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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来解除婚约的。”男人巍如玉山,看向她的眼神十分冷淡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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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于网络

第一章(重写版) 老夫少妻,成何体统……

今儿是赵母六十寿辰,作为当朝定国公的亲娘,老太太的寿宴办得很是热闹,不仅请了汴京如今最负名气的戏班子登台演出,老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们也被提前几日接来了汴京,等着一块儿恭贺老太太大寿。

“就是有些可惜,咱国公爷不在,不然……”

有心人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拿眼风去瞧坐在不远处的华服女郎,厅堂里热热闹闹的,几个角儿在戏台上演得正热闹,老家来的亲戚塞满了大半个屋子,偏偏那些喧闹都像泥巴点子似的,半点儿沾不上她的身,她静静坐在上首的位置,石榴红的衣袖下伸出一截柔润如玉的手,白得简直晃眼,手上戴着的玉镯、染着的蔻丹,都没能夺去她这个人本真的光采。世间最秾丽富贵的色彩加诸在她身上,却半点儿不会让人觉得喧宾夺主,脸欺腻玉,秾如桃李,芳丽无双,带着一股与生俱来且并不加以掩饰的傲慢。

绕是她先入为主,对她有着不好的印象,却也不得不承认,那实在是一个举世罕见的美人。

她原本只是好奇传闻中将定国公管得死死的,自个儿生不出孩子,还不许他纳妾生子的女人是个什么模样,但这一瞧就入迷了,直到隋蓬仙顺着那道让她感到冒犯的视线望来,与她四目相对,那人才连忙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看了。

赵家三婶拿瓜子壳丢她:“犯怵了吧?人家可是忠毅侯府的千金,腰板儿直着呢。就是国公爷在,难不成你还敢当着她的面引荐你娘家妹子?可别白费功夫了。”

那人嘀咕两句:“我就是替国公爷不值,那么大的家业,往后都没个人继承。哪怕有个丫头片子也好啊,偏偏一个蛋都没下……”

她们俩自以为说得小声,但国公府的人一早就得了赵庚的命令,但凡有乱嚼舌根的,无论是谁,直接拖出去不让人再登门。

眼看着又悄无声息拖出去两个人,红椿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取过茜草手里的扇子,手腕轻摇,借着轻扑的扇面,她低声道:“今儿人实在是多,不如婢扶您去水榭那边儿透透气吧?”

隋蓬仙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腕上悬着的玉镯,指甲磕在质地坚硬温润的玉镯上,发出嗒的脆响,她摇了摇头,看着一脸高兴满足之色的赵母,漫不经心道:“没关系,偶尔听听外面的人是怎么说我的,也很有趣。”

红椿抿紧了唇,显得有些严肃,茜草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忿忿道:“他们那是嫉妒!嫉妒您日子过得好,和姑爷夫妻恩爱和美,都是一群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货色……”后面的话在红椿皱着眉头的注视下渐渐没了声音,隋蓬仙被她的话一提醒,才被她压下去不久的思念重又浮了上来。

她想起言而无信的赵庚,饱满朱红的唇抿了又抿,眉眼间还是带出了些不痛快。

老东西真是心机深沉,人未到,还让她心里一直牵挂着他。

要叫他知道了,不知道怎么得意呢。

赵母乐呵呵地看了好一会儿戏,她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今日寿辰有专门的戏班子为她唱曲儿,又有平时见不到的老家亲戚给她祝寿道喜,虽然儿子不在身边,但她也觉得很满足、很高兴。

她注意到坐在身边的儿媳神色淡淡的,想起她平时对这些事儿并不感兴趣,还要压着性子陪着她招呼客人、在台下看剧,应该憋坏了。

赵母拉过儿媳的手拍了拍,正想让她别拘着自个儿,回房去歇着,就听到外面响起一阵嘈杂声,伴随着重若奔雷的马蹄声,她握在手里那只柔软细腻的手一下便抽了出去,却又顾忌着满堂的宾客,硬生生又落回膝头。

戏台子上的角儿们看着一道挺拔如山的身影进了屋,他身量异常威武高大,一进了屋,原本十分宽敞热闹的屋子仿佛一下子便变得逼仄起来,亲戚宾客们不自觉收起了脸上的笑,半是畏惧半是崇拜地看向来人。

来人步伐迈得极快,也没有人敢拦他,默默地往后退了退,不敢耽误别人一家团圆。

离得近了,他的面容十分清晰地映入众人眼中,年轻些的小辈没有见过这位老赵家最有出息的儿孙,伸长了脖子去看。

相比于总让人觉得有几分轻浮气的俊美,他更像一座巍峨而沉静的山,面部线条凌厉而英挺,目如深渊,只有当他注视着他的妻子时,那里才会泛起显而易见的波澜。

那分明是极中意、极喜爱一个人才会有的表现。

赵庚的目光扫过隋蓬仙,见她坐在一旁,看都不看自己,衣袖下的手却紧紧拧着,他忍下想把她搂进怀里的心思,来到赵母面前,十分利落地跪下给母亲磕了个头,口祝她福寿安康,五福绵绵。

赵母欢喜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没想到昨日还传信回来说军务要紧无法赶回来替她祝寿的儿子这会儿竟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亲自为她祝寿,心下真是再熨帖不过。

她轻轻握住儿媳的手,笑道:“瞧我,欢喜坏了,手脚都没什么力气。好孩子,你替我扶一扶你夫君,叫他快起来。”

那道炽热的视线犹如实质,落在她面颊上,直把人盯得面颊晕红还不罢休。

隋蓬仙心里哼了一声,赵庚那么沉,每每将她压得浑身发软,她推都推不开。他不想起来的话,她使再大的劲儿也没用。

但看向赵母含笑期冀的眼,隋蓬仙有些别扭地哦了一声,走到赵庚身旁,细白如玉的手轻轻搭在他臂膀上,皮笑肉不笑道:“国公爷,请起吧。”

嘴上阴阳怪气的,那双小手还在使劲儿拧着他臂膀上的肉。

看来是气得不轻。

赵庚顺势握住她那双不停点火的手,裹在掌心里不轻不重地捏了捏,这才放开。

他站起身,放开了她的手,视线却一直停在那张放开她:“多谢夫人。”

周围人看好戏似的目光齐齐投到了夫妻俩身上,隋蓬仙并不在乎这些,但她不想让自己和赵庚被人当什么罕见的乐子瞧,因此反应淡淡,任由他虚揽着腰坐到赵母身旁的椅子上。

因为先前只有两位女主人在,上首的位置只摆了两张椅子,宾客们都以为赵庚会径直坐下,不料他轻轻搂着妻子的肩扶她坐下,随即一脸自如地和赵母说起话来。

众人惊诧的视线在三人中间来回游走,见隋蓬仙坐得心安理得,完全没有给自己的丈夫让座的意思,而赵母竟也习以为常似的,神情慈爱地和儿子唠起了家常。

宾客里不乏有婆媳一块儿到场的,见到这一幕,心里都有些吃味。

成过亲的妇人就该知道,婆母等于半个娘这句话简直是在放屁,有些当婆婆的不蹉磨儿媳就不错了,像定国公一家这样和和气气,把儿媳当女儿,把儿子当女婿来疼的……可是少之又少。

赵庚不是故意欺瞒妻子他不能及时回来给母亲祝寿的事,紧赶慢赶回来了,说了没多久的话,他又得起身去处理军务。

赵母乐呵呵地对隋蓬仙使了个眼色:“这儿还有那么多客人,我走不开,你跟着他去吧。万一有什么事儿,你也好帮帮手。”

看着赵母对着自己挤眉弄眼,隋蓬仙险些没绷住脸上故作的冷淡姿态,下一瞬腰上便揽过来一只十分有力的手,轻轻一提,她便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紧紧挨在他身旁。

“多谢阿娘体恤。”赵庚落在她腰间的手有些烫,有些时日不见,她又有些不习惯这样过于炽烈的温度直直触碰她最敏感的腰,他掌心的温度太灼人,好像可以透过重重丝衫绸衣,在那片滑如凝脂的肌肤上烙下具体的痕迹。

周围还有那么多人,她的身体却无比诚实地向她献上最直接的反应,这让隋蓬仙觉得有些不大自在。

两人出了花厅,嘈杂的人声渐渐落在他们后面,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层出不穷,只是夫妻俩现在都没心情计较那些。

“怎么不说话?”

游廊里只有夫妻二人,赵庚说话做事都放开了些,在外人眼里英毅果断的定国公轻轻抬起妻子的手,低头在细白手背上落下一个吻:“我很想你。”

夫妻二人已有半月未见,赵庚看着她低垂着眼,赌气不肯看自己的样子,觉得自己简直像个没吃过肉的毛头小子。

想再亲亲她。

夫妻几载,隋蓬仙哪能不知道他此时灼烫的视线代表着什么,她使劲儿把手往外抽,没抽动,索性别过脸去,闷声道:“我才不想你。”

赵庚捏了捏她的手,还想继续哄得她开心起来,亲兵硬着头皮把急需处理的军务送了过来,赵庚话音一顿。

“行了,你忙你的去。我在附近转转。”

隋蓬仙抽出手,这回倒是很轻松地收了回来,她看着男人不自觉蹙起的眉心,直接把他没说出口的话顶了回去:“我知道分寸,这是在自己家里,你还怕我出什么意外?”

赵庚语气温和:“好,我尽快忙完了回来陪你。”说完,又忍不住心底翻涌着的喜爱,伸手碰了碰她的头发。

亲兵和远远跟在他们后面的红椿都低着头,不敢多看。

隋蓬仙拍开他的手,嫌他弄乱了自己的头发。

赵庚克制地深深望她一眼,转身去了前院书房。

红椿慢慢踱步过来,见先前还一脸什么都不感兴趣的隋蓬仙此时嘴角翘着,心情很好的样子,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先前在厅堂里待着还不觉得,隋蓬仙闻着庭院里的花香,倒还真的升起了些游园的兴致。

主仆俩慢慢散步赏景,却在路过花园假山时,意外听到有人在说话。

红椿飞快探头看了一声,轻声道:“是姑爷的七姑和她的女儿。”

隋蓬仙点了点头,既然她们母女特地避开人群到这儿来说话,多半是事关私隐,她没兴趣偷听墙角,正想走开,却听赵家七姑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你在别扭什么?多少年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你阿耶费那么多心思替你挑了严家郎君,难不成我们还会害你?”见女儿抽噎得厉害,赵家七姑又软下声气,“夫妻之间的缘分是不一样的,就拿你表兄表嫂来说,还没成婚的时候也是波浪不断,你表兄现在对妻子那么好,谁能想到,他从前也动过退婚的念头?”

