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这紫禁城，就像一个巨大的、精致的笼子。飞进来的鸟儿，无论羽毛有多么华丽，叫声有多么动听，最后都逃不过两种下场。要么，被人拔光了毛，折断了翅膀，扔在角落里等死。
要么，就学会怎么去啄瞎别的鸟儿的眼睛，踩着同类的尸体，一步一步，爬到那根最高的、能晒到太阳的栖木上。甄嬛以为自己是后者。她斗赢了所有的人，成了这笼子里说一不二的主人。她以为自己看透了所有的阴谋和人心。直到她那个早就死了的、她最瞧不起的“妹妹”，用一堆破布片子，给她上了一堂她这辈子都学不会的课。
01
安陵容死的那天，天气很好。阳光从延禧宫那扇破了洞的窗户里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了一块亮晃晃的方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苦杏仁的甜腻味道。
被打入冷宫的鹂妃，安陵容，就躺在那块光斑的旁边。她的生命，像一支快要燃尽的蜡烛，只剩下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
在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她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看不懂的怪事。
她没有像别的妃子那样，哭天抢地地咒骂皇帝薄情，也没有发疯一样地去撕扯自己的头发。她很平静。她只是让她的那个贴身宫女，宝鹃，把一个落满了灰尘的大箱子，从床底下拖了出来。
箱子里，装的是她入宫这十几年里，亲手绣的所有绣品。
有给皇帝绣的寝衣，有绣着龙纹的荷包，还有各种各样，用来装饰宫殿的挂件。这些绣品，针脚细密，图案精美，曾经为她带来了无数的荣宠和赞誉。而这些绣品的上面，无一例外，全都绣着成双成对的、在水里交颈缠绵的鸳鸯。
安陵容让宝鹃，把这些东西，一件一件地，都铺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然后，她当着奉命前来“探视”的，昔日的“好姐姐”，熹贵妃甄嬛的面，用一把小小的、用来修剪线头的银剪刀，开始一刀一刀地，剪裁那些绣品。
她剪得很慢，也很用力。她专门剪那些鸳鸯。她把那些曾经象征着“恩爱”的鸟儿，一只一只地，从布料上，剪下来，然后再把它们，剪成指甲盖大小的、五颜六色的碎片。
甄嬛站在门口，看着她这副疯狂的、近乎神经质的举动，美丽的脸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不解。
“你这是在做什么？”甄嬛冷冷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事到如今，你后悔了？”
躺在地上的安陵容，听到她的声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缓缓地抬起头，那张因为中毒而已经毫无血色的脸，对着甄嬛，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
她用一种比蚊子还小的，气若游丝的声音，说：“姐姐……我不是后悔……”
“我只是……突然不喜欢鸳鸯了。”
“它们，太假了。”
说完这句话，她手中的那把小剪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她的身体，也像一滩烂泥一样，软了下去。眼睛里的那点光，彻底熄灭了。
安陵容，死了。
她死前这番莫名其妙的举动，和那句没头没尾的话，成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想不通的谜。
甄嬛想不通。远在景仁宫的皇后，宜修，也想不通。
最后，那些被剪碎的、五颜六色的鸳鸯布片，就像安陵容那卑微而又恶毒的一生一样，被几个粗使的太监，用一把破旧的扫帚，扫成一堆，当成垃圾一样，装进麻袋里，运出了宫门。
02
五年，一晃就过去了。
紫禁城里，早已换了天地。
曾经不可一世的皇后宜修，因为多年前谋害纯元皇后的罪行败露，被打入了冷宫，成了一个见不得光的活死人。
而甄嬛，则成了这场漫长而又血腥的宫斗中，唯一的，也是最终的胜利者。她已经是统领六宫的皇贵妃，距离那至高无上的皇太后宝座，只有一步之遥。她的养子，四阿哥弘历，也已经被皇帝秘密地立为了储君。
她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权力，地位，和一个安稳的未来。
那些曾经的敌人，死的死，疯的疯。那些曾经的姐妹，也一个一个地，都化作了尘土。有时候，甄嬛自己都会觉得，这后宫，变得有些冷清得过分了。
这天下午，内务府的总管太监，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前来求见。说是库房年久失修，准备腾挪出来重新修缮，翻出了许多前朝故人的遗物，不敢擅自处理，便把单子呈上来，请贵妃娘娘示下。
