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聚会上,我高调宣布离婚,正和新欢谈情说爱的老公瞬间崩溃了
一
手机屏幕亮起时,我正站在浦东机场T2航站楼的到达口。
是12306的官方短信。
“【铁路畅行】尊敬的林舒旅客,您关注的常用同行人‘小安’乘坐的G7528次列车已到达上海虹桥站。”
我盯着那条短信,像在看一个刚从深海里打捞上来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陌生词汇。
小安。
不是“安安”,不是“安琪”,也不是任何一个我认识的朋友的名字。
就是一个干净利落的,小安。
我划开手机,点进铁路畅行的APP,常用联系人列表里,我的名字下面,就是这个“小安”。系统默认勾选了“乘车到达提醒”。
我甚至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同意过这个授权。
或许是在某一次他用我的手机订票时,顺手添加的。
沈舟的心思,一向这么细。
细得像一根绣花针,总能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刺你一下。
我关掉屏幕,抬头看向窗外。
初冬的上海,雨下得又冷又密,像一张没有尽头的灰色渔网,把整个世界都罩在里面。
到达口的玻璃门一次次滑开,涌出的人潮带着旅途的疲惫和重逢的欣喜,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他们脸上,每一种表情都清晰得像电影特写。
只有我站的地方,灯光似乎格外白,也格外冷。
我和沈舟结婚七年。
七年,一个足以让任何激情都褪色成习惯的时间刻度。
我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留在这个巨大的城市,从一间二十平米的出租屋,奋斗到如今复兴路上的三居室。
他是建筑设计师,我是公司法务。
我们是外人眼中最标准、最般配的精英夫妻。
唯一的遗憾,是我们没有孩子。
不是不想要,是要不上。
两年前,最后一次IVF失败后,我躺在冰冷的手术室里,看着天花板上那盏过分明亮的无影灯,第一次感到了某种彻底的虚无。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提过孩子的事。
沈舟也没有。
那盏灯好像也一并装进了我们的家里,从此,家就只剩下一片亮晃晃的白,再没有温度。
我们依然睡在同一张床上,用同一个牌子的牙膏,他出差回来会给我带礼物,我会在他加班的深夜给他留一盏玄关的灯。
一切都井然有序,像一部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器。
只是,我们不再拥抱,不再接吻,甚至很少有真正意义上的,看着对方眼睛的交谈。
我以为,这就是中年夫妻的常态。
一种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只剩下责任和惯性的共生关系。
直到“小安”这个名字的出现。
它像一颗被投进死水里的石子,没有激起巨大的浪花,却让水底所有的淤泥和不堪,都慢慢地、无法阻止地泛了上来。
玻璃门再次滑开。
沈舟拖着银色的行李箱走出来,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风衣,身形挺拔。
他瘦了些,下巴的线条愈发清晰,眉宇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
他一眼就看到了我,疲惫的脸上立刻浮起一个习惯性的微笑。
“等很久了?”他走过来,自然地想接过我手里的车钥匙。
我没动。
“没有,刚到。”我说,声音平静得像在播报天气。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外面下雨了?”
“嗯。”
“降温了,怎么穿这么少。”他伸手想碰碰我的胳膊。
我下意识地退了半步,避开了。
他的手尴尬地悬在那里,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空气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寸寸地碎裂。
回家的路上,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固执地来回摆动,发出单调的“唰唰”声。
车里只开着音乐,一首大提琴曲,调子低沉得像在叹息。
“这次去北京怎么样?项目顺利吗?”我先开了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还行,甲方要求比较多,改了好几版方案。”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声音很轻,“累死了。”
“嗯。”
我没有再问下去。
我知道他在撒谎。
他的行李箱上,挂着一张南京南站到上海虹桥的高铁票根。
他去的不是北京,是南京。
而G7528次列车,始发站正是南京。
车子驶入小区的地下车库,停稳,熄火。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引擎冷却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到家了。”我说。
他没有动,依然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我也没有动。
我们就这样在黑暗而密闭的空间里坐着,像两个被困在时间琥珀里的标本。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地睁开眼,哑着嗓子说:“小舒,我有点累。”
“我知道。”我说,“你不是累,你是心虚。”
他猛地转过头看我,车库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眼神像一头受惊的鹿。
我把手机递到他面前,屏幕上还停留在那个“常用同行人”的界面。
“小安,是谁?”
二
沈舟的脸色,一寸寸地白了下去。
那种白色,不是苍白,而是一种被抽干了所有血色和生气的,死灰一样的白。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和滔天的恨意。
只有一种巨大的,冰冷的荒谬感。
像是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蹩脚的默片。
“一个……同事。”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打磨过。
“哪个同事?”我追问。
“新来的实习生,这次去南京出差,带她去见见世面。”他的语速很快,像是在背诵早已准备好的台词。
“实习生需要你亲自添加到‘常用同行人’,还设置‘乘车到达提醒’?”
我的语气很平,像在法庭上质询一个证人。
每一个问题,都只指向事实,不夹带任何情绪。
这是我的职业习惯。
情绪是最无用的东西,只会模糊焦点,扰乱判断。
他被我问住了,眼神开始闪躲,不敢再看我。
“就是……顺手加的,方便订票。”他还在辩解,但声音已经虚弱下去。
“沈舟。”我叫他的名字,一字一顿,“看着我。”
他僵硬地转过头,目光终于和我对上。
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慌乱、羞愧,以及一丝被戳穿后的恼怒。
“我们结婚七年了。”我说,“我了解你,就像了解我自己。你撒谎的时候,左边的眉毛会不自觉地挑一下。”
他的手,在方向盘上猛地攥紧了。
“你不用再编了。”我收回手机,靠回椅背上,“我只问你几个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他沉默着,算是默认。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他抿紧了嘴唇,呼吸变得粗重。
“……三个月。”
“发生关系了吗?”