退婚二字一出,不止是小声哭泣的夏心棠顿时忘了哭这回事,隋蓬仙的脚步微顿,也不想挪了。

红椿小心翼翼地睨了眼一脸冰霜的隋蓬仙,心里暗道不好。

隋蓬仙知道两人成婚前,都曾动过退婚的心思。但听着赵家七姑的话,赵庚竟然在他们家七大姑八大姨面前都透露过不想履婚的意思,而且理由竟然还是——

回想起赵家七姑抖抖索索地吐出‘老夫少妻,成何体统’这八个大字,隋蓬仙闭了闭眼,猛地一下推开了书房的门。

正在伏案处理公务的赵庚见来人是她,眉眼间那抹不快还没来得及升起就压了下去,他起身,绕过桌案去握她的手,却被隋蓬仙狠狠甩开。

“老东西,我问你——‘老夫少妻,成何体统’。”隋蓬仙紧紧盯着他的脸,不愿错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这八个字,何解?”

赵庚眉心一跳。

第2章 第二章 忠毅侯世子……怎么是个女人?……

胥朝与北狄之间摩擦不断,前些年北狄换了新汗王上位,一改从前只在接壤边境小打小闹恶心人的作风,猝然发难,率领五万北狄大军南下,野心勃勃,俨然已经将边境六州视作了自己的新地盘。

北狄来势汹汹,又趁夜来犯,打了边境守军一个措手不及。北狄战士满怀期待,信心满满地想着,在天亮之前,他们定能拿下这座边城,抢他们的财产珠宝,睡他们的婆娘女儿……

这一切的美好幻想终止在一个身起高马,手执长枪的年轻男人身上。

这是赵庚成名的第一战。

距今已经过去七年,期间他立了大大小小无数战功,战无不胜,英勇非凡,在上月大败北狄的那一战之后,各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直说他是将星转世。

百姓们如何评价他,并不在赵庚关心的范围里,哪怕知道了,他也只会高兴百姓们还有功夫瞎想。

看来日子太平,大家都吃得挺饱。

此时他骑在陪伴自己征战多年的奔霄身上,身披战甲,面容整肃,脑中一连思虑过许多事,最后,才拨出一点儿时间想起自家老母接连发了十几封家书的事。

那么多封家书,说的都是同一件事——儿啊,你如今算是出人头地了,当年你说先立业后成家,快快回来准备成亲吧,与你定下娃娃亲的隋家千金已经苦苦等待你多时了。

娃娃亲。苦苦等待他多时。

思及此,赵庚面上的神情愈发肃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年轻将军冷下脸来,愈发显得神采英拔,英俊得让人多看一眼都会心生羞意。

周边响起一阵低低的尖叫声,伴随着各种香囊、香果掷来,赵庚的思绪稍稍断了一瞬。

——不成,得回去仔细问一问母亲。他无心成婚,但若女方因一纸婚约等了他许久,耽误韶华,他理应担负起责任。

今日来看大败北狄的将士们凯旋回到汴京的百姓很多,隋蓬仙站在玉京楼三楼的位置往下望,一眼望下去人潮浮动,被将士们簇拥在最前端的威武将军渐渐走出了她视线可及的范围。

红椿看着她冷凝的侧脸,不敢作声。

那实在是一个很漂亮的少年,红衣张扬,头顶金冠,世间最秾丽富贵的色彩加诸在她身上,却半点儿不会让人觉得喧宾夺主,眉眼凌厉而俊美,带着一股与生俱来且并不准备加以掩饰的傲慢。

“红椿,帖子送过去了吗?”

赵庚虽长年驻守边关,但他的寡母和一些亲戚早已搬至汴京居住。红椿刚刚让人将今夜邀赵将军于玉京楼小聚的帖子送去了赵府——那都不能称之为府,瞧着只是个两进的宅院,去送信的茜草回来就有些不高兴,担心将来大娘子嫁过去了,还要和这么一家子人挤在这么小这么寒酸的宅子里,想想都觉得天塌了。

红椿点头,又有些迟疑:“大娘子,您打算怎么和赵将军谈啊?”

“谈什么,直接叫他主动退婚就是了。”隋蓬仙收回视线,语气冷冰冰的,“说不定人家在边关早已有了小娇娘,我这么一说,他巴不得顺水推舟立刻取消婚约呢。”

红椿刚刚跟着看到了赵庚的模样,虽然隔得有些远,但男人英俊非常的模样还是叫她记忆深刻。

“赵将军长成那副严肃模样,看着不像是有花花肠子的人。”

隋蓬仙奇怪地睨她一眼:“你都说是花花肠子了,还能长在外面明明白白地露给咱们看不成?”

红椿脸一热,忙道:“是婢说错话了。”

隋蓬仙没将这几句闲话放在心上,但转头又想起父母言而无信要把她嫁出去的事,身上顿时又躁了起来。

有敲门声传来。

茜草去开了门,看见一身黑衣的俊美青年站在门口,转身对隋蓬仙道:“大娘子,谢揆来了。”

按理说世家贵女身边都应由女使仆妇们跟着伺候,忠毅侯却在她还小的时候,就把谢揆给了她——唯一的嫡子身体弱得走两步便喘个没完,忠毅侯不想让可代替儿子易装的女儿也出什么意外,索性在暗卫苗子里挑了一个资质最好的送到她身边。

隋蓬仙心里憋着火,一时半会儿又没有地方发泄,只能闷闷地拽着腰带上的玉佩穗子撒气。

忽有微微的凉意混合着浆果的甜香凑到面前,隋蓬仙看去,青年遍布着茧子的掌心上盛着一碗冰酪浆。

这会只是早春,街头小贩们不会卖冰酪浆这样消暑解渴的东西。

“你从哪儿寻来的?”

见隋蓬仙主动端过碗,谢揆紧绷的肩线微松,红椿皱了皱眉:“大娘子,天儿还有些凉呢,不好吃这样寒性的东西。”说着,她嗔了谢揆一眼,为了哄大娘子高兴,什么也顾不得了,她先前怎么没发现木头似的谢揆还有做奸臣的潜质?

“我火气大着呢,就需要这样的寒凉之物来降降火。”隋蓬仙哼了一声,又看了谢揆一眼,赏赐般露出一个笑,“记你一功。”

谢揆低着眼:“这是属下的本分。”

从宫里出来,婉拒了一众官僚帮他接风洗尘的建议,赵庚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向自己的马,在夹杂着颇多复杂意味的眼神注视下骑马回了家。

这处宅院是他十八岁那年用积攒的俸禄和赏赐买下的,在寸土寸金的汴京,这样一座二进的宅子竟也要价不菲,赵母盘问儿子买房花了多少钱时,知道数字之后差些被晕过去。

——都能把赵家镇一半的良田都买下来了!

汴京居大不易,赵庚想让母亲安安心心养老,赵母拗不过儿子,被一众又羡又妒的亲戚围着吹捧了好几日,这才勉强搬去了汴京居住。

赵庚也有几年没回来了,他进了大门,目光在院子里游移一阵,确信前几年回来时那儿明明是花圃,现在再看,已经变成了他娘的菜地,小青菜打着霜,看着正鲜嫩。

“哎哟,这就是咱们家铁树吧?快进来快进来,好多年不见了,哟,还能长高啊?”

“军营里伙食好吧?看咱铁树,多俊,多威武啊。”

赵庚眼神扫过那些热情得过分的亲戚,再看向眼含热泪哽咽到说不出话来的母亲,心底叹了口气,干脆利落地走到她面前跪下给她磕了个头:“儿不孝,累得母亲担忧,多年不曾在母亲侍奉尽孝,实在羞愧。”

赵母看见儿子好端端地出现在她面前,胳膊腿儿都在,已经欢喜得不行了,听他说了好长一句话,笑中带泪地拍了拍他:“叽哩咕噜说什么呢?娘听不懂,快起来。”

赵庚从容地站起身,冷淡的视线扫过围在赵母身边,期期艾艾地看着他的亲戚们,见其中还有个年轻的女郎,见他看过去,她羞答答地低下头,他眉头微皱。

既然母亲有叫他履行娃娃亲的意思,怎么又让这种正值适嫁之龄的女孩儿住进家里?若是传出去,隋家的小姐会怎么想?不是平白恶心人吗?

“我和阿娘说会儿话,请诸位先回去吧。”说完,赵庚扶着赵母往正房走去,赵母还有些不好意思,怕慢待了老家来的亲戚,回头一望,却见刚刚跟在儿子后面的两个带刀小将军一手摸着刀柄,一边面无表情地把亲戚们给请走了。

赵庚在军营里习惯了发号施令,他说什么,从没有底下人反驳的道理,这会儿他吩咐下去之后,十分自然地和赵母进了屋,见屋内陈设十分简单,甚至连赵家镇上地主婆的屋子都不如,他皱了皱眉,看向赵母:“阿娘,儿送回来的东西呢?您怎么没用?”难道是耳根子软,被老家的亲戚们哄着送出去了?

这么多年下来,他的官衔一级一级地往上升,朝廷发下的俸禄和打了胜仗之后的赏赐已是不小的一笔。再者,每次攻下北狄的城池,总会有将领挑一些黄金珠宝之类的东西出来给长官们先挑,赵庚不屑于做贪污之类的事,却也无意打破军营里彼此心领神会的默契,每次只拿几样华而不实的摆件之类的玩意儿,嘱咐人和家书一起送往汴京。

赵母摆了摆手:“我一个老婆子,屋子里放那么多好东西干什么。你那些东西娘都给你攒着呢,都留给你娶媳妇儿用。”

说到娶媳妇儿,赵母顿时来了劲儿:“你年纪不小了,这次好不容易回来,应该能待久一些吧?赶快把婚事办了,我替你照顾媳妇孩子……”

她一说起这些话题就停不下来,赵庚索性没打断她,安静听着,时不时想起过两日得上个折子,抚恤金和军需的事都耽搁不得。

赵母说着说着,话风一转:“忠毅侯府那边儿说是他们家姑娘还小,想再留两年。铁树啊,是不是咱们这些年没和人家走动,他们生气了?”

赵母有些心虚,这桩娃娃亲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了个金饽饽,要不是公公当年意外救了受伤的老侯爷,他们家铁树是怎么也不可能和汴京的大家小姐扯上关系的。这几年赵母虽然搬进了汴京,但她一介乡野妇人,哪里敢贸贸然去叩忠毅侯府的大门。

最后还是她的牌搭子——李岱的老妻无意间听说了这事,当即拍着胸脯保证回家让自己男人帮着她问一问,是以这才有了那番试探。

对于试探的结果,赵母既喜又忧,赵庚他今年都已经二十五了,寻常人到他这个年纪,孩子都能跑会跳了,他却一个人孤零零的,日日在那样苦寒的地方和人真刀真枪地打啊杀的。赵母每晚梦到他,醒来之后眼泪都止不住。

听母亲絮絮叨叨说了这么许多之后,赵庚抬手,制止了她接着说下去:“阿娘,忠毅侯家的小姐……今年十七?”

