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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夜借宿同事家,他母亲穿真丝睡裙送毛毯,体温透过布料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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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终还是没能忘掉那个暴雨夜,苏姨手心里的温度,隔着真丝睡裙和薄薄的毛毯,烙在我手臂上,滚烫得像一个秘密。

从那以后,整整三年,我看着同事陈阳从一个阳光大男孩变得沉默寡言,看着他与母亲苏婉秋的关系在爱与控制的边缘反复拉扯。

我成了他们母子间一个尴尬的旁观者,那个夜晚的温度,也从最初的暧昧不清,渐渐在我心里沉淀成一种复杂而沉重的理解。

但一切,都得从那个雨下得像天塌了一样的周五晚上说起。

第1章 泼天的雨和一扇门

那天的雨,来得没有半点道理。

下午五点多,窗外还是那种令人昏昏欲睡的铅灰色,办公室里键盘声噼里啪啦,混着项目经理周哥不耐烦的催促,像一锅温吞的杂烩粥。我叫张帆,是这家设计公司里最普通的一颗螺丝钉,正埋头在甲方第五次打回来的方案里,企图用像素拯救世界。

“张帆,陈阳,你俩今晚加个班,把这个动效细节再磨一下,明早九点甲方要看最终版。”周哥的声音从格子间上方飘过来,不容置喙。

我和陈阳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任命。陈阳是我同期进公司的伙伴,人如其名,性格阳光,技术过硬,平时嘻嘻哈哈的,是我们组的开心果。

“得嘞,周哥。”陈阳应得爽快,转头对我做了个鬼脸,“看来今晚的球赛是泡汤了。”

我苦笑着耸耸肩,继续把视线钉在屏幕上。

窗外的天色暗得很快,几乎是断崖式地黑了下来。紧接着,第一声闷雷在城市上空滚过,压抑得让人心头发紧。然后,豆大的雨点就像被人从天上往下倒一样,毫无征兆地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密集声响,瞬间连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泡进了水里。

加班到晚上九点半,我和陈阳总算把方案搞定,发进周哥邮箱。两个人瘫在椅子上,脖子僵得像上了锈的合页。窗外的雨非但没停,反而愈演愈烈,狂风卷着雨水,狠狠地抽打着写字楼的墙体,发出呜咽般的怪叫。

“这雨……是打算把城市给淹了?”陈阳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瞬间没过轮胎的积水,咋了咋舌。

手机上,地铁停运、多路段积水封路的新闻推送一条接一条。我住的地方在城市的另一头,要换乘两条地铁线,看这架势,今晚是肯定回不去了。我叹了口气,开始在手机上搜索附近的快捷酒店。

“别找了,”陈阳拍了拍我的肩膀,“快捷酒店这种天气早爆满了,就算有,价格也得翻天。去我家吧。”

我愣了一下,“啊?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他笑得一脸理所当然,“我家离公司就三站地铁,现在打个车,估计二十多分钟就到了。总比你在这儿耗着或者花冤枉钱强。再说了,就我跟我妈在家,多你一双筷子一个枕头的事儿。”

说实话,我很犹豫。虽然和陈阳关系不错,但登门拜访,尤其是在这种狼狈的情况下留宿,总觉得有些唐突。

“别磨叽了,就这么定了。”陈阳不给我拒绝的机会,揽着我的肩膀就往外走,“我妈做的排骨汤一绝,正好给你补补。”

拗不过他的热情,我只好跟着他冲进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打车异常艰难,我们在写字楼大堂等了快半个小时,才幸运地拦到一辆刚下客的出租车。车子在积水中像一叶小舟,缓慢而艰难地前行。车窗外的世界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霓虹灯的光晕在水汽里氤氲成一团团暧昧的色块。

陈阳的家在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但维护得很好的小区里,楼道里铺着干净的地砖,感应灯随着我们的脚步逐层亮起。

“妈,我回来了!带了个同事!”陈阳掏出钥匙开门,一边换鞋一边朝屋里喊。

门开的瞬间,一股混着饭菜香气的暖意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我和陈阳从外面带来的湿冷。一个温和的女声从客厅传来:“回来啦?外面雨那么大,衣服都湿了吧,快去换……”

声音顿住了。

一个穿着藏青色棉麻连衣裙的女士从客厅里走出来,看到我时,脸上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但随即就被温婉的笑容取代。

“阿姨好。”我有些局促地打招呼,脚下从湿透的鞋子里渗出的水,在门口的地垫上留下两块尴尬的印记。

“你好你好,快进来。”她就是陈阳的母亲,苏婉秋,我们都叫她苏姨。她看起来比我想象的要年轻许多,皮肤白皙,眉眼间带着一种江南女子特有的温润。虽然眼角有细微的皱纹,但那更像是岁月沉淀下的从容,而非沧桑。她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既有母亲的温和,又有一种不属于寻常家庭主妇的精致。

