性质,以及,未来的边界。”
“给我电话。”
我的语气,不容置喙。
陈凯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报出了一串号码。
我按下拨号键,同时按下了免提。
“嘟……嘟……”
等待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漫长。
每一声,都像在敲击着陈keyCode的心脏。
他的脸色,比墙壁还要白。
电话接通了。
“喂?阿凯,你怎么这么晚打电话给我?”
一个年轻、清脆、带着几分娇憨的女声,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那一声“阿凯”,叫得亲昵又自然。
陈凯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喂?阿凯?你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喝多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关切和担忧。
陈凯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拿起手机,放到了自己唇边。
“你好,小安。”
我的声音,平静而清晰。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寂。
过了好几秒,那个女孩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明显的惊慌和怯意。
“你……你是?”
“我是陈凯的妻子,林漱。”
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的女孩,此刻会是怎样一副惊惶失措的表情。
“我……我……”她语无伦次。
“你不用紧张。”我说,“我打电话给你,不是为了骂你,也不是为了威胁你。”
“我只是想跟你确认几件事。”
“第一,你和陈凯在一起,多久了?”
电话那头沉默着。
“陈凯已经告诉我了,是一年。”我替她回答,“我只是想听你亲口说一遍。”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然后,是一个细若蚊蚋的声音。
“……一年零两个月。”
比陈凯说的,还多了两个月。
我瞥了一眼身旁的男人,他已经把头埋进了双膝之间,像一只鸵鸟。
“好。”我点点头,继续我的提问。
“第二,他跟你承诺过什么吗?比如,离婚,然后娶你。”
“……没有。”女孩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他只说,他和他妻子感情不好,他很痛苦。”
“他说,和我在一起,他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他说,我像太阳一样。”
又是太阳。
我心里冷笑。
年轻的女孩,总是容易被这种廉价的文艺比喻所打动。
“所以,你就心甘情愿地,去做一个已婚男人的‘太阳’?”我问。
“我……我爱他。”女孩的声音,充满了委屈和辩解,“我没想过要破坏你们的家庭,我只是……控制不住我自己。”
“爱?”我轻轻地笑了一声,“小安,你今年二十四岁,大学刚毕业。你眼里的爱,是心动,是陪伴,是风花雪月。”
“但在我这里,在我和陈凯这十年的婚姻里,爱是责任,是忠诚,是共同财产,是法律关系。”
“你所谓的‘爱’,建立在对我、对我们这段婚姻的伤害之上。所以,别用这个词来粉饰你的行为。”
“你不是爱他,你只是在享受一场不属于你的掠夺。”
电话那头,传来了压抑的抽泣声。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好了,我的问题问完了。”我不想再听她的辩解。
“现在,我来告诉你我的决定。”
“我不会和陈凯离婚。”
这句话,让电话那头的哭声,和身旁男人的身体,同时一滞。
“但是,”我话锋一转,“这不代表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小安,从今天起,我希望你从我们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断绝和陈凯的一切联系。电话,微信,任何方式。”
“如果你做不到,或者,让我发现你们还有任何往来,那么,我手里的这些证据——包括你们的通话记录、出行记录,以及我们今晚的通话录音——会一分不差地,送到你父母手上,送到你公司的领导那里。”
“我不是在威胁你。我只是在陈述一个‘如果你违约,将会发生’的后果。”
“我这个人,不喜欢把事情闹得很难看。但前提是,所有人都得遵守规则。”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电话那头,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和压抑的哭声。
“我需要你的回答。明白,还是不明白?”
“……明白。”
那个年轻的声音,终于带着哭腔,吐出了这两个字。
“很好。”
我挂断了电话。
整个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我看着陈凯。
他缓缓地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脸上满是泪痕。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
“漱漱……”他声音嘶哑,像个迷路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不离婚?”
“你不是一直都觉得,我让你很累,这个家让你窒息吗?”
“离婚,对你,对我,不都是一种解脱吗?”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可悲。
“陈凯,你以为我是在挽留你吗?”
“不。”
“我是在惩罚你。”
“离婚,太便宜你了。净身出户?分割财产?那不过是让你从一个牢笼,跳到另一个自由的天地。你或许会痛苦一阵子,但很快,你就可以和你的‘小太阳’,开始全新的、‘轻松’的生活。”
“凭什么?”
