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总,这……这太多了!”
一个穿着蓝色工服的中年男人,双手捧着一个厚厚的信封,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林善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他摆了摆手。
“老周,拿着吧,应该的。”
“可……可我只是一个看仓库的,您给我这么高的奖金,我……我受之有愧啊!”
老周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红了一圈。
林善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什么叫只是看仓库的?老周,你在公司干了十五年,厂子就是你的家。你儿子上大学,正是用钱的时候,这点钱,是我这个当老板的一点心意。”
“林总……”
老周再也说不出话来,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当场就抹起了眼泪。
林善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茶叶,亲自给他泡了一杯。
“行了,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快过年了,给孩子买身新衣服,也给嫂子买点像样的年货。公司今年效益好,离不开你们这些老伙计。”
老周捧着热茶,点了点头,心里暖烘烘的。
01
等老周千恩万谢地离开,林善的妻子李慧从办公室的休息间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嗔怪。
“你呀,就是心太软。这个老周,上个月还打碎了一批货,你没罚他就不错了,还给他发这么高的奖金。”
林善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老周离去的背影,眼神变得有些悠长。
“你不懂,我们都是苦日子里过来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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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慧走到他身边,依偎在他的肩膀上。
“我当然懂。只是觉得,你对谁都这么好,有时候都忘了对自己好一点。”
林善转过头,看着妻子,眼中满是柔情。
“对你好,不就够了吗?”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小慧,过几天,我们回趟老家吧。”
“回青石村?”
李慧有些意外。
“是啊,算起来,我们也有二十年没回去了。”
林善的目光飘向远方,仿佛穿透了城市的钢筋水泥,看到了那个遥远的小山村。
“我出去闯了半辈子,也算是挣了点钱。村里那条路,还是我小时候的泥巴路,一下雨就走不了人。我想……我想拿两百万出来,把村里的路给修了,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愿。”
李慧听着,眼眶也有些湿润。
“善哥,你真好。”
林善笑了,搂紧了妻子。
“傻瓜,我是从那个村里走出来的,没有那片土地,就没有今天的我。这叫,叶落归根。”
02
林善要回乡修路的消息,像一阵春风,一夜之间吹遍了整个青石村。
当那辆黑色的豪华轿车缓缓驶入村口时,全村的男女老少,几乎都涌了出来,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站满了人。
“是林善!是林善回来了!”
“我的天,这车可真气派!”
“他真要给我们修路?”
人群中,村长李栓柱拄着拐杖,激动地迎了上去。
车门打开,林善和妻子李慧走了下来。二十年的风霜,让林善的鬓角有了一丝白发,但那张脸,村民们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善娃子!你可算是回来了!”
李栓柱抓住林善的手,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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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善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乡亲们,看着他们脸上被岁月刻下的皱纹和那质朴的笑容,眼眶也红了。
“柱子叔,我回来了。”
他扶着李栓柱,声音有些哽咽。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村民们瞬间将他们围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热情得像一团火。
“善哥,这是我家刚下的土鸡蛋,你可得收下!”
一个婶子提着一篮子鸡蛋就往李慧手里塞。
“林老板,这是我自己种的烟叶,劲儿大,你尝尝!”
一个老汉把一个布袋子递了过来。
林善连忙摆手,脸上的笑容真诚而温暖。
“乡亲们,大家的心意我领了,但这东西,我可真不能收。”
“这有啥不能收的?你给我们修路,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林善扶着那位婶子,诚恳地说道:
“婶子,大家的日子都不容易,这些东西拿到镇上都能换钱。我给村里修路,是我自己的一点心意,不图大家任何回报。”
他看着围着自己的乡亲们,提高了音量。
“我林善,是青石村的儿子。我小时候,家里穷,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今天我有点出息了,回报家乡,是天经地义的事!”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村民们眼眶都红了。
“好样的!”
“不愧是我们青石村出去的人!”