他闭上了眼睛,像是在承受某种极刑。
“……是。”
车厢里的空气,在那一刻仿佛凝固成了冰。
我能听到自己心脏缓慢而沉重的跳动声,一下,一下,像在为一段关系的死亡敲响丧钟。
“好,我知道了。”我说完,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整个过程,我的手甚至没有一丝颤抖。
我不是不痛。
是痛到极致,反而变得麻木了。
那晚,沈舟睡在了书房。
我躺在两米宽的大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黑暗中,所有感官都变得异常敏锐。
我能听到雨点打在窗户上的声音,能听到楼下偶尔驶过的车声,能听到书房里传来他刻意压抑的咳嗽声。
这些熟悉的声音,在今夜,都变得陌生而刺耳。
我想起我们刚结婚的时候,挤在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
冬天没有暖气,我们就紧紧地抱着对方取暖。
他说,小舒,等我们有钱了,就买一个大房子,要有大大的落地窗,要有一个温暖的朝南的卧室。
后来,我们有了大房子,有了落地窗,有了朝南的卧室。
却把彼此弄丢了。
我拿出手机,点开了沈舟的微信。
他的朋友圈背景,依然是我们去冰岛旅行时拍的极光。
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我点开他的头像,进入他的个人信息页。
在“社交”一栏里,我看到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图标。
一个音乐APP。
我下载了那个APP,用沈舟的手机号登录。
不需要密码,验证码直接发到了他的手机上。
我走进书房,他正蜷在沙发上,背对着我。
手机放在茶几上,屏幕亮了一下。
我拿起手机,输入验证码,成功登录。
他的歌单里,只有一个分组,叫“For A.”。
里面全是些年轻而甜蜜的情歌。
最新的一首,是昨天下午五点添加的。
歌名叫,《南京下的雨》。
我点开那个叫“小安”的用户的个人主页。
头像是一个年轻女孩的侧脸,笑容明亮得像夏天的太阳。
她的动态里,有一张照片,是上个月在一家日料店拍的。
照片里,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正在为她剥一只完整的石榴,红色的果粒饱满晶莹,堆在白色的小碟子里,像一颗颗红宝石。
那双手,我再熟悉不过。
沈舟知道我爱吃石膏,但他从来没有耐心为我剥过。
他总说,太麻烦了。
原来不是麻烦。
只是,他不愿意为我麻烦而已。
我退出了APP,删掉了登录记录。
把手机放回原处,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回到卧室,我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最里面拿出了一个丝绒盒子。
里面是我和沈舟的结婚戒指。
我们已经很久不戴了。
他说做设计画图不方便,我说做家务碍事。
久而久之,它们就成了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纪念品。
我把戒指戴回到无名指上。
冰冷的金属触感,像一道枷锁,提醒着我曾经许下的誓言。
也提醒着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是如何建立起来的。
我不是一个会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小女孩了。
我的婚姻,不仅仅是感情,更是一份深度绑定的资产合约。
房子,车子,股票,基金……
我们共同财产的清单,长得像一本财务报表。
任何一方的违约,都将引发一场复杂的分割战。
而我,作为一名法务,最擅长的,就是处理这种“违约”事件。
我不会哭,不会闹,更不会像个泼妇一样去手撕小三。
那太难看了。
我要做的,是冷静地、专业地,清理掉这份合约里的“不良资产”。
并且,让违约方,付出他应付的代价。
我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
文档名,叫《关于沈舟先生婚内过错行为之处理方案》。
三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
我化了一个精致的全妆,换上了一套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套裙。
镜子里的女人,眼神清亮,嘴唇是正红色,看起来冷静而强大。
沈舟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我正在厨房煮咖啡。
他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色,胡子也没刮,整个人看起来颓废又憔ें。
“早。”他哑着嗓子说。
“早。”我把一杯咖啡推到他面前,“喝完我们谈谈。”
他端起咖啡,手抖得厉害,滚烫的液体洒出来,烫得他“嘶”了一声。
我抽了张纸巾,擦掉桌上的咖啡渍,动作平稳得像在处理一件与我无关的公事。
“我约了她。”我说。
“谁?”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安然。”我直接叫出了那个女孩的全名。
我查过了,她是沈舟公司新来的实习生,今年二十二岁,刚从南京一所大学毕业。
一个和我截然不同的,年轻、鲜活、充满生命力的存在。
沈舟的脸,又白了一层。
“你……你找她干什么?”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慌,“小舒,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别去为难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我笑了,觉得无比讽ed,“她不知道你已婚?不知道你和她在一起是对我的背叛?”
“我……”他语塞。
“沈舟,收起你那套廉价的保护欲吧。”我冷冷地看着他,“你以为你是在保护她吗?不,你只是在保护你自己那点可怜的、不愿被戳破的体面。”
“我不是……”
“十点,公司楼下的星巴克。”我打断他,“你也要来。”
“我?”
