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01.
“静安里”是个有些年头的老小区，虽然楼体略显陈旧，但胜在绿化好，邻里间也透着一股老城特有的人情味。
林晓搬进来还不到一个月，就注意到了那只猫。
那是一只通体漆黑的猫，没有一根杂毛，唯有一双碧绿的眼睛，在夜色中像两簇幽静的鬼火。
它很特别。
它不像小区里其他的流浪猫，会追逐打闹，会翻找垃圾桶，会黏人地凑上来讨要食物。
它只是静静地待着，永远待在1单元的门口。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无论晴天还是雨天，只要林晓经过1单元，总能看到它。它有时蜷缩在台阶上，有时端坐在门禁旁的矮墙上，姿势永远那么端庄，像一尊黑色的雕塑。
它的目光，总是凝视着那扇紧闭的单元门，专注而执着。
林晓住3单元，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1单元。她是个爱猫的人，见这黑猫孤零零的，便动了恻隐之心。
她试着买来最好的猫粮和罐头，放在它面前。
但那黑猫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连闻都懒得闻一下，目光又重新回到了那扇门上。
它不饿吗？
林晓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只当是这猫性子孤僻。
小区的住户似乎都对这只黑猫的存在习以为常。孩子们从它身边跑过，大人们提着菜篮子与它擦肩，都没有人去打扰它，仿佛它本就是这栋楼的一部分。
林晓唯一一次看到有人和这猫产生“互动”，是小区的那个老保安，王大爷。
王大爷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是小区的老人了，据说从小区建成起就在这里工作。他总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保安服，默默地在小区里巡逻。
那天傍晚，林晓看到王大爷提着一个饭盒，走到黑猫面前，蹲下身，将饭盒里的几块鱼肉倒在地上。
黑猫没有拒绝王大爷的投喂，它小口小口地吃着，姿态依旧优雅。
“王大爷，您也喂它呀？”林晓笑着上前打招呼，“这猫真奇怪，我给它买的猫粮它都不吃。”
王大爷抬起头，看了林晓一眼，那眼神有些复杂。
“它不一样。”王大爷的声音有些沙哑，“这猫……有它自己的念想。”
说完，他便收起饭盒，佝偻着背，继续巡逻去了，留下林晓一个人站在原地，咀嚼着他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02.
一个星期后的深夜。
林晓是个自由撰稿人，习惯了夜间工作。那天晚上，她正在为一篇稿子绞尽脑汁，房间里只有键盘敲击的“嗒嗒”声。
大约凌晨两点，万籁俱寂。
一阵若有若无的声音，忽然从窗外飘了进来。
那声音很尖，很细，像是婴儿的啼哭，又像是……猫叫。
林晓起初没在意，流浪猫半夜嚎叫是常有的事。
但那声音持续不断，一声接着一声，带着一种奇异的规律和腔调，搅得她心烦意乱。
她忍不住走到窗边，想看看是哪只猫在“扰民”。
她的公寓在三楼，从窗户斜着望下去，正好能看到1单元门口的那片空地。
路灯昏黄的光线下，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端坐在那里。
是那只黑猫。
它仰着头，对着1单元那黑洞洞的单元门，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叫声。
就在这时，林晓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
因为她听清楚了。
在寂静的深夜里，那声音穿透空气，无比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里。
那不是毫无意义的嚎叫。
那分明是两个字。
两个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和恐惧的人类发音。
“救……命……”
“救……命……”
林晓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
她怀疑自己是熬夜太久，出现了幻听。
一只猫，怎么可能发出人类的求救声？
她死死地盯着楼下的黑猫。它又张开了嘴，喉咙里发出的，依旧是那两个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音节。
“救……命……”
不会错！
林晓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只行为诡异的黑猫，正在用人的声音，对着1单元的门，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救命”。
它在向谁求救？
还是在替谁……求救？
那一晚，林晓再也写不出一个字。她关了灯，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却一夜无眠。那声凄厉的“救命”，像是魔咒，在她脑海里盘旋不休。
03.
