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小米粥的香气,混着几片姜丝的辛辣,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时,我正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一个头两个大。一个紧急的系统漏洞,客户那边催得像火烧眉毛,我已经连续熬了两个通宵,感觉整个人的神经都绷成了一根随时会断的弦。
就在这时,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搭在了我的肩膀上,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温柔的声音:“阿峰,先别忙了,喝碗粥暖暖胃吧。你看你,嘴唇都起皮了。”
我回头,看到了安然。她穿着一身浅灰色的棉质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素面朝天的样子,却比我见过的任何化着精致妆容的女人都要好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盛满了担忧和心疼。
我端过那碗温度刚好的小米粥,粥熬得极好,米粒开花,入口绵软。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滑到胃里,瞬间驱散了身体里大半的疲惫和寒意。我看着她,这个我通过网络认识才三天,现实中同居才十四天的女孩,内心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感动。
“相见恨晚”,这四个字,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砸在我心上。
我今年三十岁,在上海这个巨大的钢铁森林里,算是一个标准的“前浪”。有房有贷,有一份看起来还算体面的程序员工作,还有一个破碎的婚姻。和前妻林薇离婚,不过是半年前的事情。我们的婚姻维持了五年,从大学同学到职场夫妻,在外人看来,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五年,我过得有多么窒息。
林薇是个极其要强的女人,她的人生信条就是“向上爬”。我们都在金融科技公司,她是销售总监,我是技术骨干。她的世界里,永远充满了KPI、业绩、人脉和资源。我不是说这不好,在上海这种地方,不拼命就会被淘汰。但我渐渐发现,我们的家,也成了她的另一个战场。
记得有一次,也是类似现在的情景。一个项目上线前夕,我带队加班到凌晨三点,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我以为会有一盏为我留着的灯,或者一句温暖的问候。但推开门,家里一片漆黑。林薇在卧室里睡得正酣,床头柜上扔着她第二天要见客户的资料。我蹑手蹑脚地去厨房想找点吃的,打开冰箱,里面除了几瓶巴黎水和面膜,空空如也。
那一刻的孤独,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不是要求她必须为我做什么,但我渴望的,仅仅是一点家的温度,一点被人牵挂的感觉。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黑眼圈起床,林薇已经化好妆,一身笔挺的职业套装,正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口红。她看到我,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昨晚又通宵了?跟你说了多少次,要学会管理团队,别什么事都亲力亲为,效率太低。你看人家王总监,手下的人个个都跟狼一样。”
我当时心里堵得难受,忍不住回了一句:“我也是没办法,项目紧。你能不能别一开口就是工作,关心一下我行不行?”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转过身来,双臂抱在胸前,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我:“关心?陈峰,我们是成年人了,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我关心你的方式,就是督促你上进,让你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难道你要我像个家庭主妇一样,每天问你吃了吗睡了吗?那不是我,也不是我想要的婚姻。我们是战友,懂吗?要一起打拼,不是互相拖后腿。”
“战友”,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冰冷得像一块铁。我哑口无言。是啊,我们是战友,可我想要的,首先是一个爱人,一个家。
这样的事情,在五年的婚姻里,数不胜数。我的每一次情绪低落,在她看来都是“不够成熟”;我的每一次示弱,在她看来都是“懦弱无能”。我们之间的话题,永远离不开谁升职了,谁换了更好的车,谁家的孩子上了哪个昂贵的国际学校。我们努力地扮演着别人眼中的精英夫妻,却把日子过成了一张冰冷的任务清单。
离婚是我提的。那天晚上,我因为父亲生病住院,想跟她商量一下请几天假回老家。她正在打电话,谈着一个几百万的单子,听我说了情况,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你爸不是有你妈照顾吗?你现在回去有什么用?这边项目这么关键,你一走,整个组都得停摆。你能不能分清轻重缓急?”
那一瞬间,我所有的委屈和失望都爆发了。我没跟她吵,只是平静地挂了电话,然后对她说:“林薇,我们离婚吧。”
她愣住了,大概是没想到一向“温吞”的我,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皱着眉,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陈峰,你闹什么脾气?就因为我不让你回家?你三十岁的人了,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我不是幼稚。”我看着她,感觉眼前的这个女人无比陌生,“我只是累了。我想要的家,不是一个需要时刻战斗的堡垒,而是一个可以让我卸下所有防备,安安静安心睡一觉的地方。你给不了我。”
离婚的过程很顺利,也很冷漠,就像一次商业谈判。房子归我,我把一半的市价折算成现金给了她。她拿着钱,很快就在公司附近租了更高档的公寓,朋友圈里依旧是光鲜亮丽的酒会和庆功宴,仿佛我这个前夫,只是她人生履历上一个无足轻重的注脚。
离婚后的半年,我过得浑浑噩噩。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白天在公司像个机器人一样敲代码,晚上回来就对着外卖和电视发呆。我开始怀疑人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问题,是不是真的像林薇说的那样,“不求上进,安于现状”。
直到我在一个程序员论坛上,遇到了安然。
我们是因为一个技术帖子认识的。我发帖求助一个冷门的算法问题,没想到一个头像的女孩,条理清晰地给我提供了解决方案。我有些惊讶,就加了她的联系方式。我们开始聊天,从技术聊到工作,再到生活。
我发现她是一个很有趣的女孩。她比我小六岁,刚刚大学毕业两年,在一家初创公司做前端开发。她会给我分享她养的多肉长了新芽,会吐槽她们公司楼下的咖啡难喝得像中药,也会在深夜我还在加班的时候,发来一张星空的图片,配上一句“辛苦啦,抬头看看天”。
她的世界,充满了各种鲜活而微小的美好。这些东西,在我和林薇的婚姻里,是从未出现过的。林薇的朋友圈,是和某某大佬的合影;安然的朋友圈,是今天晚霞的颜色很温柔。
我们聊了三天,感觉像是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第三天晚上,她突然问我:“你周末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吧,感谢你之前帮我解决了一个BUG。”
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见面那天,我特意提前半小时到了约定的餐厅。看到她从地铁口走出来,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扎着马尾,冲我挥手微笑的样子,阳光洒在她身上,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比照片上更灵动,更可爱。
那顿饭,我们吃得很开心。她不像别的女孩那样拘谨,会大口吃肉,也会开怀大笑。她听我讲我工作中的烦恼,会认真地帮我分析,而不是像林薇那样,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你应该怎样怎样”的说教。
饭后,我们沿着江边散步。晚风吹拂,城市的霓虹灯在江面倒映出斑斓的光影。我鼓起勇气,跟她讲了我的过去,我的那段失败的婚姻。我以为她会觉得我是一个失败者,或者会对我有所顾忌。
没想到,她听完后,只是安静地看着我,轻声说:“那一定很辛苦吧。其实,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不是变得多厉害,而是在一起的时候,觉得很舒服,很安心。如果连家都不能让你放松,那也太可悲了。”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心里那把锁了很久的锁。那一刻,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做了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疯狂的决定。
“安然,”我叫住她,声音有些颤抖,“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你……愿不愿意,搬来和我一起住?”