“对,你。”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作为过错方,你有义务出席这场关于‘违约责任’的界定会议。”
说完,我拿起包,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我提前十五分钟到了星巴克。
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
安然比约定时间早了五分钟到。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扎着高高的马尾,素面朝天,看起来比照片上更年轻。
看到我的时候,她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怯意和不安。
“林……林律师?”她小声地叫我。
她认识我。
看来沈舟没少跟她提起我。
我点点头,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吧,安小姐。”
她局促地坐下,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
“想喝点什么?”我问。
“不……不用了,谢谢。”
“好。”我也不勉强,“那我们就直接进入正题。”
我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
“这是我和沈舟的婚前财产公证,以及婚后共同财产的清单明细。”
安然的眼睛瞪大了,脸上是全然的困惑和不解。
她大概以为,我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上来就甩她一巴掌,或者用一杯水泼她脸上。
她没想到,我会给她看这个。
“我今天约你来,不是来跟你谈判,也不是来指责你。”我的声音很平静,“我只是来向你,以及向即将到来的沈舟先生,做一个事实陈述和权利宣告。”
“第一,我和沈舟的婚姻关系,受法律保护。我们之间存在着忠诚义务。他的行为,构成了对这项义务的严重违反。”
“第二,清单上所有的资产,均为我们的夫妻共同财产。根据婚姻法规定,在离婚财产分割时,无过错方有权要求过错方进行损害赔偿。”
“第三,沈舟作为知名建筑设计师,他的社会声誉和职业前途,与他的家庭稳定形象高度绑定。任何关于他私生活的负面新闻,都可能对他的事业造成毁灭性打击。”
我每说一条,安然的脸色就白一分。
她大概从未想过,一场她以为的风花雪月的爱情,背后牵扯着如此复杂而冰冷的利害关系。
这时,沈舟来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我们,脚步顿了一下,然后硬着头皮走了过来。
“小舒……”他艰难地开口。
我抬眼看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坐。”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我们对面的位置坐下。
我把另一份同样的文件,推到他面前。
“沈舟先生,刚才我已经向安小姐宣读了我们的‘合同’基本条款。现在,我需要向你明确,作为违约方,你将面临的后果。”
“我净身出户。”他突然说,声音很低,但很清晰。
我愣了一下。
安然也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
“房子、车子、存款,都给你。”他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我只要……自由。”
“自由?”我重复着这个词,觉得无比讽刺,“你所谓的自由,就是抛弃七年的责任,去奔赴一场三个月的新鲜感吗?”
“不是的!”安然突然激动地开口,“沈老师他……他跟你在一起不开心!他每天都像活在一个黑洞里,他说他快要窒息了!”
“黑洞?”我转向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知道那个黑洞是怎么来的吗?”
“是因为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尝试要一个孩子,却一次又一次地失败。是因为我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被那些仪器穿透身体的时候,他在外面,连门都不敢进。”
“是因为从那以后,我们之间就隔了一堵墙,他过不去,我也懒得拆。”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沈舟的心上。
他的头,埋得越来越低,肩膀微微颤抖着。
“安小姐。”我重新看向安然,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我承认,我们的婚姻出了问题。但这不是他可以心安理得背叛我的理由。”
“一段有问题的关系,正确的处理方式是沟通,是修复,甚至是结束。而不是逃避,更不是在外面寻找所谓的‘慰藉’和‘光明’。”
“你觉得他跟你在一起,是因为你年轻,你明亮,你能给他带来快乐。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份所谓的‘快乐’,是建立在另一个女人的痛苦之上的?”
“你所享受的他的成熟、稳重、事业有成,都是我陪着他,从一无所有奋斗到今天的结果。你只是一个坐享其成的,摘果子的人。”
安然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她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我不知道……”
“你现在知道了。”我说,“所以,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你立刻、马上、彻底地从他的世界里消失。辞职,离开上海,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第二,你继续跟他在一起。那么,我会立刻启动离婚诉讼,并且,向他公司董事会、建筑师协会,以及所有我们共同的社交圈,公布他婚内出轨的全部证据。”
我顿了顿,看着她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嘴。
“别怀疑,我手里有足够的证据。从你们的聊天记录,到开房记录,再到他为你花的每一笔钱。我是一名法务,保留证据是我的本能。”
“到时候,他会身败名裂,一无所有。而你,安小姐,你将背负着‘小三’的骂名,在这个行业里,恐怕也很难再有立足之地。”
“你还年轻,你的人生还有很多可能。我不希望你因为一时的糊涂,毁掉自己的未来。”
“当然,选择权在你。”
我说完,端起面前已经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
整个咖啡馆,仿佛只剩下我们这一桌的死寂。
安然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看着我,又看看旁边那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男人,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幻灭。
她大概终于明白,这个男人所谓的“爱”,是多么的脆弱和自私。
他给不了她任何承诺,甚至无法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为她说一句话。
“我……我知道了。”她哽咽着说完,抓起包,仓皇地逃离了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咖啡馆里,只剩下我和沈舟。
相对无言。
“满意了?”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声音沙哑地问。
他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慌乱,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
“这不是满不满意的问题。”我说,“这是原则问题。”
“原则?”他自嘲地笑了笑,“林舒,你永远都是这样。冷静,理智,永远都像在处理一个案子。你的世界里,是不是只有条款、合同、和输赢?”