“妈,这是我同事,张帆。外面雨太大了,他回不去了,今晚在我们家凑合一宿。”陈阳大大咧咧地介绍。

“应该的,应该的。”苏姨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陈阳,带着一丝嗔怪,“这么大的雨,怎么不早点打电话回来说一声,我好多准备一个菜。”

“没事妈,你做的排骨汤分他一半就行。”陈阳笑着,从鞋柜里给我找了一双新拖鞋。

客厅的灯光是暖黄色的,照得整个屋子都暖洋洋的。房子不大,但收拾得一尘不染,处处透着主人的用心。墙角立着一架老式的黑胶唱片机,旁边的柜子上摆满了唱片。阳台上的几盆兰花开得正好,在夜色和雨幕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雅。

这不像一个寻常的家,更像一个……有故事的地方。

苏姨很快给我端来一杯热姜茶,又拿了陈阳的干净衣裤让我去洗个热水澡。那份周到和热情,让我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洗完澡出来,换上陈阳宽大的T恤和短裤,头发还在滴着水。苏姨已经把饭菜摆上了桌,四菜一汤,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那锅排骨汤,汤色奶白,上面飘着几粒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

“快坐下吃吧,都饿坏了。”苏姨给我盛了一大碗汤,笑容可掬。

饭桌上,气氛很融洽。苏姨话不多,总是微笑着听我和陈阳聊公司里的趣事,偶尔问几句我的家庭情况,关心我一个人在这座城市打拼辛不辛苦。她的关心很得体,既不显得过分热情,也不会让人觉得疏离。

我注意到一个细节,陈阳吃饭的时候,习惯性地把汤里的胡萝卜挑出来放在一边。苏姨看到了,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用自己的筷子把他碗边的胡萝卜夹到了自己碗里。

整个过程自然得像是重复了千百遍。

陈阳似乎并未察觉,还在眉飞色舞地跟我讲他新想到的一个设计方案。

那一刻,我心里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感觉。这个家,温暖、精致,但也安静得有些过分。除了我们三人的交谈声,就只有窗外不依不饶的雨声。我没看到陈阳父亲的照片,也没听他们提起。

吃完饭,陈阳去洗碗,我本想帮忙,被苏姨笑着拦住了。

“你们上了一天班,累了,去看电视吧。”她挽起袖子,熟练地收拾着碗筷,“张帆是吧?今晚你就睡陈阳隔壁的书房,我刚把床铺好了,被子都是新晒的,你看看还缺什么不。”

“不缺不缺,太麻烦您了,苏姨。”我连声道谢。

晚上十一点多,雨势丝毫未减。我和陈阳在客厅看了一会儿球赛重播,他就打着哈欠回房了。我也准备去书房休息。

书房不大,一张单人床靠墙放着,上面铺着干净的蓝色格子床单,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头柜上还放了一杯温水。

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感受着身下柔软的床铺和被褥里淡淡的阳光味道,心里充满了感激。奔波了一天,能有这样一个安稳的落脚处,实在是一种幸运。

或许是换了环境,有些认生,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南方的夏天,即便是雨夜,也有些闷热。房间里没有空调,只有一扇窗户开了一道缝通风。我嫌被子厚,就把它掀到了一边。

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书房的门被轻轻地敲响了。

笃,笃,笃。

声音很轻,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有些疑惑,这个时间,会是谁?

“张帆,睡了吗?”是苏姨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吵醒别人。

我连忙坐起身,“没,还没睡着,苏姨。有事吗?”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苏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没有开灯,只有走廊昏黄的夜灯光线从她身后透进来,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

她换下了一天的连衣裙,身上穿着一件藕荷色的真丝睡裙,长及小腿,面料在微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我看你房间没开空调,怕你晚上着凉。”她说着,抱着一床薄薄的毛毯走了进来,“给你加一床薄毯子,晚上要是冷了就盖上。”

“谢谢苏姨,不用了,我不冷。”我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说道。

她没听我的,径直走到床边,弯下腰,将手里的毛毯轻轻地盖在我身上。

就在那一瞬间,意外发生了。

她弯腰的幅度有些大,为了把毛毯铺平,她的身体离我极近。她的手臂在整理毛毯时,手背不经意地擦过了我裸露在外的胳膊。

更要命的是,为了稳住身体,她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在我身侧的床垫上撑了一下,而那只手的手心,正好按在了我的小臂上。

隔着那层薄薄的、光滑的真丝睡裙,我清晰地感觉到,她的体温透过布料传了过来。

那是一种惊人的热度,滚烫,柔软,带着一丝成年女性身体特有的温润气息。

空气,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

窗外的雨声,房间里的呼吸声,一切都消失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手臂上那一片灼人的触感。

第2章 兰花与旧唱片

时间仿佛被拉成了一条无限长的细线,绷在我和苏姨之间。

那片滚烫的触感只持续了短短两三秒,苏姨似乎也立刻意识到了不妥,像触电般迅速收回了手,直起了身子。

走廊的光线太暗,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微微侧着头,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半边脸颊。

“早点休息吧。”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微的异样,似乎比刚才更低沉了一些,然后便转身快步走了出去,轻轻地带上了门。

整个房间重新陷入了黑暗和寂静,只剩下窗外持续不断的雨声。

我僵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手臂上那片被触碰过的皮肤,仿佛还残留着那惊人的热度。我的心跳得飞快,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那是什么?

