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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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的菜市场后巷,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哈口气都能凝成霜。我踩着结冰的路面,每一步都“咯吱咯吱”响,跟踩在碎玻璃上似的,脚心直发麻。粗布手套早磨破了个洞,露出的手指头冻得通红,跟刚从地窖里刨出来的胡萝卜似的,又肿又硬。我踮着脚,把最后一桶磨好的豆浆搬上三轮车,腰眼子酸得直咧嘴——这老腰,跟了我十几年,跟着老爷们儿从老家闯关东到城里,守着这油条豆浆摊,早就累出了毛病。“慢点,秀莲,我来。”
老爷们儿从后面追上来,他瘦得跟豆芽菜似的,腰杆挺不直,是早年在工地上扛水泥落下的病根。他伸手想接桶,我一把推开他:“别瞎动,你那腰再闪了,咱这摊儿就真撑不下去了。”十二年了,从孩子刚上小学,到现在快高考,这小摊就是我们一家子的指望。
孩子懂事,放学就往摊儿上跑,帮着收碗擦桌子,成绩单永远是红通彤的勾,每次拿回来,我和老爷们儿就着咸菜喝稀粥,心里都比蘸了蜜还甜。凌晨六点,早市渐渐醒了,热气从各个摊位冒出来,混着油条的香、豆腐脑的咸,还有吆喝声、扫码声,闹哄哄的,透着股活泛劲儿。“李姐,来碗热豆浆,俩刚炸的油条!”穿工装的小张把手机往扫码牌上一怼,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手里的面坯。我笑着应着,抓起一团发好的面,揪成剂子,两手一拉,往油锅里一扔。“滋啦”一声,金黄的面坯在热油里翻滚,鼓得像小枕头,香味立马飘了出去。
这手艺,在早市这一片,我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更实在的是价格,一碗豆浆一块钱,炸得外焦里嫩的油条五毛一根。这些年,黄豆价涨得跟坐火箭似的,从一块二一斤涨到四块八,房租翻了三倍,煤气罐也贵了五十块,可我咬着牙没涨价——都是街坊邻居,上班族、学生娃,谁的日子都不容易,能多让大家得点实惠,我心里踏实。“黑心商贩!丧良心啊!”一声尖利的叫喊,像针似的扎进闹哄哄的早市,把正喝豆浆的人都吓了一哆嗦。
我抬头一看,赵金娥拎着个保温桶,扭着胖身子冲过来,“哐当”一声把桶墩在折叠桌上,搪瓷缸子被震得蹦了三下,眼看要滚到地上,我下意识伸手一把捞住。这老婆子,退休前是小学老师,听说还是教语文的,可说话却跟带了刺儿似的,扎人疼。她儿子亮亮和我家小子是同班同桌,上次家长会见过一面,穿得光鲜亮丽,戴个翡翠镯子,说话拿腔拿调的,一看就不是跟我们一路人。“五年前才五毛一碗,现在翻了一倍,你咋不去抢银行呢!”赵金娥叉着腰,嗓门亮得能穿透早市的嘈杂,唾沫星子喷得老远。我手里的勺子“当啷”掉在豆浆桶里,溅起一圈泡沫。我懵了,半天没反应过来:“赵老师,你这话咋说的?这几年物价涨得厉害,我这豆浆真没多要……”
“少跟我扯物价!”赵金娥脖子一梗,跟斗鸡似的,“我不管那些,你就是坐地起价!一个外地来的小摊贩,也敢在这儿坑人!”排队的人都乐了,穿夹克的大哥笑着搭话:“大姐,您这是多久没逛早市了?一块钱一碗豆浆,哪儿找这么实在的价?”“就是啊,”旁边卖豆腐脑的王哥探出头,“前儿个超市黄豆都四块八一斤了,磨一碗豆浆得多少黄豆?五毛钱,十年前都买不着喽!”戴眼镜的上班族推了推眼镜:“李姐这摊够良心了,我公司楼下便利店,一杯豆浆卖两块五,还没这么浓。”赵金娥哪儿听得进这些,她指着我沾着面粉的鼻子,劈头盖脸就骂:“你们都是一伙的!她给你们好处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们,这女人心黑着呢,用的都是过期黄豆,我亲眼看见她把长霉的豆子往水里泡!”
