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张梦琪站在弟弟张景铄的公寓门外，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存有三十万的银行卡。
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手心却是一片冰凉的潮湿。
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像极了她此刻忐忑又温热的心跳。
门内传来弟弟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她从未听过的轻快和算计。
“姐这笔钱，真是雪中送炭……”
张梦琪的心轻轻落回实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欣慰的笑意。
这钱，是她没日没夜加班、省吃俭用攒下的全部积蓄。
能解弟弟的燃眉之急，帮他筑起一个安稳的家，她觉得值。
她抬起手，正准备敲响那扇熟悉的房门，将这份沉甸甸的惊喜递出去。
弟弟接下来的话语，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毫无征兆地刺穿了她所有的温情。
“等钱到手了，我就拉黑她，老死不相往来。”
那声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佻，清晰地穿透薄薄的门板。
张梦琪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离门板只有寸许距离，却再也落不下去。
楼道里的灯，啪嗒一声，灭了。黑暗瞬间将她吞没。
01
深夜十一点，写字楼的灯光只剩零星几盏。
张梦琪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电脑屏幕上的数字依然有些模糊。
她端起已经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让她微微皱了下眉。
桌上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着“妈妈”两个字。
张梦琪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语气放得轻快：“妈，这么晚还没睡？”
电话那头传来李玉兰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像是刚哭过。
“梦琪啊，你还在加班吗？妈这心里堵得慌，睡不着。”
“怎么了妈？出什么事了？”张梦琪放下咖啡杯，坐直了身体。
“还不是你弟弟的事……佳妮那边又催婚房了，首付还差三十万。”
李玉兰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和疲惫。
“景铄这几天愁得吃不下饭，人都瘦了一圈。”
张梦琪能想象母亲此刻紧皱眉头的样子，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妈，您别着急，总会有办法的。景铄和佳妮还年轻，可以再奋斗几年。”
“再奋斗几年？佳妮能等吗？现在的小姑娘现实得很！”
李玉兰的音调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你弟弟好不容易找到个条件这么好的女朋友，可不能黄了。”
张梦琪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咖啡杯壁。
电话那头，李玉兰的语调又软了下来，带着几分哀求。
“梦琪，你…你那边能不能想想办法？先帮衬你弟弟一把？”
“妈知道你不容易，可你是姐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结不成婚吧？”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张梦琪却觉得办公室格外安静。
安静得能清晰听到自己内心挣扎的声音。
她看着电脑屏幕上刚刚完成的项目报表，那是她连续加班半个月的成果。
“妈，三十万不是个小数目，我……”张梦琪斟酌着用词。
“妈知道，妈都知道。”李玉兰打断她，声音带着哭腔。
“可我就景铄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婚事吹了，我……我可怎么活啊！”
张梦琪闭上眼，眼前闪过弟弟小时候跟在自己身后喊姐姐的模样。
也闪过母亲每次把鸡腿夹到弟弟碗里，说“男孩子要多吃点”的情景。
她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妈，您别哭了，让我想想办法。”
李玉兰的声音立刻透出几分欣喜：“真的？梦琪，妈就知道你没白疼弟弟！”
挂断电话后，办公室重新陷入沉寂。
张梦琪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无尽的夜色，久久没有动弹。
02
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带着陈旧时光特有的温度和气味。
张梦琪想起小时候，家里经济拮据，夏天买一根冰棍都要犹豫半天。
每次都是她牵着弟弟的手，站在小卖部的冰柜前，看着弟弟渴望的眼神。
最后总是她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一根最便宜的绿豆冰棍。
弟弟舔得津津有味，她会小心地掰下一小块，放进自己嘴里。
