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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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五,雪片子大得跟扯碎的棉絮似的,没头没脑地往下砸。
1
我的桑塔纳,平日里在镇上也算是个稀罕物,那时却像只死蛤蟆,瘫在荒郊野岭的雪窝子里,动弹不得。我把大灯开到最亮,那光柱昏黄昏黄的,照见前面密密麻麻的雪粒子,跟疯了似的扑过来,路在哪?根本看不清楚。我心里那个火啊,蹭蹭往上冒。第三次猛踩油门,发动机干吼几声,后轮光打滑,卷起的雪泥噼里啪啦砸在底盘上,车身子晃了晃,还是纹丝不动。
“炮仗的!”我气得狠拍了一下方向盘,喇叭尖利地响起来,在这荒天野地里显得特别刺耳,惊飞了旁边林子里的几只老鸹。
副驾上的大哥大,信号灯一闪一闪,像个嘲笑人的眼睛。这鬼地方,别说基站,连个鬼影子都难找。寒风顺着车窗缝往里钻,我裹紧了身上的貂皮坎肩,还是觉得冷,是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寒气。天快擦黑了,雪一点儿停的意思都没有,再困下去,真能要了命。
就在我心凉了半截,寻思着是不是要冒雪走出去碰碰运气的时候,车窗外猛地亮起一道手电光,晃得我眼花。紧接着,一个裹得跟狗熊似的身影出现在窗边,穿着臃肿的军大衣,脸上围着旧围巾,就露出两只眼睛和冻得通红的鼻头。他弯腰,敲了敲车窗,声音带着点儿惊喜,又有点儿不确定:“月娥姐?真是你啊?我是建军!刘建军!”
我愣了一下,赶紧摇下车窗。风雪夹着一股柴油味儿呼地灌进来,冻得我一哆嗦。窗外站着的,还真是刘建军。十年没见,脸上糙了不少,挂着冰碴子的胡茬显得有点老相,但那双眼睛,还是透着以前的实在劲儿。
“建军?快,快上车!”我像抓到救命稻草,赶紧把后座那件碍事的貂皮大衣扒拉到一边。
刘建军笨手笨脚地钻进来,带进一股冷风和雪沫子。他不敢坐实,身子绷得直直的,脖子梗着,眼神却总忍不住往我这边瞟。我耳朵上那对金坠子,随着车子的晃动一闪一闪,他看一眼,脸就红一下,赶紧低下头去。
“月娥姐……你、你没咋变。”他吭哧哧地说。
“没变啥?老啦!”我勉强笑了笑,“倒是你,咋在这儿?”
“我在村里小学代课,今儿去乡里取点东西,回来碰上这大雪。瞅着这车像你的,过来看看,还真是。”他搓着手,有点不好意思,“我开拖拉机来的,挂上钢丝绳,能把你的车拖出去。”
“那敢情好!可麻烦你了,建军。”
“麻烦啥,顺道的事儿。”他说着,就要下车。
2
我心里一暖,这年头,这么实诚的人不多了。想起十年前他塞给我的那封皱巴巴的情书,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那时候我心气高,一心想找个“有本事”的,看不上他这股子土腥味儿。现在……唉,我预示了,自己的婚姻怕是要走到头了。张大发要是能有建军一半的踏实,我也……
拖拉机“突突突”地响起来,像个喘粗气的老人。我的桑塔纳被它拖着,慢慢往前挪。车里的暖气吹得人脸发烫,可我心里却一阵阵发冷。手不经意往副驾座位底下一摸,指尖碰到一根细长的东西。捻出来一看,是根头发,棕红色的,卷卷的,还带着一股子劣质香水的甜腻味儿。
这味儿我熟。张大发身上最近老有这味儿。他说是应酬,哄鬼呢!这根头发,八成是那个叫吴秀梅的女人的。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儿。不动声色地把那根头发塞进大衣口袋,又把暖气旋钮拧到最大,可还是觉得冷,那股寒意,是从心里头往外冒的。
我叫赵月娥,别人眼里是风光的女强人。靠着从广州往东北倒腾化妆品,最早成了万元户。我搞了个新鲜招儿,给镇里所有理发店免费送化妆品试用,那年代,这法子灵得很。我手上有两个大哥大,开桑塔纳,存折上的数儿眼看要奔百万去。我为人不抠搜,谁家老人有难处,能帮就帮,村里人用我大哥大打长途电话,我也从来没说过半个不字。打麻将散烟,都是整盒整盒地散。
可唯独对娘家人,我寒了心。我给我弟赵金生买了房,又投钱让他开录像厅,结果呢?赔了个底朝天。我妈还总嫌我给得少。我舅妈,前脚我刚借给她五万块应急,后脚她就张嘴,让我给她儿子在城里买楼。我当时就急眼了!从那以后,我回娘家,一分钱额外的不掏,就买点吃的喝的。娘家人看榨不出油水,慢慢也就消停了。可每次回去,那气氛都怪怪的,像欠了他们多少似的。
生意越做越大,我在镇中心盘了个门脸,开了镇上头一家“美容美发旗舰体验店”。
名头响当当,其实就是个大的展示窗口,让大伙儿亲眼看看、亲手摸摸我的化妆品有多好。
3
那天,王婶子正戴着烫发帽在店里做头,嘴就没闲着:“月娥啊,不是我说,大发现在可了不得!昨儿个在‘夜来香’,直接包场!听说跟那个吴秀梅,俩人黏糊得很呐!”
我正在柜台边,往海鸥洗发膏里兑香精,手一顿,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抬眼看看镜子,里头那个女人,新烫的大波浪才几个月,发梢就黄了,像秋后的干草。柜台玻璃底下压着的“全家福”,是去年在县里照相馆拍的,张大发搂着我的样子,别扭得很,一点儿不像两口子。
“他有钱烧的,我管不着。”我扯出个笑,从兜里摸出五十块钱拍在柜台上,“王婶,下回你见着那个吴秀梅,就跟她说,我赵月娥不在乎这点破事儿。”
王婶讪讪地拿着钱走了。我送到门口,寒风刮过来,隔壁飘出炖酸菜的味儿。一扭头,正好看见五金店的老孙头,提着裤子往我桑塔纳轮胎上撒尿呢!看见我出来,老孙头吓一哆嗦,差点尿鞋上。
“月娥……对不住对不住,老糊涂了,憋不住了……”
我没跟他计较,从兜里摸出盒没开封的红塔山扔过去:“接着,天冷,抽根烟暖和暖和。”
老孙头手忙脚乱接住,脸上笑开了花:“哎哟,月娥,你这……太客气了!”
“老孙,你刚才嘀咕我舅妈咋了?”我想起进门时听到的半句话。
老孙头把烟揣进怀里,压低声音:“月娥,我跟你说了,你可别说是我的。你舅妈,昨天领个姑娘去大发店里了,穿得那叫一个花哨!大发那眼珠子,啧,都快掉人姑娘身上了。”
我脸上那点笑彻底没了。心里跟明镜似的,舅妈这是看从我这儿捞不到好处,转身就去捧张大发的臭脚,搞不好还在中间牵了线。这日子,是真没法过了。
果然,没出三天,张大发跟我摊牌了,要离婚。理由是我太强,压得他不像个男人。
我听着,没吵也没闹。心里凉透了,反而笑了。“行,离就离。财产,一人一半。”
张大发当时那张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我娘家人知道后,更是炸了锅。我舅妈直接冲到我店里,手指头都快戳到我鼻子上:“赵月娥!你疯啦!钱多烧的是不是?凭啥分给他一半?那都是你挣的血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