“对。”我直视着他,“在我的世界里,婚姻就是一份终身合同。忠诚是核心条款。任何违反这一条款的行为,都必须承担违约责任。”
“我不是在跟你谈感情,沈舟。因为从你背叛我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已经没有感情可谈了。”
四
那场“三人会谈”之后,我和沈舟陷入了更彻底的冷战。
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搬进了书房,我们之间唯一的交流,是清晨在洗手台前的擦肩而过。
我没有再提离婚的事。
他也没有。
我们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拉锯战,比拼着谁的耐力更久,谁先撑不住。
安然从公司辞职了。
听说是回了南京老家。
沈舟变得愈发沉默,每天都很晚才回家,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浓重的酒气。
我知道,他是在用酒精麻痹自己。
麻痹失去“新鲜感”的失落,也麻痹对我的愧疚。
我没有管他。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疯狂地加班,接手最棘手的案子。
只有在堆积如山的文件和复杂的法律条文里,我才能暂时忘记那颗被蛀空了的心。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耗下去。
直到耗尽最后一丝情分,然后一拍两散。
转机发生在一个周末的晚上。
我加班到深夜,胃痛得厉害。
回到家,发现客厅的灯亮着。
沈舟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电视,只是静静地坐着。
茶几上,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面。
是我最喜欢吃的,西红柿鸡蛋面。
“你回来了。”他说。
“嗯。”我换了鞋,走到他面前。
“我给你煮了碗面。”他指了指茶几,“快吃吧,不然要坨了。”
我看着那碗面,心里五味杂陈。
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了。
我坐下来,拿起筷子,默默地吃面。
他就在旁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小舒。”他忽然开口,“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我没抬头。
“谈谈我们。”
我吃面的动作顿住了。
“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
“有。”他说,“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还……想不想要这个家了?”
我放下筷子,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
“沈舟,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还算一个家吗?”
他沉默了。
“家是什么?”我问他,也像在问自己,“是一个房子?是一张结婚证?还是两个人,每天睡在不同的房间,说着不超过三句话?”
“对不起。”他低下头,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力,“我知道都是我的错。”
“错的不是你一个人。”我说,“如果我们的关系足够稳固,足够健康,任何第三个人,都不可能插得进来。”
“我也有错。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和对孩子的执念上,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我用冷漠和理性,在我们之间砌了一堵墙。”
“那次IVF失败后,我看着你那么痛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害怕,我怕我一碰你,就会让你想起那些不好的回忆。”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我只能躲开。”
“久而久之,我们就变成了这样。家里安静得可怕,像个坟墓。我每天下班,都不想回来。我怕看到你那张没有表情的脸,那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直到我遇到安然。”
“她很年轻,很爱笑,像个小太阳。跟她在一起,我觉得很轻松,我好像又活过来了。”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我知道我混蛋。但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像一个在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突然看到了一片绿洲。”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
那些他从未对我说过的话。
那些被他压抑在心底的,真实的感受。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原来,在我用冷漠包裹自己的时候,他也在用他的方式,独自承受着痛苦和煎熬。
我们都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受害者,却忘了,婚姻这场仗,从来没有真正的赢家。
两败俱伤,才是唯一的结局。
“所以呢?”我问,“那片绿洲,现在消失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他茫然地摇摇头,“小舒,我真的不知道。”
“我不想离婚。”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脆弱和恳求,“我不想失去你,不想失去这个家。但是我也知道,我没有资格再要求你相信我。”
“所以,我把选择权交给你。”
“你想怎么样,都行。就算你现在让我签离婚协议,我……我也认。”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这是我们结婚七年以来,第一次如此坦诚地,剖开彼此的内心。
没有指责,没有辩解。
只有两个伤痕累累的成年人,在婚姻的废墟上,试图寻找一丝重建的可能。
“面很好吃。”我说。
他愣住了,显然没料到我会说这个。
“谢谢。”
“沈舟。”我站起身,“我需要时间考虑。”
“你说的对,我没有资格再要求你什么。”他苦涩地笑了笑,“多久都行,我等。”
“但是,在我做出决定之前,我需要我们之间,有一个新的规则。”
“规则?”
“对。”我回到卧室,拿出我之前打印好的那份《处理方案》。
我把它放在他面前。
“这是我为你量身定做的,‘婚内行为约束协议’。”
五
沈舟看着那份被我命名为“协议”的文件,脸上的表情,比在咖啡馆那天还要精彩。
有震惊,有荒唐,还有一丝哭笑不得。
“林舒,你……”他指着那份文件,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这是在……开玩笑吗?”
