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庆的鞭炮碎屑还在地面打着旋儿,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和酒菜的混合气味。
薛家小院张灯结彩,人声鼎沸,今天是儿子薛瀚海的大喜日子。
母亲吴秀琳穿着崭新的暗红色外套,穿梭在宾客之间,脸上堆着笑,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
她从一大早起来就隐隐觉得不安,右眼皮跳了好几下。
新娘子萧静怡是城里姑娘,长得漂亮,嘴也甜,就是有时候心思让人摸不透。
亲家那边条件一般,还有个不成器的弟弟,这些吴秀琳都看在眼里,但没多说。
只要儿子喜欢,小两口能把日子过好,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迎亲的车队快到了,吴秀琳理了理衣角,准备去门口迎接。
她万万没想到,等待她的不是新媳妇甜甜蜜蜜地改口叫“妈”,而是一场足以颠覆这个家庭的狂风骤雨。
那辆扎满鲜花的头车稳稳停下,却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吞噬了所有的欢声笑语。
车门紧闭,新娘迟迟不肯下来。
透过贴了喜字的车窗,吴秀琳能看到新媳妇萧静怡侧着脸,看不清表情。
儿子薛瀚海弯腰在车窗外,焦急地说着什么,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周围喧闹的宾客渐渐安静下来,疑惑的目光交织在婚车上。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缠上了吴秀琳的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慌,今天是瀚海的好日子,天大的事也得先圆过去。
她拨开人群,慢慢走向那辆静止的婚车,脚步沉稳,心里却已翻江倒海。
她隐约听见儿子带着哭腔的哀求,还有车内传来的、模糊却异常坚决的女声。
那声音似乎在提一个要求,一个关于……房子的要求?
吴秀琳的心猛地一沉,脚步顿住了。她名下的那套老房子,难道成了今天这场婚礼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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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吴秀琳站在自家小院门口,清晨五点的风还带着凉意,吹得她一个激灵。
她看着请来的乡厨班子已经开始忙活,大灶里的火苗舔着锅底,蒸笼上冒着白蒙蒙的热气。
邻居家的婶子、嫂子们也早早过来帮忙,洗菜、切肉、摆放桌椅,院子里一片热火朝天。
“秀琳,你可真有福气,瀚海这么争气,在城里站稳了脚跟,还娶了城里的媳妇。”
隔壁王婶一边剥着蒜,一边笑着对吴秀琳说。
吴秀琳笑了笑,眼角堆起细密的皱纹,那笑容里有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孩子们自己愿意,我们做老人的就支持呗。”
她转身走进屋里,客厅正中央挂着大大的红双喜字,沙发上铺着新买的罩巾。
丈夫冯德厚正笨手笨脚地试图把一盘花生红枣摆出个造型,嘴里还嘟囔着。
“这玩意怎么摆都不好看,还是等宝珠起来弄吧。”
吴秀琳走过去,接过盘子,三两下就摆出了一个喜庆的果盘。
“妈年纪大了,让她多睡会儿,这点小事我来就行。”
婆婆吴宝珠快八十了,身体还算硬朗,平时起得早,今天大概是想养足精神参加孙子的婚礼。
吴秀琳看着焕然一新的家,心里五味杂陈。
为了儿子这场婚礼,她前前后后忙活了小半年,掏空了积蓄,还向亲戚借了些钱。
但只要一想到儿子薛瀚海那憨厚的笑容,和他拉着萧静怡手时那满足的样子,她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瀚海这孩子,从小就老实,有点闷,不像别人家的孩子那么活络。
但他肯吃苦,在城里做装修,一点点攒下了钱,认识了萧静怡。
静怡这姑娘,第一次来家里时,穿着时髦,说话爽利,很得奶奶吴宝珠的喜欢。
她说她家里是城郊的,父母是普通工人,还有个弟弟。
吴秀琳能感觉到,这姑娘骨子里有股劲儿,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单纯。
但她想,年轻人有点个性也好,只要能跟瀚海踏实过日子就行。
“妈,接亲的车队是不是快出发了?”
