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王姐,这个……是不是搞错了?工资。”我的声音在空旷的财务总监办公室里,像一缕即将熄灭的青烟。
王姐的手指在键盘上跳了一下,停住。她没抬头,目光还黏在那片密密麻麻的数字丛林里。
“林默,对吧。数据部的。”她说。
“是的。我的工资,好像……多了太多了。”我攥着手机,屏幕上那串数字像一团鬼火,灼烧着我的手心。
她终于抬起头,镜片后面是一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没错。”她重新低下头,敲了最后一个回车键,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账目平了,数字是对的。这是陈总特批给你的。”
“陈总?”我脑子里嗡的一声。那个只在公司年会的舞台上,像一个遥远符号般存在的老板?他甚至不知道我是谁。“我何德何能……我什么都没做啊。”
王姐像是听到了什么无关紧要的杂音,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女士香烟,抽出一根,却不点燃,只是夹在指间。“老板的决定,我只负责执行。”她顿了顿,补上一句,“你有疑问,可以自己去问老板。”
我僵在原地。自己去问老板?我连他办公室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我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指间那根白色的香烟,一个荒谬至极的念头突然从我结冰的脑海里破土而出。
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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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霉味。
这是我对自己在这个城市里拥有的第一个空间,最深刻的记忆。
一种混合了雨水、灰尘和廉价木材腐朽的复合气味。它从墙角那片水渍里长出来,像无形的藤蔓,爬满整个出租屋。我那个小小的,仅能容纳一张床和一个桌子的房间,就是这藤蔓的中心。
毕业后的第一个夏天,黏稠、闷热,像一块化不开的麦芽糖。我,林默,一个二本大学计算机专业的毕业生,被扔进这座钢铁森林,成了一只最微不足道的工蚁。
我的工作是在一家不好不坏的传统公司里做数据专员。不好不坏的意思是,它不会立刻倒闭,但也看不到什么喷薄而出的未来。像一艘在平静海面上缓慢航行的旧船。
我的工资,每月三千五百块。
这个数字,在这座城市里,像一个冷冰冰的笑话。扣掉房租一千五,水电网两百,交通通讯三百,剩下的钱,要负责填饱我的肚子,以及应付所有意料之外的开销。
我学会了精打细算。每一张外卖平台的优惠券,我都会用到极致。为了省下五块钱的配送费,我宁愿在三十五度的太阳下走一公里去自提。泡面是我最好的朋友,尤其是周二特价时,我会囤上两箱。
生活是一张被计算到小数点后两位的表格。我的人生目标被压缩得很小,小到只是想存点钱,逃离这间发霉的屋子,换一个能看见阳光的地方。
所以,当那个周五的下午,工资日的短信提示音响起时,我正蹲在卫生间里,用一盆洗衣服剩下的肥皂水冲刷着发黄的地板。
我擦了擦手,拿起那部屏幕碎裂的旧手机。
点开。
推送消息:【XX银行】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账户9月15日16:32入账人民币350,000.00元,活期余额350,871.52元。
我的眼睛花了。
一定是花了。夏天的热气蒸得人头晕眼花。
我揉了揉眼睛,把手机屏幕凑到眼前。
三百五十千……
三十五万。
那串零,像一排黑洞,要把我的魂魄吸进去。
我关掉App,深呼吸,再点开。数字没变。我重启手机,那串数字顽固地躺在那里,像一块凭空出现的墓碑。
恐惧。
不是惊喜,不是狂喜,而是纯粹的、冰冷的恐惧。像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下,让我在闷热的卫生间里,浑身发冷。三千五的工资,变成了三十五万。这不是天降横财,这是天降横祸。
我的第一反应是,银行系统出错了。或者是公司财务打错了。
我必须把钱退回去。立刻,马上。这笔钱不属于我,它像一个定时炸弹,放在我的口袋里,随时会把我炸得粉身碎骨。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手机被我扔在桌子最远的角落,我不敢再看它一眼。那串数字好像有生命,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光,监视着我。我躺在床上,发霉的味道似乎也变得浓烈起来,钻进我的鼻腔,让我无法呼吸。
第二天是周六,公司没人。我熬了两天,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
周一早上,我顶着两个黑眼圈,成了全公司第一个到的人。我没去自己的工位,而是直接守在财务办公室的门口。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犯。
然后,就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我被王姐那句“这是陈总特批给你的”彻底砸懵了。
我走出她那间冷气开得像冰窖的办公室,手脚都是软的。走廊里,保洁阿姨拖地的水腥味,混杂着空气清新剂的廉价香味,让我一阵反胃。
我何德何能?