赵母点头:“是呀,比你小了八岁,正是鲜嫩的时候呢。”

赵庚揉了揉眉,听到他娘的话,莫名想到菜地里那些水灵灵的小青菜。

“既然如此,这门婚约更不可行了。”

“老夫少妻,成何体统。”

赵母嘴一撇,立刻就想反驳,赵庚冷静地给他娘分析:“胥朝女子婚嫁年龄通常在十六至十八之间,隋娘子今年已经十七了,侯府的人推说还想留她两年。隋娘子与我都正值婚嫁年龄,若是真心嫁娶,自然不必耽误那么久。阿娘,人家显然是在婉拒这门亲事,我们也不必当真。”

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虽然赵母还是有些没听明白,但有一点她是听懂了的——她水灵灵的儿媳妇要飞了!

她顿时伤心起来:“都怪娘啊,不该给你取铁树这个小名,哪怕叫铁蛋铁锭呢……这铁树它可不就是不开花么,连累得你也一把年纪没媳妇儿,娘对不住你啊!”

赵庚面色微青,忍着性子劝说他娘几句。

赵母哭着哭着从身后摸出一张请柬:“今儿忠毅侯府的人送来的,说是世子爷要请你喝酒呢!我还想着世子爷对你这个未来姐夫那么热络,我那儿媳妇八成也飞不了,没成想,这汴京人太客气了,我的儿媳妇还是飞了啊!”

赵庚被母亲的哭声哭得头皮发麻,此时见着帖子,也顾不得其他了,接过帖子就起身往外走去,边走边道:“解除婚约这样的事是该慎重对待,我还是与世子面对面谈一谈为好。阿娘不必等我吃晚饭了,早些休息吧。”

话音刚落下,人影都看不见了。

玉京楼里,隋蓬仙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尽管茜草再三保证亲眼看到帖子被交到赵母手上,她还是烦躁地在屋里踱来踱去。

直至一阵沉而稳的脚步声渐渐响起,又在门外停下。

茜草连忙打开了门。

她屏住呼吸,看向来人。

赵庚和隋蓬仙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赵庚眸光微凝,不是说忠毅侯世子有请吗?

怎么是个女人?

第3章 第三章 赵庚是眼瞎了吗要退婚?

隋蓬仙还不知道人家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身份,还在盯着他瞧。

白日时她远远看了一眼,只知道他身量威武,头戴银盔,面容看不大清,只有一股在尸山血海里打拼出来的悍勇凌厉之气,她意识到这一点便失了兴致,觉得多半是和舅舅一样的大老粗。

但离近了一瞧,赵庚此人,长得着实有几分姿色。

赵庚见她只是盯着自己瞧,却没有开口,一时搞不清楚她男扮女装,借着同胞兄弟的名号请他相见的真实意图。

若是想要退婚,那也该由双方长辈出面才是。

并非是赵庚傲慢,也非是见色起意,想要继续履行婚约。取消婚约这种事传出去,舆论流言本就天然会偏向于男方,疑心是女方有什么毛病,又或是出了什么事让未来夫家忍无可忍才选择退婚,然若是女方先提出取消婚约,又有诸如找到了更好的下家之类的流言传个没完。

赵庚原先打算趁着这门娃娃亲只有两家亲近之人才知道,此时低调取消婚约,影响甚微。忠毅侯夫妇本已有取消婚约的想法,或许是忌惮这门娃娃亲是老侯爷定下,便由他来提,只将理由推到他常年戍守边疆,无心成家上就好,届时双方都欢喜,也无伤隋娘子的名声。

隋娘子今日这一出,家中长辈是否知情?倘若他们两人今日就把婚约解除了,他倒是无妨,被老娘哭一哭骂一骂也就过了,她一个女儿家……

“世子,请坐下说话吧。”

赵庚他常被其他将士戏言长着一张阎王面,在战场和军中自然无所顾忌,和这样一位陌生的,且与他有着婚约的年轻女郎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实在是头一回,他尽量缓和了神色,朝她望去。

隋蓬仙的视线一直没舍得从人家身上挪回来,猝不及防四目相对,她完全没有久盯失礼的羞愧,男人沉静黝黑的眼瞳中倒映出她微微扬起下颌,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赵庚看着那只骄傲的小凤凰就这么昂着脖子坐了下去,微微松了口气。好在,能听话,并不难缠。

只是屋子里的人太多了。两个女使站在桌子旁边,还有一个身量修长的青年正安静地站在暗处,赵庚瞥过去一眼,吐息细微,功夫不错。

“世子既约我前来议事,还请屏蔽左右。”赵庚一脸坦然,“我不习惯这么多人伺候。”

红椿在他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开始警惕了,听到后半句更是忍不住想争辩,她们杵在这儿又不是为了伺候你!

隋蓬仙犹豫了一下:“你们先出去,若有事,我再叫你们。”

红椿和茜草虽然心里不愿,但习惯了听她的话,低着头应是。

谢揆站在暗处,却没有动,隋蓬仙询问的视线望过去,他低声道:“属下不能擅离世子身边。”

赵庚没有说话,低头斟茶。

隋蓬仙摆了摆手,并不看他,语气里自然而然地带出了几分骄纵与不耐:“出去出去,我和赵将军有要事相商。”她把要事两个字咬得极重,赵庚动作一顿。

谢揆沉默地走了出去,站在门外的茜草见他出来了,有些担忧:“要是世子待会儿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那位赵将军会不会暴起伤人?”

谢揆板着脸开口,语气硬邦邦的:“我不能违拗世子的命令。”

茜草瞪他一眼,觉得这人像块儿臭石头。

她转而继续担心起在里面独处的‘未婚夫妻’,现在大娘子在赵将军眼里可不是娇滴滴的女儿家,而是个说话行事都十分骄傲臭屁的少年,了解隋蓬仙脾性的茜草很担心两人会谈崩。

谢揆没有说话,安静地站在门后,眼睫习惯性地垂下,耳朵却始终竖得高高的。

红椿和茜草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当屋内只剩下二人,赵庚率先开口:“世子此次相约,是为我与令姐的婚约,我猜的可对?”

见隋蓬仙点头,赵庚顿了顿,决定快刀斩乱麻:“世子放心,解除婚约这件事,我同意。但我有个要求,请由我出面,向令尊令堂提出此事,世子不必插手。”

话音落下,赵庚目光平静地直视着她,自然注意到了她此时的神情中些微的异样。

赵庚看得出来,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男子,她着实做了不少努力,脸上描了妆,放大了她五官中英气的那一面,人晃眼一看,只会觉得这少年好生俊秀。头顶金冠,修腰长腿,眉眼倨傲,活脱脱就是汴京贵公子应有的模样。

但现在那双眼睛因为主人过分震荡的心绪而微微瞪大,眼尾浓密的睫随之扬起,汇聚在那双琉璃般剔透的眼瞳中的光芒便彻底不加遮掩,水亮亮的,让赵庚想起一次追击北狄军队时路过雪山,看到的那汪湖泊。

隋蓬仙险些被气得跳脚。

主动退婚这句话,应该由她说,他凭什么先提出来?

她长得貌若天仙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赵庚是瞎了吗要退婚?

——就算他还没有这个福气见过平时做女儿家装扮的她,但他不会打听吗?不知道她在汴京的名号吗?

她压下怒气,板着脸问他:“为什么?”

忠毅侯从民间秘密找了一位善口技的先生教她如何改变自己的声音腔调,因此她一出口,是十分清亮的少年音色,像清泉叮咚,全然没有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结束变声期之后的喑哑滞涩。

赵庚像是被问住了:“什么?”他知道,自己走神了。

隋蓬仙双目几欲喷火:“我问你,为什么要主动退婚?”

他有什么资格率先做出抛弃她的决定?隋蓬仙十分不讲理地想,这种权利只有她才有,赵庚就应该老老实实地等着被解除婚约,看在他也是这桩娃娃亲的另一个受害者的份上,隋蓬仙想,她会给他一些补偿。

但她没想到,这人落座一开口就是要退婚,还要求必须由他去向忠毅侯夫妇提及此事。那岂不是更把她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隋蓬仙最不想的,就是她的生身父母看她的笑话。

赵庚没有和女孩子相处的经验,见她反应这么大,接下来说出口的话便委婉了些:“我不日便会返回边疆,一年之中少有回汴京的时候,隋娘子若下嫁于我,难在父母双亲膝下尽孝。再者,边疆气候恶寒,衣食住行皆十分粗陋,她怕是不会习惯。”

他一口气不带停地说完这些话,话音落下,赵庚罕见地觉得疲乏——他宁愿去练两个时辰的枪,也好过在这里和一个娇气的小姑娘说起这些让两个人都不自在的话。

隋蓬仙哼了哼,她本来就没打算嫁给他,这些苦楚也不算什么,只是远离忠毅侯府那一群人这件事,倒让她有点兴趣。

但她相信,靠着她自个儿,假以时日也能做到,不必通过嫁给他来达成目的。

话说到这里,隋蓬仙明面上的身份是忠毅侯世子,他顶多能传递一番忠毅侯府的态度,却不能直接决定这桩婚事的去留。他主动去提,其实是再好不过的事。

只是……隋蓬仙还对他主动提出退婚一事耿耿于怀。

做点什么,才能扳回一局?

隋蓬仙认真地思考起来,屋内一时陷入安静之中,赵庚等了等,正想开口起身告辞,却见隋蓬仙抬起头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三日后骊山围猎,你会去吧?”

赵庚颔首,隋蓬仙满意了:“行吧,这几日府上都忙着伴架的事。围猎之后,你再上门说解除婚约的事儿吧。”她想好了,她一定要在骊山围猎上狠狠出一次风头,让这有眼无珠的赵庚后悔去吧!

赵庚不知道刚刚还一脸不快的红衣少年怎地这会儿又阳光灿烂起来,闻言,他顿了顿,点头说了句好,不等隋蓬仙开口,便提了告辞,径直离开了。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红椿她们见出来的是赵庚,连忙朝屋内看去——隋蓬仙饿了,正在吃点心,看着她那闲适模样,红椿和茜草松了口气,看来大娘子没有吃亏。

谢揆看着那个男人走远了,才转身回到屋里,回到他熟悉的位置上。

红椿把茶盏拿开了些,倒上新鲜的牛乳茶——隋蓬仙不爱喝味苦回甘的纯茶,却很喜欢尝试着往里边儿加东西。

“世子和赵将军谈得如何?”

隋蓬仙鼓了鼓脸,不想把这种丢人的事告诉她们,随意点了点头,又燃起熊熊斗志——赵庚,走着瞧吧。

隋蓬仙忙忙碌碌了几日,终于在出发前去骊山的前一夜确定了这几日要穿的衣裳、要佩的香囊丝绦还有配套的珠玉钗环。

茜草跟着忙前忙后,终于能歇口气了,她看了隋蓬仙一眼,笑嘻嘻道:“大娘子好生重视这次围猎,是因为赵将军……哦不,定国公也会去吗?”

