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清晨,滨河公园的薄雾尚未散尽。一名晨练的老人,在芦苇荡的边缘,发现了一具俯卧的身体。
那是一个女人,穿着得体的灰色风衣,体态优雅地陷在淤泥里,仿佛只是睡着了。
只有她脑后那片被江水浸润、缓缓散开的暗红色,昭示着这并非一场安详的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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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市刑侦支队,重案组组长李哲站在尸体旁,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这已经是尸体被发现后的第三个小时,法医的初步勘查已经结束,现场的取证也接近尾声,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依然悬而未决:
她是谁?
死者是一名年龄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的女性,长相清秀,但没有任何特点,属于那种扔进人海里就再也找不到的类型。
她的身上,干净得可怕。
没有手机,没有钱包,没有钥匙,没有任何一张能证明她身份的卡片或纸张。她穿着一身质地优良但款式普通的风衣和长裤,衣服上所有能够标识品牌和来源的标签,都被人仔细地用刀片割掉了。
更让李哲感到心寒的,是她的双手。十根手指的指纹,被人用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或是用砂纸,或是用化学药剂,全部磨掉了,只留下一片模糊的血肉。
凶手显然是一个心思缜密、反侦察能力极强的专业人士。他系统性地抹去了这个女人存在于世界上的所有物理痕跡,企图将她变成一个彻底的“幽灵”。
“怎么样?”李哲问向刚刚直起身的法医老陈。
老陈摘下口罩,脸色凝重:“死因是后脑遭受钝器重击,一击致命。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的十点到十二点之间。从尸体被水浸泡的程度看,抛尸时间应该相去不远。另外,我们在她的血液里没有检测到酒精或常见毒物,指甲缝里也没有搏斗产生的皮屑组织。很可能,她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从背后偷袭的。”
“一个专业、冷静、且力量强大的凶手。”李哲在心里做了个总结。
身旁的年轻警员王珂忧心忡忡地走过来:“头儿,我们在全市失踪人口系统里做了初步比对,没有符合条件的报案。也就是说,截至目前,可能都还没有人发现她失踪了。”
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女人,一个被凶手刻意抹去身份的幽灵。
没有身份,就没有社会关系;没有社会关系,就找不到仇家、情敌、债主;找不到这些,就无从得知她为何而死。
这起案件,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最彻底的死胡同。凶手似乎已经提前预判了警方所有的调查路径,并一一将其斩断。
他给警方留下的,只有一具冰冷的、无名无姓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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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专案组的所有努力,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悄无声息,毫无反馈。
寻找尸源的行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警方发布了认尸启事,附上了经过技术修复后的死者面部照片,但这则启事如石沉大海,没有激起半点涟漪。没有一个电话打进来,说认识这个女人。
走访排查组将抛尸地点上下游五公里的所有监控探头,反复看了几十遍。由于那段河岸属于监控死角,他们只在深夜的滨河大道上,发现了几十辆过路车,却根本无法确定哪一辆有抛尸嫌疑。
李哲感觉,自己正和一个看不见的幽灵对手在角力。对方在暗,他在明。对方每一步都精准无比,而自己这边,却连棋盘在哪里都还没找到。
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白板上,关于死者的信息栏里,只有一片空白。
“年龄:25-30岁(估)” “身高:165cm(约)” “身份:未知” “社会关系:未知” “死亡动机:未知”
“这样下去不行,”李哲打破了沉默,声音有些沙哑,“我们太被动了。凶手想让我们在‘她是谁’这个问题上耗费所有精力,我们不能让他得逞。”
王珂一脸愁容:“可是头儿,找不到尸源,我们连调查的起点都没有啊。”
“那就创造一个起点。”李哲站起身,走到证物袋墙前。里面装着从死者身上取下的所有物品:被割掉标签的风衣、长裤、一双半旧的棕色平底皮鞋……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双鞋上。
鞋子很普通,是市面上随处可见的款式。由于死者是从河边的淤泥里被发现的,鞋子的鞋面和鞋底,都沾满了湿润的泥土。
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李哲自己,最初都认为,这些泥土,就是来自抛尸的河岸。
“把这双鞋,送到技术科。”李哲忽然开口,语气不容置疑,“让老张他们,对鞋底的泥土成分,做一个最精密的分析。我要知道这些泥土里,到底有什么。”
王珂愣了一下:“头,这……这不就是河边的泥吗?”
“不一定。”李哲摇了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凶手擦掉了指纹,割掉了标签,却忽略了死者脚下的泥土。他或许以为,这些泥,会成为抛尸现场完美的一部分。但如果……这些泥土,根本不属于那条河岸呢?如果,它们来自第一现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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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李哲的这个猜想,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让整个专案组重新看到了希望。
技术科的同事们立刻行动起来,对那双皮鞋鞋底凹槽里的泥土样本,进行了通宵的分析。他们动用了气相色谱仪和质谱仪,对泥土中的矿物质、有机物、以及微量元素,进行了逐一比对。
第二天清晨,一份令人振奋的检验报告,摆在了李哲的办公桌上。
“头儿!你猜对了!”王珂拿着报告,激动得满脸通红,“鞋底的泥土,和我们从抛尸河岸提取的泥土样本,成分完全不同!”
李哲一把抢过报告,快速浏览起来。
报告指出:死者鞋底的泥土样本中,含有大量的钾长石和云母碎屑,这是一种偏酸性的花岗岩风化土壤。更重要的是,技术人员在泥土中,检测到了两种极为罕见的植物孢子,分别属于“紫脉羊齿蕨”和“黑鳞铁角蕨”。
报告的结论部分,用加粗的字体写道:“这两种蕨类植物,对生长环境要求极为苛刻,喜好阴冷潮湿。根据本市植物研究所的资料库记载,在本市范围内,唯一一处同时有过这两种珍稀蕨类植物生长记录的地点,是位于西郊、已经废弃了二十多年的‘静雅植物园’。”
静雅植物园!
