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哎哟，林姐，恭喜恭喜啊！今天可是您退休的好日子！这下可算是熬出头了！”
“是啊林姐，您在我们科室，那可是顶梁柱，这一下子退了，我们还真舍不得呢！”
医院的护士站里，几个年轻的护士，围着刚刚办完退休手续的林岚，七嘴八舌地表达着祝福和不舍。
林岚笑着，眼角眉梢都带着卸下重担后的轻松。她在这家市立医院的内科病房，当了三十多年的护士长，见的生离死别太多，熬的夜也太多，如今，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一个跟她关系最好的老同事，拍了拍她的肩膀，羡慕地问：“岚姐，以后可有大把的时间了，想好去干什么了吗？是不是准备跟你家女儿好好享享清福了？”
林岚的脸上，露出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我啊，早就计划好了。我准备先报个老年大学，学学我年轻时就想学的国画。然后啊，再拿着我这些年攒下的退休金，把我一直想去的那些地方，都走一遍，看看咱们国家的大好河山！”
01
林岚，今年刚满六十岁。
她的人生，就像她工作时穿的那身护士服，干净、朴素，但也写满了辛劳和奉献。
她是个苦命的女人。丈夫林建军是一名消防英雄，在她三十岁那年，为救火场里的一个孩子而壮烈牺牲，。
那段时间，是她人生的至暗时刻。双重打击让她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身体也垮了。
那段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林岚自己都快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自己好像一台永动机，永远都在连轴转。白天在医院里上班，面对各种难缠的病人和突发的紧急情况。下了班，还要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给女儿做饭、洗衣、辅导功课。
女儿张悦小时候特别想要一条漂亮的公主裙，商店里卖一百多块，是她当时半个月的生活费。林岚拿不出那笔钱，就去布料市场淘来零碎的布头，对着画报，用自己当护士那双拿惯了手术刀和针管的手，熬了几个通宵，硬是为女儿缝制出了一条独一无二的裙子。
她没时间哭，也没时间病。因为她知道，她是女儿唯一的依靠。
为了女儿，她放弃了所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她没再嫁人，怕女儿受委屈。她没什么爱好，因为没时间，更没闲钱。
好在，女儿也算“争气”。
一路读书、工作、结婚、生子，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在这座二线城市里，站稳了脚跟。
女儿张悦，在一家公司当会计。女婿高强，自己开了个小小的装修公司。两人有个六岁的儿子，叫童童。
林岚觉得，女儿的生活已经很圆满了，自己也终于可以卸下重担，为自己活一次了。她畅想着自己的退休生活，整个人都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只是，她这美好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在她退休前的一个月，一个不好的消息，从女儿家传了过来。
02
“妈，我婆婆……她突发脑溢血，住院了。”
电话里，女儿张悦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焦虑。
林岚的心，立刻就揪了起来。她赶紧请了假，赶到了医院。
亲家母的情况，很不乐观。医生说，命是抢救过来了，但是人瘫了，以后都得在床上躺着，需要有人长期照料。
看着躺在病床上，插着各种管子的亲家母，再看看一脸愁容的女儿女婿，林岚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她当了一辈子护士，太清楚“瘫痪在床”这四个字，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了。
那不仅仅是一个病人，更是一个，需要耗费大量金钱、时间和精力的，沉重的负担。
“悦悦，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林岚担忧地问。
“还能怎么办？”张悦的脸上，写满了烦躁和无奈，“我跟高强，都要上班，童童也要上学。我们俩商量了一下，先请个护工在医院照顾着，等……等以后再想办法。”
张悦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和丈夫高强对视了一眼。
高强心领神会，他搓着手，一脸为难地对林岚说：“妈，您看，我跟悦悦对护理这方面，都是一窍不通。您是专业的护士长，经验比我们丰富多了。能不能……先帮我们在这边顶两天？医院这个护工，太不专业了，我妈身上都快起褥疮了。”