茜草咋舌,短短几日,人家就已经是圣人亲封的超品国公爷了!说起来,虽然忠毅侯世袭罔替,隋家更是根植汴京多年的世家大族,但要认真算,自家侯爷的爵位如今可没人家高。

隋蓬仙心情不错,听到婢子打趣的话也不恼,笑吟吟道:“是呀,就是因为他会去。”

她心里还憋着一股气呢,不撒出来可不痛快。

茜草捂着嘴嘻嘻笑,觉得她们主子这样明珠生晕的大美人,做个风风光光的国公夫人也挺好。

屋内气氛正好,章华园那边来了人,说是侯夫人请大娘子过去。

隋蓬仙脸上的笑意一淡:“说我睡了,不去。”

来传话的女使为难地站在原地,好半晌才转身回了章华园。

隋蓬仙原先的好心情没了一大半,兴致缺缺地停下欣赏新衫裙的动作:“都撤下去吧。”

红椿和茜草连忙应是。

不多时,一位面容凛然美丽的贵妇人踏着月色进了晴山院,走在她身后的侍婢手里提着灯笼,阵仗不小,坐在屋外搓线团的茜草见到这景象,愣了愣,才连忙去通知隋蓬仙。

侯夫人目无下尘地进了堂屋,茜草来不及收拾,她一眼便看到了女儿手边摆着的那些玩意儿。

“谁允许你染蔻丹的?”侯夫人心里带了火气,扭过头去吩咐自己带来的人把那些东西全部收走扔掉。

隋蓬仙漠然地看着她们动作,没有阻拦。

侯夫人一把扯过她的手,还好,十指素净,纤细却并不柔软,但骨节与寻常女子相比,却显得粗大了一些,和她比瓷器玉脂都更细白的肌肤并不相衬。

隋蓬仙一直没有说话,侯夫人知道女儿的脾气,也不在意她此时的冷淡,只道:“成骧的身体有些起色,我想让他在怀州多疗养些时日。明日的围猎,你便跟着你父亲一块儿去吧。”

她的语气十分理所当然,一点愧疚都没有。

隋蓬仙抽出手,贵妇人保养得宜的手像是一团融化了的羊脂暖玉,触感自然是很好的,温暖细腻,但她现在只觉得被她碰到过的地方腻得叫人恶心。

“你之前说过,成骧身子弱,日后他恢复身份行走,也要少去围猎这样的场合。为什么还要我用他的身份走这一趟?”

侯夫人打量着女儿屋里的装饰,闻言漫不经心道:“是该少去些……但定国公大胜北狄,圣人给了他这么多赏赐,又得封国公,可见圣人有重视武科的意思。明日围猎你替你弟弟在圣人面前露个脸,对他日后有好处。”说完,她又道,“你不是想要我库房里那套墨鱼骨灯?待会儿我让人给你送来。”

“好了,早些休息吧。”

侯夫人施施然回了章华园,在一旁听完全程的红椿和茜草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大娘子,您别伤心……”

隋蓬仙拿着丝帕使劲儿擦着手,原本玉白的手被她擦出大片的红也不肯停。

“……我才不伤心。”

良久,她终于泄气似地停了下来,声音低低的,像是自言自语。

“我早就不会为她们伤心了。”

第4章 第四章 她现在简直是个活靶子

骊山位于汴京以北,向来是胥朝皇室涉猎打围的地方,那一片山脚下方圆百里都不许百姓开垦农桑、建屋落居。为了今日的围猎,左右骁卫领着人提前七日便开始搜山戒严,直到天子御驾轰隆隆地从他们低垂的头颅前驶过,骁卫们也不敢松懈,鹰隼似的锐利眼眸望向跟在御驾后,载着臣僚及其家眷的马车。

这样的场合,隋蓬仙自然是不能像其他贵女一般舒舒服服地坐在马车里,她骑着一匹浑身雪白的骏马跟在忠毅侯身旁,余光时不时瞥到他紧绷着,显得十分肃穆的脸,隋蓬仙嗤了一声。

还说自己饱受天恩……那怎么没把你安排到御驾旁随侍天子?还比不上赵庚。

虽然赵庚因为主动退婚一事在隋蓬仙这儿落了个眼盲心瞎的评价,但只要能让她爹吃瘪,隋蓬仙就高兴,免不了对有功之臣赵庚多了几分关注。

赵庚一身戎装,随侍在天子御驾旁,从隋蓬仙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他伟岸英武的背影,他偶尔会稍稍侧过脸去,与坐在御驾里的景顺帝说话,隋蓬仙发现,他今天和在玉京楼时的模样很不相同。

那日他像是一口沉静的井,无论她说什么,都难以掀起他内里的波澜。

今日的赵庚却像一把完全出鞘的刀,锐利逼人,英俊得不得了,眼神更是……

嗯……他在看她?

隋蓬仙这才意识到,自己盯着人看太久了,他注意到了。

赵庚循着那道存在感颇强的视线望去,不怎么意外。是她。

现在并不是打招呼的好时机,因此赵庚只是对她遥遥颔首,便转了回去。

忠毅侯却误以为赵庚方才是在和自己打招呼。

今年没能跟在御驾左右的忠毅侯的确有些郁闷,但看着他未来的乘龙快婿这样出色,他叹气中又带着些欣慰,始终是自家人,总比老对头得了圣恩要好。

想起婚约,忠毅侯视线移到一旁的英秀少年身上,顿了顿,温声道:“待会儿安置好了,你来我那儿一趟,阿耶有话要和你说。”

语气十分慈爱,隋蓬仙用诡异的眼神望着他:“什么?风沙太大,我听不见。”老头被风沙迷了眼?真把她认成隋成骧了?

忠毅侯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隋蓬仙心里纳闷,随意点了点头。

因这次隋蓬仙是用忠毅侯世子的身份露面,她住的帐篷自然也在外围,和女眷们住的内围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几队佩刀的侍卫来回巡视,可见此次守卫森严。

隋蓬仙的帐篷就在忠毅侯隔壁,她进了帐篷就没打算再出去,忠毅侯派人来催,她也不动,惹得她心烦了就让谢揆挡在门口,谁都不许进。

直至忠毅侯黑着脸进来,见她趴在罗汉床上,两条腿翘着,优哉游哉地晃来晃去,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你要是闲着就去拉拉弓松松弦,这次这么多家儿郎都来了,难不成你要被人比下去吗?”

隋蓬仙当然有她自己的好胜心。但“我一个女儿家,被儿郎们比下去也正常。”累死累活却为隋成骧做嫁衣?她还没那么伟大。

忠毅侯瞪她,低声斥道:“这是让你随意发脾气的地方吗?你是忠毅侯府的世子,今后要替我扛起整个隋家,怎能如此懈怠?快起来,随我去林子里跑跑马!”

“我不去!”隋蓬仙翻了个身,呈大字状摊在罗汉床上,一脸无所谓。

大有‘有本事你就打死我’的无赖感。

忠毅侯不明白,女儿虽然任性娇蛮些,但在正事上从来不含糊,他和夫人也颇觉欣慰。

若不是当今天子受往事影响太深,在各府世子的人选上只注重一点——嫡出,他们也不可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让女儿假扮成儿子的模样出门交际。

要是没了隋成骧,忠毅侯世袭罔替的荣耀也就止步于他这一代了,这让最重宗族颜面的忠毅侯如何能接受?只怕届时下了黄泉,都要被祖宗父兄戳着脊梁骨责骂!

想到这,忠毅侯的态度越发坚决:“不成!你快起来随我出去,定国公也在,你正好多与他相处相处,你也主动些,给你弟弟结个善缘。”

隋蓬仙简直要被她爹话里这理所当然的态度给恶心坏了,她指了指自己:“你要我用隋成骧的身份和他相处,还要主动些?哈,定国公到时一头雾水,疑心咱们忠毅侯府不是要嫁女儿,而是要献子求荣了。”

忠毅侯呼吸重了些,正要教训女儿,却听谢揆道:“属下稍后会跟随世子入林练箭,请侯爷放心。”

恰好此时有人来传,景顺帝让忠毅侯过去伴架,原先还黑着脸的忠毅侯眨眼间便换了一副宠辱不惊的沉稳模样,拍了拍谢揆的肩:“替我好好看着她。”说完,他大步出了帐篷,没有再看隋蓬仙一眼。

帐篷里一时安静极了,这次隋蓬仙以忠毅侯世子的身份示人,自然不能把红椿和茜草都带上,只让红椿扮作小厮跟着过来。

这会儿她见隋蓬仙仰面躺在罗汉床上,面无表情,双目无神,心疼地从箱笼里翻出一条小花被盖在她肚子上:“山里寒气重,盖着吧。”

隋蓬仙现在显然没有心情关心她的肚脐眼会不会受凉,她仍躺着,勤快的红椿寻了个软枕垫在她颈后,让她能够躺得更舒服些。隋蓬仙是躺坐着的姿态,谢揆站在不远处,两人之间‘居高临下’的那一方却始终是她。

“围猎明日才正式开始,我听说禁卫们放了不少猎物进去。”隋蓬仙冷淡的视线落在谢揆身上,“你去为我打些能应付的玩意儿回来。”

谢揆毫不犹豫地点头应是,紧接着又提醒她刚刚忠毅侯的吩咐:“世子近来疏于骑射,应该练一练。”这次跟着来骊山围猎的人很多,其中不乏有隋蓬仙看不惯的那几个纨绔,她决不允许自己输给那些人——谢揆明白她的骄傲。

看着像木头人一样,说话做事一板一眼的暗卫,隋蓬仙心里烦躁,抽出垫着的枕头扔向他:“我说了我不想去!”

谢揆没有躲,任由枕头软软地砸在他身上,激起一点儿淡淡的香。

红椿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劝:“你快去吧,世子这儿我会看着的。”谁让谢揆刚刚顺着忠毅侯的意思,跟着一起逼大娘子出去,大娘子当然看他不顺眼了。

谢揆嗯了一声,把手里的枕头递给红椿,又看向隋蓬仙,低声道:“属下去了。”

隋蓬仙干脆翻了个身,看都不愿看他。

等人走了,红椿又去翻了个枕头给她垫着:“世子何必和谢揆置气呢?他就是那样的性子。”自小被最严苛的法则培养出来的暗卫,习惯了听从主人的号令。

隋蓬仙嗤了一声,没有纠结谁才是谢揆真正的主人这件事,她躺了好一会儿,慢吞吞地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一截细细的腰在骑装勾勒下愈发惹眼。

“我出去跑跑马……不用跟着。”

红椿欲言又止,看着隋蓬仙换了身衣裳,背着弓箭和箭囊出了帐篷,心里忽地升起些许忧愁,大娘子此时火气正大,可别遇到什么不识趣的人吧,万一打起来,谢揆又不在她身边,吃亏了怎么办?

