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人活在世上，有时候就为那么点念想。陆鸣的念想，就是一辆四个轮子的铁皮盒子。他觉得，有了这个盒子，自己在这座水泥森林里，才算扎下了一根看得见的根。为了这个念想，他愿意赌上自己所有的积蓄，去搏一个看似占了大便宜的机会。
他以为自己赢了，把朋友的忠告当成了耳旁风。他不知道，命运早就给他开的这个玩笑，标好了一个他根本付不起的价码。直到有一天，他亲手把这个玩笑的包装纸撕开，才发现那底下，根本不是什么惊喜，而是一个能把他生吞活剥的，黑洞洞的陷阱。
01
陆鸣拿到那笔五万块的年终奖时，手都在发抖。他一个在广告公司画图画了快八年的小职员，这是他拿过的最大一笔奖金。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去吃顿好的，也不是给自己换个新手机，而是车。
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这个念头，像一棵藤蔓，在他心里盘踞了好几年。
他想有一辆车。这样，他去接在医院当护士的女友陈静下夜班时，就再也不用让她在冬天的寒风里，跺着脚等那趟半小时一班的末班公交了。
他想有一辆车。这样，到了周末，他就能带着陈静，离开这个灰蒙蒙的城市，去郊外，去海边，去看那些只在照片里见过的风景，而不是窝在出租屋里，对着电脑看一整天的电影。
他更想有一辆车。这对他来说，不只是一个代步的工具，更像是一枚勋章，一个对自己这几年起早贪黑，拼死拼活的一种肯定。他觉得，只有当他手里握着方向盘的时候，他才算真正地，在这座偌大的，不属于他的城市里，有了一点点可以掌控的东西。
新车太贵了，他那点积蓄，连个首付都够呛。他的目光，很自然地，就投向了那个水深不见底的二手车市场。
他像着了魔一样，一有空就泡在各种二手车网站上。他看遍了论坛里所有关于如何鉴别事故车、泡水车的帖子，把自己从一个汽车小白，硬生生逼成了一个理论上的“专家”。
就在他快要看花眼的时候，一辆车，像一道光，照进了他的屏幕。
那是一辆魂动红的马自达六。开了三年，跑了五万公里。卖家帖子里发的照片，拍得跟新车一样，每一处细节都光洁如新。最要命的是价格。卖家标价，五万五千块。这个价格，远低于当时的市场价，低得有些不真实。
陆鸣的心，“怦怦”地狂跳起来。他觉得，这就是传说中的“捡漏”。他被那性感的红色，那诱人的价格，彻底冲昏了头脑。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幸运女神砸中了脑袋。
02
陆鸣脑子一热，就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了他那个在保险公司上班，自诩为“二手车骨灰级玩家”的朋友，赵磊。
赵磊一听这车的年份、公里数和价格，电话那头就传来了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鸣子，你是不是傻？天上会掉馅饼吗？三年跑五万公里的马六，卖五万五？这车要是没点猫腻，我把名字倒过来写！不是大修过的事故车，就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泡水车，你信不信？”
陆鸣心里咯噔一下，那股兴奋劲儿被浇灭了一半。可他不甘心，他觉得赵磊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嫉妒他能捡到便宜。
周末，他还是拉着一百个不情愿的赵磊，去看了车。约定的地点，在一个偏僻的汽修厂。车子本人，比照片上还要漂亮，洗得干干净净，车漆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卖家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一点不像车贩子。他解释说，自己马上要全家移民去加拿大了，急着出手，所以才卖得这么便宜。
赵磊二话不说，就围着车，开始了他那套“专家”流程。他一会儿趴在地上，用手机照着底盘看。一会儿又打开引擎盖，把鼻子凑进去闻。他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磁铁，在车身的各个角落吸来吸去。最后，他拉开车门，把脑袋探进车里，像警犬一样，这里闻闻，那里嗅嗅。
折腾了半天，他把陆鸣" 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鸣子，听我一句劝，这车，绝对不能买！”
“为什么？”陆鸣的心沉了下去。
“你看，”赵磊指着驾驶座底下，“座椅的滑轨有轻微的锈迹。还有，我刚才特意把安全带全部拉出来，你看这根部，是不是有点水渍发霉的痕迹？最关键的是，车里有股味儿。他虽然喷了很浓的香水，但我还是闻到了一股子土腥味和霉味。这百分之百，是辆泡水车！而且泡得还不浅！”