薛瀚海从里屋走出来,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紧张。
吴秀琳走上前,替儿子正了正领带,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上的灰尘。
“快了,六点准时出发。到了静怡家,嘴甜点,该给的红包别小气。”
“我知道,妈,您就放心吧。”薛瀚海搓着手,眼神不时瞟向窗外。
吴秀琳看着儿子,心里那份不安又隐隐浮现。
前几天,萧静怡和她通电话,闲聊时似乎无意间提过一句。
“阿姨,您一个人住那套老房子也挺冷清的吧?听说现在旧房改造,说不定能换套新的呢。”
当时吴秀琳没往心里去,只当是姑娘随口一说。
现在想来,那句话或许别有深意。
她那套位于县城老街的房子,是早年单位分的福利房,虽然旧,但地段好,面积也不小。
那是她和老冯奋斗半辈子留下的唯一像样的产业,也是她最后的依靠。
“新娘子那边都准备好了吧?可别误了吉时。”冯德厚插话道,打断了他的思绪。
“准备好了,静怡昨天就回她娘家住了,就等瀚海去接了。”
吴秀琳压下心里的疑虑,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能想那些有的没的。
外面的喧嚣声越来越大,迎亲的车队已经准备就绪,头车是一辆黑色的轿车,车头扎着耀眼的鲜花。
鞭炮被点燃,噼里啪啦地响起来,硝烟味瞬间弥漫了整个院子。
薛瀚海在众人的簇拥下,坐进了头车,车队缓缓启动,向着县城方向驶去。
吴秀琳站在门口,望着车队远去,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一切顺利。
阳光渐渐明亮起来,照在红彤彤的灯笼和对联上,反射出温暖的光。
帮忙的乡亲们说说笑笑,开始准备宴席的菜肴,院子里充满了喜庆的气氛。
吴宝珠也起床了,穿着崭新的藏蓝色外套,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脸上洋溢着笑容。
“秀琳啊,咱们瀚海总算成家了,我这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了。”
吴秀琳给婆婆倒了杯热茶,应和着:“是啊,妈,您就等着抱重孙子吧。”
话虽这么说,但吴秀琳总觉得心跳得有些快,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她走到院门口,朝着车队离开的方向张望,计算着接亲来回的时间。
按照习俗,新娘子应该在上午十点前接到家,举行仪式,然后开席。
现在刚过七点,时间还很充裕。
她回到院里,帮着摆放碗筷,检查菜品,试图用忙碌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但那个关于房子的隐约念头,像一根细刺,扎在心里,时不时地刺痛一下。
她希望是自己多心了,希望那只是萧静怡无心的一句话。
毕竟,今天之后,他们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不该有那么多算计和隔阂。
02
约莫两个小时后,村口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喧天的锣鼓声。
“来了来了!新娘子接回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整个薛家小院顿时沸腾起来。
大人小孩都涌向村口,伸长脖子张望。
吴秀琳赶紧理了理头发和衣角,脸上挤出最灿烂的笑容,和冯德厚、吴宝珠一起走到院门口。
远远地,看到了那列扎着红绸彩带的迎亲车队,正缓缓驶来。
头车格外醒目,车头的鲜花团簇,在阳光下娇艳欲滴。
吴秀琳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接亲顺利,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车队在薛家院门外的空地上依次停下,鞭炮放得更响了,硝烟弥漫,红纸屑纷飞。
孩子们捂着耳朵,兴奋地尖叫着。亲朋好友们围拢上去,准备迎接新人。
按照规矩,新郎要先下车,然后绕到另一侧为新娘开门,牵着新娘下车,跨过火盆,进入家门。
薛瀚海果然先从副驾驶的位置下了车,他整理了一下西装,脸上带着笑,但笑容似乎有些僵硬。
他快步走到车子的另一侧,伸手去拉车门。
然而,车门纹丝不动。
薛瀚海愣了一下,又用力拉了拉,车门还是没开。
他从车窗玻璃往里看,似乎在对里面的人说着什么。
外面的人群开始有些骚动,大家互相看着,不明所以。
“怎么回事?新娘子怎么不下车?”有人小声嘀咕。
“是不是害羞啊?新娘子都这样。”有人试图打圆场。
吴秀琳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紧紧盯着那辆黑色的婚车。
车窗贴着深色的膜,从外面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况,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后座。
薛瀚海弯着腰,脸几乎贴在了车窗上,语气急促地说着话。
他的背影透出一种焦灼和无奈。