“凭什么犯错的人可以拍拍屁股走人,而受伤害的人,要独自收拾残局,舔舐伤口?”
“我不同意。”
“我们的婚姻,从今天起,不再是基于感情,而是基于一份合同。”
“一份,由我来制定规则的合同。”
“你要留下来,继续扮演你‘好丈夫’的角色,履行你作为丈夫的全部义务。”
“但这一次,没有含糊不清的默契,只有白纸黑字的条款。”
“你要么签。”
“要么,我就带着这些证据,去法院起诉离婚,理由是‘过错方’。到时候,你失去的,就不仅仅是财产了。”
“还有你最在乎的,名声和体面。”
我看着他惨白的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
“陈凯,游戏规则,从现在起,由我来定。”
四
夜,深得像一泼浓墨。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陈凯坐在沙发上,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
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碎了他所有的侥幸和伪装。
我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给自己倒了一杯。
冰块撞击玻璃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喝了一大口,那股冰凉顺着喉咙一直滑到胃里,让我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了一些。
我没有善良到要原谅他。
我只是,不喜欢把生活弄得一团糟。
离婚,是一场伤筋动骨的大手术。分割财产,通知亲友,应付各种询问和同情……那是一地鸡毛,是把我仅剩的尊严,放在众目睽睽之下,任人评说。
我不想。
与其那样狼狈地收场,不如,由我来主导这场残局的走向。
我拿着水杯,走回客厅,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我们之间,隔着一张茶几。
不远,不近。
像我们此刻的关系。
“现在,我们可以进行第二场谈话了。”我说,“诚实的,两个人之间的对话。”
陈凯缓缓抬起头,目光空洞地看着我。
“还有什么好谈的?”他声音嘶哑。
“当然有。”我把水杯放在茶几上,发出“叩”的一声轻响,“我想知道,我们之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不是为了追责,不是为了翻旧账。”
“我只是想弄明白,我们这十年,到底算什么。”
我的平静,似乎让他感到一丝意外。
他沉默了很久,像是在脑海里,回溯我们共同走过的漫长时光。
“我不知道。”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茫然,“好像没有一个明确的节点。”
“就是一点一点,慢慢地,就淡了。”
“一开始,我们什么都聊。工作上的烦心事,新看的电影,甚至路上看到一只流浪猫,我都会拍下来发给你。”
“后来,我工作越来越忙,压力越来越大。回到家,就不想说话了。”
“你也是。你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备孕上。我们的话题,只剩下排卵期,体温,和各种中药的味道。”
“我看着你一次次地失望,一次次地偷偷哭,我很心疼,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种无力感,像一个黑洞,慢慢把我们都吸了进去。”
他说着,眼圈又红了。
“我开始逃避。用加班,用出差,来逃避家里的低气压。”
“我不是不爱你,漱漱。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爱那个时候的你,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时候的我。”
我静静地听着。
他说的话,像一把钝刀子,在我的心上,来回地割。
原来,在我为了我们共同的期待而痛苦挣扎的时候,他选择的,是逃离。
“所以,你就去找了一个‘太阳’?”我问。
他痛苦地闭上眼。
“和小安的认识,是个意外。一次项目合作。她就是个刚出社会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看谁都觉得厉害。”
“她会缠着我问各种问题,用那种亮晶晶的眼神看着我,说‘陈工你好厉害啊’。”
“那种被需要、被崇拜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又找回了年轻时的自信。”
“我承认,我没能抵挡住诱惑。”
“跟她在一起,我不用去想那些烦心事,不用去面对家里的沉寂。我好像,可以暂时地,做一个不负责任的、轻松的自己。”
“我把和你在一起的沉重,都丢给了你。却把从她那里得到的轻松,当成了理所当然。”
他说到这里,终于泣不成声。
“漱漱,我知道我混蛋。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了。”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她。”
我看着他。
这个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的男人。
我心里,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裂开了一道缝。
没有怜悯,也没有心软。
就是一种,荒谬的悲哀。
我们曾经那么好。
好到我以为,我们可以抵御世间的一切风雨。
可最后,打败我们的,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而是日复一日的沉默,是无法排解的压力,是一次次欲言又止的沟通。
生活,把我们变成了两座孤岛。
明明靠得很近,却隔着一片无法逾越的,冰冷的海。
“你说的这些,我都听到了。”我开口,声音依旧平静,“你的累,你的无力,你的逃避。”
“现在,换我说了。”
“在你觉得家是山洞,是黑洞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也在里面?”