第二天，林晓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精神恍惚。
她努力说服自己，昨晚的一切可能只是个噩梦。
可当她出门上班，再次经过1单元门口时，看到那只黑猫依旧纹丝不动地蹲守在那里，用那双碧绿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大门，昨夜的恐惧便如同潮水般再次将她淹没。
她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几乎是逃离了那个地方。
接连几天，林晓都刻意绕开1单元走，甚至不惜多走几百米，从另一个门出入小区。
她不敢在深夜工作，早早地就关灯睡觉，用被子紧紧蒙住头，生怕再听到那个可怕的声音。
然而，恐惧并不会因为逃避而消失。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1单元。这栋楼和她住的楼一样，一梯两户。她旁敲侧击地问了几个爱聊天的邻居大妈，得知1单元的住户大都和善普通，没什么特别的。
唯独101室，有些神秘。
“101？哦，住着一对老夫妻，姓刘。”一个大妈压低声音说，“神神秘秘的，很少出门，也从不跟邻居来往。窗帘一年四季都拉着，也不知道在家里干什么。”
“是啊是啊，”另一个大妈也凑过来，“我住了十几年，就没见他们家有过访客。而且……他们家好像特别安静，从来没传出过电视声或者说话声，安静得……就像没住人一样。”
安静得像没住人。
这句话让林晓心里咯噔一下。
她想起了那只黑猫，它蹲守的位置，正对着101室的门口。
这天下午，林晓鼓起勇气，再次找到了正在巡逻的老保安王大爷。
“王大爷，”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一些，“1单元那只黑猫，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看它总守在那儿，挺奇怪的。”
王大爷正在修剪花圃的手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小姑娘，好奇心太重，不是好事。”他答非所问，语气也比上次冷淡了不少。
“我……我没有，”林晓有些心虚，“我就是觉得它可怜……”
“可怜？”王大爷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意味，“你还是可怜可怜你自己吧。”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深深地看了林晓一眼。
“别去招惹那只猫，更不要在晚上靠近1单元的门。有些事，你不知道，才能睡得安稳。”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林晓，提着大剪刀，径直走开了。
王大爷的话，非但没有打消林晓的疑虑，反而像一桶油，浇在了她那名为“好奇”的火苗上。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04.
又是一个深夜。
窗外，毫无征兆地刮起了大风，吹得树枝“呜呜”作响，如同鬼哭。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敲在窗户上“噼啪”作响。
林晓被风雨声惊醒，她看了一眼手机，凌晨一点半。
她心里莫名地感到一阵烦躁和不安。
就在这时，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它不再是断断续续，而是变得无比急促和尖利，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嘶吼。
“救命！救命！救命——！”
那声音穿透了狂风暴雨的喧嚣，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绝望，狠狠地撞击着林晓的耳膜。
林晓一个激灵，从床上弹了起来。
她冲到窗边，朝楼下望去。
昏黄的路灯在风雨中摇曳，光线忽明忽暗。
在那片光影交错之中，黑猫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在1单元门口疯狂地来回踱步，它的毛发被雨水打湿，紧紧地贴在身上，显得瘦小而狼狈。
它仰着头，对着101那扇紧闭的防盗门，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就在林晓看得心惊肉跳之时，更加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101室那扇紧闭的门上，有一个猫眼。此刻，那个小小的猫眼，竟然亮起了一点幽幽的红光！
那红光非常微弱，在风雨飘摇的夜晚，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
它像一只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正透过猫眼，冷冷地窥视着门外的一切。
黑猫的叫声，变得更加凄厉了。
它似乎是察觉到了门后的窥视，突然停下脚步，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声，充满了警告和威胁。
突然！
“啪！”的一声巨响。
整个小区的路灯，连同所有楼道里的灯，在同一瞬间，全部熄灭了！
四周，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只有天边偶尔划过的闪电，才能短暂地照亮楼下那混乱的景象。
黑猫的叫声，也在这片黑暗中，戛然而止。
一切，都回归了死寂。
一种比声音更加可怕的死寂。
林晓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知道，出事了。某种可怕的东西，被那只猫的叫声激怒了。
05.
林晓披上一件外套，拿着手机当手电筒，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家门。
楼道里漆黑一片，冰冷而潮湿的空气包裹着她，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她。
她一口气跑到一楼，连滚带爬地冲出单元门，奔向小区门口的保安室。
狂风卷着暴雨，狠狠地抽打在她身上。
幸运的是，保安室里还亮着一盏应急灯。
林晓推开门，只见王大爷正坐在椅子上，手里夹着一根烟，烟头在昏暗的灯光下一明一暗。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只有一种深深的、如同宿命般的疲惫。
他看到浑身湿透、满脸惊恐的林晓，只是缓缓地吐出一口烟圈。
“你还是听见了。”他用的是陈述句。
“王大爷！”林晓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急促的奔跑而剧烈地颤抖着，“停电了！猫不叫了！101的门……门上有红光！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大爷没有立刻回答。
他将手中那根烟深深地吸尽，然后将烟头狠狠地按在烟灰缸里，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应急灯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深邃。他盯着林晓，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即将踏入深渊却不自知的孩子。
“小姑娘，”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有些门，一旦打开了，就再也关不上了。”
“我不怕！”林晓坚定地说道，“我只想知道真相！那只猫，它到底在干什么？”
王大爷闻言，脸上突然露出一个无比古怪的表情，那表情像是怜悯，又像是……嘲讽。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求救？”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保安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
“孩子，你从一开始……就全弄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