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密码，在童谣中回响

最近，爆款电影《南京照相馆》大家都看了吗？

文脉君还记得，刚走电影院那几天，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那首贯穿全片的童谣：

“城门城门几丈高，三十六丈高……”

为何？

对于电影观众来说，这是“点睛”之笔。

纯净的童声，原是1937年南京城最后的余温。而屠刀落下后，每个音符都凝着血痂。

而对于南京人来说，“童谣”还有着极特殊的意义。

人们在这里出生、成长，对这座城市的感知，都是借由这些简单的旋律构建起来的。

比如，说起南京的特色美食，人们会想起那首：

“糖粥藕，糖芋苗，桂花酒酿小元宵豆沙条，马蹄糕，松子茶糕满街跑。”

比如，说起南京的市井里坊，人们会想起那首：

“一个小老头，戴个草帽头，衔个香烟头，拐个筲箕头，靸个破鞋头，跑到小门口，买包牙蚕豆，越嚼越有味。”

还比如，说起南京人怎么过节，还有流传甚广的那首：

“娃娃哎，出来玩灯笼，不要你的红，不要你的绿，就要你的红蜡烛。”

想必大家都看出来了，这些流淌在南京街巷里的童年歌谣有一个共同点，极具烟火气。

这种烟火气是“祖传”的，不知道几千年前，生活在这座城市的孩子们就开始了歌唱。

那歌声就像秦淮河的水，载着一代代人的记忆，在方言与时光里缓缓流淌。

而当我们溯流而上，会惊觉这些稚嫩的声线，竟也深深搅动着金陵城的命运洪流，成为历史最独特的景观。

三国烽烟初定，孙权为争荆州，将都城从南京迁往武昌。

八年离索，建业城的青槐驰道、长干繁华，早已刻入百姓骨血。于是，一句童谣如野火燎原：

“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

稚嫩的歌声，如民心铸就的归乡令箭。公元229年，孙权车驾终究重回建业，童谣的胜利，是这座城刻入魂魄的第一次宣言。

华夏板荡，永嘉南渡的烟尘蔽日。当司马睿与琅琊王氏渡江，南京城迎来命运的拐点。

而渡口的风声里，早有一首童谣在低语：

“五马浮渡江，一马化为龙。”

这首童谣在《江苏文库·精华编》之《金楼子校笺》里可见。

司马睿这条“龙”落定建康，东晋王朝在此开篇，南京从此成为衣冠南渡后华夏文明不灭的灯塔。

童谣的预言，为石头城披上了“中兴”的第一道华光。

又是半个多世纪过去，淝水战云压城，苻坚“投鞭断流”的狂言震动建康宫阙。

生死存亡之际，建康的街巷间，孩童的拍手歌竟成了无形的战鼓：

“谁谓尔坚？石打碎！”

这首童谣收录在《江苏文库·研究编》之《南朝佛教与文学》里。

统帅谢石的名字，被童谣点化成击碎强敌的信念符咒。

当捷报飞传秦淮河，这童谣便成了南京城在存亡之战中凝聚民心、见证奇迹的铿锵回响。

再让我们把眼光放到南唐的金陵，后主李煜的深宫飘荡着靡靡之音，后园桃李却日渐凋零。

坊间悄然传唱的童谣，字字如针：

“索得娘来忘却家，后园桃李不生花。猪儿狗儿都死尽，养得猫儿患赤瘕。”

这首童谣在《江苏文库·研究编》之《江苏文化名人传 李煜》中可见。

话里话外，都是金陵子民对偏安王朝末世景象的悲凉洞察与无情嘲讽。童谣里的寒意，为“金粉南朝”奏响了第一声丧钟。

再让我们看看元末，彼时烈火席卷中原，彼时有一首“石人一只眼”的儿歌在长江两岸回荡。

当朱元璋的铁骑踏破旧山河，这句童谣的终点，最终指向了金陵的石头城——大明王朝在此定鼎。

童谣的预言，再次将南京推向心脏的位置，续写大明的传奇。

历史的江河奔涌至1935年，南京的空气已嗅得到硝烟。

文脉君找到了当时出版的《南京市立救济院儿童节特刊》，这里面，童谣褪去了古老谶语的神秘，化作稚嫩却无比锋利的号角：

比如当时有首童谣是这么唱的，“雄公鸡，喔喔啼，有小鬼，占东西。” 希望借此唤醒沉睡的同胞。

比如当时还有一首是这么唱的，“小弟弟，笑呵呵，把糖果，送哥哥，健我体魄磨我矛戈。”可见后方孩童心系前线。

这些当时的童谣收录在《江苏文库·史料编》中。

比如还有一些直抒胸臆：“誓上前线去，复我好山河。”字字句句，皆是少年胸膛里的热血誓言。

这不再是飘渺的歌谣，而是南京的孩童在暴风雨前夜，用最纯净的嗓音发出的、保家卫国的战斗檄文。

令人痛彻心扉的是，仅仅两年后，那首传唱了数百年的“城门城门几丈高”，竟随着《南京照相馆》胶片的转动，在1937年寒冬化作了这座千年古都泣血的人间绝唱。

从孙权宫阙下的初啼，到抗战烽火中的呐喊，南京童谣，从来不只是摇篮边的呢喃。

它是石头城脉搏的回声，是秦淮河低语的历史密码，是盛世烟火里的家长里短，更是板荡岁月中民心与勇气的结晶。

它用最纯净的声线，丈量着金陵城的千年沧桑，也锻铸着这座古都不屈的脊梁。

今天的孩童依然手牵手，唱着“城门城门几丈高”跑过中华门瓮城，六朝的烟水、明清的斜阳、近代的血火，都在这生生不息的旋律里，获得了永生。

文 | 现代快报/现代+记者 王子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