这话一说,排队的人都不吭声了,有人下意识地把手里的豆浆碗往旁边挪了挪。我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抓起旁边的进货单:“赵老师,你看看,这是我昨天刚进的黄豆,日期清清楚楚,哪有什么过期的?”她一把挥开我的手,进货单散落一地:“别拿这些假东西糊弄我!我儿子说了,你家小子这次考试比他高一分,肯定是你暗地里给老师送礼了!一个摆摊的,孩子凭啥比我家的强?”这话一出口,我才算明白过来。敢情这老婆子闹这么一出,根子在这儿啊。我张了张嘴,想解释,可她根本不给我机会,扯着嗓子喊得更凶:“大家别买她的东西!吃了要拉肚子的!抵制黑心摊!”老爷们儿急得脸通红,想上前理论,被我死死拉住。我们俩都是老实人,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哪儿见过这阵仗?只能低着头,一个劲儿地跟周围人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让大家见笑了。”从那天起,赵金娥就跟定了我们摊儿。每天早上准时来“站岗”,手里举着个硬纸板,上面用红马克笔歪歪扭扭写着“抵制黑心摊”,字又大又扎眼。她见人就塞打印的“控诉信”,唾沫横飞地胡咧咧:“那女人良心被狗吃了,用发霉黄豆磨豆浆,我家孙子喝了都拉肚子!”其实她压根没孙子,纯属瞎编。有一回,一个穿校服的小姑娘刚接过我递过去的豆浆,赵金娥突然冲过来,一把夺过豆浆碗,“哗啦”一声泼在地上,白色的泡沫溅了小姑娘一鞋。小姑娘吓得眼圈都红了,我赶紧拿纸巾给她擦,心里又气又疼。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生意越来越凉。往日六点多就排到巷口的队伍,如今半天来个问路的。有时候炸好的油条放凉了,又硬又柴,只能自己带回家当午饭。老爷们儿急得嘴上起泡,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叹气:“这日子咋过啊?房租下个月就到期了,孩子学费还没攒够……”我也愁,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可对着老爷们儿,只能强装笑脸:“别急,总会有办法的。”
更糟的是,赵金娥的投诉电话跟催命似的,天天打给市场管理处,打给消费者协会,甚至还打给了电视台。市场管理处的小张来了两回,每次都带着记录仪,里里外外检查一遍。营业执照挂得显眼,健康证齐全,黄豆进货单码得整整齐齐,豆浆抽样检测也合格。价格这事儿,摊主有自主定价权,人家也没辙。可第三次来的时候,小张搓着手,一脸难为情:“李姐,实在对不住,那人天天揣着血压仪来,往管理处门口一坐,说再不停业她就要晕在这儿了。”领导们也怕出事,要不……你就先休息一个月?”我看着小张为难的样子,又看了看旁边低头叹气的老爷们儿,心里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只能点点头:“行,我停业。”收摊那天,我把折叠桌擦得干干净净,把油桶、豆浆桶都归置好,看着空荡荡的摊位,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十二年了,这小摊就像我的孩子,每天陪着我,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停摆。停业的日子,难熬得像过了一个世纪。老爷们儿出去打零工,干的都是搬砖、扛货的重活,每天回来累得倒头就睡,腰上的毛病更重了,夜里常常疼得哼哼。我在家也闲不住,每天早早起来,还是习惯性地想磨豆浆,走到厨房才反应过来,摊儿停了。孩子看我难受,放学回来就陪着我说话,给我讲学校里的事。停业第二十八天,孩子突然从书堆里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妈,我有个主意!”
他手里还捏着写满公式的草稿纸,跑到我身边坐下:“我们学校门口有个奶茶店,之前搞活动,奶茶免费送,人排得老长,虽然奶茶不赚钱,但带动了其他小吃的销量。”要不咱也试试,豆浆免费,多卖些油条、茶叶蛋,里外里说不定是一个账!
”我愣了愣,没读过多少书,不太懂这些“营销手段”,但看着孩子认真的样子,心里一动。反正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不如试试?老爷们儿晚上回来,听了孩子的主意,琢磨了半天:“行,死马当活马医!说不定真能行!”重新开业那天,我特意换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孩子连夜写了个新价格牌,红底黄字,“豆浆免费”四个字又大又醒目,用绳子挂在摊位最显眼的地方。红布一掀,早市上的人先是愣了愣,接着“噌”地一下,队伍就排出去老远,把隔壁卖豆腐脑的王哥都挡得严严实实。“李姐,真免费啊?”有人不敢相信地问。“真免费!”我笑着点头,拿起勺子,舀起滚烫的豆浆,倒入碗中,撒上一把白糖,“放心喝,管够!”热气腾腾的豆浆,免费不限量,再加上香喷喷的油条、入味的茶叶蛋,谁不心动?排队的人越来越多,吆喝声、说话声又热闹起来,跟以前一样,甚至更火。我和老爷们儿忙得脚不沾地,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淌,可心里却暖乎乎的,久违的踏实感又回来了。就在这时,赵金娥来了。她还是举着那个“抵制黑心摊”的硬纸板,刚走到摊前,看见“豆浆免费”四个大字,眼睛一下子直了,手里的纸板“啪嗒”掉在地上。她傻愣愣地站在那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巴张得老大,半天没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