赵磊说得斩钉截铁：“这种车的电路，就像个定时炸弹，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会出问题。大到发动机熄火，小到车窗升不起来。开这种车上路，就是拿你和你女朋友的命在开玩笑！”
陆鸣的心，彻底凉了。可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那个文质彬彬的卖家走了过来，笑着拿出了一沓厚厚的单据。他说：“兄弟，我这车，一直在4S店保养，所有的保养记录都在这儿。这是出厂证明，这是购车发票，还有保险公司出的‘无重大事故证明’。我这车要是泡水车、事故车，我天打雷劈！”
看着卖家那信誓旦旦的样子，看着那辆在阳光下依然那么诱人的车。陆鸣心里的天平，又开始摇摆。他太想要这辆车了。他那点可怜的虚荣心，和那份侥幸心理，最终，还是战胜了理智。
他没听赵磊的劝告。他和卖家一番讨价还价后，最终以五万块的成交价，当场刷了卡，办了过户。
赵磊在旁边，气得脸都绿了。他扔下一句“你他妈迟早要后悔”，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因为这辆车，陆鸣和赵磊这对好几年的兄弟，第一次，闹掰了。赵磊觉得陆鸣不识好人心，为了点便宜连命都不要了。陆鸣则觉得，赵磊就是见不得他好，故意在里面搅和。
03
提车回家的路上，陆鸣的心情是复杂的。既有梦想成真的巨大喜悦，又有一丝被赵磊说中了的隐隐不安。
但当他把车开到陈静工作的医院楼下，看到陈静从医院里走出来，脸上那惊讶又开心的表情时，他心里那点不安，瞬间就被巨大的满足感冲散了。
“哇！你真的买车啦！”陈静围着车转了好几圈，眼睛里闪着光。
“上来吧，”陆鸣为她打开副驾驶的门，脸上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骄傲的笑容，“以后，再也不用挤公交了。”
有了车之后，陆鸣的生活，确实方便和丰富了许多。他每天开车接送陈静上下班，那种感觉，比他签下任何一笔设计合同，都更有成就感。周末，他们不再是宅在家里，而是去遍了城市的各个角落。他载着心爱的姑娘，听着音乐，在公路上飞驰。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也跟着这四个轮子，驶上了快车道。
可这份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些奇怪的小毛病，开始陆续出现。
陈静是个很细心的姑娘。有一次，她坐在副驾驶，皱着鼻子问陆鸣：“陆鸣，你有没有闻到？这空调吹出来的风，怎么有股潮潮的、发霉的味道啊？”
陆鸣心里“咯噔”一下，但嘴上还是强撑着说：“有吗？老车子了，空调滤芯该换了，正常。”
又过了一阵子，车上的音响开始出问题。有时候会突然没声音，有时候又会自己响起，还伴随着“滋滋”的电流声，在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吓人。
陆鸣每次都用“线路老化”、“接触不良”这些借口搪塞过去。他一次又一次地安慰自己，也安慰陈静，这都是二手车正常的损耗。可赵磊当初说的那些话，像一根拔不掉的刺，越来越深地扎在他心里。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买了一辆泡水车？
这个念头，让他寝食难安。他害怕，害怕赵磊的诅咒会成真，害怕这辆车真的会在哪天，把他和陈静扔在半路上，甚至，发生更可怕的事情。
为了彻底打消自己和女友心里的这个疙瘩，也为了能有底气地，去跟赵磊证明他是错的。陆鸣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在开满半年的时候，去这辆车品牌的官方4S店，自费，给车子做一次最全面，最彻底的大保养、大体检。
他想，4S店的师傅，总比赵磊那个半吊子要专业吧？只要他们说车没问题，那自己就能彻底安心了。
04
半年后的一个周六，陆鸣特意起了个大早。他把车里里外外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开着他这辆承载着他所有希望和焦虑的马自达六，来到了位于郊区的马自达官方4S店。
4S店很大，很气派，里面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作人员，都带着一种职业化的礼貌和疏离。接待他的是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两鬓已经花白，身材微胖的老师傅。他胸前的工牌上，写着他的名字：王建国。
王师傅跟那些年轻的销售顾问不一样，他话不多，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像一块被机油浸透了的老木头。他只是按流程，拿了个本子，简单地问了问陆鸣车子的情况，买了多久，平时有没有什么问题。