不得不说,红椿不愧是自小陪着隋蓬仙长大的人,对她的了解说不定比忠毅侯夫妇还多。

隋蓬仙才出去没多久,便迎面碰上了一伙世家子弟。

虽说围猎明日才开始,但各家儿郎们都有些手痒,三三两两地约着在林子外围走一走,遇到兔子狐狸之类的小玩意儿猎来耍耍也算是打发时间了。

邵存锡看着隋蓬仙一个人骑着马,和旁边的人对视一眼,驱马上前:“哟,世子爷,怎么就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儿?你姐姐呢,没来?”

忠毅侯府的大小姐隋蓬仙虽然出现在人前的次数不多,但次次出场都是艳冠群芳的姿态,那张脸、那身段美到极致,让人挑不出一点儿错漏。是以虽然她有这么一个讨人厌的弟弟,大家却对大小姐更加怜爱了——家门不幸,这事也不能怪在大小姐身上。

“她来干什么?看你们射麻雀烤蛇肉?”隋蓬仙昂起下巴,被描画得更显英秀俊俏的脸庞上带着他们熟悉的傲慢之色,“一群孬货,滚开。”

邵存锡等人气得倒吸一口凉气。

几日不见,这小子怎么嘴更臭了!

隋蓬仙想去林子里跑跑马发泄一通,见他们安静下来,径直驭马从他们身旁擦身而过,却不曾想有人猛地挥了一辫子,重重落在驮着隋蓬仙的那匹神骏白马的屁股上。

性情温顺的白马臀部传来一阵剧痛,又惊又痛之下仰天长啸,四蹄齐飞,幸亏隋蓬仙反应及时,紧紧握住缰绳,不然极有可能被受惊中的马摔下马背。

她听到那些人哈哈大笑的声音,心中恨极,不顾危险,动作迅捷地从马上转身拉弓,不过须臾之间,一支挟裹着满满怒气的箭簇嗖地一下飞了出去。

风里遥遥传来人重重跌下马后痛苦难抑的哀嚎声。

隋蓬仙嘴角微扬,胯.下骏马仍然以一种旁人看了绝对会心惊胆战的速度奔跑着,她却一点儿都不害怕,单手撑着马鞍调转身体,眼前是茂密葳蕤的树丛,要是一不小心,人极有可能被那些树枝从马上拂落继而跌落摔马。

但她没有。

纤细修长的少年身段软成了一道奇异的弧度,她向后仰去,后背几乎水平贴直在马背上,巧妙避开了树丛的攻击,只是头上束发的金冠有些歪了——但她显然不在乎这个。

站在山崖边的赵庚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包括她和那群世家子弟的龃龉与还击,还有她堪称惊艳的马术。

明明是个女儿家,为什么几次三番地扮作她弟弟的模样行走人前?

赵庚罕见地生出些许疑惑,只是来不及深思,就听得随他入林检查猎物驱赶情况的骁卫上前,禀告了一个在当下绝对称得上糟糕的消息。

“今早被放进围场的,是一头正在发.情期的野熊。”

赵庚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语气冷沉,并不夹杂着喜怒等情绪,骁卫心里发寒,羞愧道:“是属下疏漏……”

“让左骁卫分成三队入场搜查,其余人等,一律驱逐离开围场。右骁卫自己分成小队,各自去检查其余猎物,有没有其它不该出现的东西。”

站在他身后的骁卫们连忙应是。

赵庚不再多言,翻身上马,径直朝着刚刚那抹鲜艳红衣消失的方向奔驰而去。

那样明艳的色彩,出现在处于发.情期,暴躁易怒的野熊眼里,简直是个活靶子。

赵庚面沉如水,辨认着马蹄踏过的痕迹跟去,忽地听到一阵地动山摇的咆哮声,伴随着一声尖细的惊叫声,他握住缰绳的手倏地发紧。

第5章 第五章 赵庚将她搂进了怀里

隋蓬仙和那头小山似的野熊对视的那几瞬,大脑一片空白。

等到那只野熊开始咆哮,发出让山林为之恐惧震动的声音,无数林雀受惊之下扑簌簌振翅飞离,动静不小。

隋蓬仙一边想着希望这些动静能够快些引人过来,一边左右看着四周,等到神峻白马飞速穿过一片葱郁低矮的草丛的时候,她抓准时机,咬着唇从马背上翻身滚下,低声呵道:“宝珠,跑!去找人来救我!”

说完,她整个人紧紧团在一起,来不及喘息,她借着旁边茂密的草丛半掩饰着自己的行踪,从身后箭囊里抽出一把箭,直直往白马蹄下几寸的位置射了一箭。

再次受惊的马驹立刻调转了方向,隋蓬仙看着它眨眼间跑没了影儿,那头野熊想追也追不上了,这才放下心来。

她不敢贸然出去,身子蹲得更往下了些,草叶蹭到她光滑的脸颊,擦出一阵痒意,这样的姿势、环境都让她觉得很不舒服。隋蓬仙恨恨地拔下几颗草在指间来回地扯,青涩微苦的草汁溢出,她还嫌不解气,又继续去薅其他的草。

扯草发气的同时,隋蓬仙也在留意外界的动静——那头野熊跑哪儿去了?怎么没动静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隋蓬仙压下心底迅速冒出的不安,后背却生出密密的寒意,她尽量不发出声响,拨开草丛往外望了一眼——那头体型颇大的野熊呢?林间又暂时恢复了安静,但鸟雀振翅的声音一直在头顶盘旋不去——等等,头顶?!

隋蓬仙想起先生从前和她无意间说起熊的习性,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往上看去,一瞬间眼瞳睁得极大——距离草丛仅几步之遥的地方生长着一棵参天巨树,那头野熊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树,悄无声息地盯着它看中的,正躲在草丛的猎物。

隋蓬仙再度与它四目相对,此时一人一熊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隋蓬仙几乎能够感受到野熊呼吸间浑浊的热气扑在她的脸上,她看见它张开嘴咆哮,有涎水从发黄的尖牙下滴落,直直坠落下来,隋蓬仙实在没忍住尖叫出声——滚开啊臭熊!

她毫不怀疑,这头野熊从树上跳下来,能直接把她压成肉饼,正巧方便它吃。

初时的惊惧之下,隋蓬仙飞快朝外滚去,好在草丛里没什么荆棘之类的东西,不然她就地翻滚的动作也不会那么顺畅。

野熊看着心仪的猎物有逃跑的迹象,咚地一下从树上跳了下去,瞬间激起一阵强烈的震感,尘土伴随着震动的小石头和腐烂的树叶扬起,隋蓬仙捂住口鼻,等那阵眩晕感过去,飞快地朝着林间跑去。

爬树?熊也会爬,看刚刚它盘在树上的样子,只会爬得比她更快更好,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追上她,然后咬住她的脚把她扯下去。

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是林间视野开阔,几乎找不到什么石洞地洞之类可以供她躲藏的地方。

身后的咆哮声越来越近,隋蓬仙咬着牙继续往前跑,忽然觉察出一丝不同——大地的震动,并不只来自于身后那头野熊的踩踏。

她若有所感地抬头,看见一抹黑影正飞速驰来,马上载着一个人,距离渐渐近了,他巍然沉肃的模样清晰地闯入隋蓬仙的眼帘之中。

是赵庚!

赵庚显然也看见了跑得鬓发凌乱,身上沾满草屑的红衣少年,他上半身微微压低,朝她伸出手去,没有多余的言语沟通,隋蓬仙抓准时机,用力地抓住他朝自己伸来的手,旋即她身上一轻,不过眨眼间便稳稳落在了马背上。

隋蓬仙有些惊魂未定,回过神来才觉得坐在赵庚身前的位置有些别扭,赵庚比她先开口:“想不想报仇?”

他看得分明,那头野熊分明是拿她当猎物戏耍,只等着她跑不动了,或是它自个儿失了兴致,一爪子拍上去,她登时就会丧命。

赵庚家境贫寒,十二岁那年投军开始就是在死人堆里打滚过来的,骨子里有一股悍勇难挡的血性,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十分平静,但隋蓬仙听着,莫名有一股煽动人心的意味。

她点了点头,咬牙切齿道:“这头野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看状态就不正常,左右骁卫是吃白饭的不成?!”

赵庚没有附和她的抱怨,他看着不远处的野熊,它似乎察觉到了来人的危险,发热发昏的大脑稍稍冷静了下来,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双足挺直,整头熊稳稳地站了起来,远远看去像是一个身形庞大的野人。

“拔箭。”

他的声音里带着天然使人信服的力量,隋蓬仙撇了撇嘴,从背后的箭囊里拔出一支箭,正要挽弓搭箭,手背却突然覆上了一层温热。

“专心。瞄准它的眼睛。”

隋蓬仙还没有和男人这么亲近过——为了更好地瞄准那头野熊,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不少,如果此时有第三个人在场,几乎要误以为赵庚将她搂进了怀里。

他的掌心有些烫,带着明显的粗茧,摩挲着她的肌理时,隋蓬仙忽地就从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中醒过神来,按照他的话,屏息凝神,飞马射箭。

这支箭带着前所未有的迅猛力道疾驰而出,直直破开空气,深深地扎进了野熊的右眼,钻心的痛楚瞬间激起了野熊的血性,它顾不上流着血的右眼,甚至不去拔那只扎得极深的箭,咆哮着向他们奔来。

赵庚丝毫不惧,他轻轻点了点隋蓬仙的小臂:“连发三箭,可以做到吗?”

隋蓬仙瞬间被激到了,点头:“当然可以!”

她答得毫不犹豫,声音里多了几分跃跃欲试,没有害怕恐惧的颤音。

她很聪明,也很勇敢。

赵庚眼眸里带了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来。”

三箭连发,每一箭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以一种锐不可当的姿态穿透厚厚的皮毛,径直没入野熊身体之中。

眼看着那头小山似的野熊咆哮着倒下,挣扎了一会儿过后便没了声息,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血淌了一地,看着十分可怖。

隋蓬仙有些想上去再补一脚:“就这么……死了?”

赵庚嗯了一声:“世子的准头不错。”她一个女儿家,箭术倒是可以与许多军中将士相媲美。汴京娇养长大的女孩子,都这么有本事吗?

