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你听见没?”老王用筷子头磕了磕桌子,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子焦躁。
他儿子王强正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含糊地应了一声:“听见什么?”
“声音。”老王说,“跟指甲刮铁锅底一个声,一阵一阵的。”
王强停下筷子,侧耳听了听,窗外只有风吹过梧桐树叶的沙沙声,远处传来模糊的汽车鸣笛。他摇摇头:“没啊,爸,哪有什么声音?”
老王把筷子重重一放,不再说话了,脸上那股子烦躁却像是凝固的水泥,越来越厚重。他知道儿子听不见,或者说,儿子不懂。那种声音不在耳朵里,在脑子里,像一根头发丝掉进了眼睛,你看不见它,却总觉得它在那儿,磨得你心神不宁。他盯着窗外黑漆漆的院子角落,那里是鸡笼的方向,他过世老伴留下的那只老母鸡正在窝里孵蛋。老王喃喃自语,声音小得只有自己听得见:“等它们出来,叽叽喳喳的……早晚得想个办法,让它们都闭嘴。”
大爷刚出门就看见一群鸡仔,一直在叽喳喳的叫,大爷觉得好吵全部弄死了,回来时看见鸡笼开了,打开家门后却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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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清晨五点半。
不是闹钟叫醒了老王,是老王身体里的那个钟。那个钟比瑞士表还准,在机械厂当了一辈子钳工,跟零件和刻度打了一辈子交道,时间早就刻进了他的骨头缝里。
天光是一种黏糊糊的灰白色,像没洗干净的米汤,挂在窗户上。空气里有股潮气,带着隔夜的植物腐烂和尘土混合的味道。老王讨厌这种味道。他觉得世界应该像他工作台上的零件,擦得锃亮,摆得整齐,每一件都有自己的位置和功能。
他起床,动作里带着一种机械的精准。左脚先下地,再是右脚。拖鞋摆在床边固定的位置,不多一分,不少一厘。
刷牙,三分钟。他心里默数着。牙刷的毛要在牙齿上划过固定的次数。他用的牙缸是几十年的搪瓷缸,上面印着“劳动最光荣”五个红字,缸沿磕掉了一块瓷,露出黑色的铁胎,像一张缺了牙的嘴。
喝水,一杯。热水是昨晚灌在暖瓶里的,温度正好。水流过喉咙,冲刷掉一夜的黏腻,他才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正常运转了。
做完这一切,他推开通往院子的那扇门。
一股更浓重的潮气扑面而来。院子不大,四四方方,水泥地。南墙角种着几盆月季和吊兰,是老伴生前弄的,现在由他接手。他打理这些花草,就像保养一台机器,定时浇水,定量施肥,看见一片黄叶子,就像看见一处铁锈,必须马上剪掉。
院子被打扫得过分干净,连砖缝里的青苔都被他用小刀一点点刮掉了。
唯一的混乱来源,在院子的西北角。
一个用木条和铁丝网钉成的鸡笼。
鸡笼里,一只芦花老母鸡正趴在草窝里,一动不动。这是老王生活中最大的一个“异常”。这只鸡是老伴去世前一年养的,老伴说,养只鸡,每天能捡个热乎鸡蛋,日子有生气。
老-王觉得它又脏又臭,鸡毛乱飞,鸡屎的味道更是让他难以忍受。可老伴走了,这只鸡倒成了个念想。扔了,好像把最后一点念想也扔了。留着,又每天都在挑战他的洁癖和秩序感。
这种矛盾让他对这只鸡的态度变得很奇怪。他每天准时喂食,打扫鸡笼,比照顾那几盆花还上心。但他看它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丝嫌恶,仿佛在看一个赖在家里不走的讨厌亲戚。
最近,这只母鸡开始孵蛋了。它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警惕,整天趴在窝里,像一座小小的、长着羽毛的山。老王不知道窝里有几个蛋,他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有什么东西即将要打破他刻板的宁静。
他看着那只沉默的母鸡,心里那根叫“烦躁”的弦,又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02
今天是星期三。
老王的每周计划里,星期三的早晨属于早市。他要去买一根刚出锅的油条,配着自己家烧的白粥。这是他生活里为数不多的、可以称之为“享受”的仪式。
他换上了一件灰色的旧夹克,检查了一下裤兜里的钥匙和几张零钱。然后,他拉开院门那沉重的铁插销。
“吱呀——”一声,铁门打开。
就在那一瞬间,一股尖锐的、密集的、仿佛能穿透耳膜的声音,像一把钢针,狠狠扎进了他的大脑。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声音是从巷口传来的。
老王的第一反应是皱眉。他的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就像被老虎钳夹过的铁丝。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巷口那棵歪脖子槐树下,一团毛茸茸的、流动的黄色,正挤在一起。是一群刚出壳没多久的鸡仔。它们的绒毛还是湿漉漉的,挤成一堆,伸长了脖子,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那种单薄又刺耳的叫声。
