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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前李健吾先生曾在《关于鲁迅》一文中指出,真正的文学工作者具有“丰盈的自觉”。惟其如此,我们“才能体会一己的狭隘,希冀远大的造诣,不声不响,积聚精神的糇粮,时刻准备万里长征,要在足之所至,留下碑亭一样不朽的遗念。”这是一种弥散着悲剧式的勇气和努力,一种在开阔与寂静中营造出来的丰盈之态。犹如古希腊苏格拉底与其他智者在散步之中娓娓展开的对话,在时间的回廊里缜密地赋予“文字”以质感的书写品格。陈鹏主编的“大益文学”书系也正是在“丰盈的自觉”与“对话”中编织着深入我们灵魂的文字。他越过既定的速度框架和时代车马喧嚣,以“慢”的方式召唤书写的节奏和质感。开篇《慢的名义》引用《诗经》中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与时代的车水马龙形成背道而驰的视觉开阔,一种向传统文化高原眺望的回溯之流把我们引向更加广阔的空旷境地。他跳出了“快”的时代车辙而进入“慢”的通道。慢是万物的通识,也是文字落到大地上的清脆之音,这门古老的手艺与快相反。
不久前重读诗人朱湘的作品,那首名为《凤求凰》中的“我像匠人/冶铜质成圆镜”令我遐思不断,久久不能释怀。在传统的文化语境中“匠人”是慢的名词,他们经过多道工序最终完成一件作品。没有喧嚣和沸腾,在城市某处偏隅捶打的撞击声随时涌出。清脆的声音穿过大城小巷,在夜空缓缓盘旋,遥遥回荡。在一次次落在实处后,夜空归于宁静,作品得以完成。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匠人的内心是孤独的。同样,当下身处时代“趁热打铁”的快速流弊中,陈鹏的内心也如千年以前的某位匠人,面对内心的孤独。他的呼吁与匠人的捶打声音一样,渗透着汗水、时间和希冀。围绕“慢”的召唤结集出了“大益文学”书系,而第一期的主题则是“慢”,“Man”翻译为汉语即为“男人”,有意思的是这期的作者都是“Man”。倘若匠人的努力体现出一种力量,那么“大益文学”书系第一期则在物理意义和文学意义上彰显出来了匠人的精神品格。
在卷首《慢的名义》中主编陈鹏作了很好的阐述,这篇洋溢激情与文学理想的“刊发词”不断提示我们重回常识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因此,文学在“慢”中让词语与句子落到实处,让传统之美的余韵重回当下。“大益文学”书系第一辑《慢》中的“Man”几乎都是我们熟悉的作家,以“叙事圈套”而蜚声文坛的马原,以底层叙事构筑了“一半煤矿,一半乡土”的刘庆邦,以诗歌而起兼具多种文本才能的于坚,以诗歌而幸运兼具翻译才华的王家新等等。
马原的童话《砖红色屋顶》以儿童的视角重返“消逝的时光”,故事围绕一只羊驼闯入“湾格花原”而展开叙述,层层剥离,湾格花原作为人名与地名的承载者在羊驼的猛然闯入中把我们引入圈套。熨帖的语言让人不禁笑声连连,特别是小男孩湾格花原与小狗马力及羊驼的对话趣味盎然。刘庆邦的《河工》同样以孩子的视角,延续着以往的底层叙事主题,这篇小说叙述的经验在某种意义契合了我儿时的记忆,也最能引起我内心的共鸣。从一个侧面展现了母亲的隐忍耐苦、平凡质朴,在一个理想价值分崩离析的时代中,人们在土地上为食饱衣暖而苦苦挣扎,除了这些人们更期望着一个理性时代的到来。过去的种种不幸遭际在一个孩子的眼光中呈现出来的“非理性”是一种平和的内在的伤痕。在以细节堪称丰富之下,把个人与时代、个人与命运以及母亲的伟大活生生的展现在我们面前。于坚的《朝苏记》有着更大的叙事“自觉”。在某种意义上这三位作家都以“慢”的方式返回,或回到童年,或回到以前更久远的时代。他们在“自觉”中目光下沉,触及童真和底层泥土。文字在起落回荡中提供了一种丰盈的生命意识,一种流动在人物身上的生命气息。“贴近人物来写”作为汪曾祺转述沈从文在西南联大文学创作课上的一个细节,我想“贴近”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便富有“慢”意义的名词,同样它也就有了匠人的气韵和内容。由此,我们在慢中也发现了天地,这片天地大于我们的现实。
诗人王家新翻译的诗作一直以来都是我关注的焦点。而大益文学第一辑《慢》中选刊的洛尔迦的诗作《洛尔迦诗选:死于黎明》则出自王家新翻译的洛尔迦诗集《死于黎明:洛尔迦诗选》。作为一名诗人王家新自然谙熟诗歌语言的内在门道,大抵出自他手翻译的诗歌作品往往在诗歌圈内很受欢迎。他的翻译如 “冶铜质成圆镜”。 毫无置疑,他是一位精通语言之间转化秘密的匠人,就像《死于黎明》这首诗歌中写到的“我透过我的身体/追寻你的唇痕”。
“慢”不仅仅是速度“快”的反义词,时下兴起的“慢阅读、慢生活”等等,以“慢”限定的生活方式都成为一种很“时髦”的活法。而在“大益文学”主编陈鹏看来,慢本是万物的通识。回到慢,是回归一种常识,而不是一种创新。可悲之处也恰恰表现在人们在快中遗忘了“慢”,当回过头重新拾起“慢”时,却像发现一片新大陆一样兴奋。批评家张新颖通过在课堂上长年讲述沈从文的经验中悟出了一种“慢”的玄妙,“深入其中,才发现这个世界敞开着各个朝向的窗子,隐现着通达四方、也通向自己的道路”(张新颖《沈从文与二十世纪中国》)。从事文学,不论是名利,还是精神为之所趋,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在至足处“留下碑亭一样的遗念”,这个对一些人而言,我想他们会同意李健吾先生谓之的“丰盈的自觉”,不声不响,积聚精神的糇粮,时刻准备万里长征。而陈鹏及其他致力于改变书写格局的志士都会赞同“丰盈的自觉”,也有着这种姿态。我们透过“慢”可参透事物,亦可抵达远方辽阔的疆域。
“大益文学”书系从“慢”开始,也在“慢”中为我们精神塑形,“慢”是匠人的名词,也是匠气十足的精神概括,是精神的苏醒,也是回归常识的自觉。这种“丰盈的自觉”和“工匠精神”也是当下我们时代倡导的精神内涵。
2016年写于西安
来源:本文系全本,删减版刊《北京青年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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