“你觉得我煲的汤,打扫的卫生,是让你窒ip息的安静。可那是我在用我唯一会的方式,告诉你,我还在,这个家还在。”
“在你被另一个女孩当成‘神’一样崇拜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曾经也用同样眼神看你的我,正在家里,一点点地熄灭自己眼里的光?”
“陈凯,我们都遇到了困境。生活的柠檬,又酸又涩。”
“我选择的,是把柠檬捏在手里,就算被酸得流泪,也想看看能不能挤出一点汁来。”
“而你,转身就去隔壁,偷了个甜橙。”
我的比喻,让他脸上血色尽失。
“你不是累,你只是懦弱。”
“你不敢面对问题,不敢承担责任,所以你选择了最轻松、也最自私的解决方式——背叛。”
“现在,你把问题带回来了。”
“那么,从今天起,我们一起来解决它。”
“不是以爱人的方式,而是以合伙人的方式。”
“我们的婚姻,就是我们的公司。它现在出现了严重的经营问题,濒临破产。”
“而我,是那个决定重组的CEO。”
“你,是被留职察看的员工。”
我站起身,走到书房,打开电脑。
屏幕的白光,照亮了我冷静的脸。
“过来。”我说,“我们来草拟一份新的‘劳动合同’。”
五
书房里,只有键盘敲击的“嗒嗒”声。
清脆,规律,像手术室里心率监测仪发出的声音。
陈凯站在我身后,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我没有理他,自顾自地在Word文档上,敲下标题。
《婚姻关系存续及行为准则协议》
字体,黑体,加粗,二号。
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严肃性。
“甲方:林漱。”
“乙方:陈凯。”
“鉴于乙方在婚姻存续期间,存在严重违反夫妻忠诚义务之行为,为修复婚姻关系,重建信任基础,经甲乙双方协商一致,特签订本协议,以资共同遵守。”
我把屏幕转向他。
“看清楚,这是我们这份协议的‘鉴于条款’,也就是法律基础。”
陈凯的目光,落在“严重违反夫妻忠诚义务”这几个字上,像被针扎了一下。
“第一条:忠诚义务的重申与具体化。”
我一边说,一边敲字。
“1.1 乙方承诺,自本协议签订之日起,彻底断绝与任何第三方(特指‘小安’及其他潜在异性)的非必要情感与身体联系。”
“1.2 ‘非必要联系’的定义包括但不限于:单独的私人会面、超出正常工作范围的线上聊天、任何形式的财务赠与、任何带有暧昧或情感暗示的言语及行为。”
“1.3 乙方同意,甲方有权随时、不经预告地,查阅乙方的手机、微信、通话记录及其他社交软件,以核实本条款的履行情况。乙方不得以‘隐私’为由拒绝。”
我停下来,回头看他。
“对这一条,有异议吗?”
