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市医院ICU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灯光白得像雪,空气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
李峰缩在冰冷的长椅上,手里死死攥着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催缴单。
上面的数字,像一根根针,扎得他眼睛生疼。
“三十万……这才几天,怎么就三十万了……”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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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下。
“李峰?”
李峰抬起头,是母亲的主治医生,张医生。他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疲惫但严肃的眼睛。
“张医生。”李峰赶紧站起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乞求,“我妈……我妈她怎么样了?”
“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了,但还在危险期。”张医生言简意赅,“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后续的治疗和用药,费用会非常高。”
他看了一眼李峰手里的单子,叹了口气。
“我知道这很难,但费用不能再拖了。今天再不续上,我们这边……有些进口药就只能停了。”
“停了会怎么样?”李峰的心猛地一揪。
“病情可能会反复,甚至……恶化。”张医生说得直接,“我们也不想这样,但这是规定。”
李峰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卖掉了唯一的代步车,掏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甚至把那本准备结婚用的存折也取光了。
他给所有能想到的亲戚朋友都打了电话,过去那些称兄道弟的,一听到“借钱”两个字,要么说手头紧,要么干脆就不接电话了。
脸面、尊严,在这张催缴单面前,一文不值。
“我……我再想想办法!”李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张医生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进了病房。
走廊里又只剩下李峰一个人。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坐在地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拿出手机,通讯录从头翻到尾,再从尾翻到头,每一个名字都显得那么陌生和冰冷。
突然,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个没有名字,只标记着“极速贷款”的号码上。
这是前几天,他在医院的厕所门板上看到的。当时他只觉得恶心,随手存下是想举报,没想到……
他看着ICU紧闭的大门,仿佛能看到母亲戴着呼吸机,浑身插满管子的样子。
“妈,儿子不孝……”
李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点下了那个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两声,一个油里油气的声音传了过来。
“喂?哪位啊?急用钱吗兄弟?”
“我……我想贷款。”李峰的声音干涩。
“要多少?”
“三十万。”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爆发出一阵轻笑。
“三十万?兄弟,你有什么抵押的?有房有车吗?”
“车……卖了。房子是租的。”李峰的声音越来越低。
“那你凭什么借三十万?凭你长得帅啊?”对方的语气充满了嘲讽。
李峰的脸涨得通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我妈在ICU,等着这笔钱救命!”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对方似乎被他的气势镇住了,沉默了几秒。
“行吧行吧,救命钱,我们也不是不通人情。你带上身份证,来一趟我们公司,我们当面聊。地址我发给你。”
电话挂断了。
一条带着地址的短信立刻弹了出来。
“华通金融服务公司,清河市金茂大厦A座1808室。”
李峰看着那个地址,心里很清楚,这可能是一个无底的深渊。
可他别无选择。
为了母亲,别说是深渊,就算是地狱,他也得闯一闯。
02
金茂大厦是清河市最高档的写字楼之一。
李峰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堂里,看着身边一个个西装革履、步履匆匆的精英人士,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走错了地方的乞丐。
他身上的廉价夹克衫,甚至还有一股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他缩了缩脖子,按照指示牌,找到了18楼。
“华通金融服务公司”几个烫金大字,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推开玻璃门,一个化着精致妆容的前台小姐抬起头,眼神在他身上扫了一圈,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
“我……我找人,刚通过电话。”李峰有些局促。
“知道了,跟我来吧。”
前台把他带到一个小隔间里,扔给他一份表格。
“把这个填了。”
隔间很小,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上摆着一个“财神”的摆件。
李峰刚填完个人信息,一个穿着花衬衫、脖子上戴着粗金链子的男人就走了进来,大咧咧地坐在他对面。
“你就是要借三十万的那个?”男人翘着二郎腿,一边剔牙一边问。
“是。”
“身份证拿来。”
李峰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已经磨得有些掉漆的身份证,递了过去。
花衬衫拿过身份证,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敲打起来。
李峰紧张地搓着手,心里已经做好了接受各种苛刻条件的准备。
只要能拿到钱,利息高点,手续费黑点,他都认了。
突然,花衬衫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盯着屏幕,眼睛越睁越大,嘴里的牙签“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
“我操……”他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怎……怎么了?”李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是我的征信有问题吗?”
花衬衫没理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反复上下滑动着鼠标,脸上的表情像是见了鬼。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被带得往后一倒,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
“你等着!别动!”
他拿着李峰的身份证,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李峰一个人愣在隔间里,满脑子都是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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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自己的征信黑成了碳?还是说……自己被什么网络诈骗通缉了?
他越想越怕,坐立不安。
大概过了五分钟,隔间的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不只是花衬衫,还有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看起来像是经理的中年男人。
经理的表情很严肃,他身后的花衬衫,则是一脸的谄媚和紧张,完全没了刚才的嚣张。
两人看李峰的眼神,充满了古怪、震惊,甚至还有一丝……敬畏?
