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怎么越来越自私了?我爸都这样了,你就不能去看看他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是淬了冰,每一个字都扎在陈兰的心上。
她刚从工作了三十年的纺织厂退休,还没来及享受一天清闲日子,就被这通电话搅得心烦意乱。
她握着电话,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退休后的天空,似乎比上班时还要压抑。
“小雪,我们已经离婚二十年了,我没有义务……”
“什么叫没义务?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好歹是你前夫,是我的亲生父亲!现在他得了癌症,身边没人照顾,你就这么铁石心肠吗?街坊邻居知道了,戳的是我们全家的脊梁骨!我真没想到,你退休了,人情味也跟着一起退了。”
“啪”地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陈兰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板升起,瞬间传遍全身。
她这个女儿,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吗?怎么心,却跟她那个爹一模一样,又冷又硬。
01
退休手续办完那天,陈兰走出轰鸣了几十年的车间,感觉耳朵里一下子清静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和过去那些嘈杂、劳累的日子作个了断。
她计划着,用退休金去报个老年大学的书法班,再把家里那几盆君子兰好好侍弄一番,等女儿结婚了,就去帮她带带孩子。
生活,似乎正朝着安稳、平静的方向缓缓展开。
可她忘了,有些人,就像是刻在你生命年轮里的烂疤,就算结了痂,也总会在阴雨天隐隐作痛。
陈兰住在纺织厂的老家属院,一栋爬满了爬山虎的红砖筒子楼。在这里,你家晚上是吃红烧肉还是醋溜白菜,不出半小时,整栋楼都能知道。人情味浓,闲话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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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刚放下女儿那通令人心梗的电话,心里正堵得发慌,对门的张婶就端着一碗刚出锅的馄饨敲开了门。
“陈兰,看你一个人,晚饭别凑合了,尝尝我刚包的荠菜肉馅的。”张婶嗓门大,人也热心,就是嘴碎了点,是院里出了名的“消息广播站”。
“哎呦,张婶,太麻烦你了。”陈兰连忙接过碗,想把门关上。
张婶却一侧身挤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眼睛滴溜溜地在陈兰脸上转。
“我刚才在楼下,碰到老李家的媳妇,听她说……建国他……回来了?还病得不轻?”
陈兰的心猛地一沉。消息传得真快。
她勉强笑了笑,没接话。
张婶看她这样,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兰啊,不是我说你。俗话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一日夫妻百日恩。虽然你们离了,但他毕竟是小雪的亲爸。现在人家落难了,你要是把门一关,理都不理,这街坊四邻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做人,得讲良心。”
“良心?”陈兰端着那碗馄饨,感觉无比烫手。二十年前,王建国抛弃她们母女的时候,跟她讲过良心吗?
“我听说啊,”张婶见她不语,又抛出一个重磅消息,“听说建国这些年在外头也不容易,赚了点钱,结果投资失败,全赔进去了。不然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他心里,估计也是记挂着你们娘俩的。”
陈兰不想跟张婶争辩,只能含糊地应着:“我知道了,张婶,谢谢你。”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张婶,陈兰看着碗里浮着翠绿荠菜的馄饨,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她知道,张婶的话,代表了院里大多数人的想法。一场针对她的道德绑架,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拉开抽屉,翻出一个旧相册。
相册里,年轻时的王建国高大帅气,抱着刚出生的王雪,笑得一脸灿烂。那时的她,依偎在他身旁,满心满眼都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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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早已泛黄,可那被背叛的痛楚,却依旧清晰如昨。
02
搅乱陈兰退休生活的那通电话,来自一个叫李倩的女人,王建国的现任妻子。
电话里,李倩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但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焦虑。
“陈姐……建国他……肝癌晚期……医生说没多少日子了。他……他想见见小雪。”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陈姐,你等等!”李倩似乎怕她挂电话,急忙道,“你能不能也来看看他?他整天昏迷着,嘴里还念叨着你的名字,说……说对不起你……”
“呵。”陈兰冷笑一声,直接挂断了电话。对不起?多么轻飘飘的三个字。
可她终究还是拗不过女儿王雪。
王雪在电话里哭着求她,说父亲都快要死了,就当是为了她,去看最后一眼。
“妈,二叔也给我打电话了,说我爸的情况很不好。求求你了,妈!”
