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织出一片斑驳的网。我蹲下身,轻轻擦拭着母亲梳妆台上那面有些褪色的圆镜。镜框边缘的雕花早已被岁月磨得圆润,却仍固执地保留着几缕浅金色的光泽,像极了母亲鬓角那几根倔强的白发——明明被时光染白,却总在晨起梳头时,被她用梳子细细藏进发间。
记忆忽然被拉回二十年前。那时的母亲总爱站在这个位置,对着镜子将乌黑的长发编成粗粗的麻花辫。她的手指灵活得像在跳舞,木梳齿间流淌的不仅是发丝,还有厨房里飘来的米粥香,和窗外槐树摇曳的沙沙声。我常趴在床沿,看阳光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看她嘴角噙着的笑,仿佛镜子里藏着整个世界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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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上了中学,开始嫌弃母亲编的辫子“土气”,执意要自己扎马尾。她便默默收起那把用了十年的木梳,换成我喜欢的粉色塑料梳。可每次我匆忙出门时,她总会追到门口,伸手替我理一理鬓角碎发,动作轻得像春风拂过花枝。那时的我不懂,为何她的指尖总带着淡淡的护手霜味道,后来才明白,那是她偷偷抹了三层,只为掩盖常年操劳留下的裂痕。
去年冬天,母亲来城里帮我带孩子。某个深夜,我起夜时发现客厅亮着灯。她戴着老花镜,正对着手机视频学编发——屏幕里的小姑娘扎着满头小辫子,而她的手指却因关节炎微微发抖。见我醒来,她慌乱地关掉视频,笑着说:“你小时候最爱看我编辫子了……”那一刻,我忽然看见时光在她身上刻下的痕迹:曾经能轻松将我举过头顶的胳膊,如今连梳子都握不稳;曾经清脆如银铃的笑声,现在总带着几声压抑的咳嗽;可那双眼睛,那双总在镜子里望向我的眼睛,依然清澈得能映出我所有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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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回家,我特意买了把檀木梳。母亲接过时,手指在梳背上摩挲了很久,像在确认某种失而复得的温度。那天下午,她坐在窗前,慢慢梳理着自己稀疏的白发。阳光斜斜地切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长到足够包裹住我整个童年的记忆。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她总说“镜子会吃时间”,可如今我才明白,被吃掉的从来不是时间,而是她用青春换来的、我未曾察觉的温柔。
原来爱从来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藏在梳齿间的白发,是深夜学编发的笨拙,是那句没说出口的“我想你”。它像老式梳妆台上的那面圆镜,即使边缘磨损、光泽暗淡,却依然能在某个清晨,将最温暖的阳光,轻轻推到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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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轻轻握住母亲的手。她的手掌粗糙却温暖,像一片历经风雨却依然柔软的落叶。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彼此——那里站着两个被时光雕刻的女人,一个正在老去,一个正在长大,而连接她们的,是永不褪色的、温柔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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