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村口小卖部门前，烟雾缭绕
王德贵叼着烟，眯着眼打量刚下公交车的陈远。
弹了弹烟灰，他突然大笑：「哟，这不是老陈家的大学生吗？」
「听说在省城混？」
王德贵的目光停在陈远磨破的袖口上，笑得更欢了：「该不会是扫大街的吧？」
围观的村民跟着哄笑。
陈远平静地从背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慢慢拧开瓶盖。
王德贵一脚踢翻了陈远手中的瓶子：「穷讲究啥？」
「我这有喝剩的啤酒，赏你！」
矿泉水洒在陈远的裤脚上，他低头看了看湿漉漉的鞋面。
三天后，当王德贵在全县干部面前弯腰捡那瓶矿泉水时，他才明白什么叫「眼瞎」。
01
城乡公交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着。
陈远坐在最后一排，身上的蓝色夹克已经洗得发白，帆布鞋的鞋头磨出了个小洞。
司机回头瞅了他一眼：「兄弟，第一次来青山村？」
「回家。」
陈远的声音很平静。
车停在村口的时候，陈远是最后一个下车的。
他背着个旧书包，看起来就像个刚毕业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
村口的小卖部前围着一圈人。
王德贵正坐在马扎上，手里夹着烟，对着几个村民吹牛：「我跟你们说，省里那些当官的，见了我都得客客气气的。」
有村民问：「德贵，真的假的？」
「那还有假？」
王德贵拍拍胸脯：「上次省教育厅的张主任还跟我合影呢！」
陈远听到这话，脚步停了停。
王德贵这时候也看到了陈远，眼珠子转了转，突然站起身：「嘿，这不是老陈家那个考上大学的娃吗？」
陈远点点头：「德贵叔。」
「叫什么叔，我现在是村书记！」
王德贵掸掸身上的烟灰，打量着陈远：「听说你在省城的教育局工作？」
「嗯。」
「干啥的？」
王德贵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轻蔑：「该不会是看大门的吧？」
围观的村民都笑了。
陈远淡淡地说：「算是吧，管几个门。」
「我就说嘛！」
王德贵更得意了：「大学生了不起啊？还不是给人看大门！」
「你看我，小学没毕业，现在当书记，手底下管着一千多号人！」
陈远没接话，准备往村里走。
「等等！」
王德贵拦住了他：「你回来干啥？该不会是丢工作了吧？」
「回来看看。」
「看看？」
王德贵冷笑一声：「别告诉我，你是来考察我们村的建设成果的？」
围观的村民又是一阵哄笑。
陈远看了看王德贵，慢慢说道：「可以这么理解。」
「哈哈哈！」
王德贵笑得前仰后合：「看大门的也敢说考察！」
「行，那我这个书记就带你参观参观！」
陈远背着包，跟在王德贵后面。
经过村口那棵老槐树的时候，他停下脚步，伸手摸了摸树干上的伤疤。
小时候他经常在这棵树下写作业。
那时候王德贵还是个混混，经常带着一帮人在这里打牌赌钱。
「愣着干啥？走啊！」
王德贵不耐烦地催促。
陈远收回手，继续跟着走。
路过村小学的时候，陈远看到破旧的校门上贴着一张通知：「因校舍年久失修，暂时停课。」
「这学校怎么了？」
陈远问道。
「破房子，不安全。」
王德贵随口说道：「孩子们都去镇上上学了，挺好的。」
陈远皱了皱眉，没说话。
走到村委会门口的时候，王德贵指着门前的停车位：「看到了吧？这是我的专用车位。」
「等会我的奥迪回来，你就知道什么叫排场了。」
陈远点点头：「德贵叔现在确实不错。」
「那是！」
王德贵拍拍胸脯：「我跟省里的关系硬着呢！」
「你一个看大门的，这辈子都接触不到我这个层次的人！」
说完，他推开村委会的门：「进来吧，我给你安排个地方住。」
02
村委会的院子里，几只鸡在刨食。
王德贵带着陈远走向院子最里面的一间平房。
「就住这儿。」
王德贵推开门，里面堆满了各种杂物：纸箱、编织袋、还有几袋化肥。
「这是仓库吧？」
陈远看了看里面的环境。
「仓库怎么了？」
王德贵理直气壮：「能有个地方住就不错了！」
「你以为你是省厅的大领导啊？」
陈远没说话，放下背包开始收拾。
王德贵靠在门框上，继续说：「我跟你说，别看这是仓库，一般人我还不让住呢！」
「这里面放的都是好东西。」
陈远掀开一个纸箱，里面装着茶叶和烟酒。
「这些是...？」