他摇摇头,嘴唇发白。
“没有。”
“很好。”
我继续敲击键盘。
“第二条:家庭责任的重新分配。”
“2.1 乙方承诺,每日下班后,无特殊且经甲方确认的公务应酬,须在晚上七点前到家。”
“2.2 每周至少三次,由乙方负责准备晚餐。每周一次,由乙方负责家庭大扫除。”
“2.3 每晚九点至十点,为‘家庭沟通时间’。在此期间,双方须放下手机、电脑等一切电子设备,进行有效沟通。沟通内容不限,但必须是双向的。”
“我不是要你当牛做马。”我补充道,“我只是要你重新参与到这个‘家’的日常运作中来。让你知道,一个家的维系,不是靠一个人煲汤,而是靠两个人一起洗碗。”
陈凯的肩膀,微微垮了下来。
“我……知道了。”
“第三条:财务透明原则。”
“3.1 自下月起,乙方工资卡收入,扣除每月五千元个人备用金外,其余全部转入甲乙双方联名账户。”
“3.2 联名账户由甲方主要管理。任何超过两千元的单笔支出,需经甲方同意。”
“3.3 乙方个人备用金的去向,需保留消费凭证,以备甲方随时查阅。”
“你花在她身上的钱,买的礼物,订的酒店,开的高铁票,都是我们的夫妻共同财产。”我冷冷地说,“现在,我只是把本就属于这个家的钱,收回来而已。”
他的头,垂得更低了。
“第四条:违约责任。”
这是最后一条,也是最核心的一条。
“4.1 若乙方再次违反本协议第一条‘忠诚义务’,经甲方确认,本协议自动失效,双方立即进入离婚程序。”
“4.2 届时,乙方自愿放弃夫妻共同财产中,其个人名下所有不动产及股权的百分之七十份额,作为对甲方的过错赔偿。”
“4.3 乙方同意,在离婚协议中,明确注明离婚原因为‘乙方过错’。”
“4.4 本协议及乙方违约相关证据,将作为离婚诉讼中的呈堂证供。”
我敲下最后一个句号。
整个协议,逻辑清晰,条款明确,权责分明。
像一份冰冷的商业合同,不带一丝感情。
我把文档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认没有疏漏。
然后,点击了打印。
打印机发出“嗡嗡”的声响,一张张A4纸,带着墨水的余温,被吐了出来。
一式两份。
我把协议和一支笔,一起推到陈凯面前。
“签吧。”
他看着那几页纸,像在看一份决定他后半生命运的判决书。
他的手,在发抖。
“漱漱……”他抬起头,眼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脆弱,“我们……真的要变成这样吗?”
“用一份合同,来维系我们的婚姻?”
“不然呢?”我反问,“用你所谓的‘爱’吗?你的爱,已经贬值得一文不值了。”
“陈凯,我给你的,不是惩罚,是机会。”
“一个,让你用行动,来证明你‘悔过’的机会。”
“一个,让我们这段已经坏掉的关系,尝试用另一种方式‘修复’的机会。”
“我没有在你发现问题的第一时间,就选择掀桌子走人。这是我,对我们这十年感情,保留的最后一点体面和尊重。”
“但我的耐心和信任,都已经被你耗尽了。”
“现在,我需要看到具体的东西。白纸黑字,签名画押的东西。”
“因为,只有这些,才能给我一点点,仅存的安全感。”
我看着他,目光坚定,不容动摇。
“签,还是不签。你自己选。”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他的眼神,从挣扎,到痛苦,到绝望,最后,归于一片死寂的平静。
他拿起了笔。
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在乙方签名处,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陈凯。
字迹,有些颤抖,但清晰可辨。
然后,他把另一份协议和笔,推给了我。
我也签下了我的名字。
林漱。
签完字的那一刻,我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胜利的喜悦。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我们的婚姻,死了。
又以另一种奇怪的方式,重生了。
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是爱人。
我们是,合伙人。
六
协议签订后的第一个月,家里像一个被精确校准过的钟表。
陈凯开始准时回家。
七点整,玄关的门会准时响起。
他会带着一身疲惫,但不再是那种逃离式的倦怠,而是一种踏踏实实的,工作了一天后的疲乏。
“我回来了。”他会说。
“嗯。”我会应。
没有多余的温情,像两个合租的室友。
每周一、三、五,轮到他做饭。
他显然很久没下过厨了,一开始手忙脚乱。
不是盐放多了,就是菜炒糊了。
我也不评价,默默地吃。
吃到特别咸的菜,我会多喝两口汤。
吃到没熟的,我会把它拨到一边。
他会很紧张地看着我的反应,脸上带着一丝局促和不安。
“是不是……很难吃?”有一次,他忍不住问。
“还行。”我说,“比外卖健康。”
他没再说话,但第二天,我看到他手机的搜索记录里,都是“番茄炒蛋怎么做才嫩”、“红烧肉怎么上色”。
每周六的大扫除,他也执行得很彻底。
吸尘,拖地,擦窗户。
他干得很卖力,额头上都是汗。
有一次,我看到他跪在地上,用抹布一点一点地擦拭着我们结婚时买的那张地毯上的污渍。