是一个无心之失?还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一个长辈,一个同事的母亲,在深夜里,穿着真丝睡裙,给我盖被子……每一个词单独拎出来都很正常,但组合在一起,却产生了一种令人心慌意乱的化学反应。

尤其是那透过真丝布料传来的体温,真实得不容置疑。那不是一个母亲对晚辈的关怀中应有的温度,那温度里,似乎藏着别的东西。是孤独?是压抑?还是一种被岁月尘封的、不该被惊扰的什么东西?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强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或许真的只是我想多了,苏姨只是出于纯粹的善意和关心,是我自己心里龌龊,才会把一个简单的举动解读得如此复杂。

我用新拿来的毛毯把自己紧紧裹住,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些纷乱的思绪。可越是想忘记,手臂上那片皮肤的触感就越是清晰。

那一夜,我几乎没怎么睡着。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客厅里隐约的说话声吵醒的。天已经亮了,雨停了,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斑。

我揉着酸涩的眼睛走出书房,看到陈阳和苏姨正坐在餐桌边吃早餐。

“醒啦?张帆。”陈阳看到我,笑着打招呼,“快来,我妈煮了小米粥,还煎了鸡蛋。”

苏姨也抬起头,对我微笑着点了点头,她的神情和昨天一样温和自然,仿佛昨晚那个令人尴尬的瞬间从未发生过。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家居服,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看起来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里的母亲。

“阿姨早,陈阳早。”我有些不自然地回应着,拉开椅子坐下。

“昨晚睡得好吗?”苏姨一边问,一边给我盛了一碗粥。

“挺好的,谢谢阿姨。”我低着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那就好。”她淡淡地应了一句,便没再说话。

早餐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陈阳似乎没察觉到任何异常,一边喝粥一边刷着手机,时不时跟我说两句今天的工作安排。而我和苏姨之间,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我能感觉到,她在不动声色地观察我,而我也在用余光偷偷地打量她。

我发现,她今天化了淡妆。眉毛描摹得精致,嘴唇上涂了层薄薄的豆沙色口红。这在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身上,尤其是在一个不用出门的周六早晨,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她很美,是一种沉静的美。不像年轻女孩那样张扬,而是像一幅需要静下心来细细品味的旧画,每一个细节都耐人寻味。

“妈,你今天又要去听那个什么昆曲讲座?”陈阳忽然抬起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嗯,”苏姨放下筷子,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约了李老师他们。”

“都听了八百遍了,有什么意思。”陈阳小声嘀咕了一句。

苏姨的脸色沉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淡淡地说道:“你不懂。”

“我是不懂,”陈阳的声音提高了一点,“我也不懂你为什么要把爸那些老掉牙的唱片天天拿出来听,人都走了那么多年了……”

“陈阳!”苏姨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打断了他。

空气瞬间凝固了。

我端着粥碗,进退两难,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原来,陈阳的父亲已经不在了。这个信息像一块石头,投入我本就混乱的心湖,激起更大的涟漪。

陈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尤其是在我这个外人面前。他懊恼地闭上了嘴,扒拉了两口粥,然后猛地站起身。

“我吃饱了,先去换衣服。”他丢下这句话,就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餐桌上只剩下我和苏姨两个人。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苏姨低着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没事的,阿姨。”我连忙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那眼神,让我想起了昨晚她转身离开时,在黑暗中的那个侧影。

“陈阳这孩子,被我惯坏了。”她像是对我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他爸走得早,我一个人拉扯他长大,什么都想给他最好的,反而让他觉得理所当然。他不懂,那些老唱片,那昆曲,是我和他爸……年轻时候的回忆。”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笨拙地说:“陈阳他没有恶意的,他就是……还年轻。”

苏姨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和自嘲,“是啊,他还年轻。他觉得我老了,落伍了,跟不上这个时代了。他希望我像别的阿姨一样,跳跳广场舞,搓搓麻将,而不是抱着那些他看不懂的东西不放。”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阳台那几盆盛开的兰花。

“就像这些兰花,他总说我伺候得比伺候他还精心。他不懂,养花跟养孩子一样,都是一种寄托。花开了,你会觉得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孩子长大了,翅膀硬了,想飞了,你……”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昨晚那滚烫的体温,或许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暧昧,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孤独。一个常年独居,将所有情感都倾注在儿子身上,却又无法得到儿子理解的中年女人,她的内心,该是怎样一片荒芜的土地?