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我们才认识三天,这太唐突了。她肯定会觉得我是个骗子,是个流氓。
她也确实愣住了,好几秒钟没有说话。就在我准备开口道歉的时候,她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是什么新型的表白方式?也太直接了吧!”
我窘得满脸通红。她却歪着头,很认真地看着我:“你的房子,房租多少钱一个月啊?”
我懵了,下意识地回答:“不用房租。”
“那水电煤网呢?我总不能白住吧?”她掰着手指头开始算,“我现在的房租是三千,离公司还远。你那里离我公司近,环境又好,我好像不亏哦。”
看着她一本正经地分析利弊的样子,我紧张的心情突然就放松了。我笑着说:“你要是愿意来,这些都我包了。”
她狡黠地眨了眨眼:“那不行,我可不想被人说是傍大款。这样吧,我负责买菜做饭,打扫卫生,就当是付房租了。成交?”
就这样,网恋三天,我们奔现,然后闪电般地开始了同居生活。
这十四天,对我来说,像是一场梦。一场我曾经无比渴望,却从未拥有过的,关于“家”的梦。
我早上起床,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早餐。有时候是豆浆油条,有时候是她自己烤的面包。她会给我打好领带,然后像个小管家一样叮嘱我:“路上开车小心,中午记得好好吃饭。”
我晚上下班回家,推开门,迎接我的是一室的温暖灯光和饭菜香气。她会跑过来接过我的公文包,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笑嘻嘻地说:“欢迎回家!”
我们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她会把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看到感人的地方就哭得稀里哗啦。我们一起去逛超市,她会因为买到打折的酸奶而开心半天。我们也会吵架,但每次吵架,都不会超过十分钟。她不会像林薇那样,用冷暴力或者上纲上线的方式来处理问题。她会直接说出她的不满,然后我们会坐下来,像两个成年人一样,平静地沟通,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最让我感动的,是今天这件事。
我因为工作焦头烂额,情绪很差。换做是林薇,她大概率会说:“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住,你怎么在上海立足?”或者“别把工作情绪带回家里,我听了也烦。”她会把我的脆弱,当成一种负能量,一种需要被屏蔽和纠正的错误。
但安然不是。她看到我烦躁地抓头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开。我以为她生气了,心里还有些忐忑。没想到,半小时后,她端着那碗小米粥走了进来。
我喝完粥,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我拉着她的手,认真地对她说:“安然,谢谢你。”
她笑了,用手指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傻瓜,跟我客气什么。你负责在外面打拼,我负责给你做好后勤保障。我们是搭档嘛。”
同样是“搭档”,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让人心安。
我看着她,突然明白了。懂事,从来不是指一个人有多么强大,多么会赚钱,多么有手腕。真正的懂事,是懂得体谅对方的辛苦,是懂得在对方疲惫的时候给予一个拥抱,是懂得把日子过成日子,而不是一场永无止境的竞争。
林薇教会了我如何在社会上生存,而安然,教会了我如何去生活。前者让我变得坚硬,后者让我重新变得柔软。
同居的第十四天,我坐在灯下,看着身边这个为我忙碌的女孩,心里无比确定,我这三十年人生里,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定,就是在认识她三天后,把她“骗”回了家。
也许在别人看来,这太快了,太草率了。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有些人,你认识了一辈子,也只是熟悉的陌生人;而有些人,你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你寻觅了半生的归宿。
我和林薇,是在错误的时间,用错误的方式,努力去爱一个错误的人。而我和安然,是在对的时间,遇到了那个能让我卸下所有铠甲,回归本真的人。
外面的世界依旧车水马。。。流,高楼的霓虹依旧闪烁。但此刻,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因为有了她,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心安。这种心安,比任何的成功和财富,都来得更重要。
我放下碗,从背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闻着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安然,”我轻声说,“我们结婚吧。”
她身体一僵,转过身来,眼眶红红地看着我,脸上写满了不敢相信。
我笑着,无比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嫁给我,好吗?我想和你,过一辈子这种有粥喝,有人等我回家的日子。”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我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感觉自己那颗漂泊了三十年的心,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相见恨晚,幸好,为时未晚。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