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在烧烤摊油腻的烟火气里,我亲手撕碎了我们十年的婚姻。
至少,在那一刻,我以为是这样。
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夜。我习惯了她早晨在厨房忙碌的背影,习惯了她深夜为我留的那盏灯,习惯了我们之间那种不说出口的默契。我以为我们是嵌合得最完美的齿轮,可以平稳地转动一辈子,将时光打磨得温润而光亮。
我甚至为这个十周年纪念日,偷偷准备了三个月,将她随口一提的梦想,变成了一张飞往圣托里尼的机票和一条藏在丝绒盒子里的项链。
可这一切,都从那个所谓的“结婚纪念日旅行”开始,轰然倒塌。
故事,要从一个星期前说起。
第1章 一个人的纪念日
“陈默,我们商量个事儿呗?”
那天我刚从公司回来,正解着领带,妻子林晓就从沙发上蹦了过来,手里还摇着手机,脸上挂着一种混合了讨好与兴奋的笑容。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种表情我太熟悉了,通常意味着她又有了什么新奇的想法,而这个想法大概率会打乱我原有的计划。
“说吧,又看上哪个包了?还是想换车了?”我笑着把公文包放下,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结婚十年,我们之间的交流早就形成了一种模式,轻松,随意,带着点不动声色的宠溺。
林晓却摇了摇头,把手机屏幕举到我面前:“你看,王佳她们公司组织去云南团建,家属可以半价。正好是我们结婚纪念日那几天,我想跟她一起去,行不行?”
屏幕上是几张苍山洱海的宣传照,蓝天白云,水色清冽,确实很美。
但我嘴角的笑意,却在看到日期的一瞬间,僵住了。
“纪念日?”我确认了一遍,“十周年纪念日?”
“对啊,”林晓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完全没察觉到我的失落,“十年了,咱俩每年都在一起过,今年换个花样嘛。再说,王佳最近心情不好,刚跟男朋友分手,我得陪陪她。老公你最大度了,对不对?”
她晃着我的胳膊,语气娇憨得像我们刚恋爱那会儿。
我的喉咙有些发干,那些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比如“我订了机票”,比如“我准备了惊喜”,全都堵在了那里。我看着她满是期待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对即将独自度过十周年纪念日的丈夫的歉意,只有对远方风景和闺蜜情谊的向往。
我是一个不善于破坏气氛的人。尤其是在她如此开心的时候。
或许,是我把这个纪念日看得太重了。对她来说,可能十年也不过是三百六十五天乘以十,和朋友的一次旅行,比一个形式化的日子更重要。
“行……行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你想去就去吧,难得有这样的机会。钱够吗?我转给你。”
“够了够了!”林晓开心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我就知道你最好了!钱我这儿有,你就别管了。”
那一晚,我躺在床上,身边的林晓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均匀。我却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心里像被挖空了一块。书房的抽屉里,那两张飞往圣托里尼的机票,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自作多情。
我安慰自己,陈默,别这么小气。婚姻不就是这样吗?互相理解,互相成全。她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接下来的几天,林晓兴致勃勃地准备着她的“云南之旅”。她网购了新的防晒霜、遮阳帽,甚至还有一条波西米亚风格的长裙。每天晚上,她都会跟我分享她和王佳的聊天记录,讨论着要去哪个古镇,吃什么特色小吃。
我像一个最称职的观众,微笑着倾听,点头,偶尔给出一些无关痛痒的建议。只是在她试穿那条新裙子,在我面前转着圈问我“好看吗”的时候,我的心还是会像被针扎了一下。
那裙子很美,很适合她。但我想象的画面,是她穿着它,走在爱琴海边的蓝白小镇上,而不是大理的石板路上。
出发那天是个周五,也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我特意请了半天假,想送她去机场。她却摆摆手拒绝了。
“不用啦,王佳开车来接我,我们一起去。你上班那么忙,别折腾了。”她一边说,一边费力地拉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往门口走。
“箱子这么重?装了什么?”我下意识地想去帮忙。
“女孩子出门东西多嘛。”她笑着躲开我的手,“好了,你快去上班吧,晚上别等我了,我到了给你发信息。老公,纪念日快乐哦!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她踮起脚,在我唇上印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然后头也不回地拉着箱子走进了电梯。
门关上的那一刻,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下来。空气里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可那个属于她的鲜活气息,却已经被抽走了。
我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第一次觉得,这个我们一起住了七年的家,大得有些令人心慌。
晚上,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加班。我买了一瓶红酒,做了两份牛排,和空气碰杯,自己对自己说了一声“纪念arriage anniversary happy”。
晚上九点,林晓的微信准时发来。
“老公,我到昆明啦,刚到酒店,累死我了。这边天气真好,就是有点干。你早点休息哦。”
后面还附带了一张照片,似乎是酒店房间的一角,床单是干净的白色,窗外是城市的夜景。
我看着那张照片,心里那点残存的失落和不快,终于被抚平了。她安全到达就好。
我回了一句:“好的,玩得开心,注意安全。”
然后,我关掉手机,准备去洗漱睡觉。这个一个人的纪念日,总算要过去了。
可就在我起身的时候,合伙人张远航的电话打了进来。
“陈默,睡了没?城西那个项目的模型出了点问题,甲方爸爸催得急,你能不能过来一趟?我一个人搞不定。”
我看了看表,晚上十点半。
“行,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我换上衣服,拿上车钥匙就出了门。我们工作室就在城西,离家大概四十分钟车程。
深夜的城市,车辆稀少,路灯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打开车窗,晚风灌进来,吹散了屋子里的沉闷和酒精带来的微醺。
工作是最好的麻醉剂。