“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婚内行为约束协议?”他念出那个标题,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这算什么?给我们七年的婚姻,上一个紧箍咒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我说,“孙悟空戴上紧箍咒,是为了约束他的心猿意马,让他能一心一意地陪唐僧去西天取经。而你,沈舟,你需要这份协议,来约束你那颗已经偏离了轨道的心。”
我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像在进行一场正式的商务谈判。
“协议内容很简单,一共五条。”
“第一,从今天起,我们的财务各自独立,但家庭共同开支,由你全部承担。这包括房贷、车贷、物业费、水电煤以及日常所有生活开销。”
“第二,你的所有社交账号,包括但不限于微信、QQ、微博、以及各种音乐、游戏APP,必须与我共享密码。我拥有随时查看的权利。”
“第三,晚上十点之前必须回家。任何因公需要的应酬,必须提前至少三小时向我报备,内容包括时间、地点、参与人员。”
“第四,断绝与安然以及其他任何非必要的异性的一切联系。你的手机里,不允许出现任何可能引起我误会的聊天记录和称谓。”
“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协议有效期为一年。在这一年内,如果你再次违反婚内忠诚义务,哪怕只是一次暧.昧的短信,你将自愿放弃所有夫妻共同财产,净身出户。并且,你必须签署一份由我起草的,对你极度不利的离婚协议。”
我说完,整个客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沈舟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他像在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我。
“林舒,你疯了。”他喃喃地说,“你这是在把我当成一个犯人来监管。”
“不。”我摇摇头,“我不是在监管你,我是在给你一个机会。”
“一个让你用行动,来证明你‘不想离婚’这句话,到底有几分真诚的机会。”
“我不再相信你的眼泪,也不再相信你的道歉。我只相信白纸黑字,相信有明确罚则的契约。”
“婚姻对我来说,已经不是避风港了,它变成了一个充满风险的投资项目。而这份协议,就是我为这个项目,设置的风险控制条款。”
“如果你觉得这些条款太过苛刻,无法接受,那很好。”我把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从文件夹里抽出来,放到他面前。
“签了它,我们一拍两散。房子归我,车子和一半存款归你。我们体面地结束,谁也别再纠缠谁。”
“签,还是不签。你自己选。”
我把一支笔,放到了两份文件中间。
左边,是苛刻到近乎羞辱的“紧箍咒”。
右边,是通往所谓“自由”的离婚协议。
沈舟的目光,在那两份文件之间来回游移。
他的呼吸很沉重,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知道,这个选择对他来说,无比艰难。
选择左边,意味着他将在未来的一年里,失去所有的个人隐私和自由,像一个被监控的囚犯一样生活。
选择右边,意味着他将彻底失去我,失去这个他奋斗了半辈子才建立起来的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窗外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终于,他伸出手,拿起了那支笔。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看着他,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他会选哪一个?
他最终,把笔,移向了左边那份《婚内行为约束协议》。
他在末尾“乙方”的位置上,一笔一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沈舟。
那两个字,他写得格外用力,几乎要划破纸背。
签完后,他把笔扔在桌上,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瘫倒在沙发上。
他闭着眼睛,脸上是一种混杂着屈辱、不甘和解脱的复杂表情。
我拿起那份他签好字的协议,仔细地看了一遍。
然后,郑重地收进了文件夹里。
“好了。”我说,“从现在开始,协议生效。”
“林舒。”他忽然睁开眼,叫我的名字。
“嗯?”
“如果……如果一年后,我做到了呢?”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我看着他,沉默了很久。
“我不知道。”我说,“沈舟,我不知道灯泡坏了,换一个新的,房间还会不会和原来一样亮。”
“我只能告诉你,我愿意给你,也给我自己,这一年的时间。”
“让我们看看,这个曾经被我们亲手打碎的家,到底还有没有被修复的可能。”
那一晚,我久违地睡了一个好觉。
没有噩梦,也没有失眠。
第二天早上醒来,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走出卧室,看到沈舟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份三明治,和两杯热牛奶。
看到我出来,他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早。我做了早餐。”
“嗯。”我点点头,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我看到他眼里的红血丝淡了一些,下巴也刮得干干净净。
他看起来,不再那么颓废了。
我们默默地吃着早餐,谁也没有说话。
但空气中,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而是有了一种……微妙的,正在悄然发生变化的流动感。
吃完早餐,他主动收拾了碗筷。
“我今天要去参加一个大学同学聚会。”出门前,我对他说。
他正在玄关换鞋的动作一顿。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知道他的意思。
他想在我们的共同朋友面前,维持我们依然恩爱的假象。
这是他作为男人,最后的一点自尊心。
“可以。”我说,“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到了那里,一切听我安排。”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好。”
六
同学聚会定在黄浦江边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包下了一个可以看到江景的大宴会厅。
我们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很热闹了。
当年青涩的同学,如今都已是各行各业的中坚力量。
男人们挺着啤酒肚,谈论着股票和项目。
女人们挽着爱马仕,交流着育儿经和医美心得。
我和沈舟的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哟,林大律师和沈大设计师来了!”班长张伟挺着肚子,热情地迎了上来,“你们俩可真是,越来越有夫妻相了。”
“是啊是啊,简直是咱们班的金童玉女,模范夫妻!”旁边有人附和道。
沈舟的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
他下意识地想来牵我的手,被我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我挽着他的手臂,姿态亲密,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的指甲,正隔着薄薄的西装布料,紧紧地掐着他的皮肉。
他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能听到的声音说:“小舒,给我留点面子。”
我没理他。
宴会厅里,觥筹交错,人声鼎沸。
沈舟很快就被一群老同学围住,开始了他熟悉的社交。
他很擅长这个。
