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郭建军，你昨晚又是一夜没回家吧？” 徐岚将一碗白粥轻轻放在丈夫面前，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陪客户喝酒，太晚了就在公司睡了。” 郭建军头也不抬地刷着手机，语气敷衍得像是在应付一个无关紧要的下属。
“哪个客户需要你陪一整夜？你衬衫上的香水味，也是客户的？” 徐岚的指甲，深深陷进了手心。
郭建军终于不耐烦地抬起头，将手机往桌上一拍：“你烦不烦？天天查岗，跟个怨妇一样！我为了这个家在外面拼死拼活，你以为我容易吗？你能不能让我清静清静？”
徐岚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厌烦和鄙夷，突然觉得很累。
这样的争吵，在过去几年里，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她知道，他们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只靠着女儿这个唯一的纽带，勉强维持着一个家的空壳。
她以为，只要等到女儿大学毕业，找到了好工作，她就可以解脱了。
01
徐岚和郭建军的家，在外人看来，是一个标准的、令人羡慕的中产家庭。
丈夫郭建军，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建材公司，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是亲戚朋友口中白手起家的典范。
妻子徐岚，曾经是国企里一名优秀的会计，为了家庭，早早辞职，当起了全职太太，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女儿郭念，是这个家里最大的骄傲。她从小品学兼优，去年刚从一所名牌大学毕业，凭借出色的能力，进入了市里一家顶尖的互联网公司，前途一片光明。
他们住在城南高档小区的复式楼里，开着五十多万的进口车。郭建军出手阔绰，徐岚打扮得体，女儿更是亭亭玉立。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幸福美满”。
然而，光鲜的袍子底下，早已爬满了虱子。
这段婚姻的裂痕，从郭建军生意走上正轨的那天起，就出现了。男人有钱就变坏，这句俗语，在郭建军身上，应验得淋漓尽致。
他开始夜不归宿，开始对徐岚的关心和询问，表现出极度的不耐烦。他的手机，换了密码。他的身上，常常带着不属于这个家的、陌生的香水味。
徐岚不是傻子，她什么都知道。她也曾哭过，闹过，质问过。
但郭建军的回应，永远是那几句：“你别胡思乱想，都是生意上的应酬。”
“你现在吃的穿的，哪一样不是我挣回来的？你还想怎么样？”
“你要是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就离婚。反正女儿也大了，跟着我，不会吃亏。”
“离婚”这两个字，像一把利剑，悬在徐岚的头上。她怕，她真的怕。
她怕离婚后，自己这个脱离社会多年的家庭主婦，该如何生存。她更怕，会影响到女儿的前途和名声。
于是，她选择了隐忍。她把所有的委屈和血泪，都咽回肚子里，继续扮演着那个温婉贤淑的“郭太太”。
她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女儿郭念的身上。
郭念是她的精神支柱，是她在这段窒息的婚姻里，唯一的慰藉。
郭念也确实争气，她聪明、独立，有主见。她早就看出了父母之间的问题，也看透了父亲的自私和凉薄。
她不止一次地对母亲说：“妈，等我工作稳定了，能养活你了，你就离开他吧。这样的日子，没必要再过了。”
徐岚总是含着泪，摇摇头。
她以为，为了女儿，她可以一直忍下去。直到那个女人的出现，和那个孩子的到来，让她明白，有些恶，是根本无须再忍的。
02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郭念刚发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兴高采烈地，给母亲买了一件昂贵的羊绒大衣。
母女俩正沉浸在温馨的喜悦中，门铃，却不合时宜地响了。
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她面容憔悴，神色凄然，怀里，还抱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两三岁的小男孩。
“请问，你找谁？” 徐岚礼貌地问。
女人没有回答她，只是越过她的肩膀，看向了客厅里，那个正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喝着茶的男人——郭建军。
“郭建军，我找你。” 女人的声音，不大，但却异常的清晰，带着一丝绝望的颤音。
郭建军在看到女人的那一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手里的茶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他霍地站起身，声音里，充满了惊慌和愤怒。
“我不来找你，我还能找谁？” 女人惨笑一声，她将怀里那个正在熟睡的孩子，往前递了递。
“这是你的儿子，郭童。他今年，两岁半了。”