我和张远航在工作室忙活到快凌晨一点,总算把模型的问题解决了。从工作室出来,张远航拍着我的肩膀说:“谢了兄弟,走,请你吃宵夜,旁边那家烧烤摊味道绝了。”
我本想拒绝,但肚子确实有些饿了。
“行吧。”
烧烤摊就开在工作室楼下不远的街角,生意异常火爆,即便是深夜,也坐满了人。油烟混合着孜然和辣椒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充满了活色生香的市井气息。
我和张远航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些烤串和啤酒。
等串的间隙,我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邻桌是几个刚下班的年轻人,正高谈阔论;远处的情侣在低声细语;还有几个代驾师傅,一边吃着烤腰子,一边刷着手机等单。
这就是生活最真实的样子。
我的目光随意地扫过人群,然后,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旁,定格了。
那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我不认识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斯斯文文,戴着眼镜。
而另一个……
我使劲眨了眨眼睛,怀疑是自己喝了酒,又熬了夜,出现了幻觉。
那个穿着卡其色风衣,侧脸线条无比熟悉的女人,不是林晓,又是谁?
她不是应该在千里之外的昆明吗?
第2章 戳穿的谎言
那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周围鼎沸的人声、烤肉的滋滋声、啤酒杯碰撞的清脆声,所有的一切都像潮水般退去,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熟悉的背影。
她正侧着身子,认真地听着对面的男人说话,手里还拿着一串烤茄子,偶尔低头咬一口,动作斯文秀气。她没有穿那条为旅行准备的波西米亚长裙,而是一身干练的通勤装,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
这身打扮,是她平时上班的样子。
“陈默?陈默!想什么呢?串儿来了!”张远航的声音将我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我猛地回过神,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血液冲上头顶,带来一阵阵眩晕。
“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张远航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我多希望是自己认错了,是这个世界上恰好有一个和林晓长得如此相像的人。
可就在这时,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
她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那丝茫然迅速被惊慌和错愕所取代。她的眼睛猛地睁大,嘴唇微微张开,手里的烤茄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是她。真的是她。
我的血液在瞬间凝固了。
那个几小时前还告诉我她“刚到昆明酒店”的妻子,此刻,就坐在离我不到十米远的烧烤摊上,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在一起。
她要去云南旅行。
她要和闺蜜王佳一起。
她说她到了昆明。
她还给我发了酒店的照片。
一个又一个谎言,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在我脑子里盘旋,将我所谓的信任和理解,切割得支离破碎。
我感觉一股怒火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烧得我浑身发抖。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想要冲过去,当面质问她。
可理智又像一根绳索,死死地勒住了我。
我不能。
我不能在这里,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上演一出家庭伦理剧。这是对她的羞辱,也是对我的。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重新坐下,端起面前的啤酒,猛地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我心里的火。
“你认识?”张远航压低了声音,朝林晓的方向努了努嘴。
我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我老婆。”
张远航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精彩,惊讶、同情、尴尬,最后化为一句:“……那什么,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不用。”我摇了摇头,眼睛依然没有离开林晓。
我想看看,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林晓显然已经慌了神。她和对面的男人说了句什么,然后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自己的包。那个男人似乎有些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站起身,甚至不敢再看我一眼,低着头,脚步匆匆地朝着与我相反的方向走去,几乎是落荒而逃。那个男人也跟着站起来,结了账,快步跟了上去。
他们消失在街角的拐角处。
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兄弟,你……没事吧?”张远航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手指颤抖着点开了和林晓的聊天框。
那张酒店的照片还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点开图片,放大,再放大。
终于,在照片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我看到了一个酒店logo的水印。那是一家全国连锁的经济型酒店,我们这座城市,就有三家。
原来如此。
原来,这场所谓的旅行,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终于被接通了。
“喂……老公?”林晓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喘息和不自然的疲惫,“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啊?”