李栓柱更是激动地拍着林善的肩膀。
“善娃子,你有良心!我们青石村,有你这样的后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林善在村里的老宅子早已荒废,他这次回来,暂住在村委会腾出来的两间空房里。
接下来的几天,他请来了专业的工程队进行勘测和设计,每天都亲自跟着去现场,忙得不亦乐乎。
村民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自发地排了班,每天都有一家来给林善夫妻俩送饭,送来的都是家里最好的吃食。
林善每次都拒绝,但村民们把饭菜放下就跑,让他哭笑不得。
李慧看着这一切,感慨地对丈夫说:
“善哥,你看乡亲们多淳朴。我们做这件事,真做对了。”
林善点了点头,看着窗外那条泥泞的土路,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等路修好了,孩子们上学就方便了,村里的山货也能运出去了。我们的青石村,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03
刺耳的警笛声,像一把尖刀,划破了青石村清晨的宁静。
几辆警车呼啸着冲进村子,停在了村委会大院门口。
年轻的民警陈飞第一个跳下车,看着眼前的一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院子里,血流成河。
林善和他妻子李慧,还有他们十五岁的儿子,以及同行的司机和秘书,五个人,全都倒在血泊之中。
每个人的脸上,都还凝固着死前极度的惊恐。
“队长,现场……太惨了。”
陈飞脸色发白,声音都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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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张炬,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民警,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他蹲下身,仔细检查着尸体,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一刀毙命,手法很专业。而且……”
他指了指地上的脚印。
“凶手不止一个人。”
村委会大院很快被拉起了警戒线,村民们闻声而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外面,对着里面指指点点。
但奇怪的是,他们的脸上,没有惊恐,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同情。
有的,只是一种近乎冷漠的麻木。
陈飞看得火冒三丈,他走到警戒线旁,对着人群吼道:
“看什么看?出这么大的事,你们就没一个人发现吗?昨晚就没听到一点动静?”
村民们像是没听见一样,有的低下了头,有的把脸转向了一边。
“你!”
陈飞指着一个离得最近的老汉。
“你来说,昨晚你睡得跟死猪一样吗?”
那老汉浑浊的眼睛抬起来,看了陈飞一眼,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嘿!你这老头……”
“小陈,回来!”
张炬喝止了他。
张炬走到警戒线前,目光缓缓扫过村民们的脸,语气还算温和。
“乡亲们,我们是县里的民警。林善一家五口被灭门,这是特大恶性案件。我们需要大家的配合,谁要是能提供线索,我们会有奖励。”
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一片死寂。
整个村庄,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巨大的网笼罩着,所有人都成了沉默的雕像。
这种诡异的气氛,让张炬这个办案二十年的老民警,都感到了一阵脊背发凉。
调查,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僵局。
一下午的时间,张炬和陈飞走访了十几户人家,结果都一样。
要么家里没人,要么开了门就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这他妈的邪了门了!”
陈飞一脚踢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气得直喘粗气。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林善不是回来给他们修路的吗?他是他们村的大恩人啊!现在恩人被杀了,他们就这个态度?”
张炬抽着烟,眉头紧锁,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村长李栓柱拄着拐杖,从村口缓缓走了过来。
陈飞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迎了上去。
“村长!你来得正好!你得给我们做做工作,让村民们配合调查啊!这么大的案子,拖下去可不得了!”
李栓柱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声音沙哑。
“警官,你们……回去吧。”
“什么?”
陈飞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栓柱把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重复了一遍。
“我说,你们回去吧。这个案子,不用查了。”
“你什么意思?”
陈飞的火气又上来了。
“死的是五条人命!你说不查就不查了?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李栓柱没有理会暴怒的陈飞,而是看向张炬,浑浊的眼睛里,竟然带着一丝恳求。
“张警官,算我求你们了。回吧,别查了。就当……他们是自己摔死的。”
张炬掐灭了烟头,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李栓柱,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包庇凶手,阻碍调查,这可是重罪!”
李栓柱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嘴里反复念叨着。
“不查了,不查了……”
说完,他竟然转过身,带着几十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青壮年村民,组成了一道人墙,堵住了通往村外的唯一一条路。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造反吗?!”
陈飞彻底被激怒了,他掏出手铐,就要上前。
“我看你们谁敢拦着!”
张炬一把按住了他,对着李栓柱,一字一句地说道:
“李栓柱,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让开!”
李栓柱抬起头,苍老的脸上,竟然滑下两行浑浊的泪水。
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吼。
“不让!除非从我们身上碾过去!”
04
对峙,一直持续到黄昏。
村民们组成的人墙,像一尊尊顽固的雕像,纹丝不动。
陈飞的嗓子已经喊哑了,但毫无作用。
张炬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知道,事情绝对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这个村庄,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村长,你到底想怎么样?”
张炬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李栓柱看着天边最后一丝晚霞,仿佛下了什么决心。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人墙,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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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让开吧。”
村民们虽然不解,但还是缓缓地让出了一条路。
李栓柱走到张炬面前,声音沙啞。
“张警官,我知道你们是好人,是来办案的。我们……我们不是想跟你们对着干。”
“那你们为什么……”
陈飞忍不住插嘴。
李栓柱抬起手,打断了他。
“你们跟我来。”
他带着张炬和陈飞,走到了村里的一片空地上。
空地的中央,有一棵巨大的、已经枯死的槐树。
“你们知道这棵树,是怎么死的吗?”