甄嬛正有些犯困。她靠在软榻上，接过册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漫不经心地翻看着。
册子上，记录的都是一些不值钱的零碎东西。某个被打入冷宫的答应的一对耳环，某个病逝的常在的一支断了的玉簪。
她的手指，就快要翻到最后一页了。突然，她的目光，被单子末尾的一个名字，和它后面的几个字，给吸引住了。
“鹂妃安氏遗物：绣工拙劣之半成品香囊一个。”
安陵容。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针，在甄嬛那颗已经修炼得坚硬如铁的心上，轻轻地，扎了一下。
她想起来了。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时候，她还不是什么贵妃，只是一个刚刚入宫，还对未来抱有幻想的常在。安陵容，也还是那个跟在她和眉姐姐身后，怯生生的，连头都不敢抬的“安妹妹”。
就是那个时候，安陵容第一次学会了刺绣，绣了一个香囊，要送给她和眉庄。那个香囊，绣得歪歪扭扭，上面的花纹，也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她和眉庄，还为此善意地取笑过她。
就是那个香囊，开启了她们之间那段，真假难辨、爱恨交织的，畸形的“姐妹情”。
甄嬛看着册子上那几个字，心里，莫名地泛起了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复杂的愧疚。
她想起了安陵容那双总是充满了自卑和躲闪的眼睛。她想起了她是如何，一步一步地，被那个恶毒的皇后利用，最终，和自己走上了你死我活的对立面。
她虽然恨她，恨她用“舒痕胶”害死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恨她间接地害死了眉庄。可是在这漫长的，一个人的午夜梦回里，她偶尔也会想。
如果当初，在她们还情同姐妹的时候，自己能对那个敏感又自卑的“妹妹”，多一点点的真心，少一点点的利用和防备。
那后来的结局，会不会，变得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
03
就在甄嬛为那些早已逝去的往事，而出神的时候，殿外的小太监，进来通报。说是一个名叫宝鹃的宫女，前来求见。
宝鹃？
这个名字，甄嬛有点印象。她想起来了，这是当年安陵容那个最得力的贴身宫女。据说，是皇后一早就安插在安陵容身边的眼线。
安陵容死后，这个宝鹃，因为伺候主子不力，被皇后发落到了浣衣局。那是个比冷宫还要折磨人的地方。没想到，五年过去了，她竟然还活着。
甄嬛宣了她进来。
宝鹃跪在大殿的中央，她的背佝偻着，头发也白了大半，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浣衣局那繁重的活计，早已磨去了她身上所有的灵气。
她跪在那里，不求富贵，也不求赏赐。她只对着甄嬛，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提出了一个让甄嬛觉得非常奇怪的请求。
她希望，甄嬛能把她主子安陵容，在临死前剪碎的那些鸳鸯绣品，都还给她。
她说：“启禀贵妃娘娘。那些东西，虽然都碎了，不值钱了。可那毕竟，是奴婢的主子，一针一线，熬了无数个通宵，绣出来的。那是她一辈子的心血。奴婢想着，把它们都要回来，带出宫去，在主子的孤坟前，一把火烧了。也算是，让她在底下，能有个念想，能安息。”
甄嬛是什么人？她是在刀山火海里，一步一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她那颗心，早就被算计和阴谋，磨得比针尖还要细。
她一听宝鹃这话，立刻就觉得，事情不对劲。
一堆没用的，早就被当成垃圾扔掉的碎布片子，这个宝鹃，为什么会这么执着地，想要把它们要回去？一个被主子连累，发配到浣衣局受了五年苦的奴才，哪来这么深的“主仆情分”？
甄-嬛断定，这里面，一定有鬼。
那些碎布里，一定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是藏着安陵容和皇后之间，那些见不得光的阴谋的证据？还是，藏着安陵容用来陷害其他嫔妃的，某种毒药的配方？
甄嬛的脸上，不动声色。她装出了一副被宝鹃的“忠心”所感动的样子，温言安抚了她几句，然后，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请求。
她告诉宝鹃，让她先回去等着，自己马上就命人，去内务府的垃圾场里，把那些碎布找回来，再派人给她送过去。
宝鹃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她前脚刚走，甄嬛后脚，就立刻变了脸色。她对自己最心腹的太监，下了一道密令。
“去，把那些碎布，一根线都不要少地，给本宫秘密地找回来。”
“另外，把那个叫宝鹃的宫女，给本宫抓起来，关进慎刑司。用尽所有的法子，给本宫撬开她的嘴。本宫要知道，那些碎布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命令，很快就被执行了下去。