她的声音听起来,和我平时听到的没有任何不同。温柔,体贴,带着一点点睡意惺忪的沙哑。
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绝对会被她骗过去。
我的心,一瞬间冷到了冰点。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酒店还习惯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还……还行啊,就是床有点硬。我跟王佳一个房间,她都睡着了。”她还在撒谎,脸不红心不跳。
王佳。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挂掉电话,立刻拨通了王佳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喂,陈默哥?这么晚找我,有事吗?”王佳的声音很清醒,背景音里还有隐约的键盘敲击声。
“王佳,你在哪儿?”我单刀直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王佳有些迟疑的声音:“我……我在家加班啊。怎么了?”
“你没和林晓去云南?”
又是一阵沉默。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陈默哥,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王佳的声音里充满了为难。
“我问你,你们是不是一起骗我?”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吓得旁边的张远航都缩了缩脖子。
王佳在那头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歉意:“对不起,陈默哥。是晓晓不让我告诉你的。她……她有她的苦衷。”
苦衷?
好一个苦衷!
有什么苦衷,需要联合闺蜜,在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编造一个弥天大谎来欺骗自己的丈夫?
有什么苦衷,让她宁愿深夜和一个陌生男人在烧烤摊见面,也不愿意告诉我实情?
那一刻,无数个肮脏的念头在我脑海里疯狂滋生。那个男人是谁?是她的新欢吗?他们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她是不是早就厌倦了我们这潭死水般的婚姻?
我不敢再想下去。
“陈默哥,你别多想,晓晓她……”王佳还在试图解释。
“够了!”我粗暴地打断了她,“我不想听。”
我挂断电话,将手机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张远航看着我,欲言又止。
“你先回去吧,”我对他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张远航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起身离开了。
烧烤摊依旧人声鼎沸,但我却感觉自己被隔绝在一个冰冷而孤独的世界里。我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啤酒,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可脑子却越来越清醒。
十年婚姻的点点滴滴,像电影一样在我眼前闪过。
我记得她第一次为我做饭,把糖当成了盐;我记得我们挤在出租屋里,畅想着未来的家;我记得她在我创业最艰难的时候,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对我说“别怕,我养你”;我记得我们拿到新房钥匙时,她激动得又哭又笑的样子……
那些画面有多温暖,此刻我的心就有多痛。
我以为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秘密。
我以为我们的感情坚不可摧。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我以为。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烧烤摊的老板过来提醒我他们要收摊了。我才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回了家。
打开家门,里面一片漆黑,冰冷而寂静。
我没有开灯,摸黑走到沙发上坐下,任由自己沉浸在无边的黑暗里。
大约半个小时后,门口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
林晓回来了。
第3章 对峙与崩塌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客厅里没有开灯,黑暗中,我能清晰地听到她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以及脱下鞋子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她似乎以为我已经睡了,动作里充满了小心翼翼。
这份小心翼翼,在此时的我看来,充满了讽刺。
她摸索着穿过客厅,准备回卧室。就在她经过沙发时,我开口了。
“回来了?”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异常突兀,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林晓的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像是受惊的兔子。
“陈……陈默?你,你怎么没开灯?吓死我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ง的颤抖。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按下了沙发旁的落地灯开关。
橘黄色的灯光瞬间亮起,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她那张写满了惊慌失措的脸。她还穿着那件卡其色的风衣,手里拎着包,一脸做贼心虚的表情。
“你……不是出差了吗?”她强作镇定地问,眼神却有些闪躲,不敢与我对视。
“项目临时出了点问题,就回来了。”我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你呢?昆明的飞机,这么快就飞回来了?”