“我得了绝症，肝癌晚期，医生说，我最多，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我死不足惜，可是孩子是无辜的。他身上，流着你的血。郭建军，你不能不管他。”
女人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炸雷，在徐岚和郭念的耳边，轰然炸响。
徐岚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她看着那个眉眼间，确实和丈夫有几分相似的小男孩，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撕裂了。
郭念则一个箭步，冲上前，挡在了母亲面前。她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父亲，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鄙夷。
那个女人，似乎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她将怀里的孩子，连同一个旧旧的帆-布包，一起塞进了郭建军的怀里。
“他的出生证明，还有他平时用的东西，都在包里。郭建军，算我求你了，看在他叫了你两年‘爸爸’的份上，给他一条活路吧。”
说完，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孩子，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身跑了。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场荒诞的闹剧。
只留下客厅里，抱着一个烫手山芋、面如死灰的郭建-军，和早已泪流满面、摇摇欲坠的徐岚母女。
03
那个私生子的到来，彻底撕碎了这个家最后一块遮羞布。
当晚，家里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场争吵。
“郭建军！你混蛋！” 徐岚将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化作了嘶吼，“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这个家吗？对得起念念吗？”
“你吼什么！” 郭建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焦头烂额，恼羞成怒，“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吼有什么用？现在最要紧的，是想办法解决问题！”
“解决？你怎么解决？” 徐岚冷笑，“那个女人把孩子扔给你就跑了，你能怎么办？你不是有本事吗？你现在就把这个野种，给我扔出去！”
“你疯了吗！” 郭建军抱着那个因为争吵声而被吓得哇哇大哭的孩子，手足无措，“他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儿子！是念念的弟弟！”
“弟弟？” 郭念一直冷眼旁观，听到这句话，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像冰一样冷。
“爸，你别忘了，你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我。这个孩子，跟你，跟我，都毫无关系。你现在要做的，是立刻，把他送走。”
“送哪儿去？” 郭建军吼道，“他妈都快死了，我能把他送哪儿去？送福利院吗？你们的心，怎么就这么狠！”
一场争吵，在孩子的哭声和郭建军的强词夺理中，不了了之。
那个叫郭童的孩子，最终，还是在这个家里，暂时地，住了下来。
徐岚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跟任何人说话。她无法接受这个耻辱的、活生生的证据，就跟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郭念则陪在母亲身边，默默地安慰着她。
而郭建军，在最初的慌乱过后，开始为这个私生子，谋划起了“未来”。
他先是想，把孩子，送到乡下，让自己的老母亲来带。
结果，电话打过去，老太太一听，直接在电话里炸了锅：“什么？私生子？你脑子坏掉了？我告诉你郭建军，我们老郭家，丢不起这个人！我这把老骨头，可不想天天被人戳脊梁骨！这事我不管，你自己解决！”
乡下的路，被堵死了。
郭建军又想，请个保姆。
他去家政公司问了一圈，一个有经验的、住家的育儿嫂，一个月至少要八千块，而且逢年过节还要给红包。
郭建军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虽然挣得多，但花销也大。公司要运营，家里要开销，外面，可能还不止一个“家”要养。每个月再多出近一万块的固定开支，对他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更重要的是，家里多一个外人，总归是不方便。
思来想去，他把目光，投向了那个最“合适”、最“省钱”，也最让他觉得“理所当然”的人选——他的亲生女儿，郭念。
04
郭建军自认为，他的这个想法，是“一举多得”的。
女儿郭念，刚刚大学毕业，工作虽然不错，但毕竟是新人，肯定不忙。她年轻，有精力，有文化，带个孩子，肯定比乡下老太太和外面的保姆，要强得多。