「年货呗！」
王德贵不以为意：「过年了，村民们孝敬的。」
陈远又看了看墙上贴着的几张照片，都是王德贵和各种「领导」的合影。
其中一张特别显眼，王德贵和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握手，背景是省政府大楼。
「这位是？」
陈远指着照片问。
王德贵得意洋洋：「省教育厅的张主任！」
「我们是铁哥们！」
「上次他专门请我到省城吃饭！」
陈远仔细看了看照片，挑了挑眉毛：「张主任？」
「对！张建国张主任！」
王德贵拍拍照片：「怎么样，羡慕吧？」
「真巧。」
陈远笑了笑：「我认识张主任。」
「切！」
王德贵不屑地说：「你一个看大门的能认识什么主任？」
「顶多见过人家的车！」
「可能吧。」
陈远点点头：「不过张主任去年就退休了，现在在家带孙子。」
王德贵的脸色变了变：「胡说八道！」
「他前两天还给我发短信呢！」
说着，他掏出手机翻了半天，脸色越来越难看。
陈远没再说话，继续收拾东西。
王德贵在门口站了一会，突然说：「我出去办点事，你别乱动这些东西！」
「知道。」
王德贵走后，陈远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喂，老张吗？我是小陈。」
「在青山村呢，刚看到你的照片。」
「什么？PS的？」
「哈哈，我知道，你退休两年了。」
「行，改天去看你。」
挂了电话，陈远看着墙上的合影，摇了摇头。
外面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陈远透过窗户看到王德贵开着一辆银色的奥迪停在院子里。
王德贵下车的时候故意摔了一下车门，声音很响。
「陈远！出来看看！」
王德贵在院子里喊。
陈远走出来，看了看那辆车。
「怎么样？」
王德贵拍拍车头：「奥迪A6！」
「四十多万呢！」
「不错。」
陈远点点头。
「知道这钱怎么来的吗？」
王德贵得意地说：「都是靠关系！」
「省里的朋友多，项目就多！」
「什么项目？」
「多了去了！」
王德贵掰着手指头：「修路的、建房的、还有教育扶贫的！」
「光教育这一块，省里就给了我们村五十万！」
陈远听到这里，眼神微微一动：「教育扶贫？」
「对！」
王德贵越说越兴奋：「都是我跟省教育厅的朋友争取来的！」
「你一个看大门的，哪知道这些内幕！」
「确实不知道。」
陈远笑了笑：「那这钱用在哪了？」
「当然是用在教育上了！」
王德贵指了指远处：「看到那个文化广场了吗？还有村口的牌坊？」
「都是教育项目！」
陈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看到一个小广场和一座牌坊。
「学校呢？」
「学校？」
王德贵愣了一下：「学校早就不用了，破房子修了也没用。」
「现在的孩子都要去镇上读书，那才叫教育！」
陈远没再问，转身回了仓库。
王德贵在外面又炫耀了一会车子，才走进村委会办公室。
晚上的时候，陈远一个人在仓库里吃泡面。
透过窗户，他能看到村委会办公室里还亮着灯。
王德贵在里面打电话，声音很大：「老李啊，明天县里要来人检查，你准备一下！」
「什么？不知道检查什么？」
「反正把账做漂亮点！」
03
第二天早上，陈远起得很早。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一个人走向村小学。
学校的大门上了锁，但是围墙不高，陈远翻墙进去了。
校园里长满了野草，教学楼的窗户玻璃破了好几块。
陈远推开一间教室的门，里面的桌椅东倒西歪，黑板上还写着没擦完的字：「我爱我的祖国」。
他走到讲台前，伸手摸了摸黑板。
粉笔灰掉了一手。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陈远回头，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站在门口。
「我是陈远，回村看看。」
「您是？」
「我是老校长，赵建军。」
男人走进教室：「这学校已经停课两年了。」
「为什么停课？」
赵建军叹了口气：「房子太破了，不安全。」
「王书记说了，修学校不如修祠堂，祠堂能保佑全村人发财。」
陈远皱了皱眉：「孩子们怎么办？」
「都去镇上读书了。」
赵建军摇摇头：「远是远了点，但是条件好。」