风趣,幽默,懂得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
很快,他就成了全场的焦点。
我一个人端着杯香槟,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璀璨的夜景。
黄浦江上,游轮缓缓驶过,留下粼粼的波光。
东方明珠塔在夜色中,闪烁着迷离的光彩。
这个城市,永远这么繁华,这么喧嚣。
也永远这么,冷漠。
“一个人在这儿看什么呢?”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是我的大学室友,陈静。
她现在是一家外企的人力总监,嫁了个富二代,过着养尊处优的太太生活。
“没什么,就随便看看。”我转过身,对她笑了笑。
“你家沈舟,可真是越来越有魅力了。”她朝人群中的沈舟扬了扬下巴,眼神里带着一丝羡慕,“你看那些小姑娘,眼睛都快黏他身上了。”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果然,沈舟的身边,围了几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学妹。
其中一个,长相清纯,笑容甜美,正一脸崇拜地看着沈舟,听他讲那些关于建筑和设计的趣事。
那个女孩的侧脸,和安然,有七分相似。
我看到沈舟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种笑,我太熟悉了。
那是他在面对年轻女孩的仰慕时,不自觉流露出的,一种带着优越感的享受。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原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所谓的“协议”,所谓的“约束”,或许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他不是真的想悔改。
他只是在权衡利弊之后,选择了一个对他来说,损失最小的方案。
陈静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失神。
“怎么了?看自己老公这么受欢迎,吃醋啦?”她开玩笑说。
我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不是吃醋。”我说,“是觉得恶心。”
“啊?”陈静愣住了。
我没有再解释。
我放下酒杯,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了宴会厅中央的小舞台上。
那里有一个主持人用来活跃气氛的麦克风。
我拿起了麦克风。
“喂,喂。”
我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了整个宴会厅。
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齐刷刷地看向我。
包括沈舟,和他身边那个年轻的学妹。
他的脸上,还带着未及收起的笑容,眼神里充满了错愕和不解。
“各位老同学,各位朋友,大家晚上好。”
我看着台下那一张张熟悉的,又有些陌生的脸,深吸了一口气。
“很抱歉,打扰大家的雅兴。我占用大家一分钟的时间,宣布一件私事。”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好奇和八卦的神情。
我看到了沈舟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
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脸色开始发白,下意识地想往我这边走。
但我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我,林舒,”我举起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决定和我的丈夫,沈舟先生,正式离婚。”
轰——
整个宴会厅,像被投下了一颗炸弹。
所有人都惊呆了。
窃窃私语声,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
“什么情况?他们不是模范夫妻吗?”
“开玩笑的吧?今天又不是愚人节。”
“你看沈舟的脸,都白了,不像开玩笑啊……”
我无视了那些议论声,目光,死死地锁在沈舟的脸上。
我看到他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风化了的石像。
眼神里,是全然的,不敢置信的,崩溃。
“离婚的原因,我想,沈舟先生自己心里最清楚。”我继续说,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们之间,没有性格不合,没有婆媳矛盾。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违背了婚姻最基本的,忠诚原则。”
“这些年,感谢大家对我们这段关系的见证和祝福。但很遗憾,这段关系,从今天起,正式画上句号。”
“至于离婚后的财产分割和后续事宜,我的律师团队会全权处理。我在这里,只是做一个公开的,最终的告知。”
“最后,”我看向人群中,那个早已吓傻了的年轻学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祝沈舟先生,和他的新欢,前程似锦。”
说完,我放下麦克风,在全场死一般的寂静中,在无数道震惊、同情、鄙夷的目光中,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地,走下了舞台。
我没有再看沈舟一眼。
但我能感觉到,那道几乎要将我后背灼穿的,绝望的目光。
我走到门口,拉开门。
身后,终于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夹杂着崩溃和哀求的呼喊。
“小舒——!”
我没有回头。
我只是轻轻地,带上了门。
把那个充满了谎言、背叛和虚伪的,属于“沈太太”的世界,彻底地,关在了身后。
走出酒店大门,外面的冷风一吹,我才发现,我的后背,已经全被冷汗浸湿了。
我的腿,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我扶着门口的石狮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刚才在台上,我表现得有多冷静,多决绝。
现在,我就有多狼狈,多脆弱。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不是不痛。
我只是,不想再让任何人,看到我的伤口。
尤其是那个,亲手把刀插进我心里的人。
今晚,我亲手撕碎了我们之间最后的一点体面。
也亲手,把他钉在了背叛者的耻辱柱上。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好的方式。
但我知道,这是唯一能让我,找回自己尊严的方式。
我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柔弱的妻子。
我是一个战士。
我的婚姻,是我的战场。
现在,我打了最漂亮的一场反击战。
虽然,代价是,两败俱伤。
我擦干眼泪,拿出手机,叫了一辆车。
车子很快就来了。
我坐上车,对司机说:“师傅,去机场。”
“哪个机场?”
“哪个都行。”
我只想离开这个城市,这个充满了我们七年回忆的,伤心之地。
哪怕只是,短暂地逃离。
车子启动,汇入了上海永不眠息的车流。
我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
手机,突然疯狂地响了起来。
是沈舟。
一遍,又一遍。
我不停地挂断。
然后,他开始发信息。
“小舒,你在哪儿?”
“你回来,我们谈谈,你听我解释。”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这样对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毁了我?”
“林舒,你非要这么狠吗?”
看着那一条条充满了质问和痛苦的短信,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毁了他?
到底是谁,先毁了谁?