而且，她住在家里，吃穿不愁，每个月拿着几千块的工资，也没什么大的花销。
让她来带这个“弟弟”，不仅省了一大笔保姆费，还能“培养”姐妹（弟）之间的感情，简直是完美。
最重要的是，这是他的女儿，她为他这个当父亲的，分忧解难，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带着这样一套自私而无耻的逻辑，郭建军找女儿，进行了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
那天，他特意把郭念，约到了外面一家高档的咖啡厅。
“念念啊，” 他慈爱地看着女儿，语气温和得，像一个真正的“慈父”，“这段时间，家里的事，让你和你妈受委屈了。是爸不对。”
郭念没有说话，只是端起咖啡，轻轻地抿了一口。她知道，这只是开场白。
“你看，童童这个事，确实是爸年轻时候，犯下的错。但是，孩子是无辜的，对不对？他现在，只有我这么一个亲人了。我总不能，真的把他扔到福利院去吧？”
郭建军叹了口气，开始卖惨。
“爸的公司，最近也遇到了点困难，资金周转不开。请保姆那笔钱，实在是……有点紧张。”
“所以呢？” 郭念终于开了口，她的眼神，平静无波。
“所以……” 郭建-军搓了搓手，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爸是想，跟你商量一下。你看，你刚刚工作，肯定也不忙。你又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有知识，有文化。这个……照顾童童的责任，能不能，就先由你，来承担一下？”
他看着女儿，生怕她不同意，又赶紧补充道：
“你放心，不会让你白干的！我每个月，额外再给你三千块钱的‘辛苦费’！怎么样？”
“这不光是帮爸爸，也是帮你弟弟。你们是亲姐弟，血浓于水，你帮他，是应该的。”
“等过两年，爸的公司缓过来了，或者，等你妈气消了，愿意帮忙了，你就可以把这个担子，卸下来了。”
他自顾自地，规划着一切，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安排。
05
郭念静静地听着父亲的这番话，没有愤怒，也没有反驳。
她的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彻骨的寒意。
她看着眼前这个西装革履、道貌岸然的男人，第一次，感觉到了生理性的恶心。
虎毒不食子。
而她的父亲，却可以为了自己的私欲和安逸，亲手，将自己亲生女儿的未来，推进火坑。
让她，一个刚刚二十二岁、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和规划的女孩，放弃自己的事业，放弃自己的生活，去抚养一个，他出轨的、活生生的证据。
这是何等的自私，何等的残忍！
而他，竟然还能把这一切，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如此理直气壮！
“爸，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有我自己的工作，我自己的人生？” 郭念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工作能比亲情重要吗？” 郭建军皱起了眉头，“你那个工作，一个月才挣几个钱？我给你三千块，不比你上班强？再说了，这只是暂时的！等家里情况好转了，你再去上班也不迟！”
“如果我不愿意呢？”
“不愿意？” 郭建军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他身上那层“慈父”的伪装，被瞬间撕破，露出了专横而自私的本性。
“郭念，我告诉你，这件事，由不得你！我是你爸！我养你这么大，现在让你为家里做点贡献，怎么了？”
“你今天要是不答应，就别认我这个爸！我每个月，也不会再给你一分钱的生活费！” 他开始威胁。
“你的工作，当初也是我托了关系，才让你进去的。我能让你进去，也能让你出来！你自己，掂量着办！”
看着父亲那副丑陋的嘴脸，听着他那些无耻的威胁，郭念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乖巧”和“懂事”，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为有这样的父亲，感到耻辱。
她也为自己的母亲，感到深深的悲哀。
她知道，任何的争吵和反抗，在这样一个自私到骨子里的男人面前，都是徒劳的。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了所有翻腾的情绪。
然后，她缓缓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就在郭建军以为她要妥协、要哭泣的时候，郭念的脸上，却突然，绽开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让人脊背发凉的寒意。
“好啊。” 她轻声说，语气，甚至称得上是“愉悦”。
郭建军愣住了。
郭念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但却异常地清晰。
“我说，好啊。”
“交给我吧。”
“我一定，会‘好好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