那股清凉的甜味，似乎能驱散整个夏天的闷热。
弟弟张景铄，原名陈景铄，是母亲改嫁带过来的。
继父去世得早，母亲李玉兰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姐弟俩拉扯大。
或许是因为这层缘故，母亲对弟弟总是格外偏爱，近乎溺爱。
张梦琪比弟弟大五岁，从小就被教育要“让着弟弟”、“照顾弟弟”。
她初中毕业就选择了中专，想早点工作帮衬家里。
而弟弟则一路读到了大学，尽管成绩平平，母亲却总说“男孩要多读书”。
弟弟大学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有一大半是张梦琪工作后省吃俭用攒下的。
她记得每次给弟弟打钱后，母亲欣慰的笑容和弟弟理所应当的感谢。
仿佛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因为她是他姐姐。
张梦琪从不计较这些，她真心疼爱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在她心里，亲情远比血缘重要，一家人就是要互相扶持。
弟弟工作后，交了个家境不错的女朋友彭佳妮。
母亲高兴得合不拢嘴，觉得儿子终于出息了。
可自从弟弟谈恋爱后，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电话也多是伸手要钱。
张梦琪也曾委婉提醒过母亲，不能太惯着弟弟。
李玉兰却总是说：“你弟弟现在谈恋爱，花销大是正常的。”
“等以后他结婚了，安定下来，就知道孝顺我了。”
想到这里，张梦琪苦笑着摇了摇头。
她拿起桌上的相框，里面是几年前的全家福。
照片上的四个人笑得灿烂，那时候继父还在，一家人其乐融融。
如今，继父不在了，弟弟即将成家，而她和母亲之间，似乎也隔了一层什么。
03
周末，张景铄破天荒地带着彭佳妮来看望母亲和李梦琪。
彭佳妮穿着一身名牌，妆容精致，手上拎着最新款的包包。
她客气而疏离地和张梦琪打了招呼，目光却不时打量着这套老旧的房子。
“阿姨，这房子住了很多年了吧？有没有考虑换一套新的？”
彭佳妮在客厅坐下，沙发因为她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李玉兰忙不迭地端来水果和茶水，脸上堆着讨好的笑。
“是老房子了，但住惯了也挺好。等景铄他们买了新房，我就去帮忙带孩子。”
张景铄坐在彭佳妮身边，显得有些局促，不时整理着自己的衬衫领子。
“妈，说这些还早呢。我们现在连婚房都还没定下来。”
彭佳妮闻言，轻轻推了张景铄一下，语气娇嗔却带着不容置疑。
“怎么还早？我都看好了几个楼盘，就等你这边首付到位了。”
她转向李玉兰，笑容甜美却透着压力。
“阿姨，不是我着急，是现在好户型抢手得很，晚了就没了。”
李玉兰连连点头：“是是是，佳妮说得对。景铄，你得抓紧啊。”
张梦琪默默削着苹果，将切好的果肉放在碟子里，推到彭佳妮面前。
“佳妮，吃点水果。买房是大事，确实要慎重考虑。”
彭佳妮瞥了一眼普通品种的苹果，没有动，继续说着她的要求。
“我看中的那个楼盘在新区，周边配套齐全，就是价格高了点。”
“一百二十平的三居室，首付差不多要一百二十万。”
李玉兰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景铄，你和你姐商量过没有？”
张景铄尴尬地看了张梦琪一眼，低声道：“姐最近工作忙，我没好意思打扰她。”
彭佳妮却不以为意：“姐姐不是一直很疼你吗？肯定会帮你的，对吧姐姐？”
张梦琪抬起头，对上彭佳妮直视的目光，那眼神里有试探，也有理所当然。
她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转而问道：“你们看过其他楼盘吗？或许有更合适的。”
彭佳妮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我就喜欢那个地段，别的我看不上。”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李玉兰赶紧打圆场。
“佳妮眼光好，选的地方肯定不错。钱的事……我们再想办法。”
张梦琪低下头，继续削着下一个苹果，刀锋划过果皮，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04
送走弟弟和彭佳妮后，张梦琪回到自己狭小却整洁的公寓。
她从床头柜最底层取出一个略显陈旧的存折，一页页翻看着。
每一笔存款都记录着她的辛勤付出：项目奖金、加班费、省下的生活费…
数字从几百、几千到后来的几万，缓慢而坚定地增长着。
三十万，这是她工作八年来全部的积蓄，是她的安全感来源。
她原本计划用这笔钱付个小户型的首付，结束租房的生活。
或者，如果遇到合适的进修机会，可以用来投资自己。
现在，这些计划都要为弟弟的婚房让路了。
张梦琪走到窗前，望着夜色中的城市灯火。
她想起彭佳妮挑剔的眼神和弟弟为难的表情。
想起母亲焦急的催促和充满期待的目光。
内心深处，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提醒她：这是你辛苦攒下的钱。
但另一个更响亮的声音立刻压过了它：他是你弟弟，你不能见死不救。
张梦琪拿起手机，翻到和弟弟的聊天记录。
最近几条都是弟弟问她什么时候发奖金，能不能先借他点钱应应急。
她总是有求必应，即使自己手头紧，也会想办法凑一些转过去。
弟弟的回复通常是简短的“收到了，谢谢姐”，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直到下一次需要钱的时候，才会再次主动联系她。
张梦琪苦笑着关掉聊天界面，拨通了银行客服电话。
