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沫沫，你这条裙子是不是有点太短了？”
更衣室的帘子一拉开，好友莉莉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
夏沫正在镜子前得意地转了一圈，纯白色的百褶短裙随着她的动作划出一个俏皮的弧度，衬得那双腿又长又直。
“短吗？我觉得刚刚好啊，这叫青春活力！”夏沫满不在乎地回答，一边对着镜子整理着上衣的衣角。
莉莉走上前，帮她把裙子往下拽了拽，但裙摆很快又弹了回去。
“我不是说不好看，是太不方便了。你看看，稍微弯腰一下就……而且今天我们要去人多的江滨公园，万一遇到什么心怀不轨的人……”
“哎呀，安啦！”夏沫打断了她，“都什么年代了，还搞‘穿衣羞耻’那一套？我穿什么是我的自由，难道我穿得漂亮，还是我的错了？我们应该谴责的是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而不是限制我们自己的穿着。”
她说完，自信满满地拿起包，“走了走了，再晚太阳就下山了，我还要拍好看的照片呢！”
01
夏沫，人如其名，像夏天里一个绚烂的泡沫。23岁的年纪，刚刚大学毕业一年，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用不完的朝气和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
她不是滨海市本地人，家在一个几百公里外的小县城。父母是勤恳本分的小生意人，思想传统，从小对夏沫的管教就是“女孩子家，要稳重，要本分”。
可夏沫的骨子里，却偏偏长着反骨。她从小就爱美，有自己的主见，对于父母那些“裙子不能短过膝盖”、“头发不能染颜色”的规矩，向来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她考上了滨海市的一所好大学，学的是她最喜欢的广告设计。毕业后，她更是毫不犹豫地选择留在了这座繁华又充满挑战的大都市。
如今，她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广告公司做着初级设计师，每天挤着地铁上下班，住在合租房的一个小单间里，生活虽然算不上富裕，但她却乐在其中。
对她来说，能够摆脱小县城那种让人窒息的人情社会，能够自由地决定自己穿什么、做什么，就是最大的幸福。
和所有在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一样，夏沫的大部分信息来源都是互联网。她每天刷着微博、看着短视频，对于各种社会热点新闻都了如指掌。特别是那些关于女性安全、个人隐私的话题，她更是格外关注。
她看过太多“女孩在地铁上被偷拍”、“针孔摄像头无孔不入”的新闻，这些新闻让她愤怒，也让她时刻保持着一种高度的警惕。
在她看来，这个世界对女性充满了潜在的危险，而面对这些危险，一味的退让和妥协是没用的，必须勇敢地站出来，捍卫自己的权利。
“我们越是害怕，他们就越是嚣张。”这是她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她把自己武装得像个随时准备战斗的刺猬，敏锐、警觉，甚至有些攻击性。她坚信，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好自己这个绚烂而脆弱的“泡沫”，不被现实的尖锐轻易戳破。
只是她还没意识到，有时候，刺猬在竖起尖刺保护自己的同时，也可能会无意中刺伤别人。
02
滨海市的江滨公园，是这座城市的一张名片。
一边是历经百年风霜的老式西洋建筑群，一边是奔流不息的江水和对岸林立的摩天大楼。复古与现代在这里交汇，吸引了无数市民和游客前来散步、拍照。
夏沫和莉莉来的正是时候，傍晚的斜阳给江边的万物都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
“这里这里！这个角度绝了！”夏沫兴奋地找到一处绝佳的拍照点，背景正好是那栋最有名的、带着一个巨大钟楼的老海关大楼。
她让莉莉帮她拍照，自己则摆出各种活泼俏皮的姿势。短裙随着她的跳动翻飞，引得路过的行人频频侧目。
夏沫对此毫不在意，反而更加自信地舒展着自己的身体，享受着这种被瞩目的感觉。
拍了一会儿，她心满意足地拿回手机欣赏照片，莉莉则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休息。
就在这时，夏沫的余光瞥见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夹克，身材微胖，头发也有些乱。他手里端着一台看起来非常专业的单反相机，上面还装着一个又粗又长的镜头。
他不像别的游客那样走走停停，而是似乎在一个地方站了很久。更让夏沫心里不舒服的是，他那长长的镜头，好像总是有意无意地朝着她这个方向。
夏沫皱了皱眉，拉着莉莉换了个地方，走到了几十米外的另一处江边护栏旁。她假装在看风景，眼睛却通过手机屏幕的反光，悄悄观察着那个男人。
果然，没过多久，那个男人也慢慢地移动了过来，依旧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举起相机，对着江面拍了几张，但很快，那个黑洞洞的镜头，又一次转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夏沫的心，开始“怦怦”地加速跳动起来。
一种被冒犯、被窥视的感觉，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她下意识地并拢双腿，用手悄悄地把裙摆往下压了压。