那个背影,专注而沉默。
我忽然想起,这张地毯,是我当初一眼看中的。他说太贵了,不实用。我们为此还冷战了两天。
最后,还是他妥协了。
他说:“只要你喜欢,就买。”
往事像一缕青烟,飘过来,又散去了。
我没有上前,只是默默地看着。
我们之间,最难执行的,是那条“家庭沟通时间”。
一开始,我们相对无言。
九点一到,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像两个被罚坐的学生。
空气里,充满了尴尬。
“今天……公司里有什么事吗?”他会没话找话地问。
“没什么。”我回答。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后来,我找了些公共话题。
从国际新闻,到社会热点,再到新上映的电影。
我们像在开一场小型的新闻发布会,各自发表着冷静、客观的观点。
没有争论,也没有共鸣。
直到有一次,我们聊到一部关于原生家庭的电影。
我说:“主角的母亲,控制欲太强了,让人窒息。”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说:“我妈也是。”
我有些意外。
“她总觉得,我所有的事情,都应该按照她的想法来。小到穿什么衣服,大到选什么专业,找什么工作。”
“我小时候,她给我报了钢琴班。我不喜欢,她就把我锁在琴房里,弹不完十遍《致爱丽丝》,不准吃饭。”
“那首曲子,我现在听到都觉得反胃。”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属于童年的委屈和黯淡。
我第一次知道,温和顺从的陈凯,也有过这样叛逆的过去。
“后来呢?”我问。
“后来,我就习惯了。习惯了听她的,习惯了不反抗。因为反抗的代价太大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成了一个不会说‘不’的人。对她,对领导,对……所有人。”
那一刻,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对我,何尝不是如此。
他不敢面对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敢对我说出他的真实感受,因为他害怕冲突,害怕让我失望。
所以他选择了逃避,选择了在另一个不会给他压力的人身上,寻找慰藉。
他的背叛,源于他的懦弱。
而他的懦弱,早已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
第一次,我们没有在扮演“甲方”和“乙方”。
我们像两个认识了很久的朋友,分享着彼此心底的伤痕和秘密。
我跟他讲了我小时候,因为是女孩,而被奶奶冷落的经历。
讲了我为什么那么努力地读书,工作,就是为了证明,我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讲了我为什么那么渴望一个孩子,因为我觉得,那是我作为一个女人,唯一能得到认可的方式。
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与这个世界,与自己的过去和解。
只是,我们都走得太用力,也太孤独了。
那天之后,我们之间的气氛,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不再是那种刻意的、紧绷的“执行合同”。
多了一丝,柔软的东西。
周末,我妈打来电话。
她照例开始她的长篇大论。
“漱漱啊,我听你爸说,陈凯最近天天回家做饭?你们俩怎么回事啊?男人是干大事的,怎么能天天围着灶台转?”
“夫妻之间,要互相体谅。你身体不好,生不了孩子,本来就对他有亏欠。就更应该对他好一点,温柔一点。”
“别老是那么强势,跟个男人婆一样。哪个男人受得了?”
从前,听到这些话,我会烦躁,会争辩。
但这一次,我只是平静地听着。
“妈,”我说,“我和陈凯,有我们自己的相处方式。”
“而且,家务不是女人的专属,孩子也不是婚姻的必需品。”
“我没有亏欠他。他也一样。”
“我们是平等的。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电话那头,我妈沉默了。
她大概是第一次,听到我用如此坚定,却又如此平和的语气,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
挂了电话,我看到陈凯站在我身后。
他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他的眼神,很复杂。
有惊讶,有触动,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类似于敬佩的东西。
“我妈,也经常这么说我。”他忽然开口,“说我娶了你这么能干的老婆,是我的福气,让我要好好珍惜。”
“他们那代人,总觉得婚姻就是一种价值交换。”
“女人用生育和温柔,换男人的养家和庇护。”
“男人用事业和社会地位,换女人的崇拜和依赖。”
我看着他,有些意外他能说出这番话。
“那你呢?”我问,“你也这么觉得吗?”