林晓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她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任何的辩解,在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在剧烈地跳动,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一阵尖锐的疼痛。
我等了很久,等她给我一个解释。
哪怕是一个蹩脚的理由,只要她开口,只要她愿意跟我沟通。
可是她没有。
她只是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包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副沉默而倔强的样子,像一堵无形的墙,将我们两个人隔绝开来。
她的沉默,彻底点燃了我压抑了一整晚的怒火。
“为什么?”我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步步向她逼近,“为什么要骗我?”
她被我的气势逼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
“说话啊!”我几乎是吼了出来,“林晓,你哑巴了吗?那个男人是谁?你们是什么关系?你就是为了他,连我们的十周年纪念日都可以不管不顾,编出这么一个可笑的谎言来骗我?”
我的质问像连珠炮一样,每一个字都带着刀,狠狠地扎向她。
林晓的身体开始发抖,她抬起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嘴唇哆嗦着,却依然一言不发。
她越是这样,我心里的邪火就烧得越旺。
“不说?”我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我准备了许久的丝绒盒子,狠狠地摔在她脚下。
盒子弹开,那条我根据她画的设计稿,找人专门定制的项链滚了出来,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纪念日礼物!还有两张去圣托里尼的机票,就在书房的抽屉里!”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我像个傻子一样,为你准备惊喜,期待着和你一起过我们的十周年。而你呢?你在干什么?你在跟别的男人约会,还把我蒙在鼓里!”
林晓的目光落在那条项链上,瞳孔猛地一缩。她的眼泪终于决堤,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顺着脸颊滚落。
“陈默,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哽咽,充满了委屈和无助。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哪样?”我步步紧逼,完全失去了理智,“你倒是说啊!你告诉我,大半夜的,你为什么会和一个男人在烧烤摊?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骗我说去了云南?你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能让我信服的理由!”
“我……”林晓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只化为一句,“我对不起你。但是,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又是这句话。
“不是我想的那样。”
多么苍白,多么无力的辩解。
那一刻,我所有的耐心和理智都被耗尽了。十年来的信任和感情,在这一刻彻底崩塌。我感觉自己像一个笑话,一个被最亲密的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小丑。
“够了。”我向后退了一步,与她拉开距离,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而决绝的表情,“我不想再听你这些谎话了。林晓,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大家都冷静一下。”
“分开”两个字,我说得异常艰难。
它像一把重锤,不仅砸在了林晓心上,也砸在了我自己的心上。
林晓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绝望。
“不……不要,陈默,你听我解释……”她哭着上前想要拉住我的手。
我却像躲避瘟疫一样,猛地甩开了她。
“解释?”我自嘲地笑了笑,“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事实都摆在眼前了。我累了,真的累了。”
说完,我不再看她,转身走进了书房,然后“砰”的一声,将门反锁。
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门外,传来林晓压抑而痛苦的哭声,一声声,像小锤子一样,敲打着我的心脏。
我将头埋在双臂之间,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这个夜晚,注定无眠。
我和林晓,这对在外人看来最恩爱的模范夫妻,在结婚十周年的这个夜晚,用最不堪的方式,亲手在我们的婚姻上,划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痕。
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回到过去。
或许,从她决定对我撒谎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第4章 冰冷的墙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林晓陷入了一场漫长而痛苦的冷战。
家,这个本该是温暖港湾的地方,变成了一个气氛诡异的战场。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睡在书房的沙发床上,每天早出晚归,刻意避开和她碰面的时间。她似乎也默契地配合着我,我起床时,她还在卧室;我深夜回家时,她已经睡下。
我们之间唯一的交流,是那些无声的痕迹。
她会把做好的早餐放在餐桌上,等我下楼时,已经凉了。
她会把我的脏衣服洗好、熨平,整齐地叠放在书房门口的凳子上。
而我,会按时把工资卡里的钱转到我们共同的账户上,用于家庭开销。
我们像两个在履行合同义务的合伙人,冷静、克制,却没有任何情感的交流。那道反锁的书房门,仿佛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柏林墙,将我们彻底隔绝在两个世界。
张远航看我状态不对,旁敲侧击地问过几次。
“跟嫂子……还没和好?”他递给我一杯咖啡,语气里带着担忧。
我摇了摇头,灌了一大口苦涩的咖啡,没有说话。
“兄弟,我觉得这事儿可能真有误会。嫂子不是那种人。”张远航试图劝我,“你俩十年感情了,有什么话说开了不就完了?这么僵着,不是办法。”
道理我都懂。
可是,那根刺已经扎进了心里,一碰就疼。
我无法忘记她在电话里对我撒谎时那平静的语气,无法忘记她和那个男人在一起的画面。信任一旦被打破,就像摔碎的镜子,即使拼凑起来,也满是裂痕。
更让我心寒的,是她的态度。
从那天晚上之后,她再也没有试图向我解释过。她只是默默地承受着我的冷漠,用一种近乎卑微的方式,维持着这个家表面的和平。
她的顺从,在我看来,更像是一种默认。默认了我的所有猜测,默认了她犯下的错。
这种认知,让我更加痛苦和愤怒。