陆鸣心里有鬼，含含糊糊地说车子都挺好的，就是想做个常规的大保养，顺便让师傅帮忙检查一下底盘。
王师傅点点头，没再多问。他接过钥匙，熟练地把车开进了旁边那个巨大、明亮的维修车间，然后，把车稳稳地停在了一台升降机上。
陆鸣被一个年轻的接待员，带到了二楼那个可以看到整个车间的客户休息室。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免费的速溶咖啡，隔着巨大的玻璃墙，看着楼下自己的那辆红色的车，被缓缓地举到了半空中。
他的心，也跟着那辆车，一起被悬了起来。
他心里不停地盘算着。如果检查结果一切正常，他一定要把这张盖着4S店公章的保养单，复印一份，然后，狠狠地甩到赵磊的脸上。他要让赵磊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傻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陆鸣喝了两杯咖啡，看了一集电视剧，又刷了半个小时的手机。他感觉自己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大约一个小时后，他看到楼下的王师傅，从他的车底下走了出来。王师傅手里拿着一个小手电，他摘下沾满油污的手套，在工作服上擦了擦手，然后，抬起头，朝休息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隔着很远的距离，陆鸣看不清王师傅的表情。但他隐隐觉得，那张木讷的脸上，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果然，几分钟后，王师傅从车间里走了出来，坐电梯上了二楼。他没有像其他的维修技师一样，手里拿着一张长长的单子，准备跟客户报保养项目和价格。他两手空空，径直地，走到了陆鸣的面前。
他的表情，异常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凝重。
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陆鸣。那双看惯了各种汽车疑难杂症的、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却透着一种陆鸣看不懂的，复杂的光。
那沉默，让陆鸣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王师傅才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沙哑，低沉。
他说：“先生，你这车，有点问题。”
他又顿了顿，用一种非常郑重的，前所未有的语气，补充道：
“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05
客户休息室里，人多嘴杂。王师傅把陆鸣带到了车间一个无人的角落，这里堆满了各种废旧的轮胎和零件。
然后，他带着陆鸣，走到了那台升降机的正下方。那辆魂动红的马自达六，像一头被开膛破肚的野兽，它的底盘，毫无保留地，完全暴露在了陆鸣的眼前。
“你自己看。”王师傅用他那粗壮的手指，指着底盘上几个不起眼的部位。
陆鸣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他首先看到的，是底盘非常的干净，干净得有些过分，甚至连一点跑过土路的泥巴点子都没有，更别说赵磊当初说的那些泡水后应有的泥沙和锈迹了。
看到这里，陆鸣的心里，反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甚至还有点高兴。他想，这下总能证明赵磊那小子是胡说八道了吧？
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王师傅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零下三十度的冰水，从他的头顶，狠狠地浇了下来，让他从里到外，凉了个透。
“这不是泡水车。”王师傅的声音，像从冰柜里发出来的一样，没有一丝温度，“泡水车的问题，都好解决。你这个，比泡水车，要严重一万倍。”
他用手电筒，照着底盘中间，那根最粗壮的大梁上的几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那里的漆面看起来很平整，可是在强光的照射下，却能看出一些极其细微的、有重新打磨和喷漆过度的痕- 迹。
“你看这里，还有这里，”王师傅的声音沉得像块铁，“这不是原厂的焊点。这车的底盘，被人从中间，整个，切割开过。然后，又被人用非常专业的手法，重新焊接了起来。你看这焊点，处理得非常干净，平整。这不是一般的小修理厂能做出来的活儿。”
“切……切割？”陆鸣的舌头都大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