这个名字,瞬间点亮了所有人的大脑。
“第一现场!”李哲一拳砸在桌子上,眼中爆发出精光,“凶手不是在河边杀的人!他是在那个废弃的植物园里行凶,然后将尸体转移到河边抛弃!”
这个发现,是案件调查的第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转折点。
凶手千算万失,抹去了一切人为的、高科技的痕迹,却没料到,死者脚下最不起眼、最原始的泥土,会开口“说话”,用它独特的成分构成,向警方指明了凶案发生的原点。
他精心构建的“无痕迹犯罪”,终于出现了第一道裂痕。
“立刻集合队伍,”李哲下达命令,“目标,西郊,静雅植物园。进行地毯式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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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静雅植物园,一个早已被城市遗忘的角落。
二十多年前,这里曾是本市最大的私人植物园,由一位酷爱珍稀植物的富商斥巨资修建。后来富商破产,植物园也随之荒废,逐渐被疯长的野草和藤蔓所吞噬,变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消失的花园”。
当李哲带领警员们拨开齐腰高的杂草,踏入这片废墟时,无不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残破的玻璃花房,锈迹斑斑的铁艺长椅,干涸的喷泉池……一切都笼罩在一种阴森而又诡异的氛围里。
很快,搜查犬在一座已经坍塌了一半的大型温室里,发出了警报。
警员们立刻对这间温室进行了封锁和勘查。在温室的角落,一片厚厚的腐殖土上,他们发现了明显的拖拽痕迹和几处被擦拭过的血迹。血迹经过现场检测,与无名女尸的DNA完全吻合。
这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在确认了现场之后,李哲的调查开始转向这条新的副线:这个废弃的植物园,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凶手为什么会选择在这里行凶?
通过查阅旧档案,警方得知,植物园的创始人,名叫罗振华,早已在十年前病逝。他的子女也都移居海外,偌大的植物园,成了一块无人问津的“死产”。
就在调查陷入瓶颈时,一名负责在外围走访的警员,带来了一条关键线索。
附近村庄的一位老人回忆说,虽然植物园荒废了,但最近半年,他好几次在晚上看到,有一辆非常漂亮的高级轿车,会开到植物园门口停下。
“那车黑得发亮,跟镜子似的,”老人努力回忆着,“我眼神不好,看不清车牌,但记得那个车标,好像……好像是个‘飞翔的女神’。”
飞翔的女神——劳斯莱斯!
一个开着千万级豪车的人,为什么会三番五次地,来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废弃植物园?
这个神秘的车主,与无名女尸之间,又存在着什么样的联系?
一条新的,指向某个特定社会阶层的调查线,就此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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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凭借“劳斯莱斯”这条关键线索,警方的排查范围被极大地缩小了。
市车管所的数据显示,本市登记在册的该品牌车辆,总共只有不到三十辆。经过对这些车主进行逐一的背景调查和当晚的行踪排查,一个名叫“高远”的男人,进入了李哲的视线。
高远,四十二岁,是国内最顶尖的建筑设计师之一。他设计的地标性建筑遍布全国,年轻有为,英俊多金,是媒体和公众眼中的完美精英。
他的名下,正有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而当警方询问他案发当晚的行踪时,他的回答是:独自一人在工作室里加班画图,没有人证。
这个看似无懈可击的精英,立刻成为了本案最大的嫌疑人。
李哲亲自带队,对高远的工作室进行了突击搜查。
高远的工作室,位于市中心一座摩天大楼的顶层,装修极简,充满了艺术气息。面对警方的到来,高远表现得异常镇定,甚至还很有风度地为警员们泡了咖啡。他表示,愿意配合警方的一切调查。
搜查进行了整整三个小时,结果却令人失望。
工作室里,找不到任何与死者相关的物品,也找不到任何可疑的血迹或搏斗痕迹。高远的一切,都和他的人一样,干净、体面,毫无破绽。
就在搜查即将结束,所有人都感到沮丧时,一直默默观察着整个空间的王珂,忽然被工作室中央那个巨大的建筑模型所吸引。
那是一个尚未公开的城市文化中心项目,模型制作得极其精巧,无论是建筑的纹理,还是景观的细节,都栩栩如生。模型里,还点缀着许多指甲盖大小的、神态各异的“小人”。
“高先生,您真是太厉害了,”王珂由衷地赞叹道,“这个模型,做得跟真的一样。您看这些小人,连脸上的表情都看得见。”
高远闻言,微笑着走了过来,语气中带着一丝艺术家的自豪:“这是我的习惯。我的每一件作品,都必须是完美的。”
王珂的这句无心之言,却像一道电流,猛地击中了正在思考的李哲。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住了那个建筑模型,又看了看手中的案卷,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头皮发麻的、疯狂至极的想法,瞬间涌入了他的大脑。
他快步走到模型前,蹲下身,仔细地审视着那些形态各异的“小人”。它们穿着不同的衣服,摆着不同的姿态,每一个,都仿佛是一个微缩的、活生生的人。
“完美的作品……”李哲喃喃自语,脸色变得越来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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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出手机,调出法医部门传来的、死者的面部三维重建图,然后,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一脸平静的高远。
“高先生,”李哲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微微发颤,“我想,我可能知道,为什么我们找不到死者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