隋蓬仙没有意识到他正在走神,走神的内容更是与她相关,她听到赵庚刚刚那句话,轻声哼了哼。

她心里清楚,要是没有赵庚抓着她的手一起挽弓射出那几箭,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威力。

不远处传来马蹄奔腾的动静,赵庚回首望去。

嗯,是刚刚被她大骂废物的左右骁卫。

隋蓬仙也跟着扭过头去,但一转头,男人身上的盔甲近在咫尺,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靠得太近了。

她撑着马鞍想要下去,原先好脾气驮着两人的纯黑骏马却有些不乐意了,扬起蹄子咴咴两声,隋蓬仙一时不备,茫然地摔在了赵庚怀里。

两人四目相对:……

“抱歉。”赵庚扶起她,两人之间顺势隔开了一些距离,“奔霄有一些脾气。”

隋蓬仙哼了哼,手撑在他的手臂上——赵庚还没有反应过来,那阵轻盈柔软的触感便离开了。

隋蓬仙借力跳了下来,余光撞过去,正好和奔霄那双傲慢的大眼睛对上视线。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小白马。

左右骁卫匆匆赶到,他们原先是分了几拨人去搜寻野熊的踪迹,顺便排查还有没有其他不该出现、状态不对的猎物,没成想还没等他们赶到,定国公已经制服了那头野熊。

隋蓬仙听着他们对赵庚溜须拍马,撇了撇嘴,却听赵庚淡淡道:“此事并非我一人的功劳,忠毅侯世子临危不乱,射箭击杀了野熊。你们理应向他道谢,避免因你们之过让野熊祸及更多人。”

一群卫兵对着隋蓬仙又是道歉又是道谢,她哼了哼,高傲地昂起了头,原本想大骂一顿的冲动也没了。

须臾间,隋蓬仙福至心灵般想到什么,她看向赵庚,眼睛瞪得微圆——这人该不会是不想她当着他的面骂那些骁卫,才主动替他表功吧?

很显然,依照两人之间的关系,赵庚并没能参悟那双亮得快要喷火的大眼睛里想要传达的意思,他三下五除二地安排好了其他事宜,才又看向隋蓬仙:“世子的马既不在身边,那……”

立刻有人表示说可以把自己的马让给世子。

隋蓬仙傲慢地瞥了他一眼,看向赵庚:“我要骑你的马。”

这就有些过分了吧?

有骁卫看着隋蓬仙年轻气盛,想提醒他,定国公从不与人分享他的爱马——这也难怪刚刚奔霄反应那么大。

令众人跌破眼睛的是,赵庚看着那头发凌乱,一张英秀小脸上也沾染上淡淡污垢的少年,竟然点头允准了。

看着两人疾驰而去的背影,又领了个新任务——替忠毅侯世子找马的左右骁卫们对视一眼,又纷纷掉头就走。

想那么多做甚,找马去!

射杀野熊这事儿不知道怎么传到了景顺帝耳朵里,得知女儿被传觐见的忠毅侯很是得意,又免不了有些忧虑,叮嘱了好一会儿,直到把隋蓬仙说得更烦了,他才意犹未尽地停下:“……这回你做得很好。待会儿我让人给你送三千两银票来,不是想买首饰?”

隋蓬仙对着镜子,红椿正在给她重新梳头,要面见天子,仪容不可有所不整。

她听到忠毅侯的话,冷笑一声,心里微微发凉,没力气和他吵。

隋蓬仙也不是头一回觐见天子,只是当景顺帝问起她少年英才,可有看好的人家,若是有,他可以替他们赐婚的时候,隋蓬仙下意识抬头。

赵庚也在看她。

第6章 第六章 你会喜欢它的

隋蓬仙重又垂下眼:“回陛下,臣年纪尚小,寸功未建,还不曾定亲。”

少年声线清冽,景顺帝看着眼前面容俊俏,修腰长腿的少年,只觉得颇合眼缘,难得开起玩笑:“怎么,你父亲一早便上折子立你为世子,在婚嫁之事上却不上心?隋卿若是没有好的人选,朕的小七与世子年纪相仿,不如叫小隋卿尚公主,也是一桩美事。”

景顺帝口中的小七乃是独揽圣心多年的崔贵妃之女寿昌公主,极得帝妃宠爱,食邑数量甚至与皇后亲生的安平公主不相上下。

但尚公主可不是什么好事。

隋蓬仙想起隋成骧那走一步喘三步的身子,心里一沉,洞房这种事……她可替不了!她低下头去,声音里染上几分显而易见的慌乱与惶恐:“臣身无所长,姿容浅陋,不敢高攀公主。”

忠毅侯也在一旁谦虚表示自家小子的确上不得台面,寿昌公主乃天子之女,见惯了世间至好的东西,只怕瞧不上她。

景顺帝自然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把自己和爱妃的掌上明珠许给别人,他看了一眼隋蓬仙,笑道:“旁的便罢了,小隋卿姿容俊俏,汴京儿郎里再难挑出几个比她长得周正的,隋卿实在太谦虚了。”

说完,他仍嫌不够似的,看向赵庚:“赵卿觉得呢?”

赵庚仍然那副温和平淡的样子:“依臣拙见,当世男儿,容貌倒是其次。世子骑射俱佳,假以时日上阵杀敌,说不定能为陛下建功立业,让边疆百姓长享安宁。”

看着景顺帝若有所思点头的样子,忠毅侯心里有些急——他就那么一个嫡子!要是真被赵庚这一番话被迫上了战场,不管到时候去的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不是件好事!

好在景顺帝没有继续就着这个话题谈论下去的意思,他看着赵庚,语气严肃了一些:“朕不希望今日野熊之祸再出现第二回,赵卿可明白朕的意思?”

赵庚行至景顺帝面前,单膝跪下,行礼应是。

“好了,你自去忙吧。”景顺帝脸上又露出一副笑模样,仿佛刚刚面色冷沉,不怒自威的是另一个人,“你说小隋卿骑射不错,那便让他跟着你一块儿去吧,也好让年轻人多多历练。”

虽然暂时当不了女婿,但景顺帝还是很乐意提拔一下这位颇合眼缘的小辈的。

忠毅侯心中喜不自胜,面上仍谦虚道:“承蒙陛下不弃。”说了些恭维话,他又转头看向女儿,一脸怒其不争,“还不快谢过陛下?定国公骁勇善战,又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操练出来的功夫,你跟在定国公身边能学上一二皮毛,都够你受用一生了。”

隋蓬仙暗道:谁想要这福气给他好了,她才不想去。

出了天子御帐,隋蓬仙跟在赵庚身后一言不发,态度十分消极,俨然与忠毅侯千叮咛万嘱咐的‘向学’状态背道而驰。

隋蓬仙感觉到赵庚的视线在她身上扫过。

看就看呗,反正休想她配合做什么苦力活。

等又走出去一段距离,赵庚脚下步伐一停,看了一眼半低着头,仍能看出来一脸不高兴的漂亮少年,语气平淡:“世子若觉得疲累,自去寻一处地方歇着便是。回头若陛下与忠毅侯问起来,我会替世子遮掩一二。”

赵庚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她?

隋蓬仙登时抬起头来,荔枝眼里满是不快:“不劳定国公替我圆谎,前面带路就是!”笑话,她只是懒,又不是干不动。

她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儿郎,甚至远超于他们——隋蓬仙十分自信地想着。

她的态度委实算不上好,赵庚的亲兵在一旁听着脸都黑了,正想出声让这位娇生惯养的小白脸世子对他们国公爷尊重些,却见赵庚颔首:“好,既然世子有心尽一份力,我自然乐见其成。”

隋蓬仙轻轻嗤了一声,没搭理他。

本来年纪就比她大了不少,还要假模假样地打官腔,看着更烦人了。

赵庚比她高出不少,轻而易举地看见她半低着头时的面部表情——她在翻眼睛,是眼睛不舒服吗?

有骁卫牵着一匹白马溜溜达达地过来,赵庚示意隋蓬仙看:“那是你的马?”

“宝珠!”

隋蓬仙眼睛一亮,连忙朝着它奔了过去,一只手轻轻顺着它雪白的鬃毛,一只手落在马臀上,皱着眉查看它的伤势。

该死的邵存锡。

他那鞭子上带着一圈密密的倒刺,大力挥下时直接刮破了宝珠身上的皮肉,怪不得它吃痛之下会受惊狂奔。

“宝珠,你受苦了。”隋蓬仙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饴糖喂给它吃,性情温顺的白马此时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大舌头一卷,从主人掌心卷走了那颗饴糖,硕大的马头朝着隋蓬仙蹭了蹭,把她撞得踉跄两步。

赵庚下意识伸出手去,隋蓬仙自个儿站稳了,还哈哈笑了两声,夸她的宝珠受伤了还这么有劲儿,真是好样的。

他默默收回了手,心里无意识地念了一遍‘宝珠’这个名字。倒真像是她会取的名字。

赵庚望了一眼:“伤势不重,涂些药静养两日就能恢复。”

隋蓬仙当然舍不得她的宝珠带伤上阵,但她这会儿还得跟着赵庚去巡视围场,明日她更得上场——不是为了以忠毅侯世子的身份博得什么名声,而是因为她要去找邵存锡那几个鳖孙算账。

一时半会儿的,哪儿去找她瞧得上的,她又能驾驭的绝世好马?

她的异样被赵庚看在眼里,出于确保接下来巡视事程能够顺利进行,赵庚问她:“你在担心什么?”

隋蓬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怎么看出她有心事,叹了一口气,感慨道:“我真是太专一了。”

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答案,赵庚眉心微动,她这是在……暗示他什么吗?

骁卫把宝珠牵走敷药了,隋蓬仙放心大胆地把心里话说出了口:“要是我多养几匹马,这时候就不必烦恼了。”让人快马加鞭回汴京再牵一匹马过来就是了,哪里还用让她伤脑筋找现成的?

赵庚抿了抿唇,知道自己误会了。

他看着隋蓬仙皱着眉头的样子,想说他可以把奔霄借给她骑,反正一回生二回熟,奔霄也习惯了。

奔霄:?

他还没来得及把这个提议说出口,就听到一阵奔马声由远及近。

此时日光正盛,赵庚微微眯起眼,认出来人。

哦,是她身边那个暗卫。

谢揆翻身下马,疾步来到隋蓬仙身前,一双比常人瞳色更淡的眼眸紧紧盯着她,看见她毫发无伤地站在那里,他紧绷了一路的心神却仍不敢松懈,利落地单膝跪了下去,闷声道:“属下没有保护好世子,害您受惊……请世子责罚。”

谢揆入了围场,不过一会儿便猎得了不少猎物,但都是些寻常货色,他想再转一转,要是能猎一条毛色特别的狐狸回去,她应该会开心些。

不料却被左右骁卫要求立刻离开围场,他追问原因,有人认出他是忠毅侯世子身边的人,这才把围场里进了野熊的事说了出来。

谢揆心里一紧,有些庆幸她并没有跟着一块儿出来,却在下一瞬又听到定国公和忠毅侯世子正巧遇到野熊的事。

这一路的担忧与自责已不必多提,谢揆跪在她面前,心像是被密密麻麻的蚂蚁啃噬过一般,有些难受。

“没事,起来吧。又不是你逼着我去围场的。”隋蓬仙并不在意这个,她看着谢揆那匹马上挂着不少猎物,眼睛亮了不少,“行啊谢揆,猎了那么多回来,待会儿他们又得投不少新的猎物进去,仔细他们找你要钱。”

谢揆站了起来,听到这话愣了愣,点头:“我只带了十六两银子,够吗?”

隋蓬仙被他那双琉璃似的眼瞳中流露出的认真和呆气逗得哈哈大笑,骂他‘呆子’。

连赵庚身后的亲兵也没忍住,跟着笑了起来。

国公爷……嗯?国公爷怎么不笑?