吴秀琳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不像是害羞,更像是……出了状况。
冯德厚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皱着眉头想上前,被吴秀琳轻轻拉住了胳膊。
“再等等,可能小两口闹别扭呢。”吴秀琳低声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车门依然紧闭。
喜庆的唢呐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锣鼓也歇了,现场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只有孩子们还不明所以地跑来跑去,被大人低声呵斥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辆沉默的婚车上,聚焦在焦头烂额的薛瀚海身上。
气氛从热烈急速降至冰点。
吴秀琳深吸一口气,拨开人群,慢慢向婚车走去。
她能感觉到身后无数道目光,好奇的、疑惑的、看热闹的。
每走一步,她都觉得脚步沉重。
她走到儿子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薛瀚海转过头,看到母亲,眼圈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瀚海?静怡呢?”吴秀琳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问。
薛瀚海指了指车里,声音带着哭腔:“妈……静怡她……她不肯下车。”
吴秀琳的心猛地一揪。她凑近车窗,敲了敲玻璃。
“静怡,是我,阿姨。到家了,快下车吧,大家都等着呢。”
车内沉默了几秒,然后,一个清晰而冷静的女声传了出来,音量不大,却足以让靠近车边的几个人听见。
“阿姨,我想先跟您商量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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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萧静怡的声音透过紧闭的车窗传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这平静与车外焦灼的气氛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吴秀琳的心跳漏了一拍,她预感到,担心的事情可能要发生了。
“静怡,有什么事,咱们先进屋再说,好吗?”吴秀琳保持着耐心,声音温和。
“外面这么多亲戚朋友看着呢,别让大家看笑话。”
车内又沉默了一下,然后萧静怡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一丝执拗。
“不,阿姨,就现在说。说完我就下车。”
薛瀚海急得直跺脚,扒着车窗哀求:“静怡,求你了好不好,先下来!什么事不能等仪式办完了再说?”
“你闭嘴!”萧静怡在车里呵斥了薛瀚海一句,声音不大,却透着严厉。
薛瀚海像被掐住了脖子,顿时噤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写满了无助和难堪。
周围离得近的亲友们虽然听不清具体对话,但看这情形,也猜到是新娘子在闹脾气。
议论声开始像蚊子一样嗡嗡响起。
“这新娘子架子够大的啊……”
“怎么回事啊?是不是彩礼没谈拢?”
“瀚海这孩子也太面了,被媳妇拿捏得死死的。”
吴秀琳听着这些议论,脸上火辣辣的。但她知道,此刻自己不能乱。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车窗,语气依旧平稳:“好,静怡,你说,什么事?”
车窗玻璃降下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刚好能让声音更清晰地传出来。
萧静怡似乎就坐在紧贴车窗的位置。
“阿姨,”她的声音从缝隙里钻出来,清晰地打在吴秀琳的耳膜上。
“我弟弟,您知道的,他谈了个对象,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吴秀琳心里咯噔一下,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女方家要求必须在城里有套房,不然就不答应婚事。”
萧静怡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忧愁,仿佛只是一个为弟弟操心的姐姐。
“我爸妈为这事愁得不行,我们家的条件您也清楚,实在买不起。”
吴秀琳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手指在身侧悄悄握成了拳。
“阿姨,您看……您名下不是有套县城的房子吗?反正您跟叔叔和奶奶住乡下,那房子也空着。”
萧静怡顿了顿,似乎在观察吴秀琳的反应,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同冰锥。
“我想着,能不能……能不能把那套房子,先过户给我弟弟?”