我关掉了手机,把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在了世界之外。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驰。
我看着窗外,一盏盏路灯,像流星一样,从眼前划过。
我想起了很久以前。
我们刚来上海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夜晚。
我们坐在最后一班地铁上,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
他对我说:“小舒,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在这个城市,拥有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
他做到了。
他给了我一个家。
然后,又亲手,把它摧毁了。
车子开进了浦东机场。
我下了车,拖着一颗疲惫不堪的心,走进了灯火通明的航站楼。
我随便买了一张最快起飞的机票。
去厦门。
一个我从未去过的,温暖的城市。
在候机厅里,我重新开机。
手机里,有几十个未接来电,和上百条未读信息。
除了沈舟,还有我的父母,他的父母,以及我们所有的共同朋友。
想必,那场同学聚会上的“离婚宣言”,已经像病毒一样,传遍了我们的整个社交圈。
我没有回复任何人。
我只是默默地,把沈舟的手机号,拉黑了。
然后,我发了一条朋友圈。
只有一张图,是我刚刚买的,飞往厦门的登机牌。
配文是: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一个人。”
做完这一切,我关掉手机,登上了飞机。
飞机起飞,巨大的轰鸣声,淹没了一切。
我看着窗外,上海的万家灯火,在脚下,慢慢变成了一个个缩小的光点。
再见了,沈舟。
再见了,我七年的青春。
再见了,那个曾经以为,可以相守一生的,家。
从今天起,我只是林舒。
不再是谁的妻子。
只是我自己。
在厦门待了一个星期。
我没有去鼓浪屿,没有去南普陀寺。
我只是租了一间靠海的民宿,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去海边散步,或者找个咖啡馆,看一整天的书。
我关掉了手机,切断了和过去的一切联系。
我需要时间,来消化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也需要空间,来舔舐自己的伤口。
一周后,我回到了上海。
打开家门,屋子里一片死寂。
沈舟不在。
他的拖鞋,还摆在玄关。
但是,他所有的衣物,洗漱用品,以及书房里那些他视若珍宝的设计书籍和模型,全都不见了。
茶几上,放着一份文件。
是我之前让他签的那份,《婚内行为约束协议》。
旁边,还有一把钥匙,和一张银行卡。
协议上,用红笔,写了几个大字。
“林舒,你赢了。”
我拿起那份协议,看着那几个字,心里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
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空洞和疲惫。
我赢了吗?
或许吧。
我保住了我的财产,捍卫了我的原则,也让他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还是这么痛?
我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
我这才想起,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为这个家,买过一次菜了。
我关上冰箱门,靠在上面,缓缓地,蹲了下来。
在这个我奋斗了七年才拥有的,宽敞明亮的大房子里,我第一次,感到了刺骨的,寒冷和孤独。
我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办理离婚手续。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沈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完全按照我当初的要求,净身出户。
我们没有再见过面。
所有的沟通,都通过各自的律师进行。
他像一阵风一样,彻底地,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
我恢复了单身生活。
每天上班,下班,健身,看书。
周末的时候,会约朋友逛街,看电影。
我努力地,让自己的生活,看起来充实而精彩。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种巨大的空虚感,还是会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一遍遍地,回放着我和沈舟,从相识,到相爱,再到互相折磨的点点滴滴。
我开始怀疑,我当初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我是不是,太过决绝,太过狠心了?
如果我当初,选择给他一个机会,选择相信那份“约束协议”,我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可是,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
就在我快要被这些无休止的内耗和自我怀疑吞噬的时候,我接到了陈静的电话。
“小舒,你快看新闻!”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
“什么新闻?”我懒洋洋地问。
“关于沈舟的!”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打开电脑,点开了陈静发来的新闻链接。
标题是:
《知名建筑设计师沈舟,被曝婚内出轨,与实习生存在不正当关系,或将面临行业封杀》。
新闻里,详细地,披露了沈舟和安然的事情。
还附上了几张,他们在一起的,偷拍的照片。
以及,我那份《婚内行为约束协议》的,部分内容的截图。
虽然关键信息都打了码,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新闻的评论区,已经炸了。
“没想到沈舟是这样的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心疼原配,太惨了。”
“这种没有道德底线的渣男,就应该被封杀!”
“那个小三也太不要脸了,刚毕业就想着走捷径。”
我看着那些评论,手脚冰凉。
我知道,沈舟完了。
他的事业,他的名声,他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摧毁了。
而亲手引爆这一切的,是我。
是我那场同学聚会上的“公开处刑”,给了媒体和大众,一个可以肆意狂欢的,血淋淋的靶子。
我以为,我会感到快意。
但没有。
我只感到一种,深深的,窒息般的悲哀。
我们曾经那么相爱。
我们曾经,是彼此生命里,唯一的光。
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走到了,不死不休的,这一步。
我关掉电脑,把自己扔在沙发上。
窗外,又下起了雨。
和那天,我去机场接他的时候,一模一样的,又冷又密的雨。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我意想不到的声音。
是安然。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憔悴,带着哭腔。
“林律师,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再打扰你。”
“但是,我求求你,你放过沈老师吧。”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公司把他开除了,他的所有项目都被叫停了。他现在,每天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喝酒,谁也不见。”
“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我知道,他伤害了你,他罪有应得。但是,你也毁了他啊。”
“你们曾经那么相爱,为什么一定要走到这一步?”
“林舒,你敢说,你心里,就一点都不痛吗?”
她最后的那句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插进了我最柔软的心脏。
我痛吗?
我当然痛。
痛到,快要无法呼吸。
挂了电话,我在沙发上,坐了整整一夜。
天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给我的律师,打了个电话。
“撤诉吧。”我说。
“什么?”律师很惊讶,“林小姐,现在舆论对我们非常有利,我们……”
“我说,撤诉。”我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还有,帮我拟一份声明。”
“就说,之前关于沈舟先生婚内出轨的言论,均系误会。我们是和平分手,不存在任何第三者。”
“林小姐,你疯了吗?你这么做,等于把你自己……”
“我意已决。”
挂了电话,我找到了沈舟租住的那个小区的地址。
那是一个很老旧的小区,没有电梯。
我爬上六楼,找到了那个房间。
门上,贴着催缴水电费的单子。
我敲了敲门。
没人应。
我又敲了敲。
里面,依然没有任何声音。
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我开始用力地,砸门。
“沈舟!开门!沈舟!”