她对生活品质的坚持,对昆曲和老唱片的执着,甚至是对自己容貌的精心打理,都像是在对抗着岁月的侵蚀和内心的孤寂。她努力地想抓住一些东西,一些能证明自己还在“活着”,而不仅仅是“生存着”的东西。

而我,一个偶然闯入的、与她儿子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或许在那个特定的时刻,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一种可以短暂倾诉和被理解的错觉。

那个无意间的身体接触,更像是一次情感的泄漏。她内心积压已久的热量,在那个瞬间,找到了一个意外的出口。

想到这里,我昨晚的那些胡思乱想,显得如此浅薄和可笑。

我看着眼前的苏婉秋,第一次,不是把她当成一个“同事的母亲”,而是当成一个独立的、有血有肉的女人——苏婉秋。

第3章 一张被忽略的票根

从陈阳家离开后,那个周末剩下的时间,我都有些心神不宁。

苏姨在早餐桌上的那番话,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在我心里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D荡。我开始不自觉地回想在他们家的每一个细节:那台一尘不染的黑胶唱片机,阳台上被精心照料的兰花,苏姨身上那股淡淡的、好闻的香气,以及她和陈阳之间那种既亲密又疏离的奇怪氛围。

周一回到公司,再看到陈阳,我的心态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以前,我只觉得他是个阳光开朗、没什么烦恼的大男孩。但现在,我似乎能看到他笑容背后隐藏的一丝阴影。

他似乎也因为周末在家里的那场小冲突而有些情绪低落,一上午都闷闷的,不怎么说话。

午休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楼下便利店买咖啡。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开口。

“周末……不好意思啊,是不是我去了,让你和阿姨吵架了?”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一些。

陈阳愣了一下,随即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不关你的事,我们……一直都这样。”

“一直?”

“嗯。”他拧开咖啡瓶盖,猛灌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动,“我妈那个人,怎么说呢,就是……太要强了。我爸走得早,她一个人把我带大,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她总觉得她为我付出了全部,所以我也应该完全按照她的想法来生活。”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

“她不让我报外地的大学,说舍不得我。她不让我找现在的这份工作,说设计行业太累,不如考个公务员稳定。就连我交女朋友,她都要管。上一个女朋友,就因为吃饭的时候说话声音大了点,她就觉得人家没教养,硬是逼着我们分了手。”

我有些震惊,这和我看到的那个温婉得体的苏姨,简直判若两人。

“她总说她是为了我好,”陈阳靠在便利店的玻璃墙上,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眼神有些空洞,“可我有时候觉得,她不是爱我,她是在爱那个‘为儿子付出一切的伟大母亲’的形象。她沉浸在自己的牺牲里,也要求我必须用顺从和听话来回报她的牺牲。”

“那昆曲和唱片呢?”我忍不住问,“听阿姨说,那是她和你爸爸的回忆。”

“回忆?”陈阳冷笑一声,“可能吧。但我爸在世的时候,他们俩也天天吵架。我爸是个粗人,搞工程的,常年不在家,根本不懂我妈那些风花雪月。我妈喜欢听戏,我爸就嫌吵。我妈养花,我爸就说她瞎讲究。他们俩,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他这番话,彻底颠覆了我的想象。我本以为苏姨是在用这些东西怀念一段美好的爱情,没想到背后竟是这样一地鸡毛的现实。

“或许……阿姨只是想留住一些她认为美好的东西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干巴巴地说。

“她不是留住,她是活在过去。”陈阳摇了摇头,“她把自己困在一个壳里,也想把所有人都拉进去。张帆,你知道吗,我有时候觉得我们家那个房子,不像个家,像个……精致的标本盒。所有东西都摆在它应该在的位置,干净、漂亮,但没有一点活气儿。”

他说完,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沉默了。我无法评判他们母子谁对谁错。苏姨的控制欲背后,是深深的孤独和不安全感;而陈阳的反抗背后,则是对自由和独立人格的渴望。他们彼此相爱,却又用各自的方式深深地伤害着对方。

而我,一个外人,无意中窥见了这精致标本盒里的一道裂缝。

下午,周哥让我们去资料室找一个三年前的老项目文件。资料室在公司的最角落,又小又闷,堆满了各种文件柜和杂物。

我和陈阳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才在一个落满灰尘的柜子顶上找到了那个项目的文件夹。

就在我抱着文件夹准备出去的时候,一张小小的纸片从文件夹里飘落下来,掉在地上。

我弯腰捡起来,发现那是一张电影票的票根。

是一部三年前上映的文艺片,名字叫《昨日重现》。票根已经有些褪色,但上面的日期和影院名称还清晰可见。

日期,正是三年前的今天。

我正要把票根夹回去,却无意中瞥到了座位号:7排12座,7排14座。

是两张连号的票。

我的心猛地一跳。我记得很清楚,三年前的今天,公司组织团建,包场看了这部电影。当时陈阳就坐在我旁边。

可为什么,他的文件夹里,会有两张票根?