“等他结了婚,稳定下来,我们再想办法……”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最初的嗡嗡议论声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匪夷所思的要求惊呆了。
薛瀚海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车窗那条缝隙,脸色惨白如纸。
冯德厚在几步之外,虽然没听全,但也听到了“房子”“过户”几个关键词,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吴宝柱年纪大,耳朵背,没听清具体内容,但感觉到气氛不对,拄着拐杖想往前凑,被旁边的亲戚劝住了。
吴秀琳站在原地,感觉一股血直冲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她想过萧静怡可能会有些小家子气的算计,但没想到,对方竟然敢在婚礼当天,用这种方式,提出如此贪婪无理的要求。
这已经不是算计,这是明目张胆的勒索。
用一场婚礼,用她肚子里的孩子,来勒索一套房子。
吴秀琳强迫自己站稳,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传来的刺痛让她保持着清醒。
她透过那条窗缝,能看到萧静怡模糊的侧影,姿态似乎很放松,仿佛在谈论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静怡,”吴秀琳开口,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是阿姨和你叔叔养老的房子。”
车窗后的影子动了一下,萧静怡的声音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
“阿姨,您和叔叔身体都好,还可以在乡下住很多年呢。”
“可我弟弟等不了啊,他女朋友家催得紧。”
“再说……”她的话音里忽然带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威胁。
“我现在怀着瀚海的孩子,情绪不能太激动,对胎儿不好。”
“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他结不了婚,我这婚结得也不安心。”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不下车,不结婚,甚至可能……不要孩子。
薛瀚海显然也听懂了这层威胁,他痛苦地抱住头,蹲在了地上,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周围的人群彻底炸开了锅,尽管大家努力压低声音,但惊愕和指责还是像潮水般涌来。
“天哪!要婆婆把房子过户给小舅子?这像话吗!”
“这新娘子也太……太厉害了吧!这不是逼宫吗?”
“瀚海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摊上这么个……”
吴秀琳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带着鞭炮硝烟味的空气。
她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回应,将决定这个家未来的走向。
04
吴秀琳没有立刻回答萧静怡的话。
她先是弯腰,轻轻扶起了蹲在地上、几乎崩溃的儿子薛瀚海。
薛瀚海泪流满面,抓住母亲的胳膊,像个无助的孩子。
“妈……对不起,妈……我不知道她会这样……她之前只说过想帮帮她弟弟……”
吴秀琳拍了拍儿子的手背,示意他冷静。
她的动作很轻,但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让薛瀚海混乱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
“瀚海,你去跟爸和奶奶说一声,让大家稍安勿躁,就说新娘子有点不舒服,休息一下就好。”
吴秀琳低声对儿子吩咐道,她需要先稳住外面的局面,不能让人看了更大的笑话。
薛瀚海犹豫地看了一眼依旧紧闭的车门,咬了咬牙,转身走向父亲和奶奶那边。
吴秀琳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那条车窗缝隙。
萧静怡似乎很有耐心,静静地等着她的答复。
“静怡,”吴秀琳的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你提出的这个要求,太突然了,阿姨需要时间考虑。”
她采用了缓兵之计。硬碰硬显然不行,萧静怡现在仗着身孕和有恃无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必须先让她从车上下来,把婚礼流程走完。否则,薛家今天就真的成为全村的笑柄了。
车窗后的萧静怡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隔着玻璃,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阿姨,我知道这要求是有点突然,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这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好。我弟弟好了,我和瀚海以后也能少点负担,不是吗?”