“世子。”赵庚见她转过头来,一张英秀俊俏的脸上还带着未曾褪去的灿烂笑意,心头微梗,面无表情地继续道,“该去巡视围场了。”

隋蓬仙撇了撇嘴,让谢揆回去把那些猎物料理了,吩咐下去:“今晚我要吃烤肉。”跟着,她看着那匹安静站在旁边的马,眼睛微亮,“你这马……”

“世子。”

她想说的话又被打断了,隋蓬仙微恼地转过身去,瞪了赵庚一眼:“定国公,您老人家又有什么吩咐?”

亲兵又开始瞪眼,这个小白脸世子对国公爷实在太不尊敬了!

“明日,你可以骑我的马。”赵庚一字一顿,恍然不觉亲兵已经把眼睛又瞪大了一圈,“奔霄很聪明,会配合你。”

“你会喜欢它的。”

第7章 第七章 干坏事

次日一早,隋蓬仙没要红椿叫起,自个儿就起来了。红椿一边替她梳头,一边笑道:“世子今儿精神头看着真好,定能猎到好东西。”

要去寻仇,可不得精神百倍么。

隋蓬仙挑了一件湖绿色的骑装,在衣襟、袖口的地方用浅金色的丝线密密绣了卷草葡萄的纹样,色泽清淡中又透着一股生机勃勃的明丽,偏偏隋蓬仙又生得白,这么一穿更显得她英秀出众,俊俏无比。

红椿帮她束紧腰带,退后一步,看着她这身打扮,修腰长腿,神采秀澈,十分满意:“要是您真是男儿身,一准儿能迷倒不少女郎,日后可有得为妻妾之争头疼的时候呢。”

隋蓬仙揽着镜子瞧了瞧,为了弱化她过于明艳的五官,红椿给她上了妆,按照隋成骧的模样调整了一番,更凸显出少年的俊秀风流,面上轮廓深邃了些,就是显得有些黑。

她亲自检查了一番弓弦和箭囊里的箭,意气风发地出发了。

才出帐篷,就看见一匹浑身深黑的高大骏马被人牵着,见她出来,那双傲慢又灵动的大眼睛朝着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隋蓬仙一乐,今天它可是她的马。

“奔霄,我们今天就是并肩作战的伙伴了。你给劲些,到时候我给你订做一副镶满宝石的新马鞍,保准让你看起来更威风、更勇猛,好不好?”

见忠毅侯世子亲昵地用脸贴在奔霄的大脑袋上,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它的鬃毛,而奔霄也没有反感的意思,牵着马过来的亲兵有些惊讶,听到隋蓬仙嘟哝的那些话,忍不住想象自家国公爷坐在珠光宝气的新马鞍上的样子……忍不住抖了抖。

见隋蓬仙看过来,他连忙解释:“国公爷一早便去了天子御帐,吩咐属下把奔霄牵过来给您。”

隋蓬仙点了点头,道了句辛苦。

奔霄吃了她两颗饴糖,那张拉得长长的马脸看起来温和了一些,隋蓬仙没有急着翻身上马,牵着它的缰绳慢慢走着,路上自然也遇到了不少熟人。

邵存锡一行人看见隋蓬仙,可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抬手拦住一个准备冲出去的少年——昨日隋蓬仙那箭可谓威力惊人,惊了他同胞兄弟的马,害得他从马上摔下去跌伤了手臂,这两日的围猎是参加不成了,这可是他们期盼了许久,攀着邵存锡许久才得来的机会,这下鸡飞蛋打,光是想想回汴京之后家中长辈会怎样责骂就足够让人难受了,手臂骨折这样的痛楚又实在折磨人。早上他们去探望他时,人还躺在床上烧得直说胡话呢。

隋蓬仙也看到他们了,看着他们咬牙切齿一脸怨憎的样子,她心里就一阵舒畅。

她故意翻身上马,奔霄本就比寻常马驹的体格更加高大,她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望着他们的样子看起来傲慢极了,邵存锡恨得牙根发痒。

奔霄的确是一匹极通人性的马,它故意溜溜达达地从邵存锡一行人面前路过,让他们欣赏自己强劲的四肢和肥硕的马臀。就在一行人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隋蓬仙忽地回头:“邵存锡,别想着再使你那些下三滥的阴招了——这可是定国公的战马,英勇非常,一蹄子撅过去都能把你那草包脑袋踢爆。”

邵存锡握着鞭子的手一紧,立刻道:“谁说我要使阴招了!青天白日之下休得胡说!”

他身后的狐朋狗友们也跟着附和。

隋蓬仙欣赏着他们不忿的表情,微微一笑:“行了,多说无益,猎场上见真章。”她愉悦地凝视着他们青白交加的脸色,“反正你们人多,去堵几个兔子洞,嘿,说不定能以量取胜呢。”

“千万要加油啊,我可不会放水,别让自己输得太难看。”

说完,隋蓬仙心满意足地扯了扯缰绳,奔霄会意地撒开蹄子跑了起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撅起的尘土扬了邵存锡他们一脸。

邵存锡呸呸两声,看着隋蓬仙逍遥远去的背影,面色阴沉。

“昨日她射来的那支箭呢?”

陈箴晃了晃背后的箭囊:“就装在这里面呢。”

“好。”邵存锡眯了眯眼,“咱们这位世子爷未免太狂傲了……不给她找些不痛快,就只能轮到我们不痛快了。”

随着一声号角沉沉吹响,无数正值年华的汴京儿郎们骑着马冲入围场中,场面十分恢弘,景顺帝坐在高台上,乐呵呵地捋着胡须道:“看着这一幕,好像朕也跟着年轻了几岁似的,竟也想跟着下场跑一跑了。”

跟着伴架的几位后妃闻言,下意识地看向坐得离景顺帝最近的崔贵妃。她是从潜邸时便服侍在彼时还是魏王的景顺帝身边,如今景顺帝年逾不惑,她当然也不年轻了,但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庞仍十分美貌,头戴珠冠,身披茜红绣鸾鸟大袖衫,静静坐在天子近侧,浑身都透着只有宠妃才有的矜贵气度。

皇后失宠多年,这些年来无论宫中进了多少新人,景顺帝最宠爱的还是崔贵妃,大家又争又斗那么多年,到了现在,也有了些认命的意思。

这种时候,她们自然不敢越过崔贵妃开口捧天子的龙屁。

“陛下龙威燕颌,那些山野之物被陛下的天家威仪一吓,可不是只能怕得躲藏起来了么?到时候满场的人面面相觑,没了猎物,又有什么趣儿呢?”

果不其然,听完崔贵妃的话之后,景顺帝愉快地笑了起来。

帝妃时常这样不分场合地腻歪,众人都习惯了,还是崔贵妃注意到女儿神情有异,柔声问她:“寿昌,你在瞧什么呢?”

帝妃总共有二子一女,寿昌公主就是景顺帝和崔贵妃唯一的女儿,自小被娇惯着长大,向来是有话直说的性子——毕竟这世上还没有需要让她让步的人。

“母妃,你方才瞧见那个身穿绿衣,头戴玉冠的少年没有?”寿昌公主双手捧脸,一脸羞涩,“他是哪家的儿郎?女儿觉得她生得,甚合心意。”

能让寿昌公主面带红霞说出这样娇羞婉转的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帝妃对视一眼,脸上都带了欣慰的笑,又有人能哄寿昌开心了。

赵庚原先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冷不丁听到寿昌公主的话,他难得哽了一下。

公主提到的那个人,不巧,他也认识——她前不久还骑在他的马上,遥遥挥手和他打招呼。

有宫妃笑着开口:“哦,公主说的可是忠毅侯府的世子?他的确是汴京有名的美男子呢。”

赵庚抬起茶盏喝了一口。

公主看上了他的未婚妻这种事……实在离谱。

赵庚开始慎重地思考隋蓬仙女扮男装之事内里的原因。

这显然不是她一人心血来潮就能做到的事——只看忠毅侯的反应,以及她身边的那个暗卫就知道了。

寻常的汴京贵女身边大多都由女使婆子围着伺候,即便有护卫,也不会近身保护,通常是出行时才会跟随左右。但那个叫……谢揆的青年,却是时刻紧跟在她身边。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依照这几日赵庚对她的观察来看,她显然不是一个勤于表现的人,嗯,换言之,她其实不想做很多事。

是原本的忠毅侯世子出了事,才不得已让她顶上?还是其实当年侯夫人只生了一个女儿,为了忠毅侯的爵位能传下去,才行此险招?

这种事情又要持续多久?总不能让她出嫁之后还……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赵庚猛地拉回飘忽的思绪,重新将注意力放在远处的围场。

他视力绝佳,远远还能看见那一抹区别于林间草木的绿影恣意奔跃。

隋蓬仙昨日入过围场,之后又跟着赵庚把这里寻了个遍,对围场里有什么猎物,又有哪些林木障碍一清二楚。

才过了没多久,奔霄身上挎着的篓子里就装了不少猎物。

隋蓬仙今日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和别人比拼谁猎得更多,数量能应付忠毅侯就行。她心里有数,见篓子里装得差不多之后就停了手,转而开始实施昨夜构思好的报复计划。

邵存锡一行人与她关系不好,其中的渊源还和隋成骧有关。前头他们才和隋蓬仙起了龃龉,双方叉腰互骂,动静大到惊动了双方的长辈。围观的人颤颤巍巍地指认是邵存锡等人先挑衅,于是他们只能捂着被打肿的脸心不甘情不愿地和隋蓬仙道歉,看着对着他们做鬼脸,笑得十分得意的隋蓬仙,险些呕出血来。

之后隋成骧身体好了些,忠毅侯也想让他多出去走动走动,不料正巧遇上邵存锡一伙,三言两语一番冲突之下,隋成骧被刺激得晕了过去,闹得一场人仰马翻,邵存锡他们又各自挨了一顿毒打,一边打还要一边听隋成骧柔柔弱弱地向各家长辈求情,心中不禁大骂隋家小白脸欺人太甚。

梁子就这么结下了,过了这么些年,隋蓬仙对他们也有几分了解。邵存锡那一伙人大多出自武将世家,他们的父兄对他们要求颇高,这次围猎他们要是不带些扎眼的东西回去,必然逃不过一顿训。

这次围猎最大的彩头除了那头野熊,就是一头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狐狸。

昨日她跟在赵庚身边凑巧听了一耳朵,但围场里放了什么猎物,又有哪些寓意好,容易讨得天子欢喜之类的消息,早就被人卖给了那群公子哥儿。

按照她对邵存锡等人的了解,他们定然会直奔雪狐而去。

“奔霄,走。”隋蓬仙绷紧了腰,轻夹马腹,高大神峻的白马便随着她的心意飞奔起来,风擦过她微红的双颊,笑容里透着一股蔫坏劲儿,“干坏事儿去喽。”

第8章 第八章 他们这像是即将要解除婚约的关……

随着内侍用力吹响号角,原本在林间奔驰的马驹们纷纷听从主人的号令,慢慢停下飞驰的动作,朝着围场外走去。

每到这种时候,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景顺帝今日兴致颇高,由几个亲近重臣陪着,亲自下了高台去查看儿郎们此次围猎的收获。

其中定国公赵庚和忠毅侯都在列。

骁卫们连夜重新选了一头野熊投进围场,和那只来自漠北的雪狐一起堪称本场最大的彩头,此外还有野猪、鹿、獐子等体格大的猎物,野鸡、兔子这些小玩意儿更多,因此各家入场的人收获都不少。

景顺帝着重表扬了猎到了野熊的那几个青年,听郑国公笑着提起还有另一个彩头雪狐的时候,笑着哦了一声,看向站在一处,显得很是朝气蓬勃的青年们:“是谁猎得了雪狐?也过来给朕瞧瞧。”

隋蓬仙从篓子里把老实蜷成一团的雪狐提了出来,走出人群时还特意往邵存锡他们的方向看了看——嗯?怎么不见邵存锡那条狗,只有零星几个狗腿子在?