陈兰的心是硬的,但对女儿,却总是硬不起来。她疲惫地答应了。
母女俩约在医院门口见面。陈兰到的时候,王雪正跟一个中年男人说话。男人跟王建国眉眼有几分相似,但更显精明,正是王建国的弟弟王建军。
“妈,这是我二叔。”王雪介绍道。
陈兰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王建军上下打量了陈兰一番,皮笑肉不笑地说:“大嫂,好久不见。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没变。我哥他……唉,这辈子就是个苦命人,到头来,还得麻烦你。”
这话听着客气,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仿佛陈兰欠了他们王家什么似的。
王建军拉着王雪的手,痛心疾首地说:“小雪啊,你不知道,你爸这些年有多想你。当年他跟你妈离婚,也是一时冲动。后来他想回来看你,可你妈那脾气……唉,他只能偷偷跑到你学校门口,看你放学。有一次下大雨,他为了看你一眼,在雨里站了两个多小时,回去就大病一场。”
王雪听得眼圈都红了,望向陈兰的眼神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责备。
陈兰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怎么不记得王建国在雨里站过两个多小时?她只记得,王雪小学开家长会,她求王建国来参加,王建国却说要陪客户打牌,没时间。
这个王建军,颠倒黑白的本事,比他哥有过之而无不及。
03
病房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呛得人难受。
病床上的王建国早已没了当年的风光,瘦得脱了相,蜡黄的脸上布满老人斑。看到陈兰和王雪,他浑浊的眼球动了动,挣扎着想坐起来,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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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雪一看到父亲这副模样,眼泪就决了堤,扑到病床前,握住那只枯瘦如柴的手,泣不成声:“爸!我来了,小雪来看你了!”
王建国浑浊的目光越过女儿,落在陈兰身上,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王建军则在一旁唉声叹气,不断说着:“我哥这辈子,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们母女俩啊……”
陈兰觉得烦闷,借口出去透气。
没过多久,王雪也跟了出来,眼睛红肿,但神情却有些异样。
“妈,我们谈谈。”
两人在楼下花园的长椅上坐下。
“妈,我想留下来照顾我爸。”王雪说。
“可以。”陈兰表示理解。
“不只是这样,”王雪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二叔刚才跟我说了,我爸他……这些年其实一直过得不好。生意赔了,身边也没个体己人。他说,我爸当年之所以跟您离婚,是因为你太强势了,总是在厂里争先进,在家里说一-二,我爸在你面前点男人的尊严都没有!他也是时糊涂才犯了错!”
陈兰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这才一个上午,她的立场就完全变了。
“所以,你现在是来替他伸冤的?”陈兰气得浑身发抖。
“我不是!”王雪也拔高了声音,“我只是觉得,人都快要死了,以前的事就不能翻篇吗?妈,他给了我一张卡,里面有二十万,说是补偿我这么多年的父爱!这是他全部的积蓄了!他心里是有我的!”