她巧妙地偷换了概念,把对她弟弟的帮扶,说成了为了“咱们这个家”。
吴秀琳心里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房子过户是大事,涉及很多手续,不是一句话就能办的。”
“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先下车,我们把婚礼办了。房子的事,过后我们一家人坐下来慢慢商量。”
吴秀琳试图把萧静怡拉回“一家人”的范畴,用亲情和仪式来软化她。
然而,萧静怡显然不吃这一套。
“阿姨,我不是不相信您。只是我弟弟那边真的等不了。”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委屈和固执。
“女方家说了,月底前必须看到房产证,不然就吹了。”
“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打光棍啊。”
“今天趁着亲朋好友都在,也算是个见证。您要是答应,给我个准话,我立马下车,风风光光地嫁给瀚海。”
“以后我一定把您和叔叔当亲爹亲妈一样孝顺。”
软的不行,就来软的硬的结合。先是示弱,强调弟弟的紧迫和自己的无奈,然后又暗示了“见证”,把场面架了起来。
最后还画了个“孝顺”的大饼。
吴秀琳听着这番话,心里一阵发寒。这姑娘的心机和算计,远超她的想象。
她根本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选择在婚礼这个最关键、薛家最无法拒绝的时刻发难。
她算准了吴秀琳为了儿子的面子,为了顺利结婚,很可能会妥协。
周围虽然被薛瀚海和几位长辈劝说着,稍微安静了一些,但无数道目光依然像针一样扎在吴秀琳背上。
她能感觉到丈夫冯德厚投来的焦急而又愤怒的目光。
也能想象到婆婆吴宝珠此刻的担忧和疑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吉时正在一点点错过。
司仪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不停地看表。
如果再僵持下去,就算最后新娘子下来了,这场婚礼也变了味,成了全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吴秀琳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那套房子,是她和冯德厚半辈子的心血,是他们养老的保障。
虽然旧,但地段好,租出去也能有一笔不错的收入,贴补家用。
更重要的是,那是一种象征,是他们作为父母的根基和尊严。
如今,却被未来儿媳妇用这种方式觊觎,甚至强索。
她感到一种巨大的屈辱和愤怒。
但如果今天不答应,婚礼泡汤,儿子怎么办?萧静怡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瀚海那么喜欢静怡,如果因为这事散了,他会不会恨自己这个当妈的一辈子?
答不答应,似乎都是一个难以承受的结局。
吴秀琳看着那扇紧闭的车门,仿佛看到了一张贪婪的、得寸进尺的脸。
她突然意识到,妥协换不来尊重,只会让对方更加肆无忌惮。
今天能要房子,明天就能要别的。这个无底洞,填不满。
可是,不妥协,眼前的难关怎么过?
她需要一个办法,一个既能打破僵局,又能戳破对方幻想,还能保全自家颜面的办法。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焦灼的儿子,愤怒的丈夫,担忧的婆婆,以及那些或好奇或同情的亲友。
最后,她的视线落回了那辆婚车。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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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吴秀琳的沉默,让车内的萧静怡有些沉不住气了。
车窗缝隙里传来她略带催促的声音:“阿姨,您考虑得怎么样了?这都快过吉时了。”
她似乎认为胜利在望,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吴秀琳没有理会她的催促,而是转头看向一旁脸色铁青的冯德厚。
“德厚,你过来一下。”
冯德厚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几步跨过来,压低声音吼道:“她到底想干什么?无法无天了还!”
吴秀琳示意他小声点,然后平静地说:“静怡想让我把县城的房子,过户给她弟弟结婚用。”
冯德厚一听,眼睛瞬间瞪圆了,胸口剧烈起伏,眼看就要爆发。
吴秀琳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捏了一下,用眼神制止了他。
“你先别急,带着妈和瀚海,去安抚一下客人,让大家再等等,就说……就说新娘子身体不太舒服,需要缓一缓。”
冯德厚看着妻子镇定的眼神,虽然怒气难平,但还是生生压了下去,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叫什么事啊!”他嘟囔着,转身走向还在焦急张望的吴宝珠和薛瀚海。
吴秀琳看着丈夫的背影,心里涌起一阵酸楚。
冯德厚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脾气直,没什么心眼,一辈子勤勤恳恳。
那套县城的房子,当初买的时候,他冒着酷暑在工地干了整整一个夏天的重活,才凑够了首付。
如今,却有人想不劳而获,轻易夺走。
吴秀琳收回目光,重新面对婚车。
她的思绪飘回了几个月前。
那时薛瀚海和萧静怡刚确定关系不久,萧静怡第一次以女朋友的身份来家里吃饭。
饭后闲聊,萧静怡就很自然地问起了县城那套房子。
“阿姨,听说您县城的房子在老街那边?那边现在发展挺好,房子应该升值了不少吧?”