可惜了,邵存锡没能看到她出风头的精彩场面,回头知道了定然会抱憾终生吧。

看着隋蓬仙昂首挺胸地提着从他们手里抢去的雪狐站在景顺帝面前,得了天子夸赞不说,还额外得了赏,几个狗腿子对视一眼,都恨得牙痒痒。

有人发现不对:“咦,存锡兄怎么不在?”

“刚刚就没看到他。”

“我还以为他单独找隋成骧麻烦去了……”结果人家好好的,还得了陛下的青眼呢!

天子近前,他们几个嘀咕什么呢?

有其中一家的长辈皱着眉头瞪过去,狗腿子们老实下来,只用眼神交流彼此的懊丧——雪狐没猎到,想要让隋成骧自食其果的事也没成,今日可真是不顺。

围猎过后,便是夜晚的篝火盛会。

各家儿郎为了能在景顺帝面前大显身手,着实拼命,景顺帝十分平易近人地发话让大家都各自回去休整一番,到时辰了再参加夜宴就是。

又是一番恭谢天恩不提。

景顺帝等人回了高台,赵庚稍迟一步,背后就传来一声极为清脆的声音。

“定国公请留步!”

转身的瞬间,赵庚尚有心思在想,她应当是请专人指导过,声线比一般的少年要脆一些,却又没有会让人联想至女儿家的甜腻柔美。

他低下眼,看着停在自己面前的隋蓬仙,刚刚小跑了一段路,她英秀灵动的面庞上浮现出些许潮红,抬眸看向他的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得意劲儿?

她在高兴什么?哦,赵庚想起来了。

“还未同你道贺,猎到了雪狐,很不错。”

不同于其他世家出身的武将,赵庚没有祖辈积攒下的人脉和声望可以倚靠,是靠着自己摸爬滚打,实打实血拼得来的战功。返回汴京的这些时日,有许多大臣邀他参宴对酌,但都被赵庚客客气气地给拒了,不少人在背后嘀咕他现在就开始做出一副忠君纯臣的模样,看着一身正气,实则心眼子比谁都密。

赵庚不喜欢那样觥筹交错,团头聚面的场合。

事实上能让他主动交流往来的人都很少,更别说让他说一句发自真心的夸赞,和铁树开花的稀奇程度差不了多少。

隋蓬仙被他突然冒出的夸赞之词打乱了一下思绪,不过她完全没有谦虚的意思,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荔枝眼亮亮的,像是盛着一潭粼粼的碧水:“那是自然!”

赵庚看着她微微昂着头,骄傲得理所当然的样子,深邃眼瞳里翻滚着难以穿透的淡淡柔色:“然后?”

你来找我,不是来讨要夸奖,更不需要他的肯定,那是为了什么?

赵庚记得,他们是即将要解除婚约的关系。现在好像离得太近了。

这里的近不是说身体之间的距离,赵庚想起前不久被他自己强制压下的那个想法——什么时候,他开始关注她了?

这个答案他仍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再这样继续下去,双方都愿意解除的那桩娃娃亲,可能会以一种她并不乐见的方式发展下去。

赵庚在思考时,通常面无表情,高挺深邃的眉眼像是被拢进一层凛凛霜色中,整个人的气势也变得倏然凌厉起来。

隋蓬仙却一点儿都不害怕。

“所以什么所以?我不能过来找你?”隋蓬仙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突然深沉起来的某人,被他反问的语气弄得有些不开心,“你马还在我手上呢。”

赵庚冷不丁被她噎了一下。

“哦,奔霄它……”

“奔霄它很聪明,跑得又快又稳,性格还很霸道!”隋蓬仙最不耐烦听人慢吞吞地说话,奇怪,赵庚分明是个武将,和她说话的时候语速却总是放得很慢。

不过看在奔霄的面子上,隋蓬仙傲慢地想,她可以稍稍迁就一下它的主人。

“霸道?”赵庚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劲。

“嗯!”隋蓬仙点了点头,得意洋洋地把她怎么截胡邵存锡等人,抢先一步猎得雪狐的事说了,说完,她不等赵庚反应,又继续道,“你放心吧,我不会亏待奔霄的。过后我会让人把新制的马鞍送到你府上,你不许克扣了我给奔霄的谢礼,要给它戴上。”

赵庚默了默,点头,没有提醒她,最后受用的人,是他。

篝火盛会快要开始了,隋蓬仙进了营地,被火舌缭烧得发出噼啪声的木头源源不断地传出热度,驱散了深山春夜里的寒意,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毕竟谁都不想扫了景顺帝的兴致。

但扫兴的事还是发生了。

有骁卫来报,有人在围场深处发现了兵部尚书独子邵存锡的尸体。

隋蓬仙还没来得及感慨祸害原来也死得早,就听到矛头直转向她。

骁卫察看过后,发现让邵存锡丧命的是一处箭伤。而穿透他身体的那支箭,上面镌刻着忠毅侯府的印记。

此话一出,满座皆静。

忠毅侯世子和邵存锡等人的龃龉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若说忠毅侯世子想要趁着今日人多眼杂下手……也不是没可能啊。

但这个当口,谁也不敢贸然开口。

寿昌公主用力甩开崔贵妃紧握着她的手,冲到景顺帝面前跪下,哭求道:“父皇,求您饶了驸马吧!”

隋蓬仙倏地站了起来,竟然恰好和扶着景顺帝膝盖直哭的寿昌公主对上了视线。

她不快地蹙紧了眉头,这人谁啊,凭什么替她认罪?

她何错之有,用不着她自作主张地说出‘饶’这个字。

还有,谁是你驸马!

寿昌公主情意绵绵地和隋蓬仙对了一个‘放心,一切有我’的眼神,又转头继续哭:“父皇,您若是执意赐死驸马,儿臣随后就随驸马而去,绝不苟活!”

赵庚眉心间出现一道细细的褶痕。

景顺帝一直没说话,一张端正微胖的脸庞上更是没什么表情,和他平时总是微笑着,显得十分和蔼可亲的模样反差甚大。

这样的景顺帝让臣僚们心里发紧,不由得记起了这位当年登基时的血雨腥风,能从五个兄弟里脱颖而出登上帝位,又以雷霆手段处死五个兄弟及其家眷,稳坐龙椅二十余年的人,能是什么心善的主儿?

崔贵妃早在女儿冲出去的那一刻就坐不住了,此时听到寿昌公主这一番铿锵有力的话,一张看不出真实年龄的芙蓉面上顿时一冷,怒声道:“寿昌,回来!不许给你父皇添乱。”

“我不要!”寿昌公主已经完全进入到痴情公主俏驸马的天地中无法自拔,“父皇,您也不想儿臣变成寡妇吧?”

底下的大臣和家眷们面面相觑:陛下什么时候和忠毅侯结亲了?之前一点儿风声也没有传出来啊。

听到独子身亡消息之后一直强忍情绪的兵部尚书夫人孙妙容在看到被骁卫抬来的那具蒙着白布的担架时再也无法忍受,推开丈夫死死掐着她的手,脚步踉跄地跑到那具担架前,手抖得厉害,轻轻揭开了面上盖着的白布。

躺着的人面容死灰,赫然是她的孩子。

“啊——”

看着孙夫人搂着死去的邵存锡哭得昏天黑地,哭声凄厉,模样可怜,在场的官眷们大都露出不忍的神情,偶有飘向隋蓬仙的视线里也多了几分厌恶。

往常跟在邵存锡身边的狗腿子们身世差一些,坐席离得也就要远上不少,看到这一幕,急得面面相觑,不过是一会儿没看见人而已,怎么就没了?

他们和邵存锡的关系好,待会儿会不会把他们也抓去审问?

几个眼神交错之下,他们已经下了决定,死死把黑锅扣在忠毅侯世子的头上就行了,反正那箭也是他的,是他做的也好,是旁人诬陷也罢,反正和他们没关系!

场内愈发安静,景顺帝一直没有发话,除了孙夫人的哭声,寿昌公主慢慢地收住了假哭的动静,小心翼翼地去瞧她父皇的神色,又扭头去看隋蓬仙。

赵庚眉间的褶痕越发深,他正想起身,却见余光一直关注的那抹绿色身影动了。

“陛下,请听臣一言。”

隋蓬仙甩开忠毅侯紧紧按着她的手,走到中间空地上,手掌擦过袍摆,劈出一道破空声,她顺势跪下,昂起的脖颈绷成了一道铮铮的直线。

“臣今日的确在围场中遇到了邵存锡一行人,且因捕猎雪狐一事与他们发生了些摩擦。但正如臣习惯独来独往,邵存锡一行人更向来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若是臣要特地瞄准邵存锡落单的时候出手,少不得要埋伏许久,又何来时间捕得篓子中的猎物?再者,围场内参与狩猎的人颇多,人多眼杂,臣也不可能蠢到挑这样的时间、地点对他出手,望陛下彻查此事,还死者一个公道。”

至于那支箭是她所持的事,隋蓬仙都懒得解释,或是伪造,或是捡到了她射出的空箭,狩猎的时候谁一箭射空之后还要去捡啊?

她话音落下,场上又是一静。

兵部尚书邵钦艰难地将视线从妻子身上移开,动作缓慢地起身离座:“陛下,请不要让这样的事打扰到您与诸位的兴致。望您开恩,依律查案即可。”

忠毅侯紧紧盯着女儿,听到这话,心里微微一松,邵钦的确是个难得正直的纯臣,可惜越是这样的人,越不会教导孩子。邵存锡从前在汴京的名声,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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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12 14:3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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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12 13:0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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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10 14: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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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11 06:1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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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12 11:2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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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道陵秘话
2025-11-08 16:3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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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12 05:5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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劲爆体坛
2025-11-12 16:4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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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包工头阿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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