二十万。
就为了二十万,和王建军编造的几个谎言,女儿就忘了她这个当妈的,吃了多少年的苦,受了多少年的罪。
“妈,你也留下来,我们一起照顾他,好吗?”王雪拉着陈兰的手,几乎是在乞求。
陈兰猛地抽回手,站起身,一字一顿地说:“不可能。王雪,你别忘了,是谁把你养大的。”
04
从医院回来,母女俩陷入了冷战。
家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像在计算着她们之间日益增长的距离。
陈兰照常做一日三餐,王雪却总说在医院吃过了。陈兰做好的饭菜,热了又热,最后只能倒掉。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王雪突然带了客人回家,是李倩,王建国的现任妻子。
“妈,李倩阿姨一个人在医院太辛苦了,我让她回家来吃顿饭,歇口气。”王雪的语气像是在下通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陈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几岁的李倩,她穿着朴素,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一见到陈兰就红了眼圈,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陈姐,给您添麻烦了。建国他……总说对不起您,让我一定要来替他给您赔个罪。”
陈兰没搭理她,转身进了厨房。她倒要看看,她们俩想唱哪一出。
饭桌上,气氛诡异。王雪和李倩一唱一和,不断讲述着王建国病中的凄惨,以及他对往事的“忏悔”。
“陈姐,”李倩放下筷子,擦了擦眼角,“建国他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他说当年他净身出户,心里就发誓,等将来赚了钱,一定好好补偿你们母女。可惜天不遂人愿,他做生意……唉……”
陈兰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来。净身出户?他说得出口,她们也信?
“妈,你就不能表个态吗?”王雪见陈兰不为所动,有些急了,“李倩阿姨都这么说了!”
“要我表什么态?”陈兰放下碗筷,冷冷地看着她们,“同情他?可怜他?然后搬到医院去伺候他?”
“难道不应该吗?”王雪终于爆发了,“他是我爸!现在躺在医院里等死!医院那边说要尽快准备第二次手术,否则……可费用太高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他给我的那二十万,我已经交了十万块的手术押金!可医生说,后续治疗至少还要二十万!剩下的十万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所以,妈,我求你了,把你的退休金拿出来,先救我爸的命!”
原来这才是今晚的鸿门宴。
陈兰看着眼前一唱一和的两个人,一个装可怜,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天衣无缝。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口,对王雪吼道:“你给我滚!带着她一起滚!我的钱,一分都不会给那个畜生!”
“你怎么能这么见死不救!”王雪也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他是我爸!我就这么一个爸!妈,你非要这么逼我吗?”
05
“是我逼你,还是你逼我?”陈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为了他,你跟我吵,跟我闹,现在还联合外人回来算计我的养老钱!王雪,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妈?”
“我倒希望你不是!”王雪口不择言地吼了出来,“如果你是我亲妈,就不会这么自私,这么冷血!看着自己的前夫,自己女儿的亲生父亲在等死,你却无动于衷!”
“我告诉你,陈兰,今天,这个义务,你尽也得尽,不尽也得尽!”
“义务”两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陈兰的心脏。
她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女儿,所有的委屈、愤怒、失望,在这一刻,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她突然不想再争吵了。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听得见母女二人粗重的喘息声,李倩早已吓得不敢作声。
“义务……”陈兰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凄凉的冷笑,“好一个‘应尽的义务’。”
话音未落,陈兰突然扬起了手。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了整个客厅。
王雪被打得一个趔趄,半边脸瞬间红肿起来。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这是她长这么大,母亲第一次动手打她。
“你……你凭什么打我?”王雪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陈兰甩了甩发麻的手,眼神却比刚才更加冰冷,也更加平静。她一字一顿地说:“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说完,她转身走进自己的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王雪站在原地,又惊又怒,气得浑身发抖。她想冲上去砸门,想质问她凭什么这么说自己。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开了。
陈兰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个泛黄的牛皮纸文件袋。那文件袋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角都已经磨损。
她走到王雪面前,一言不发地将文件袋“啪”地一声扔在了茶几上,发出的闷响让王雪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你自己好好看看!”陈兰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却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决绝,“看完这个,你再来跟我谈,我到底有没有义务!”
王雪愣住了。
她的目光落在那个神秘的文件袋上,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
她的手,有些颤抖地伸向了那个文件袋,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纸面,竟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
她撕开了封口,从里面倒出几张同样泛黄的纸。
她看到里面的内容时,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