「路上安全吗？」
「不太安全。」
赵建军实话实说：「去年就出过一次事故，幸好孩子没大事。」
陈远没说话，继续在教室里转。
「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赵建军问道。
「教育系统的。」
陈远随口答道。
「那你知道，修这样一个学校要多少钱吗？」
陈远停下脚步：「按这个规模，大概三十万就够了。」
「三十万？」
赵建军苦笑：「王书记说至少要一百万！」
「村里哪有那么多钱？」
「省里不是给了教育扶贫款吗？」
「你怎么知道？」
赵建军有些惊讶。
「王书记昨天跟我说的。」
「哦。」
赵建军的表情变得复杂：「那钱确实来了，五十万。」
「用在哪了？」
赵建军指了指窗外：「文化广场，还有村口的牌坊。」
「王书记说，这些也是教育设施。」
陈远看了看窗外的广场，那里确实很漂亮，铺着大理石地面，还有凉亭和假山。
「村民们怎么看？」
「能怎么看？」
赵建军摇摇头：「王书记有关系，上面的钱都是他要来的。」
「我们这些人说话不管用。」
陈远又在学校里转了一圈，看到食堂的屋顶已经塌了一个大洞。
「这个洞多久了？」
「半年了。」
赵建军说：「下雨的时候，整个食堂都是水。」
陈远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你拍这些干什么？」
赵建军有些担心。
「留个纪念。」
两个人从学校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到开车经过的王德贵。
王德贵看到陈远，马上停车下来：「你怎么跑这来了？」
「看看学校。」
「看什么看？」
王德贵不高兴了：「破房子有什么好看的？」
赵建军在旁边解释：「王书记，这位小陈是搞教育的，对学校感兴趣。」
「搞教育？」
王德贵上下打量陈远：「看大门也叫搞教育？」
陈远没反驳，只是说：「这学校确实需要修一下。」
「修？拿什么修？」
王德贵一脸不屑：「你知道修学校要多少钱吗？」
「不多，三十万左右。」
「三十万？」
王德贵冷笑：「你以为盖房子呢？」
「这种工程没有一百万下不来！」
「如果有钱呢？」
陈远问。
「有钱？」
王德贵摆摆手：「村里哪有那么多钱？」
「就算有，也不能都用在这破学校上！」
说完，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牌坊：「看到那个牌坊了吗？」
「那才叫有文化！比这破学校有用多了！」
陈远看了看那座牌坊，上面写着：「青山村欢迎您」。
「这牌坊花了多少钱？」
「不多，也就二十万。」
王德贵很得意：「都是大理石的，够气派吧？」
「确实气派。」
「那是！」
王德贵拍拍胸脯：「我办事，从来不小气！」
这时候，陈远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看号码，走到一边接电话。
「喂？」
「我是陈远。」
「现在在青山村。」
「学校的情况我看了，确实需要重建。」
「多少钱？按标准来，三十五万应该够了。」
「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陈远回到王德贵身边。
「谁的电话？」
王德贵好奇地问。
「朋友。」
「什么朋友？」
「也是搞教育的。」
王德贵嗤笑一声：「看大门的朋友还能是谁？」
「估计也是个看大门的！」
说完，他上了车：「别在这瞎转悠了！」
「吓着孩子你赔不起！」
车子启动的时候，故意从一个水坑里开过，溅了陈远一身泥水。
赵建军赶紧给陈远擦衣服：「对不起，王书记就这脾气。」
「没事。」
陈远看着远去的车子，眼神有些深沉。
04
第三天，陈远在村里转了一整天。
他去了几户村民家里，了解孩子们的上学情况。
村民老李家里，两个孙子正在写作业。
「爷爷，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村里上学？」
小孙子问道。
老李摸摸孩子的头：「快了，快了。」
「村里真的要修学校了？」
陈远问。
「听说是要修。」
老李说：「不过王书记说了，要等省里的钱到位。」
「省里不是已经给过钱了吗？」
老李愣了一下：「给过了？」
「那为什么不修学校？」
陈远没回答，只是说：「很快就会修的。」