莉莉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个男人，有些紧张地小声说：“沫沫，那个人……是不是在拍我们啊？”
“我早就注意到了。”夏沫的声音冷了下来，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她是一个行动派，既然产生了怀疑，就绝不会坐视不理。她将手机和包递给莉莉，压低声音说：“你在这里等我，我过去会会他。”
“哎，沫沫，你别冲动啊！”莉莉想拉住她，却没来得及。
夏沫已经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像一只准备捕猎的猎豹，眼神冰冷地朝着那个中年男人走了过去。
03
夏沫的脚步很稳，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嗒嗒”的清脆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进攻的鼓点上。
那个中年男人，也就是陈凯，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察觉到夏沫的靠近。他的眼睛始终专注地看着相机的取景器，手指在快门上不断地轻点、按下。
夏沫走到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刻意加重了咳嗽声。
陈凯毫无反应。
夏沫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得更高了。她认定这个男人肯定是心虚，在假装听不见。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站到陈凯的侧面，顺着他镜头的方向看过去。那镜头不偏不倚，正对着她刚刚拍照的那片区域，而莉莉正坐在那片区域的长椅上玩手机。
“他不仅拍我，还拍莉莉！”这个念头让夏沫的怒火彻底燃烧了起来。
她不再犹豫，直接开口，声音清脆又响亮，充满了质问的意味：“喂！你在拍什么呢？”
这突如-来的一声喊，终于让陈凯回过了神。他吓了一跳，手里的相机都差点没拿稳。他有些茫然地放下相机，转过头，看到了身边这个满脸怒容的年轻姑娘。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陈凯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困惑，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里除了你还有谁拿着长枪短炮的？”夏沫的语气咄咄逼人，“我问你，你刚才在拍什么？是不是在偷拍我们？”
“偷拍？”陈凯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解释道：“姑娘，你误会了，我没有拍你们，我是在拍风景。”
“拍风景？”夏沫冷笑一声，指了指他那硕大的镜头，“你用这么长的镜头拍风景？你骗谁呢？这么长的镜头，都能拍到对面人脸上的褶子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年轻姑娘好欺负？”
她的声音不小，立刻吸引了周围一些游客的注意。大家纷纷停下脚步，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陈凯被她这番话说得有些脸红，他试图辩解：“我这个是长焦镜头，拍远景用的，可以压缩空间，突出主体……我是在拍那个钟楼。”
“拍钟楼需要对着我们拍半天吗？我从刚才就注意你了，我们走到哪，你就跟到哪！你这种人我见多了，网上天天都曝光！嘴上说着拍风景，相机里存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夏沫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
周围的议论声也渐渐响了起来。
“好像是哦，这男的看上去年纪不小了，拿着个相机对着小姑娘拍，是有点可疑。”
“现在这种人多得很，防不胜防啊。”
“这小姑娘胆子还挺大，敢当面质问。”
人群的议论，无疑是给了夏沫一剂强心针。她感觉自己站在了正义的一方，气势更足了。
陈凯被众人指指点点，显得更加手足无措。他涨红了脸，急切地想证明自己的清白：“我真的没有拍你们，不信……不信你可以看。”
他下意识地把相机往自己怀里收了收，这个动作，在夏沫看来，却是做贼心虚的铁证。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夏沫眼神一厉，“大家可都听到了，是他自己说的可以看的！那我就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偷拍！”
她心里的火气和一种莫名的使命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做出了一个冲动的决定。
04
“你把相机给我！”夏沫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
陈凯被她的举动惊得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把相机抱得更紧了。“姑娘，你不能这样，这是我的私人财物。”