一个荒唐的念头,毫无征兆地从我脑海里冒了出来。

我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打开购票软件,找到了那家影院,点开了座位图。那家影院的7排,12座和14座中间,隔着一个13座。

也就是说,这两张票,并不是挨在一起的。

它们中间,空了一个位置。

我拿着那张小小的票根,手心竟然有些出汗。

这说明什么?说明当时去看电影的,不止陈阳一个人。还有一个坐在13座的人。这个人是谁?为什么陈阳会把两张不连号的票根,小心翼翼地收藏在项目文件夹里,一放就是三年?

我抬头看向陈阳,他正在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对我的发现一无所知。

我默默地把票根重新夹回了文件夹里,什么也没说。

但那个被空出来的“7排13座”,像一个巨大的谜团,在我心里盘踞不去。

回到工位,我坐立不安。那个荒唐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我打开公司的内部通讯录,找到了人事部的电话,犹豫了很久,还是拨了过去。

“喂,你好,人事部。”

“你好,我是设计部的张帆。我想问一下,我们公司是不是有一个叫……苏婉秋的员工?”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传来一个公式化的声音:“苏婉秋?哦,你说的是苏姐吧。她三年前就已经离职了。”

“离职了?”

“对,三年前的今天,办的离职手续。”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三年前的今天。

和电影票根上的日期,一模一样。

苏姨,曾经是我们公司的员工?而且,是在三年前,和陈阳一起看完那场电影的当天,离的职?

那场电影,是公司团建,所有员工都参加了。

所以,那个坐在“7排13座”的人,就是苏姨!

而她离职的原因……

我忽然想起陈阳说过的话:“她不让我找现在的这份工作,说设计行业太累……”

一个母亲,为了阻止儿子进入一个她不喜欢的行业,会做到什么地步?

她会不会……亲自进入这个行业,去体验,去了解,甚至……去为儿子的前途铺路?

然后,在儿子顺利入职,并且看起来适应得不错之后,她再悄无声息地离开,抹去自己所有的痕迹,重新扮演回那个只懂得昆曲和兰花的、有些“落伍”的母亲角色。

这个猜测太过疯狂,但我却觉得,它无比接近真相。

那个精致的、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苏姨,那个在儿子面前显得固执而守旧的苏姨,她的背后,到底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4章 沉默的守护者

接下来的几天,我如同一个怀揣着惊天秘密的侦探,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和求证。

我没有直接去问陈阳,我知道,以他的性格,以及他和母亲之间那种紧张的关系,他要么对此一无所知,要么就算知道,也绝不会轻易承认。这似乎是属于苏姨一个人的秘密,一个她不愿意让儿子知道的、沉默的付出。

我开始旁敲侧击地向公司里的一些老员工打听。

“王姐,你来公司时间长,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公司有个叫苏婉秋的同事?”午休时,我端着饭盒凑到行政部的王姐身边。

王姐是公司的元老,在这里干了快十年了。她想了想,扶了扶眼镜:“苏婉秋?哦……有点印象。是不是那个……长得很漂亮,气质特别好的那个?话不多,安安静静的。”

“对对对,就是她!”我心中一喜。

“我想起来了,”王姐一拍大腿,“她当时在哪个部门来着?好像是……项目支持部?就是帮你们设计部打杂的,整理资料,对接流程什么的。哎,人挺好的,做事特别认真仔细,怎么后来干了没多久就走了呢?”

“她为什么离职啊?”我装作不经意地问。

“这谁知道呢,”王姐摇了摇头,“那时候公司人事变动也挺大的。不过我记得,她好像就是陈阳那一批校招生入职前后那段时间走的。我还觉得奇怪呢,她那个年纪,按理说应该求个稳定,怎么说走就走了。”

王姐的话,再次印证了我的猜测。苏姨不仅在公司待过,而且工作内容就是为我们设计部服务的。

一个细节在我脑海中闪过。我刚入职的时候,对公司的各种流程一窍不通,经常出错。但陈阳却像个老手一样,对所有环节都了如指掌,连哪个项目的资料放在哪个柜子的第几层都一清二楚。当时我还佩服他学习能力强,现在想来,这背后,是不是有苏姨的“功劳”?

是不是苏姨在离职前,就已经把所有她认为儿子需要知道的“生存法则”,都默默地整理好,然后用一种不经意的方式,传授给了他?