这个问题像一把钻头,在我脑子里疯狂地钻着。
我,林幕,一个入职才三个月的新人,一个连部门聚餐都坐在最角落,生怕被领导提问的社恐。我见过陈总的唯一一次,是在入职培训时,他作为公司的神祇,在台上讲了五分钟不知所云的“企业愿景”。我们隔着几百人,他看我们,像看一片模糊的马赛克。
他为什么要给我三十五万?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工位。那是一个靠着承重柱的角落,是整个开放式办公区里最差的位置。电脑开机时风扇的噪音,像一架老旧的拖拉机。
“小林,一大早去财务干嘛?脸白得跟张纸似的。”
声音是从我隔板那边传来的,带着一种油腻的熟稔。是张哥,我们部门的老油条。四十多岁,头发微秃,常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Polo衫,对公司里所有的八卦秘闻都了如指掌。
“没……没什么,张哥。问个报销的小事。”我含糊地应付。
“报销?不对吧。”张哥的头从隔板上探了过来,眯着眼睛看我,“我可听说了啊,上周五财务加班,就为了给你走一笔特批款。怎么,小子,你中彩票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消息传得这么快?
张哥看我脸色不对,压低了声音,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神秘表情。
“小林啊,跟我还藏着掖着?来,跟哥说说,到底多少?哥给你分析分析。”
我被他看得发毛,只能用蚊子般的声音说:“发了笔……意外的钱。”
“意外的钱?”张哥的眼睛亮了,像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这世上哪有什么意外。老板给的钱,每一分都有它的道理。让哥猜猜。”
他煞有其事地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你是老板失散多年的远房亲戚?不对,我查过,老板是苏北人,你是湖南的,八竿子打不着。”
我的心跳得像擂鼓。他居然还查过我的背景?
“第二,”他又伸出一根手指,“你小子是不是……不小心撞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事?比如哪个领导跟哪个小秘……嘿嘿,这是封口费啊。这笔钱你得拿着,还得烂在肚子里。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封口费?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每天两点一线,公司和出租屋,连母蚊子都没见过几只,能撞见什么?
“或者……”张哥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第三种可能,最现实的一种。公司要裁员了。”
裁员?
“你新来的,没背景,没资源,正好在试用期末尾。这笔钱,是个‘N-1’大礼包。给你一笔巨款,让你体面地滚蛋,别闹事。懂吗?这叫‘人性化裁员’。”
张哥的每一个猜测,都像一把小刀,扎在我的神经上。我坐在那里,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的人,无所遁形。
那三十五万,不是钱,是三种通往地狱的门票。
或者,还有第四种,第五种……更可怕的可能。
02
恐慌是一种发酵剂。
在密闭的心里,它会把一点点的猜疑,发酵成巨大的、畸形的怪物。
张哥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脑子里那扇关着怪物的门。
我开始疯狂地复盘。像一个神经质的侦探,试图从自己过去三个月的贫乏履历里,找出那根导致雪崩的稻草。
我的工作,是处理数据。枯燥,重复,但需要绝对的细心。我把所有经手过的项目报告、数据表格、邮件,全部调了出来,一遍一遍地看。
电脑屏幕的微光,照着我惨白的脸。
线索A。
入职第一个月,我接手了一个任务,整理公司历年的销售数据,做一个趋势分析。其中一部分数据,存放在一个几乎被废弃的旧服务器里。没人愿意碰那个老古董,速度慢,文件格式乱七八糟。
是我。那个新来的、想表现自己的傻子,主动请缨。
我在那个布满灰尘的服务器里泡了三天。在整理一堆乱码般的数据时,我发现了一个被标记为“损坏”的数据包。很小,只有几百KB。出于一个程序员的本能,或者说强迫症,我花了半天时间,用自己学的一些小程序,把它修复了。
里面是一些更早期的客户资料和交易记录,看起来没什么特别。我没多想,把它和修复好的源文件,一起打包,归档,然后就忘了。
这件事,我没跟任何人提过。一个微不足道的技术操作,难道能值三十五万?不可能。这太荒谬了。
我pass掉了这条线索。但那个数据包的名字,像一颗小石子,沉在了我的心底。
线索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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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月,我负责处理第二季度的销售报表。在核对一个大区的退货数据时,我发现了异常。
退货率,每个月都稳定在一个极低的、近乎完美的数值上。比如,0.51%,0.52%,0.49%。这在统计学上几乎不可能。真实世界的数据,充满了随机和波动,绝不会像这样被人精心“修剪”过。
这背后一定有问题。要么是数据录入时就造了假,要么是有人在后台修改了原始数据。
我当时犹豫了很久。直接在报告里指出来?这等于是在打那个大区负责人的脸,等于是在说公司有内鬼。我一个新人,这么做无异于政治自杀。
我的谨慎和胆小救了我。我没有在正文里写,只是在报告最后,用小了两个字号的灰色字体,在密密麻麻的脚注里,加了一行字:
“注:A区退货数据源存在潜在统计不一致性,建议复核。”
这行字,淹没在几十条脚注里,像大海里的一滴水。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
我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现在想来,那份报告的最终审阅人,是各个部门的总监,以及……CEO办公室。
难道是陈总,看到了这行小字?他因此发现了一个巨大的贪腐漏洞?然后,把这三十五万,当成给我的“吹哨人”奖金?
这个可能性比第一个大。但依然说不通。这最多算我尽职,给我发个三五千的奖金顶天了,三十五万?这是要把我捧上火刑架。
我不敢再想下去。
线索C。
茶水间。
那是两周前的一个下午。我去接水,听到两个我不认识,但看穿着应该是高层的人在里面说话。门虚掩着,他们的声音很低,带着压抑的火药味。
“……恒远计划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
“账平不了!李总那边根本就是个无底洞!”
