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老式挂钟的铜摆依然在墙上来回摇晃。我站在厨房窗前,看父亲用布满老年斑的手将米粒轻轻搓洗,水流顺着他佝偻的脊背滑落,在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的彩虹。这个画面与二十年前重叠,那时他的手掌宽厚如砧板,能单手托起哭闹的我,在夏夜院中来回踱步,直到蝉鸣都沉入梦乡。
母亲总说父亲是棵沉默的老树。退休后他开始整理旧物,在樟木箱底翻出我小学的蜡笔画。泛黄的纸页上,歪扭的太阳旁写着"爸爸是超人",他竟用透明胶带将每道裂痕都细细修补,像对待出土的文物。某个梅雨季的午后,我发现他戴着老花镜,用钢笔在泛白的笔记本上誊写我儿时的作文,字迹因颤抖而歪斜,却固执地填满每一行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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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深秋,我带着女儿搬回老宅小住。女儿踮脚去够书架顶层的铁皮盒,哗啦一声,玻璃弹珠滚了满地。父亲突然蹲下身,与外孙女头碰头地捡拾,阳光穿过他稀疏的白发,在地面投下摇晃的影子。那一刻我忽然看见,时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他生命的漆层,却让某些东西愈发清晰——比如他总在清晨多煮一碗粥,比如他悄悄给女儿书包里塞进水果糖,比如他看我们的眼神,永远带着初为人父时的惶惑与虔诚。
上周整理书房,从《新华字典》里掉出张泛黄的纸条。那是高三晚自习时,父亲悄悄塞进我笔袋的:"别怕黑,路灯会一直亮到巷口。"如今他开始惧怕夜晚,总说窗外树影像张牙舞爪的怪物。我便学着他当年的样子,每晚睡前在他房门留下一条光缝,让走廊的夜灯为他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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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原是场温柔的轮回。当我们急着向前奔跑时,总有人站在时光的褶皱里,用逐渐模糊的视线,将我们的背影绣进记忆的锦缎。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爱意,早已化作晨起时的一杯温水,化作雨天倾斜的伞沿,化作无数个欲言又止的黄昏里,始终亮着的那盏橘色台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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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父亲在阳台浇花,水珠溅在他灰白的裤脚上。我走过去接过喷壶,他的手掌落在我手背,像一片即将飘落的秋叶。我们谁都没有说话,但我知道,有些守望永远不需要声音——就像老挂钟的钟摆,日复一日地丈量着爱的长度,直到时间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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