“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给我开门!”
终于,门里,传来了一阵拖沓的脚步声。
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一股浓重的酒气和霉味,扑面而来。
沈舟站在门后,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整个人瘦得脱了形。
他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你来干什么?”他哑着嗓子问,“来看我笑话吗?”
我没有回答他。
我只是,用力地,推开他,走进了那个昏暗的,像垃圾堆一样的房间。
然后,我转过身,看着他。
一字一顿地说:
“沈舟,我们不离婚了。”
尾声
沈舟愣住了。
他像一尊雕塑,定定地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剧烈的震动。
“你说……什么?”他喃喃地问,仿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我说,我们不离婚了。”我重复了一遍,走到窗边,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刺眼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照亮了满室的狼藉和尘埃。
也照亮了他苍白而憔悴的脸。
“为什么?”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没有为什么。”我开始动手,收拾地上的酒瓶和垃圾,“我只是觉得,我们七年的感情,不应该以这样一种,两败俱伤的方式收场。”
“我不想在很多年以后,午夜梦回时,想起来的,全都是怨恨和不堪。”
“沈舟,我们都冷静一下,给彼此一个喘息的机会。”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我。
看着我把垃圾装进袋子,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把发霉的食物从冰箱里清理出来。
像我们刚在一起时,在那个二十平米的出租屋里一样。
那天,我把他,连同他为数不多的行李,一起带回了家。
那个曾经被我视为战场,如今却空荡得让人心慌的家。
我的“撤诉”和“澄清声明”,很快就起了作用。
舆论的风向,开始转变。
虽然还是有很多人不相信,但至少,那场足以将他毁灭的网络暴力,渐渐平息了。
沈舟的生活,也开始慢慢回到正轨。
他找了一家小型的设计事务所,从最基础的设计师做起。
每天早出晚归,很辛苦,但至少,他重新拿起了画笔。
我们依然分房睡。
我们之间,还是有一道看不见的墙。
但那堵墙,似乎不再像以前那么冰冷,那么坚不可摧了。
他会每天给我做早餐。
会在我加班晚归的时候,给我留一碗热汤。
会记得在我生理期的时候,给我冲一杯红糖水。
他不再说那些甜言蜜语,也不再试图靠近我。
他只是用这些笨拙的,沉默的行动,一点一点地,修复着我们之间,那道巨大的裂痕。
他把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和这个家里。
像在完成一份,无比重要的,赎罪的答卷。
我也在努力。
努力地,去忘记那些伤害,去重新审视我们这段千疮百孔的关系。
我开始在周末的时候,买回新鲜的食材,做他喜欢吃的菜。
我们会在饭后,一起窝在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
我们开始聊天。
聊工作,聊天气,聊楼下那只流浪猫,又生了一窝小猫。
聊所有无关紧要的,琐碎的日常。
我们绝口不提“爱”,也绝口不提“原谅”。
我们只是像两个小心翼翼的,在冰面上行走的人,试探着,靠近着,温暖着彼此。
那天晚上,我正在看书,他从书房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东西。
是那个被我扔在抽屉里很久的,丝绒盒子。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我们的结婚戒指。
他单膝跪在我面前,像很多年前,他向我求婚时一样。
他把那枚男士戒指,递给我。
“小舒,”他看着我,眼睛里,是我从未见过的,郑重和虔诚,“你愿意……再给我戴上它吗?”
我看着他,心里百感交集。
我没有立刻去接那枚戒指。
我只是问他:“沈舟,如果有一天,你又遇到了一个像‘小太阳’一样的女孩,你还会动心吗?”
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无比认真地对我说:
“会。”
我愣住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不敢保证,我这一生,都不会再对除你之外的人,产生一丝一毫的欣赏和好感。”
“但是,我能保证的是,”他握住我的手,把那枚冰冷的戒指,放在我的掌心,“从今以后,我的每一次心动,都会以你为前提,以这个家为底线。”
“动心是本能,但忠诚,是选择。”
“而我,选择你。”
我看着他眼睛里的光,那是一种褪去了所有激情和浮躁,沉淀下来的,温暖而坚定的光。
我终于,伸出手,拿起了那枚戒指。
把它,重新戴回到了他的无名指上。
就在我以为,我们的故事,会像所有童话的结局一样,走向“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时候。
我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短信的内容,很短。
“林律师,你好。我是安然的室友。关于沈舟,有些事,我想你或许有权利知道。”
“他当初告诉你的一切,关于他的‘痛苦’和‘黑洞’,并不完全是事实。”
“他不是被动地,被所谓的‘光明’吸引。他是主动的,甚至是……蓄谋已久的。”
“在你为了孩子,一次次躺上手术台的时候,他已经,在为自己寻找退路了。”
我看着那条短信,浑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
我抬起头,看向正在厨房里,为我切水果的那个男人。
他的侧脸,在温暖的灯光下,显得那么柔和,那么无害。
我的心,却像坠入了一个,不见底的,冰冷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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