我又找到了当时负责带我们这批新人的周哥。

“周哥,你还记得陈阳刚来的时候吗?我怎么觉得他上手特别快,好像对咱们这行很了解似的。”我找了个汇报工作的机会,状似闲聊地提起。

周哥靠在椅背上,喝了口茶,回忆道:“陈阳啊,是块好料子。脑子活,有灵气。不过你还别说,他刚来的时候,确实比你们都……老道一点。我记得他实习期交上来的第一份项目分析报告,把我吓一跳。那报告的格式、逻辑、对项目背景的理解,根本不像个新人,倒像是在这行干了好几年的。”

周哥咂了咂嘴,“我还问过他,是不是家里有亲戚做这行。他当时支支吾吾的,说是自己提前在网上找了很多资料研究。现在想想,那小子,估计是偷偷下过苦功夫。”

我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确定了。

那份让周哥都惊艳的报告,背后一定有苏姨的心血。一个曾经在项目支持部工作,每天接触这些资料的母亲,想要为即将入职的儿子准备一份“通关秘籍”,简直是轻而易举。

只是,她把这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她默默地铺好路,然后悄然退场,把所有的光环都留给了儿子,自己则重新退回到那个被儿子抱怨“落伍”、“不理解他”的母亲角色中去。

我感到一阵心酸。

我终于明白,苏姨为什么会对陈阳的工作和生活有那么强的控制欲了。因为这份工作,这个行业,她比陈阳想象中要了解得多。她的担忧和顾虑,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源于她亲身的体验。她知道这个行业的辛苦,知道加班的常态,知道甲方的难缠。

她反对,不是因为守旧,而是因为心疼。

可她选择了最笨拙、最沉默的方式。她不说,她只是做。她以为这是最好的保护,却没想到,这种沉默的爱,在儿子眼中,却变成了无法理解的控制和干涉,最终在母子之间划下了一道深深的鸿沟。

那个周末,我鬼使神差地,又一次去了陈阳家附近。

我没有告诉陈阳,只是想去那个小区附近走走。我想看看,在没有我和陈阳在场的时候,苏姨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我在小区对面的一个咖啡馆坐下,点了一杯咖啡,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小区的门口。

下午三点左右,我看到了苏姨。

她一个人从小区里走出来,穿着一条素净的白色连衣裙,外面搭了一件米色的针织开衫,手里拎着一个布袋子。她化了淡妆,步履从容,和周围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没有去菜市场,也没有去超市,而是走进了一家……书店。

我愣住了。

我悄悄地跟了进去。书店里很安静,只有翻书的沙沙声。苏姨径直走到了设计类的书架前,然后,我看到了让我震惊的一幕。

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关于最新设计软件教程的书,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戴上老花镜,极其专注地翻阅起来。

阳光透过书店的玻璃窗,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她的手指缓慢地划过书页上的代码和示意图,眉头时而蹙起,时而舒展。她看得那么认真,那么投入,仿佛一个正在努力追赶时代脚步的学生。

我的鼻子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就热了。

一个被儿子评价为“活在过去”、“落伍”的母亲,却在儿子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学习着他那个“新潮”世界里最前沿、最枯燥的知识。

她为什么这么做?

答案不言而喻。她只是想离儿子的世界近一点,再近一点。她想听懂儿子在饭桌上抱怨的那些专业术语,想理解儿子口中那些她闻所未闻的新技术,想在他遇到瓶颈的时候,哪怕不能给出专业的建议,至少也能说上一句“我懂你的难处”。

这一刻,那个暴雨夜里滚烫的体温,早餐桌上落寞的叹息,以及此刻在书店里专注的身影,在我脑海中交织成一幅完整的画面。

这是一个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固执地、深沉地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她的爱,像一座沉默的冰山,儿子看到的永远只是水面上那个尖锐、冰冷的一角,却不知道,水面之下,隐藏着何等庞大而温暖的根基。

我没有上前打扰她。

我只是在远处静静地看了她很久,然后悄悄地离开了书店。

回去的路上,我给陈阳发了一条微信。

“有空多陪陪阿姨吧。她其实……很爱你。”

第5章 争吵与真相

我的那条微信,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并没有立刻激起多大的波澜。

陈阳只是简单地回了我一个“嗯”,便再无下文。我知道,横亘在他们母子之间的冰山,不是我这个外人一两句话就能融化的。

日子照常过着,转眼又是一个多月。公司接了一个大项目,整个设计部都忙得人仰马翻,我和陈阳几乎天天加班到深夜。高强度的工作,让我们都暂时忘记了生活中的那些烦恼。

直到那个周五的晚上。

那天我们又是加班到十点多才离开公司。在地铁上,陈阳接到了苏姨的电话。

“喂,妈……还在公司……快了快了,在路上了……哎呀,我知道了,你别催了!”