当天晚上，一辆不起眼的、拉泔水的小马车，就把几大麻袋的，散发着霉味的碎布，从京郊的垃圾场里，秘密地运回了宫中，送到了甄嬛的永寿宫。
箱子打开，里面是成千上万片，指甲盖大小的、五颜六色的、已经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丝绸碎片。它们乱糟糟地混杂在一起，就像一堆彩色的垃圾，根本看不出任何头绪。
而另一边，慎刑司里，也传来了消息。
那个叫宝鹃的宫女，骨头硬得出奇。无论用什么样的大刑，她都咬紧了牙关，一个字也不肯说。
最后，她竟然在看守不备的时候，一头撞在墙上，没撞死。又趁着换药的机会，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在无尽的痛苦中，流血而亡。
一个宫女，宁愿选择用这种最惨烈的方式自尽，也要守护一个秘密。
这件事，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甄嬛看着眼前那满满一大箱子的碎布，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她总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最重要的线索。
安陵容……鸳鸯……剪碎……
这些毫无关联的词语，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的脑海里，不停地盘旋。
突然，她的脑海里，闪过了安陵容在临死之前，看着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姐姐……我不是后悔。我只是……不喜欢鸳鸯了。”
“它们，太假。”
为什么是不喜欢“鸳鸯”？为什么要亲手，把自己绣了一辈子的，最心爱的鸳鸯，全部剪碎？
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可怕的猜想，像一道闪电，猛地划破了甄嬛心中的迷雾。
她想，难道说……
这些被剪碎的布片，根本就不是像宝鹃说的那样，要烧掉的。
而是……要一片一片地，重新拼起来？
04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把甄嬛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可能吗？成千上万片指甲盖大小的碎布，要怎么拼？从哪里开始拼？就算能拼，又能拼出什么东西来？
可是，除了这个解释，她再也想不出别的，更合理的理由了。宝鹃的宁死不屈，更加深了她的这个猜测。
甄嬛立刻下了一道密令，封锁了所有相关的消息。
她从宫里，调集了最心灵手巧的，也是最信得过的几十个绣娘。她把她们，全部都关在了永寿宫旁边的一座秘密的偏殿里。她们的任务，只有一个。
那就是，玩一场全世界最复杂，也最考验耐心的“拼图游戏”。
这项工作，比想象中，要浩大和枯燥得多。
那些碎布，在垃圾场里埋了五年，早就已经脏污不堪，许多布料的颜色和材质，都发生了变化。绣娘们要先把它们，一片一片地，清洗干净，晾干，熨平。
然后，她们要根据每一片碎布上，残留的丝线的颜色、走向，还有布料本身的纹理，去从那成千上万片的碎片中，寻找与它相邻的，另一片。
这简直，比大海捞针还要难。
几十个绣娘，不眠不休，日以继夜。她们的眼睛，都熬得像兔子一样红。手指，也都被针尖和布料的边缘，磨破了皮。
一个月过去了。她们的成果，寥寥无几。仅仅只拼出了几件残破不堪的、像是被狗啃过的衣服和荷包。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被逼疯，觉得贵妃娘娘是不是在异想天开，快要放弃的时候。
一个负责拼接一件皇帝穿过的明黄色寝衣的，上了年纪的老绣娘，在一次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极其诡异的地方。
她把那件好不容易才拼凑出一半的寝衣，拿到烛光下，准备再仔细地核对一下针脚。就在烛光的映照下，她突然发现，在那件寝衣的内衬上，那些本该是平整光滑的丝线，在某些地方，竟然有微小的、被另外一种颜色的丝线，重新绣过，覆盖过的痕迹。
那些覆盖上去的丝线，颜色和底布的颜色，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不把布料，对着光，仔仔细细地看，根本就发现不了这其中的猫腻。
这个发现，让老绣娘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就把这个情况，上报给了甄嬛。
甄嬛来到偏殿，亲自查看了那件寝衣。她的心里，也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立刻授意那个老绣娘，用宫里最细的绣花针，小心翼翼地，把那些覆盖在上面的，伪装用的明黄色丝线，一根一根地，全部都挑开。
当伪装的丝线，被全部挑开之后。
下面露出的东西，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