李栓柱抚摸着粗糙的树皮,像是在抚摸一个逝去的老友。
张炬和陈飞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这棵树,是我们青石村的龙脉,长了五百年了。去年,林善回来,说这棵树挡了他家祖坟的风水,硬是派人来,用火烧,用盐腌,活活把它给弄死了。”
“什么?”
陈飞一脸震惊。
“这不可能!他回来是修路的,是做善事的!”
一个跛着脚的中年男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指着自己的腿,对着陈飞吼道:
“善事?我这条腿,就是他儿子开车给撞断的!当时他就在车上,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最后赔了我多少钱?五百块!打发叫花子呢!”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也哭着走了出来。
“他那个天杀的秘书,说我们家的地占了修路的规划,二话不说就让推土机给推了!地里马上要收的庄稼,全没了!我们去找他理论,他家的保镖,差点把我男人给打死!”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血泪的控诉。
“他说修路是好事,逼着我们每家每户都得出钱出力!谁家不干,就断谁家的水,断谁家的电!”
“他那个畜生儿子,糟蹋了村里多少姑娘!我们连个屁都不敢放!”
“修路?修路是假!他是看上了我们后山的那片稀土矿!想用路把我们村的地都给圈起来!他要把我们所有人都赶出去!”
一声声,一句句,像一把把重锤,狠狠地砸在张炬和陈飞的心上。
他们眼中的那个“大善人”林善的形象,在这些血泪的控诉中,一点点崩塌,碎裂,最后变成了一个面目狰狞的恶魔。
陈飞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眼前这些淳朴而悲愤的村民,再想起白天他们那麻木、冷漠的表情,终于明白了。
那不是麻木,那是深入骨髓的绝望。
李栓柱看着两个沉默的民警,浑浊的泪水再次流了下来。
“张警官,现在,你明白了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悲凉。
“我们不是包庇凶手。我们只是……只是觉得,老天爷,终于开了一次眼。”
他抬起头,看着那栋已经亮起勘查灯光的村委会大院,干裂的嘴唇里,挤出四个字。
“他们,活该!”
05
夜,深了。
村委会大院里,灯火通明。
张炬和陈飞坐在临时搭建的指挥部里,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桌子上,放着一叠刚刚整理出来的村民的口供。
每一份口供,都是对林善一家罪行的血泪控诉。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林善,根本不是什么荣归故里的企业家,而是一个披着羊皮的、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
“队长,这……”
陈飞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
“这案子,还怎么查?”
张炬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异常坚定。
“查!必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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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
“不管林善是好人还是坏人,是善人还是恶魔,他都死了。我们的职责,不是审判他的过去,而是找出杀害他的凶手。”
陈飞看着自己的队长,点了点头。
“我明白。可是,现在全村人都这个态度,我们从哪下手?”
张炬站起身,在房间里踱了两步。
“村民们的口供,只能作为参考。他们有恨,情绪会影响判断。我们要找的,是证据,是不会说谎的证据。”
“证据?”
陈飞皱起了眉。
“现场我们都翻遍了,除了脚印,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张炬的目光,落在了从林善办公室里搜出来的一堆文件上。
“不,还有一个地方,我们没查。”
他拿起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把钥匙。
“林善的书房。根据他秘书的口供,这个书房,除了林善自己,任何人都没进去过。里面一定有秘密。”
半个小时后,张炬和陈飞站在了林善办公室里间那扇厚重的红木门前。
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咔哒”一声,门开了。
一股混杂着昂贵香薰和尘封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
书房不大,但装修得极为奢华。一整面墙的书柜,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桌,桌子上,摆着一台没有关机的笔记本电脑。
陈飞立刻上前检查电脑,而张炬则开始仔细地搜查整个房间。
书柜里,都是一些包装精美的书籍,没什么特别。
墙上的画,价值不菲,但也看不出什么。
张炬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张巨大的书桌上。
他拉开第一个抽屉,里面是些文具。
第二个,是些合同文件。
当他拉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时,他的动作停住了。
抽屉是锁着的。
“小陈,过来帮忙。”
陈飞放下电脑,拿来工具,三两下就撬开了抽屉锁。
抽屉里,没有金银珠宝,没有机密文件,只有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张炬和陈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
张炬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一层又一层。
最后,露出来的,是一本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日记本。
日记本的封皮,是皮质的,摸上去有一种冰冷滑腻的触感。
张炬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日记本的第一页。
然而,就是这短短的一行字,让身经百战的张炬,瞬间如遭雷击,脸色煞白!
陈飞也凑了过来,当他看清那行字时,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日记本上,赫然写着:
“今天,是我被爸爸关在地窖里的第十年,我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