陈阳的语气很不耐烦,说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挂掉电话,他烦躁地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整个人靠在地铁的扶手上,一脸疲惫。

“又怎么了?”我问。

“还能怎么,”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妈。非要在家等我吃饭,我说我吃过了,她不信。她说她炖了汤,必须让我回去喝。你说烦不烦?我都多大了,还当我是三岁小孩。”

我沉默了。我能理解陈阳的烦躁,也能想象电话那头,苏姨的失落。

回到我们合租的公寓,陈阳把自己摔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过了很久,他忽然开口:“张帆,你说,我是不是特混蛋?”

我没说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今天对我妈发火了。”他用手捂着脸,声音闷闷的,“其实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加班这么累,回来有口热汤喝,是好事。可我就是……受不了她那种无孔不入的控制。她把我的生活安排得明明白白,从吃到穿,从工作到交友,她什么都要管。我感觉自己不像她儿子,倒像她手里的一只风筝,线永远攥在她手里,飞不高,也飞不远。”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要把线攥得那么紧?”我看着他,认真地问道。

陈天阳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也许,她不是怕你飞远,而是怕你飞得太累,怕风太大,会把你吹伤。”我决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

我从那张电影票根说起,说到我去人事部打听,说到我在书店里看到的那一幕。我把我所有的猜测和求证,都原原本本地讲给了陈阳听。

陈阳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惊,到难以置信,再到最后的沉默。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塑。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我,又像是在说服他自己,“我妈她……她连电脑都不怎么会用,怎么可能去设计公司上班……”

“她不会,可以学。”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就像她现在,为了能听懂你的专业术语,一个人跑去书店啃那些连我们都觉得枯燥的专业书一样。陈阳,你只看到了她对你的‘控制’,却没看到她为了你,在背后付出了多少她从未说出口的努力。”

我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了陈阳的心上。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你干嘛去?”我连忙问。

“我回家!”他头也不回地丢下两个字,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我不知道他这一回去,会发生什么。是又一场激烈的争吵,还是迟来的和解?我有些担心,但更多的是一种期待。

第二天是周六,我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陈阳没有回来,也没有给我发任何消息。

直到周日的中午,我的手机才响了起来。是陈阳打来的。

“张帆,出来喝一杯?”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沙哑和疲惫。

我们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小酒馆见了面。陈阳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他一坐下,就给自己灌了一大杯啤酒。

“我问了。”他放下酒杯,看着我,眼睛通红,“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说,他周五晚上冲回家,第一次没有跟苏姨吵架,而是直接冲进了书房,那是他父亲以前的书房,后来一直被苏姨锁着,谁也不让进。他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书房里,和他记忆中一样,整整齐齐,一尘不染。但是,在那个上锁的书柜里,他找到了一个箱子。

箱子里,没有他想象中的、父亲的遗物。

里面装的,全是苏姨的东西。

有她在我们公司工作时的工作证,上面印着“苏婉秋”三个字和她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穿着职业装,笑得自信而干练。

有她做的厚厚一沓笔记,上面详细记录了公司的组织架构、业务流程、各个项目的要点,甚至还有每个部门领导的性格和喜好分析。

还有一份打印出来的、长达数十页的《设计新人入职指南》,从软件使用技巧,到与甲方沟通的话术,再到如何高效地进行团队协作,事无巨巨细。那份文档的最后修改日期,正是他入职的前一天。

而那份让他曾经在周哥面前大放异彩的项目分析报告,原稿就静静地躺在箱子的最底层。上面有苏姨娟秀的字迹,写满了修改意见和批注。

“她什么都承认了。”陈阳的声音哽咽了,“她怕我刚毕业,不懂人情世故,在公司里吃亏,就先进来帮我‘探路’。她怕我专业基础不牢,被同事看不起,就偷偷地帮我补课。她甚至……为了让我能进现在这个项目组,还去求了周哥……”

“她说,她本来想等我转正了就走。但那天公司团建,看电影的时候,她坐在我后面一排,看着我的后脑勺,看着我和你,和同事们有说有笑,她忽然觉得,我长大了,不再需要她了。所以第二天,她就去办了离职。”

陈阳再也说不下去了,他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从喉咙里迸发出来。

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在小酒馆的角落里,哭得像个孩子。

我默默地递给他一张纸巾,心里五味杂陈。

真相以如此残酷的方式被揭开,对陈阳来说,是震撼,是愧疚,更是对自己过去几年里所有抱怨和反抗的彻底否定。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奋力挣脱母亲的束缚,追求自己的天空。到头来才发现,他之所以能飞,是因为母亲早已在看不见的地方,为他抵挡了所有的风雨,甚至,还亲手为他缝制了那双翅膀。

第6章 一碗迟来的排骨汤

那次痛哭之后,陈阳变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接到母亲的电话就一脸不耐烦。他开始主动给苏姨打电话,问她吃了没有,身体怎么样。他会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买她喜欢吃的水果。周末的时候,他不再宅在公寓里打游戏,而是回家陪苏姨,哪怕只是坐在一起看看电视,说说话。