他摇了摇头。
“以前,或许是吧。”
“但现在,我觉得……婚姻可能更像……开一家合伙公司。”
他引用了我当初的比喻。
“需要共同经营,共担风险。需要明确的章程,也需要……人性的关怀。”
他说“人性关怀”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是我在出事之后,第一次看到他笑。
虽然有些勉强,但不再是那种虚伪的、讨好的笑。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拨动了一下。
不疼,有点痒。
七
日子,就在这种平静而规律的节奏里,一天天过去。
像一条缓缓流淌的河。
河面上,依旧冰冷。
但冰层之下,似乎有暖流在悄悄涌动。
陈凯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
他不再沉迷于手机,回家后会主动陪我聊聊天,或者一起看一部电影。
他开始记得我们之间的一些小事。
记得我不吃香菜,记得我喜欢在酸奶里加麦片,记得我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会情绪低落。
有一次我来例假,小腹坠痛,蜷在沙发上不想动。
他下班回来,看到我脸色不好,什么也没问。
他走进厨房,叮叮当-当地忙活了一阵。
然后,端了一碗红糖姜茶出来,放在我手边。
“趁热喝。”他说。
我看着那碗棕红色的、冒着热气的液体,愣住了。
我们结婚十年,他从来没为我做过这个。
从前,都是我提醒他,“我那个来了,帮我倒杯热水”。
我拿起碗,喝了一口。
姜味很浓,有点辣。
但那股暖意,从喉咙,一直暖到了心里。
我没有说谢谢。
我们之间,还到不了那个份上。
我只是说:“糖放多了,有点腻。”
他“哦”了一声,在我旁边坐下,小声说:“下次我少放点。”
还有一次,我们一起去逛超市。
我看到石榴,很新鲜,就想买两个。
我正在挑,他忽然说:“别买这个了。”
我有些不解地看他。
“你不是最喜欢吃石榴吗?”
“是喜欢吃。”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但是,你不喜欢剥。”
我愣住了。
是的,我喜欢吃石榴的清甜,但极其讨厌剥石榴的麻烦。
每次,都是他剥好一大碗,晶莹剔透的石榴籽,像红宝石一样,放在我面前。
我负责吃,他负责看我吃。
这个习惯,已经持续了很多年。
我以为,随着我们感情的淡漠,这些细节,也早就被他遗忘了。
没想到,他还记得。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那就不买了吧。”我说。
“买。”他却拿起一个最大最红的,放进了购物车,“我给你剥。”
那一刻,超市里嘈杂的人声,广播里循环播放的促销信息,都离我远去了。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那句,平淡无奇的,“我给你剥”。
我们之间的关系,正在发生着某种量变。
那份冰冷的合同,依旧是我们关系的底线和框架。
但在这个框架之内,我们似乎正在重新学习,如何作为“两个人”,而不是“甲方”和“乙方”,去相处。
我们开始有了新的默契。
比如,他做饭我洗碗。
比如,他拖地我整理。
比如,他开车的时候,我会帮他把导航设置好。
这些,都不在合同的条款里。
是我们,自发形成的。
像是两棵被强行捆绑在一起的树,在漫长的岁月里,它们的枝干,开始慢慢地,重新交缠、生长。
周末,我整理旧物,翻出了一个首饰盒。
里面,是我和他之间,为数不多的信物。
大学时,他送我的第一条项链,已经氧化发黑。
我们结婚时,买的对戒,因为尺寸不合适,一直放在盒子里。
还有一枚小小的玉坠。
那是我母亲给我的,说是传家宝,让我务必贴身戴着,可以保平安。
我戴了几年,后来觉得不方便,就收了起来。
陈凯走过来,看到我手里的玉坠。
“怎么把这个翻出来了?”