这声音里充满了对世界的恐慌和无助,但在老王听来,这纯粹是噪音。
是失序的、混乱的、毫无意义的噪音。
他的宁静早晨,他去买油条的仪式感,都被这片突如其来的黄色和这阵刺耳的叫声给彻底破坏了。
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盯着那群鸡仔。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像暴雨来临前的天空。他环顾四周,清晨的巷子里空无一人,看不见这群鸡仔的主人。
它们就像是从地缝里冒出来的,专门为了来惹他心烦。
老王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他讨厌一切超出他控制范围的东西。这群鸡仔,就是这样一个存在。它们的位置是错的,它们的声音是错的,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
一个需要被修正的错误。
03
钳工的思维方式是直接的。一个零件坏了,就换掉。一处不平整,就锉平。一个东西挡了路,就搬开。如果搬不开,就毁掉。
老王心里的那股烦躁,像炉火一样越烧越旺。他觉得那“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无数只小虫子,顺着他的耳朵爬进了他的身体里,啃噬着他的神经。
他需要安静。
他需要恢复他привычный 的秩序。
他转过身,目光在院墙边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一块半截的红砖上。那是之前修补墙角剩下的,静静地躺在尘土里。
他走过去,弯腰捡起那块砖。砖头很沉,表面粗糙,带着冰凉的、坚硬的质感。这种质感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这是他熟悉的世界,一个由重量、硬度和精确度组成的世界。
他握着砖头,重新走向巷口。
那群小鸡仔对他毫无防备,它们依然挤在一起,为生存而发出本能的尖叫。在它们小小的、混沌的意识里,这个走过来的高大身影,或许是一座可以取暖的山。
老王没有一丝犹豫。
他举起砖头,对着那团蠕动的黄色,狠狠地砸了下去。
“噗。”
一声闷响,像是砸在了一块湿泥上。
尖锐的叫声戛然而止。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老王抬起砖头,看到砖头底下,一摊模糊的黄、红、白混合物。几只侥幸逃过第一击的鸡仔,拖着残破的身体,无声地抽搐了两下,也很快不动了。
他面无表情地,又补了两下。确保再也没有一个活物能发出声音。
做完这一切,他把砖头扔回墙角原来的位置。砖头上沾染的痕迹,在灰暗的天光下,呈现出一种暗沉的、几乎看不见的颜色。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仿佛刚刚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清洁工作。
巷子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吹过槐树叶的“沙沙”声。这才是他想要的声音。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但他不在意。
他重新整理了一下夹克的领子,迈开步子,朝着早市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沉稳,不疾不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04
早市像一个刚睡醒的巨人,正伸着懒腰,发出各种嘈杂的声响。
卖菜的吆喝声,剁肉的“梆梆”声,三轮车驶过的铃铛声,人们讨价还价的争吵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浑浊的声浪。
老王不喜欢这里,但他需要他的油条。
他像一条鱼,面无表情地在人流中穿行,自动屏蔽掉周围的一切噪音。他的目标明确,就是巷子尽头那家“老李记”油条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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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条铺的锅里,金黄色的油条正在滚油中翻腾,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香气四溢。
“王大爷,来啦?今儿个可早啊。”油条铺的老李是个胖子,脸上总是挂着和气的笑。
老王从鼻子里“嗯”了一声,递过去一块钱:“一根。”
“好嘞!”
就在老李用长筷子给他夹油条的时候,一个声音从旁边插了进来。
“王大爷,买早点啊?巧了。”
是住在隔壁院的邻居小李。小李三十出头,在巷口开了个小小的快递驿站,为人热情,就是有点多嘴。他手里提着一袋刚买的包子。
老王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小李却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往下说:“王大爷,今天看着气色不错啊,有什么好事?”