晚上回到仓库，陈远又打了几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老刘，青山村的教育扶贫款是你们处室批的吧？」
「什么时候拨付的？」
「去年八月？这么久了。」
第二个电话：「财务处吗？我查一下青山村的资金使用情况。」
「没有学校建设项目？」
「那钱用在哪了？」
「好，你把详细清单发我邮箱。」
第三个电话：「县教育局吗？我是省厅的陈远。」
「青山村学校的情况你们了解吗？」
「什么？不在你们管辖范围内？」
「那谁管？」
打完电话，陈远看了看邮箱里的资金使用清单。
五十万的教育扶贫款，全部用在了「文化设施建设」上。
他把清单打印出来，仔细看了一遍。
文化广场：二十五万
村口牌坊：二十万
祠堂修缮：五万
没有一分钱用在学校上。
第二天早上，王德贵兴冲冲地跑来找陈远。
「好消息！好消息！」
王德贵满脸兴奋：「省里又要给我们村拨款了！」
「什么款？」
「还是教育扶贫！」
王德贵得意洋洋：「三十五万！」
「都是我跟省里朋友争取来的！」
陈远看着他：「这次准备怎么用？」
「当然是修学校了！」
王德贵拍拍胸脯：「我早就说了，一定要把学校修好！」
「不修广场了？」
「广场已经够漂亮了。」
王德贵摆摆手：「现在最重要的是教育！」
「德贵叔觉悟很高啊。」
「那是！」
王德贵骄傲地说：「我这个人，最关心的就是下一代！」
「钱什么时候到？」
「快了快了！」
王德贵神秘地说：「我的朋友说，最迟这个星期！」
陈远点点头：「那就好。」
「对了。」
王德贵突然想起什么：「明天县里要来人检查工作。」
「你别乱说话，知道吗？」
「我能说什么？」
「反正别添乱就行。」
王德贵警告道：「你就说村里发展得很好，王书记能力强！」
「好的。」
王德贵走后，陈远又打了个电话。
「资金已经审批了？」
「好，按计划执行。」
「记住，资金直接拨付给施工方，不要经过村委会。」
「为什么？我有我的考虑。」
下午的时候，村里的大喇叭响了。
王德贵的声音传遍全村：「全体村民注意！」
「明天县委书记要来我们村检查工作！」
「大家都要积极配合！」
「有记者问话，就说我们村发展得好，都是王书记的功劳！」
「听到了没有？」
广播重复了三遍。
陈远在仓库里听着，摇了摇头。
晚上，赵建军偷偷来找陈远。
「明天县里来人，王书记让我准备材料。」
「什么材料？」
「关于教育工作的。」
赵建军有些为难：「可是学校都停课两年了，我怎么写？」
「实话实说不就行了？」
「实话？」
赵建军苦笑：「王书记要我写学校发展得很好，教学质量不断提高。」
「那你打算怎么写？」
赵建军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如果有人愿意帮你呢？」
「帮我？」
赵建军看着陈远：「你一个看大门的，能帮什么忙？」
陈远笑了笑：「试试看。」
05
第二天上午九点，县委书记的车队准时到达青山村。
王德贵早就等在村口，身后站着一排村委会成员。
他们都穿着新衣服，胸前别着红花。
三辆黑色轿车停在村口，车门打开。
先下来的是县委办公室主任，然后是县教育局长。
最后，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从中间那辆车上下来。
「欢迎欢迎！」
王德贵快步迎上去：「李书记，您辛苦了！」
县委书记李建国点点头，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
「听说省里有领导来了？」
李建国问道。
「对对对！」
王德贵连忙说：「就住在我们村委会！」
「人呢？」
「马上就到！」
王德贵回头对一个村委会成员使了个眼色。
那人跑向村委会，很快带着陈远走了过来。
陈远还是那身旧衣服，看起来很普通。
李建国皱了皱眉，但还是礼貌地问：「您是？」
陈远刚要开口，王德贵抢着说：「这位是省教育厅的...」
话说到一半，王德贵愣住了。
因为李建国突然快步走向陈远，脸上的表情完全变了。
「陈厅长！」
李建国紧紧握住陈远的手：「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王德贵手中的锦旗掉在地上，嘴唇开始发抖：「厅...厅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