他开始尝试着去了解母亲的世界。

他会主动问起那些老唱片背后的故事,会坐下来,耐心地陪苏姨听完一整出他根本听不懂的昆曲。他甚至买了一本关于兰花养护的书,煞有介事地研究起来,然后笨拙地帮苏姨给那些兰花浇水、剪枝。

苏姨似乎也察觉到了儿子的变化。她脸上的笑容多了,虽然她依然会唠叨,会关心陈阳有没有按时吃饭,但那种令人窒息的控制感,却在慢慢消散。

他们之间的那座冰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

而我,作为这一切的见证者,也常常被他们之间那种笨拙而又真诚的互动所感动。

有一次,我去找陈阳讨论方案,正好碰到苏姨给他送饭。她提着一个保温桶,站在我们公司楼下,看到我和陈阳一起走出来,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阿姨好。”我笑着打招呼。

“张帆啊,你好。”苏姨点了点头,然后把保温桶递给陈阳,“刚炖好的排骨汤,你趁热喝。最近加班辛苦,要多补补。”

陈阳接过来,没有像往常一样抱怨,而是打开盖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笑着说:“妈,你这手艺,五星级酒店的大厨都比不上。”

苏姨被他逗笑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就你嘴甜。”

她看了看陈阳,又看了看我,忽然说道:“张帆,谢谢你。”

我愣了一下,“阿姨,您谢我什么?”

苏姨没有明说,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感激,有释然,还有一种我们都懂的默契。

我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了。她知道是我,揭开了那个她守护了多年的秘密,也是我,让她的儿子,终于读懂了她那份沉默的爱。

那个暴雨夜里,她手心滚烫的温度,曾经让我困惑、不安,甚至产生过不该有的联想。但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明白那份热度的含义。

那是一个母亲,为孩子操碎了心的温度;是一个女人,独自对抗生活艰辛的温度;更是一个灵魂,在长久的孤独中,渴望被理解、被看见的温度。

它从不暧昧,它只是……太深沉。

项目顺利结束后,公司给我们放了几天假。陈阳邀请我,再去他家吃顿饭。

还是那个熟悉的客厅,还是那些精致的摆设。阳台上的兰花开得比上次更加繁盛。

苏姨在厨房里忙碌着,我和陈阳坐在客厅里,听着那台老式唱片机里传出的、略带沙哑的悠扬旋律。

“你知道吗,”陈阳忽然开口,“我妈告诉我,我爸当年追她的时候,就是用这些唱片。我爸是个大老粗,不懂浪漫,但他会默默记下我妈喜欢听什么,然后跑遍全城的音像店,把唱片买回来。他说,他听不懂,但他喜欢看我妈听歌时笑的样子。”

我的心头微微一震。这和我之前从陈阳口中听到的那个“天天吵架”的版本,截然不同。

“他们或许不是一路人,但他们也曾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爱过对方。”陈阳的语气里,充满了释然,“只是后来,生活太累,把那些爱都磨掉了。我妈守着这些东西,或许不是活在过去,她只是……想记住他们也曾有过的好时光。”

他长大了,他终于学会了站在母亲的角度,去理解她的世界,理解她的坚持和她所有的孤独。

饭菜很快就上桌了,依然是丰盛的四菜一汤。苏姨给我盛了一大碗排骨汤,和我第一次来时一模一样。

“快尝尝,看阿姨的手艺有没有退步。”她微笑着说。

我喝了一口,汤汁浓郁,排骨软烂,暖意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真好喝。”我由衷地赞叹。

饭桌上,陈阳忽然站起身,从房间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到苏姨面前。

“妈,送给你的。”

苏姨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件崭新的、和那个暴雨夜里一模一样的藕荷色真丝睡裙。

“你这孩子,乱花钱干什么……”苏姨嘴上埋怨着,眼眶却红了。

“旧的那件,穿了那么多年,该换了。”陈阳的声音有些哽咽,“妈,对不起。以前……是我不懂事。”

苏姨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儿子的手。

那一刻,所有的隔阂、误解、争吵,都在这无声的对视和紧握的双手里,烟消云散。

我端着饭碗,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眼眶发热。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句话:家人之间,需要的不是道理,而是理解和爱。我们总是习惯于用自己的尺子去丈量亲人的世界,却常常忘了,他们的付出,或许正以一种我们看不懂的方式,在默默进行着。

那天晚上,我没有留宿。告别他们母子,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夜色温柔,月光明亮。

我想,我以后再也不会忘记那个暴雨夜了。但我记住的,不再是那令人心慌的暧昧触感,而是一个关于理解与和解的温暖故事。

那个夜晚,苏姨用她滚烫的体温,不仅温暖了一床冰冷的毛毯,也最终,烫开了她和儿子之间那道坚冰,更在我这个旁观者的心里,留下了一道关于“爱”的、永不磨灭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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