林岚看着女婿那恳求的眼神，再看看一脸疲惫的女儿，心一软，就答应了下来。
“行，我跟我们科室调个班，这几天晚上我来守着。”
也就是从那天起，林岚的生活，就变成了医院和单位两点一线。白天上班，晚上下了班就赶到医院，整夜整夜地，为亲家母翻身、擦洗、按摩。
她的专业和细心，让亲家母的状况，很快就稳定了下来。
女儿和女婿，也因此，大大地松了口气。
“妈，真是太谢谢您了！您就是我们家的大救星！”
“是啊妈，有您在，我们真是放心多了。”
感激的话，说得很漂亮。
但渐渐地，林岚就发现，女儿女婿来医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他们总是以“工作忙”、“要陪孩子”为理由，把所有的事情，都心安理得地，推给了她这个，还没退休的亲妈。
林岚的心里，虽然有些不舒服，但她什么也没说。她想，等自己退休了，就好了。
她天真地以为，等自己退休了，就能解脱了。
却不知道，在女儿女婿的心里，她的退休，才是这个“完美解决方案”的，真正开始。
03
退休后的第一天，林岚睡了一个，三十年来，最安稳的懒觉。
她不用再担心，半夜一个电话，就要被叫回医院抢救。也不用再，天不亮，就要起床，赶第一班公交车。
她给自己，做了一顿，精致的早餐。然后，就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捧着那些，早已被她翻得起了毛边的旅游宣传册，惬意地，规划着自己的旅行路线。
第二天，女儿张悦提着一堆水果和补品上了门。
“妈，看您这精神头，真是越来越年轻了！”张悦一进门就满脸堆笑。
“就你嘴甜。”林岚一边接过东西，一边给女儿倒水，“怎么今天有空过来？公司不忙？”
“再忙也得来看看您啊。”张悦坐在沙发上，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林岚新买的衣服上，看似随意地问道，“妈，您那个退休金，办下来了吧？一个月得有多少啊？”
“办下来了，手续刚走完。一个月五千八，比我上班时候还多点。”林岚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满足。
“五千八？这么多！”张悦的眼睛瞬间就亮了，“那您一个人，肯定花不完啊！妈，您是不知道，我跟高强现在压力有多大。我婆婆住院这一个月，就把您给那五万块钱花得差不多了。现在接回家，请个白天的保姆就得四千，实在是太贵了。”
她话锋一转，开始诉苦：“我很高强，压力太大了。我真羡慕您，退了休，无事一身轻，还能有这么多退休金。哪像我们，睁开眼就是房贷车贷，闭上眼就是孩子老人的开销。”
林岚听着女儿的抱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安慰道：“你们年轻人是不容易。没事，以后妈有退休金了，每个月，帮你们补贴一点。”
“那怎么好意思呢。”张悦嘴上客气着，脸上却露出了得逞的笑容。她站起身，装作要走的样子，“妈，那您先歇着。哦对了，明天是周末，我跟高强准备带点好菜，来您这儿，一家人好好聚聚，也算是，正式给您庆祝一下退休。您可得准备好哦！”
林岚没有听出女儿话里的弦外之音，笑着答应了下来。
她以为，等待她的，会是一场，温馨的家庭庆祝宴。
却不知道，那是一场，即将在她自己的家里上演的，“鸿门宴”。
04
第三天，林岚一大早就去了菜市场，买了一大堆女儿女婿爱吃的菜，在家里忙活了一上午。
下午三点，张悦和高强带着童童，准时上了门。
但他们手里，并没有提什么“好菜”，反而，是空着手的。
林岚虽然心里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依旧高高兴兴地把他们迎了进来。
然而，一家人刚坐下，气氛就有些不对。
女儿和女婿，都正襟危坐地，坐在沙发上，表情严肃。
客厅的茶几上，没有林岚想象中的礼物和鲜花，只有几张，张悦从包里拿出来的，打印好的A4纸。
“妈，您坐。”张悦的表情，很客气，但也很疏离。
林岚的心，沉了一下，但还是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悦悦，高强，你们这是……？”
张悦，清了清嗓子，拿起了茶几上的那几张纸，脸上，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不容置疑的笑容。
“妈，首先，我跟高强，要再次感谢您，前段时间，对我婆婆的照顾。您辛苦了。”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
“但是，妈，您也知道，照顾病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是一个，长期的，艰巨的任务。我跟高强，精力实在有限。而您，刚好，退休了。您，有时间，有精力，更有我们不具备的，专业的护理经验。”
她，终于，图穷匕见。