当时吴秀琳只当是寻常聊天,还笑着说:“老房子了,升不升值也就那样,留着以后养老。”
萧静怡当时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后来有一次,薛瀚海私下跟吴秀琳说,静怡提过,能不能先把那套房子简单装修一下,给他们当婚房用。
说是离他们上班的地方近,方便。
吴秀琳当时考虑到小两口刚工作,租房压力大,倒是有些心动。
但冯德厚不同意,说那是老两口最后的窝,不能动。
而且乡下房子大,结婚完全够住,何必去折腾那套老房子。
为此,薛瀚海还跟父亲闹了几天别扭,觉得父亲不近人情。
现在想来,恐怕从那个时候起,萧静怡就已经在打那套房子的主意了。
先是要当婚房,被拒绝后,干脆趁着怀孕结婚这个“最佳时机”,直接索要,而且还是为了她弟弟。
步步为营,算计得清清楚楚。
吴秀琳心里一阵发冷。她原本以为,只要自己对儿媳妇好,将心比心,总能换来真心。
现在看来,有些人心的贪婪,是填不满的。
她甚至开始怀疑,萧静怡对瀚海,到底有几分真情?
还是说,看中的只是瀚海的老实本分,以及薛家这套还能榨出点油水的家底?
尤其是那套位于县城、颇有价值的房子。
如果今天妥协了,满足了她的要求,那以后呢?
她弟弟结婚要房子,以后生孩子要不要钱?她父母养老要不要管?
瀚海那点工资,够填她那个无底洞似的娘家吗?
到时候,矛盾只会越来越多,这个家永无宁日。
而且,用这种胁迫手段得来的婚姻,又能维持多久?
吴秀琳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不怕穷,不怕累,但她怕家里不和,怕儿子受委屈,怕这好不容易盼来的喜事,变成一场闹剧和悲剧。
她看着那辆纹丝不动的婚车,仿佛看到了一场精心策划的绑架。
而被绑架的,是她的儿子,是薛家的脸面,还有她对未来家庭和睦的期盼。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必须打破这个僵局,必须让萧静怡明白,有些底线,不容触碰。
即使用最激烈的方式,可能会造成暂时的伤害,也比长久的痛苦要好。
吴秀琳下定了决心。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脸上恢复了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
她朝着婚车,迈出了脚步。
这一次,她的步伐坚定而沉稳。
06
吴秀琳再次靠近婚车时,周围的议论声虽然压低,却像潮湿的闷雷,滚过每个人的心头。
薛瀚海被冯德厚和吴宝珠拉着,站在稍远的地方,脸色苍白,眼神空洞,仿佛魂都被抽走了。
冯德厚胸膛起伏,显然在极力压制怒火,而吴宝柱则不停地念叨着“造孽啊,这是造的什么孽”。
一些关系近的亲戚试图过来劝说,都被吴秀琳用眼神轻轻制止了。
她知道,此刻外人说什么都没用,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场闹剧,必须由她来收场。
她停在车门前,没有再去敲窗,而是直接对着那条缝隙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车内。
“静怡,你打开车窗,我们面对面说。”
车内沉默了几秒,似乎有些意外吴秀琳的镇定。
然后,车窗缓缓降下了一半。
萧静怡的脸露了出来。她今天化着精致的新娘妆,头发盘起,戴着洁白的头纱,很美。
但那双眼睛里,却没有新娘子该有的羞涩和喜悦,只有一种精明的冷静和志在必得。
她甚至还对吴秀琳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带着些许无辜的笑容。
“阿姨,您考虑好了?”
吴秀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目光平静地直视着她,缓缓说道:“静怡,你和瀚海认识时间也不短了,阿姨自问待你如何?”