“私人财物？你用它来侵犯我们肖像权的时候，怎么不说这是私人财物了？”夏沫步步紧逼，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颤抖，那是极度愤怒的表现，“你心虚了是不是？不敢给我看？”
“我不是心虚，这是两码事！”陈凯急得额头上都冒出了汗。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面对夏沫这样伶牙俐齿的质问，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围观的人群也开始骚动起来。
“让他看看嘛，要是没拍，看一下不就清楚了？”
“就是，磨磨唧唧的，肯定有鬼！”
“小姑娘，别怕，我们都给你作证！”
人群的声援，像一股巨大的浪潮，将夏沫最后的一丝理智也吞没了。她看着眼前这个“顽固不化”的中年男人，心中的正义感爆棚。她觉得，自己今天不仅仅是为自己，更是为所有可能被偷拍的女性，讨一个公道。
“我再说一遍，把相机给我！”夏沫厉声喝道。
“你没有这个权利！”陈凯也来了火气，固执地护着自己的相机。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夏沫脑子一热，做出了一个让她后来悔恨终生的举动。
她看准时机，趁着陈凯分神和旁边人辩解的一刹那，猛地一个箭步上前，双手用力，直接从他怀里把那台沉重的单反相机抢了过来！
“啊！”陈凯惊呼一声，完全没料到她会直接动手抢。
相机背带缠住了他的手腕，夏沫这一下力气极大，硬生生把背带都拽得变了形。陈凯为了不让相机摔在地上，踉跄了好几步，手腕被背带勒出了一道深深的红痕。
“你干什么！你怎么能抢东西！”陈凯又惊又怒。
夏沫却不管不顾，她紧紧地抱着那台“战利品”，转身对着周围的群众，像一个得胜的将军，高声宣布：“大家看好了！我现在就当着所有人的面，看看他都拍了些什么龌龊的东西！要是真有，今天谁也别想走，我们直接报警！”
整个场面，瞬间被推向了高潮。
所有人的手机都举了起来，对准了夏沫和她手中的相机。闪光灯和议论声交织在一起，将这个小小的角落，变成了一个临时的审判庭。
而夏沫，就是那个手持证据、正义凛然的检察官。
她低着头，带着一种复仇般的快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开始笨拙地操作那台对她来说有些复杂的专业相机。
她的手指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几次都按错了按钮。
陈凯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相机被如此粗暴地对待，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想上前夺回来，但看着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神，最终还是颓然地放弃了。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夏沫，眼神里是愤怒，是无奈，还有一种……夏沫当时无法理解的、深深的悲伤。
05
夏沫终于找到了相机的回放按钮。
液晶屏“唰”地一下亮了起来，最新的一张照片清晰地显示在屏幕上。
周围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纷纷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屏幕上的内容。
“快看快看，是什么？”
“是不是那姑娘的裙子？”
夏沫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紧紧地盯着屏幕，准备迎接那个可以给这个男人定罪的铁证。
然而，屏幕上的画面，却让她愣了一下。
照片上，并没有她，也没有莉莉。那是一张构图精美的风景照，焦点对得清清楚楚，正是不远处那座老旧的钟楼。夕阳的余晖洒在斑驳的墙体上，呈现出一种温暖而又沧桑的色调。
怎么回事？
夏沫不信邪，手指用力地拨动转盘，一张一张地往前翻。
第二张，还是钟楼，换了个角度。
第三张，是钟楼上那个已经停摆的时钟的特写。
第四张，是钟楼窗户上一只停落的鸽子。
一连翻了十几张，全都是围绕着那座钟楼拍摄的风景照，没有一张照片里，出现过她和莉莉的影子。
围观的人群也渐渐安静了下来，议论声变成了窃窃私语。
“咦？好像真的没拍人啊。”
“都是风景照嘛，拍得还挺好看的。”
“会不会是删掉了？”
这个念头也同时闪过了夏沫的脑海。她涨红着脸，觉得下不来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翻，她要把这个男人相机里的所有照片都翻个底朝天，她就不信找不到一点证据！
她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粗暴。相机里的照片飞速地倒退着。
陈凯看着她疯狂翻动照片的样子，脸上的悲伤之色越来越浓。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一个一直默默观察着这一切的阿姨，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对身边同样在看热闹的老伴儿，用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清的声音，说了一句：
“哎，这姑娘……看着厉害，其实这回是吃大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