“所以，我跟高强商量了一下，为您，制定了一份，退休后的‘工作’时间表。我们觉得，这是目前，对我们这个家来说，最优化的一个方案。”
她，把那张纸，递到了林岚的面前。
只见上面，用表格的形式，清清楚楚地，罗列着，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点，她，需要完成的，所有“工作任务”。
“6:00-7:00：起床，前往高强家，给高老太翻身，擦洗，更换尿不湿。”
“7:00-8:00：做全家人的早餐，送童童上学。”
“8:00-12:00：买菜，打扫卫生，给高老太喂食，按摩。”
密密麻麻，一桩桩，一件件。安排得，比医院里的护工，还要，周密。
女婿高强，也在一旁，敲着边鼓：“妈，您看，这样一来呢，我们就可以把那个保姆给辞了，一个月，就能省下四千块钱。这笔钱，可以用在童童的教育上，或者，补贴家用，多好。”
林岚捏着那张纸，指尖，冰冷。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女儿，又抛出了，一个更让她，心寒的要求。
“另外，妈。”张悦看着她，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为这个家，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做出贡献。您的退休金，一个月有5800块，您一个人也花不完。所以我们觉得，从本月起，您的退休金，应该全额上交，由我，来为我们这个大家庭，统一管理和支配。”
05
看着眼前这份，白纸黑字的，“卖身契”。
听着女儿女婿，这番，天经地义的，“规划”。
林岚，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用一生心血，养大的女儿。
那张，她熟悉了几十年的脸上，此刻，却写满了，她从未见过的，陌生、自私和理所当然。
她，突然，笑了。
那是一种，极其悲凉的，发自肺腑的，笑。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悦悦啊……”她，用一种，极其平静的，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语气，叫着女儿的小名。
“你……你真是，妈妈的，好女儿啊。”
张悦，似乎，也被母亲这，反常的反应，弄得，有些不自在。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心虚。
但很快，就被一种，恼羞成怒的情绪，所取代。
“妈！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提高了声音，“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好？！”
“我跟高强，压力有多大，您知道吗？！房贷，车贷，孩子的补习班，哪样不要钱？！现在，又多了我婆婆这么个‘无底洞’！”
“您，是我亲妈！您退休了，有钱有闲！您是专业的护士长！您，帮我们一把，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的？”
林岚，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没有再，跟女儿，争辩一个字。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过了一会儿，她，从房间里，抱出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上了锁的，旧皮箱。
箱子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她，把箱子，“砰”的一声，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也，砸在了，张悦那，早已麻木的，心上。
“这是什么？”张悦看着那个箱子，不耐烦地问道，“妈，您别跟我来这套！我跟您说正经的呢！”
林岚，没有回答她。
她，只是，从脖子上，取下了一把，一直，贴身戴着的，小小的，钥匙。
她，把钥匙，放在了箱子上。
然后，她看着女儿，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不是想知道，我退休了，想干什么吗？”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退休金，准备，怎么花吗？”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张悦，皱了皱眉，虽然，心里，充满了不屑和狐疑。
但她，还是，拿起了那把钥匙，插进了锁孔。
“咔哒”一声。
箱子，开了。
她，不耐烦地，掀开了箱盖。
然而，当她，看清楚箱子里的东西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