“老李是跟着老板打天下的人,你动他试试?”
“那就让公司一起死?”
我听到脚步声,吓得赶紧端着水杯溜了。
“恒远计划”。“李总”。
这两个词,当时我只当是公司八卦,左耳进右耳出。现在,它们像两个幽灵,从我记忆的坟墓里爬了出来。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一个路过茶水间的倒霉蛋。
我把所有线索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修复了一个旧数据包。
在报告里加了一行没人会看的脚注。
在茶水间听了一耳朵八卦。
哪一件,值得三十五万?
没有。
这笔钱的逻辑,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它像一个来自异次元的物体,不遵循这个世界的任何物理定律。
我开始失眠,多梦。梦里,王姐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和张哥那张挤眉弄眼的脸,交替出现。那三十五万,变成了一堆真正的钞票,把我埋了起来,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不敢动那笔钱。一分都不敢。
我甚至不敢去查余额。我怕看见那串数字。
我上班的时候,总觉得背后有人在盯着我。每一个路过我工位的同事,每一个投向我的眼神,都变得别有深意。
是监视?是嘲笑?还是在看一个即将被献祭的祭品?
我变得像一只惊弓之鸟。办公室里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我心惊肉跳。
那个三十五万,没有改善我的生活,反而把它推向了地狱。我依旧在吃泡面,依旧在计算着优惠券,但我的心,已经不在那间发霉的出租屋里了。
它悬在半空中,下面是万丈深渊。
公司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怪兽。我感觉自己被它吞进了肚子里,胃酸正在慢慢腐蚀我,而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吞进来的。
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
我决定把钱取出来。不是为了花,是为了把它变成一个实体。一个有重量、有体积的东西。我想看看,三十五万现金,到底是什么样子。或许,当我触摸到它的时候,那种不真实感会消失。
我甚至想好了,如果一直没人来找我,我就把这笔钱匿名捐掉。或者,交给我的父母,告诉他们这是我中彩票得的。然后我辞职,离开这座城市,回老家找个安稳的工作。
我只想回到我原来那个贫穷但安定的生活轨道上。
就在我下定决心,准备第二天去银行的时候。
那天下午,四点半。离下班还有一小时。
公司内网的右下角,弹出了一个小小的红色窗口。
“人事公告”。
办公室里嗡的一声,响起了压抑的议论声。这种公告,通常意味着有人高升,或者有人滚蛋。
我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它。
一行加粗的黑体字,像刀一样,劈开了我的瞳孔。
“关于销售部副总监李维先生离职的公告”
公告的内容很官方,很客气:李维先生因“个人原因”,主动提出离职。公司感谢他多年来的卓越贡献,并祝他未来一切顺利。即日生效。
李总?李维?
我心头一跳。是茶水间里听到的那个“李总”吗?
旁边的张哥已经凑了过来,咂着嘴,一副料事如神的模样。
“看见没,我说什么来着。出事了,出大事了。”他压低声音,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这李维可不是一般人,公司的元老,跟着陈总一起打江山的。当年市场就是他一拳一脚打下来的。”
“那……他怎么会突然离职?”我颤声问。
“谁知道呢。功高盖主?还是……不干净?”张哥神秘兮兮地朝我挤挤眼,“我听说啊,他这几年一直在负责那个‘恒远计划’,那可是公司未来几年的命根子。这里面的水,深着呢。”
“恒远计划”。
这个词,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击穿了我的大脑。
我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茶水间的争吵。
“……恒远计划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
“账平不了!李总那边根本就是个无底洞!”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我转过头,死死盯住自己的电脑屏幕。那些平时看起来温顺的数据和表格,此刻像一张张狰狞的鬼脸。
我颤抖着,用发软的手指,点开了上个月我做的那份销售数据报告。
我的目光,像两颗生锈的钉子,钉在了报告的最后一页,那个密密麻麻的脚注区。
我找到了。
那行灰色的,比蚂蚁还小的小字。
“注:A区退货数据源存在潜在统计不一致性,建议复核。”
我猛地抬起头,在公司的组织架构图里,疯狂地寻找着。
销售部。
A区。
负责人:李维。
我的呼吸骤然停滞。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几乎要炸开。
不。
不可能。
这只是巧合。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子。我必须去验证它。我必须推翻它。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发出一连串神经质的敲击声。
我打开了公司的服务器访问日志。
我要查。
我要查那个被我“顺手”修复的,存放在旧服务器里的,那个损坏的数据包。
我需要一个名字。
创建者的名字。
日志记录一条一条地刷过。我的眼睛因为紧张而变得酸涩,但我不敢眨眼。
找到了。
我找到了我访问那台旧服务器的记录。
我找到了我下载并修复那个名为“backup_final_rev.dat”的数据包的记录。
我点开了那个数据包的原始属性。
创建日期:三年前。
修改日期:一年前。
创建者——
我的目光凝固在那个名字上。
李维。
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