老王接过油条,油纸包着,还很烫手。他依旧没搭理小李,转身就要走。
小李跟在他身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了一句:“对了,王大爷,前两天听您念叨,说您家那只老母鸡快孵出来了,怎么样了?有动静没?这要是孵出一窝小鸡,那可热闹了。”
“热闹”两个字,像一根针,又扎了老王一下。
他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含混不清的音节,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然后,他加快了脚步,迅速消失在人群里。
小李看着他的背影,挠了挠头,对油条铺的老板说:“这王大爷,脾气还是这么怪……跟谁都欠他钱似的。”
油条铺老板一边忙活一边说:“一个人过日子久了,都这样。你少招惹他就行了。”
小李耸耸肩,没再说什么。
而老王,已经走出了嘈杂的早市。他手里攥着那根温热的油条,心里却莫名地感到一丝空落。刚才小李的话,像一块小石子,投进了他那潭死水般的心里,泛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孵出来了?热闹?
他脑海里闪过巷口那片模糊的黄。
随即,他又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那不可能。时间不对。而且,就算是,那又怎么样?吵闹的东西,就应该被清理掉。
他这么想着,心里又恢复了那种坚硬的平静。
05
回家的路,似乎比去的时候更长一些。
太阳升起来了,但阳光被一层薄雾滤过,没什么温度。巷子两旁的墙壁上,青苔在阴影里泛着幽绿的光,像皮肤上的老年斑。
老王慢悠悠地走着,他甚至有心情咬一口手里的油条。油条很脆,很香,是他熟悉的味道。这种熟悉的、可控的味道,让他感到满足。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的脚步突然停住了。
他远远地看见,自家那扇沉重的铁皮院门,并没有像他走时那样关得严严实实。门虚掩着,露出一条黑色的缝隙。
老王的心“咯噔”一下。
他记得清清楚楚,他出门时,是用力把那根粗大的铁插销插上的。那插销用了几十年,每次都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拉动。它不可能自己滑开。
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遭贼了?
一股怒火瞬间就涌了上来。不是因为怕丢东西,他家里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这是一种领地被侵犯的愤怒。他的院子,他一手建立起来的秩序王国,被人闯入了。
他几步冲到门口,推开院门。
院子里空无一人,和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花还是那些花,地还是那片地。
但他的目光立刻就被西北角吸引了。
鸡笼的木门,大敞着。
那根用来别住门的小木闩,无力地垂在一边,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老王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比刚才看见院门虚掩时更强烈的不祥预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
他扔掉手里没吃完的油条,大步朝着鸡笼冲了过去。
06
鸡笼里,空空如也。
那只他养了多年、让他又爱又恨的芦花老母鸡,不见了。
草窝还在,但已经乱了。几根凌乱的羽毛散落在草窝边缘。他伸手拨开那些干草,看到了几片碎裂的、带着血丝的蛋壳。
蛋壳是空的。
什么都没有了。没有老母鸡,也没有想象中应该有的小鸡。
老王站在那里,浑身气得发抖。他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黄鼠狼!
这是他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词。
肯定是黄鼠狼,或者野猫。趁他出门的工夫,咬断了门闩,溜了进来,把他的鸡给叼走了。连带着刚孵出来的小鸡,也一并祸害了。
这个念头让他出离地愤怒了。那只鸡再怎么讨厌,也是他的东西。是他的财产,是他生活秩序的一部分。现在,这个秩序被一个他看不见的“凶手”给粗暴地撕碎了。
他像一头困兽,在小小的院子里来回踱步,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每一个角落,试图找到“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
墙角有几根凌乱的鸡毛吗?没有。
地上有血迹吗?没有。
除了那个大敞的鸡笼门和窝里那几片碎蛋壳,整个院子干净得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让他更加烦躁。一个看得见的敌人,他可以用砖头,用钳子,用一切他熟悉的工具去对付。但一个看不见的、来无影去无踪的敌人,让他有力无处使。
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被人耍了。
他一天的计划全被打乱了。没有了鸡,鸡笼就成了废物。他得把它拆了。拆了之后,院子西北角就空了一块,看着别扭。他得找点什么东西填上。
这一连串的想法,让他的脑袋嗡嗡作响。
他需要冷静一下。他需要喝水。
他胸口憋着一股无名火,抬脚就朝屋门走去。他决定先不管院子里的烂摊子,进屋喝口水,定定神,再出来找工具把那个碍眼的鸡笼给拆了。
他走到屋门前,手握住冰凉的门把手,一脚就将门给踹开了。
“砰”的一声巨响,门撞在墙上,又弹了回来。
屋里没开灯,光线很暗,带着一股老房子特有的、混合着灰尘和旧木头的霉味。
他烦躁地摸向墙上的开关。
“啪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