查询余额，确认转账限额，预约大额取款。
一系列操作熟练得让她自己都感到心酸。
挂断电话后，她打开电脑，开始搜索弟弟和彭佳妮看中的那个楼盘。
每平米的价格让她倒吸一口凉气，这远远超出了本市的平均房价。
她不明白，为什么弟弟非要选择如此昂贵的房子。
是为了面子，还是彭佳妮的要求？
或许两者都有。张梦琪叹了口气，关掉了网页。
她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眼眶下有淡淡黑影的自己。
二十八岁，却感觉已经活了很久很久。
05
周末午后，张梦琪约了好友程若琳在常去的咖啡馆见面。
程若琳是她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如今是一名心理咨询师。
听完张梦琪的讲述，程若琳皱起了眉头，放下手中的拿铁。
“梦琪，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三十万可不是小数目。”
张梦琪搅拌着杯中的咖啡，奶泡慢慢消散，露出深褐色的液体。
“我知道，但这是我弟弟，他现在需要帮助。”
程若琳向前倾身，语气严肃：“你为他做得已经够多了。”
“记得吗？他大学的学费，工作后的租房押金，上次买车的首付…”
“每一次都是你掏钱，他什么时候真正感激过？”
张梦琪低下头，声音轻微：“家人之间，不必计较这些。”
“不计较？”程若琳几乎要拍桌子，“你母亲明显重男轻女，你感觉不到吗？”
“若琳！”张梦琪抬起头，眼中带着制止。
程若琳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对不起，我不是要批评你的家人。”
“我只是担心你。你总是为别人着想，什么时候为自己活一次？”
窗外阳光正好，行人匆匆，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奔赴的方向。
张梦琪沉默良久，才轻声开口：“如果我这次不帮他，他结不了婚…”
“那也不是你的责任！”程若琳打断她，“他都二十七岁了，不是七岁。”
“梦琪，亲情不是单方面的付出，应该是相互的。”
“你仔细想想，这些年来，你弟弟真的关心过你吗？”
张梦琪想起上次生病住院，弟弟只是打了个电话，说工作忙不能来看她。
反倒是程若琳请了假，在医院照顾了她三天。
还有上次她生日，弟弟忘了，第二天补发了个200块的红包了事。
而这些，她总是自我安慰：弟弟还小，不懂事，等他成熟就好了。
程若琳握住她的手，眼神恳切：“再考虑考虑，好吗？”
“至少，别一次性给那么多，先给一部分看看情况。”
张梦琪勉强笑了笑，抽回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但我已经决定了。能帮弟弟成立家庭，我也替他高兴。”
程若琳无奈地摇头，知道再劝也无用。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张梦琪看着好友担忧的表情，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却也有一丝不安。
06
周一下午，张梦琪提前完成工作，向老板宋成功请了假。
宋成功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白手起家，很欣赏张梦琪的勤奋。
“这么早下班？少见啊。”宋成功从文件中抬起头，有些惊讶。
张梦琪微笑着整理桌面：“有点家事要处理。”
宋成功点点头：“需要帮忙就说，你一直是公司最可靠的员工。”
“谢谢宋总。”张梦琪感激地笑了笑，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最可靠的员工，却要拿出全部积蓄去填补弟弟的无底洞。
她先去银行办理了转账，三十万从她的账户划出，转入一张新办的卡。
握着那张轻飘飘的银行卡，张梦琪却觉得它有千斤重。
这是她八年的青春和汗水，如今要亲手送给别人。
走出银行时，夕阳正好，给城市披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张梦琪决定不提前告诉弟弟，给他一个惊喜。
她想象着弟弟看到这笔钱时的表情，一定是惊喜交加吧。
或许会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像小时候那样甜甜地喊她“姐姐”。
想到这里，她的脚步轻快起来，连日来的犹豫和不安似乎都消散了。
路过一家精品店时，她停下脚步，给弟弟买了一条领带。
又给彭佳妮选了一条丝巾，作为即将成为一家人的礼物。
她甚至还买了一瓶母亲最爱吃的腐乳，打算一起带过去。
大包小包地来到弟弟租住的高档公寓楼下，张梦琪深吸一口气。
电梯缓缓上升，镜面门映出她略显疲惫却带着笑意的脸。
走出电梯，来到弟弟公寓门前，她听到里面传来谈话声。
是弟弟和彭佳妮，看来两人都在家。
张梦琪微微一笑，正准备敲门，却听到弟弟提高的声音。
“姐这笔钱，真是雪中送炭…”
她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看来母亲已经提前告诉弟弟了？也好，省得她解释。
她调整了一下表情，准备给弟弟一个更大的惊喜。
然而，弟弟接下来的话，让她的血液瞬间凝固。
彭佳妮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早就该这样了，你那个姐姐真烦人。”
“每次来都一副教训人的样子，好像她多了不起似的。”
张景铄笑道：“忍一忍，拿到钱再说。以后咱们过咱们的，不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