“随便看看。”我说。
他拿起那枚玉坠,在灯下仔细地看。
玉的质地很好,温润通透。
“妈说,这个能辟邪。”他说。
“嗯。”
“那你戴上吧。”他拿起玉坠,很自然地,想帮我戴上。
他的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了我脖颈的皮肤。
温热的,带着一丝粗糙的触感。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自从出事以来,我们之间,再也没有过任何亲密的身体接触。
我们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即使睡在同一张床上,中间也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手停在了半空中。
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起来。
“……还是我自己来吧。”我接过玉坠,低着头,自己戴上了。
冰凉的玉,贴着胸口的皮肤,慢慢地,被体温捂热。
“漱漱。”他忽然开口,声音很低,“我知道,很多事情,不是签一份协议,做几顿饭,就能抹平的。”
“我知道,我让你受了很多委屈。”
“我也不指望,你能马上原谅我。”
“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我是真心的,想把这个家,重新暖起来。”
“不是为了履行合同。”
“是为了……我们。”
他说“我们”的时候,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那眼神,是我熟悉的。
是很多年前,那个在大学操场上,抱着吉他,对我唱情歌的少年,眼里才有的光。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只能狼狈地,移开视线。
“不早了,睡吧。”
我逃也似的,走进了卧室。
躺在床上,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那份被我亲手埋葬的,名为“爱情”的东西,似乎正在坟墓里,蠢蠢欲动。
我害怕了。
我害怕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冷静的、有规则的秩序,会再次被不可控的情感所摧毁。
我宁愿我们是冰冷的合伙人。
也不想再做一次,那个会因为爱而遍体鳞伤的傻瓜。
半夜,我被渴醒。
走出卧室,发现书房的灯还亮着。
我走过去,看到陈凯坐在电脑前,背对着我。
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建筑图纸和数据。
他戴着耳机,似乎在跟人语音通话。
“……这个方案的风险太高,结构上存在隐患,我不能签字。”他的声音,很疲惫,但异常坚定。
“王总,我知道这个项目对公司的重要性。但我们是做建筑的,人命关天,不能有半点侥E幸。”
“如果非要这么做,那我只能退出。”
我愣住了。
这,是我认识的那个,习惯了顺从和妥协的陈凯吗?
他居然,在对他的领导,说“不”。
电话那头,似乎在激烈地说着什么。
陈凯只是沉默地听着。
最后,他说:“我的意见不变。明天,我会把我的辞职报告,和关于这个项目风险评估的详细报告,一起交到您桌上。”
说完,他挂断了通话。
他摘下耳机,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然后,他把脸埋进了手掌里。
那个背影,在深夜的灯光下,显得孤独,却又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坚硬的轮廓。
我默默地退了回去,没有惊动他。
回到床上,我却再也睡不着了。
那个曾经懦弱的、不敢承担责任的男人,似乎正在以一种我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长出他的脊梁。
他学会了拒绝,学会了坚持原则。
哪怕代价,是失去他看得很重的工作。
我忽然意识到,那份冰冷的合同,改变的,或许不仅仅是他。
也改变了我。
我用规则,逼着他去面对问题。
而他,也在用他的行动,逼着我去重新审视他,审视我们这段关系。
我们,好像都在这场“修复”中,慢慢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陈凯已经不在家了。
餐桌上,放着一份三明治,和一杯温牛奶。
旁边,压着一张纸条。
“公司有点急事,我先走了。早餐在桌上。”
字迹,依旧是他的。
但比签协议时,多了几分沉稳和力道。
我坐下来,慢慢地吃着三明治。
味道,还不错。
我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点开。
“林姐,我是小安。有些事,关于陈凯,我觉得你还是应该知道。”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以为,这个人,已经彻底从我们的世界里消失了。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我回了两个字。
“说。”
很快,新的短信进来了。
“这件事,和他,和我们之间没有关系。”
“是关于他公司的。”
“他负责的那个新项目,出了很大的问题。为了赶工期,施工方偷工减料,存在巨大的安全隐患。”
“陈凯发现了,不肯在验收报告上签字,跟他们领导闹翻了。”
“我听我还在那个公司的同事说,他们公司的王总,为了逼陈凯就范,准备……准备找人,给他点颜色看看。”
“林姐,我很害怕。”
“你快想想办法吧!”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窗外,阳光明媚。
我却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那个男人,那个刚刚学会说“不”的男人,那个我以为正在慢慢变好的男人……
他正身处在,我完全不知道的危险之中。
我抓起手机,立刻拨通了陈凯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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