萧静怡没想到吴秀琳会先问这个,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阿姨您对我很好啊,比我亲妈还细心。”
这话听起来真诚,但配上她此刻的行为,却显得格外讽刺。
“那你觉得,瀚海对你怎么样?”吴秀琳继续问,语气依旧平和。
萧静怡瞥了一眼不远处失魂落魄的薛瀚海,眼神闪烁了一下。
“瀚海……他对我很好,什么都听我的。”
“是啊,瀚海老实,心眼实,他是真心实意想跟你过日子。”吴秀琳叹了口气。
“所以,静怡,阿姨想问你一句,你今天这样做,是真的想好了要跟瀚海过一辈子吗?”
吴秀琳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两把刀子,似乎要剖开萧静怡的内心。
“还是说,在你心里,有比瀚海,比你们未来的小家,更重要的东西?”
这话问得直接,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萧静怡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阿姨,您这话说的,我当然是想跟瀚海好好过日子的。”
“可我弟弟的事也是大事啊!我是他姐姐,我不能不管他!”
她又开始强调弟弟的重要性,试图把话题拉回房子上。
“您要是答应把房子过户给我弟弟,我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孝顺您和叔叔,跟瀚海好好过。”
“我肚子里的,可是你们薛家的孙子啊!”
她又祭出了最后的法宝——孩子。
吴秀琳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孩子,那个尚未出世的无辜生命,成了这场博弈中最重的筹码。
她看到萧静怡说话时,手下意识地抚摸着尚未显怀的小腹。
那个动作,看起来像是一种母性的本能,但在此刻,却更像是一种示威。
吴秀琳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她为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感到悲哀。他(她)还没来到这个世界,就已经被母亲当成了工具。
周围的亲友虽然听不清具体的对话,但能看到吴秀琳严肃的表情和萧静怡略显激动的神态。
气氛更加凝重了。
薛瀚海似乎想冲过来,被冯德厚死死拉住。
吴宝珠拄着拐杖,老泪纵横,嘴里喃喃道:“别逼孩子了,别逼了……房子给她弟弟就给她弟弟吧,只要他们好好过……”
这话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鞭子抽在吴秀琳心上。
连最疼孙子的奶奶,在现实面前,都开始动摇了。
难道,真的要妥协吗?
用一套房子,换取一场表面平静、内里早已千疮百孔的婚姻?
换取儿子未来的忍气吞声和无休止的索取?
吴秀琳的目光从萧静怡脸上移开,扫过在场的一张张面孔。
她看到了同情,看到了无奈,也看到了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隐秘兴奋。
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妥协,是慢性毒药。不妥协,可能就是当场毒发。
但她宁愿选择后者,至少痛快,至少能保住这个家最后的骨气和尊严。
她重新看向萧静怡,那个年轻、漂亮、却充满算计的准儿媳。
一个清晰的、甚至有些冷酷的计划,在她心中彻底成型。
她要用一句话,撕开所有的伪装,打破这场精心设计的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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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吴秀琳静静地看了萧静怡几秒钟,那目光深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让萧静怡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
她下意识地避开了吴秀琳的注视,语气却更强硬了几分。
“阿姨,您到底给句准话吧!行还是不行?这么多人等着呢!”
她试图用场面和时间来施加最后的压力。
吴秀琳忽然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浅,却意味深长。
她往前凑近了一步,距离车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车内的萧静怡能清晰听见。
她没有回答关于房子的任何一个字,而是用一种近乎闲聊般的、云淡风轻的语气,说了一句完全出乎萧静怡意料的话。
“静怡啊,”吴秀琳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拂过,却带着千钧重量。
“这婚,我看今天先不结了吧。”
萧静怡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吴秀琳。
她准备好的所有说辞,所有的算计,都被这句话打得粉碎。
她以为吴秀琳会妥协,会愤怒,会讨价还价,唯独没想到对方会直接掀桌子。
“阿……阿姨,您说什么?”萧静怡的声音有些发颤。
吴秀琳脸上的笑意不变,继续说道,语速平缓,字字清晰:“不急。等你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
她特意在“平平安安”四个字上,稍稍加重了语气。
然后,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萧静怡的小腹上,又缓缓移回她的眼睛,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