李峰彻底懵了。
“是……有什么问题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经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拉开椅子,非常客气地示意了一下。
“李先生,请坐。”
这声“李先生”让李峰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经理亲自把那张倒了的椅子扶起来,然后将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热气的纸,推到了李峰面前。
“李总,”经理清了清嗓子,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腔调,“您是在开玩笑吗?”
李峰低头看去,那是一份企业征信报告。
抬头,“法人代表”一栏,清清楚楚地印着他的名字。
而下面,是五家公司的名字。
“清河市恒达贸易有限公司,注册资本一百万。” “清河市远航物流有限公司,注册资本一百五十万。” “蓝海科技发展有限公司,注册资本三百万。” ……
一连五家,每一家的注册资本都在百万以上!
经理的手指,点在了报告最下方的一行总计上,声音都有些发颤。
“李总,您名下这五家公司,经过我们系统的初步资产评估,价值过亿。您……您还用得着我们这点小钱?”
03
“轰”的一声,李峰感觉自己的脑子炸开了。
过亿?
五家公司?
李总?
这一个个词,像是一记记重锤,砸得他头晕眼花,几乎站不稳。
“不……不可能!”他脱口而出,“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同名同姓!一定是同名同姓!”
经理苦笑了一下,将李峰的身份证推了过来。
“李总,身份证号码是唯一的,全国都不会有重复的。我们查了三遍,这五家公司的法人,确确实实就是您。”
花衬衫在一旁点头哈腰地补充道:“是啊是啊,李总,我们这系统是直连官方数据库的,绝对不可能出错!”
李峰拿起自己的身份证,又看了看那份报告。
名字,李峰。
身份证号码,一模一样,一个数字都不差。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什么时候注册过公司?他连营业执照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他猛地推开椅子,也顾不上跟经理和花衬衫打招呼,像个疯子一样冲出了那家贷款公司。
他冲进金茂大厦的电梯,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苍白而又充满震惊的脸,感觉像是在做梦。
一个荒诞无比的梦。
电梯到了一楼,他踉踉跄跄地跑出大厦,在路边找了个台阶坐下,双手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
他拿出手机,手指哆哆嗦嗦地解开锁,点开了一个市民服务的App。
他以前用这个查过社保。
在企业法人查询的入口,他屏住呼吸,颤抖着输入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码。
点击“查询”。
页面加载的短短几秒钟,对他来说,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结果跳了出来。
和那份报告上,一模一样!
清河市恒达贸易有限公司。 清河市远航物流有限公司。 蓝海科技发展有限公司。 ……
五家公司的名字,法人代表一栏,清清楚楚地显示着“李峰”二字。
李峰彻底傻了,手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天上掉馅饼了?还是说,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他捡起手机,点开了第一家公司“恒达贸易”的详细信息。
注册地址:清河市中山路88号,环球中心大厦2504室。
环球中心大厦,离这里不远。
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要去看看!亲眼看看!
李峰跳了起来,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环球中心!”
十五分钟后,李峰站在了2504室的门口。
玻璃门上贴着磨砂的贴纸,隐约能看到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一张办公桌。
门上挂着一把崭新的大锁。
“铁将军”把门。
李峰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是空壳公司吗?是被人拿自己的身份信息去做了什么违法的事情?
他怀着不安的心情,找到了大厦的物业管理处。
“你好,我问一下,2504室是……”
物业经理是一位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他看了一眼李峰,又看了看电脑里的资料。
“您是……恒达贸易的李峰,李总?”物业经理的语气突然变得非常客气。
“呃……是。”李峰含糊地应着。
“哎呀,李总,您总算来了!”物业经理热情地站了起来,“您这公司租下来快半年了,一直没见您人。我们还以为你忘了呢!”
“租金……”
“您放心!租金和管理费,都已经一次性交到了明年年底!您随时可以过来办公!”
李峰的大脑又是一阵轰鸣。
租金交到了明年?
他浑浑噩噩地走出了环球中心,又根据注册地址,打车去了第二家公司,位于郊区的一个大型物流园。
远航物流有限公司。
情况一模一样。
一个巨大的仓库,同样是“铁将军”把门,但物流园的管理人员告诉他,这个仓库的租金,也已经预付了一整年。
剩下的三家,他没有力气再跑了。
他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一个让他心脏狂跳的猜测。
这些公司,虽然是空的,但它们是“干净”的。
手续齐全,没有经营,没有债务,甚至连租金都付清了。
在某些领域,这种“干净”的壳公司,本身就是一种商品!
李峰的手心全是汗,他做了一个更大胆的决定。
他走进路边一家看起来非常专业,门口挂着“企业资产评估、并购、转让”牌子的公司。
接待他的是一位姓王的业务总监。
听完李峰忐忑的叙述,王总监的表情非常平静,似乎对此见怪不怪。
他接过李峰的身份证,在专业的系统里查询了十几分钟。
然后,他抬起头,将一份评估报告推到李峰面前,给出了一个让他心脏瞬间停跳的结论。
“李先生,您这五家公司,法人清晰,股权独立,没有任何债务和法律纠纷。成立时间都在半年以上,还都是一般纳税人资格。说白了,就是我们行内最受欢迎的‘干净’壳公司。”
王总监顿了顿,扶了一下眼镜,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
“现在市场上这种壳资源非常紧俏。如果您愿意出手,我保证,三天之内就能帮您找到买家。五家公司,打包出售,保守估计,至少值这个数。”
他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三十万?”李峰试探着问。
王总监笑了。
“李先生,您太小看它们的价值了。”
“是三百万。”
04
三百万!
李峰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活了二十八年,见过最大的一笔钱,就是自己那本只有五位数的结婚存款。
三百万,这个数字对他来说,就像是天文数字,遥远得不真实。
他看着王总监平静的脸,又看了看手里的评估报告,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这一切,都不是梦。
ICU里母亲痛苦的面容,和催缴单上冰冷的数字,瞬间涌上心头。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卖掉!”
李峰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砸出来的。
“我委托你们,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五家公司,全部卖掉!”
王总监似乎对他的决定毫不意外,微笑着点点头。
“好的,李先生。这是最明智的选择。我们会立刻启动交易流程,请您保持电话畅通。”
接下来的24小时,对李峰来说,既是煎熬,又是期待。
他守在医院,一步也不敢离开。
他怕这一切只是一场空欢喜,怕那个叫王总监的人是骗子。
可他又忍不住抱着一丝希望,一遍又一遍地刷新着自己的手机银行App。
整个交易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
第二天上午,王总监就打来了电话。
“李先生,好消息!已经找到买家了!”
“这么快?”李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对方实力非常雄厚,而且很急。对您的这五个‘壳’非常满意,不讲价,不深入审核,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今天之内,必须完成所有股权变更手续。”
“我……我需要做什么?”
“您什么都不用做。您之前已经签署了全权委托协议,我们这边会搞定一切。您只需要等着收款就行了。”
李峰挂了电话,感觉自己的手脚都有些发软。
幸福来得太突然,让他有种踩在云端的不真实感。
他走到ICU的探视窗口,看着里面依旧昏睡的母亲,眼眶湿润了。
“妈,有救了……我们有钱了……”
他就在那扇小小的窗户外,站了整整一个下午。
傍晚时分,他正趴在窗口打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叮”的一声,震动了一下。
那声音,像是惊雷一样在他耳边炸响。
他触电般地掏出手机。
是一条银行发来的入账短信。
他屏住呼吸,点开了那条短信。
【尊敬的客户,您的储蓄卡账户于17时32分入账人民币3,000,000.00元,当前账户余额为3,000,127.54元。】
那一长串的“0”,像一颗颗子弹,瞬间击中了李峰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一遍又一遍地数着,生怕自己看错了一个。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
三百万!
整整三百万!
这个被生活逼到绝路,被金钱压得喘不过气的男人,再也忍不住了。
他顾不上周围来往的护士和病人,蹲在地上,把脸深深地埋进臂弯里,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那是喜悦的泪水,是释放的泪水,是绝处逢生的泪水。
哭了不知道多久,他猛地擦干眼泪,冲到了住院部的缴费窗口。
“你好,我给我妈缴费,ICU的,叫林秀兰。”
收费的护士头也不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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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号多少?还欠费三十一万六千,这次交多少?”
李峰把银行卡重重地拍在柜台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全部缴清!”
护士惊讶地抬起头,看着这个眼睛通红的男人,又看了看他卡里的余额,愣住了。
“所有欠款,全部缴清。另外,再预存一百万!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设备,请最好的专家!不管花多少钱,一定要救我妈!”
05
风平浪静的一天。
因为后续治疗的费用全部到位,母亲的病情得到了最好的控制,各项指标都明显好转。
医生告诉李峰,如果能继续保持下去,下周就有希望转出ICU,去普通病房了。
李峰感觉自己的人生,从未如此轻松和充满希望。
压在心头的那座大山,一夜之间,被铲平了。
他甚至有心情去医院楼下的花园里,给母亲买了一束最新鲜的康乃馨。
他坐在母亲的病床边,虽然母亲还不能说话,但他还是絮絮叨叨地,把这两天发生的神奇经历,当成一个故事,讲给她听。
“妈,您说这世界上是不是真有神仙?一定是您平时积德行善,感动了老天爷,他才派人来帮我们的……”
“等您好了,我就带您去旅游。咱们不去那些人多的地方,就去乡下,租个带院子的小房子,养点鸡,种点菜,我天天陪着您……”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
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那么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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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他正准备去打饭,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拿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着“未知来电”。
他以为是推销或者诈骗电话,随手按了拒接。
可刚把手机放回口袋,铃声又固执地响了起来。
还是那个“未知来电”。
李峰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喂?哪位?”
他随口问了一句,准备只要对方一开口推销,就立刻挂断。
电话那头,一片寂静。
只能听到一阵轻微的、仿佛电流干扰的“滋滋”声。
“喂?说话!”李峰皱起了眉头。
终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那是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过的、完全分不清男女的冰冷声音,像是从一台老旧的机器里发出来的,不带任何感情。
听清对面的回答后,李峰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