周末,我没有回家,在公司加了两天班。周一早上,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准备换身衣服再去公司。
打开门,却发现林晓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份文件。
她看起来很憔悴,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脸色苍白。看见我回来,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站了起来。
“陈默,我们谈谈吧。”她的声音沙哑。
我愣了一下,这是我们冷战以来,她第一次主动开口跟我说话。
我的心里,竟然升起了一丝微弱的期待。或许,她终于准备好,要给我一个解释了。
我没有说话,走到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示意她继续。
林晓深吸了一口气,将茶几上的那份文件,推到了我面前。
我低头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文件最上面,是几个加粗的黑体字——《离婚协议书》。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我以为她要解释,要挽回。我万万没有想到,她等来的,是这个。
我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空洞,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我想了很久,”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也许你说得对,我们是该冷静一下。这样互相折磨,对谁都不好。”
“所以,你的冷静,就是离婚?”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察的颤抖。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低着头,继续说:“财产方面,这套房子是婚后买的,写的是我们两个人的名字。我的意思是,房子给你,我只要我自己的存款和车。我知道你为了这个家,为了你的工作室付出了很多,我不想……”
“够了!”我猛地打断了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感觉自己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原来,在她心里,我们的十年感情,就这样可以被一套房子、一辆车,轻易地分割、清算。
我一把抓起那份离婚协议书,看也没看,就撕了个粉碎。
纸屑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
“林晓,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红着眼睛瞪着她,“犯错的人是你,撒谎的人是你,现在提出离婚的也是你!你把我当什么了?一个可以被你随意玩弄、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傻子吗?”
“我没有!”她终于情绪失控,冲我喊道,“我不是在玩弄你!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我们回不去了!”
“为什么回不去?只要你告诉我真相!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我抓着她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
林晓被我摇得身体晃动,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嘴唇动了动,最终却还是选择了沉默。
她的沉默,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反复切割。
我绝望地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两步,脸上露出了惨然的笑容。
“好,好……我明白了。”我点了点头,“你宁愿离婚,也不愿意告诉我真相。看来,那个男人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
我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
我怕再多待一秒,我会彻底失控。
身后,传来林晓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没有回头。
我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脑子里一片混乱,离婚协议书的碎片和林晓的哭声,在我眼前和耳边交替出现。
我不知道自己开了多久,直到手机铃声响起。
是王佳打来的。
我本能地想挂断,但鬼使神差地,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陈默哥,你跟晓晓到底怎么了?她刚刚打电话给我,哭得都快喘不上气了。她说……你们要离婚?”王佳的声音焦急万分。
“是她提的。”我冷冷地回答。
“不可能!”王佳的反应比我还激动,“她那么爱你,怎么可能主动提离婚!陈默哥,你是不是逼她了?你到底跟她说什么了?”
“我逼她?”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可她宁愿离婚也不肯说。王佳,你告诉我,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电话那头,王佳沉默了。
“你也不知道,是吗?”我追问道。
“我……”王佳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纠结,“陈默哥,我答应过晓晓,不能说。但是,我求求你,你相信她一次,她绝对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她比你想象的,要爱你得多!”
“爱我?爱我就是骗我?爱我就是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我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
“不是的!那个男人,是……唉!”王佳重重地叹了口气,“算了,我不能说。陈默哥,你去找她吧,好好跟她谈谈。你们不能就这么散了,太可惜了。”
说完,王佳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愣在原地。
王佳的话,像一颗石子,在我已经结冰的心湖上,砸出了一丝裂缝。
她也知道内情,但她选择遵守和林晓的承诺。
这说明,林晓的秘密,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我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事情,或许真的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我调转车头,朝着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5章 抽屉里的秘密
当我揣着满腹的疑虑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悔意,重新冲回家时,迎接我的,是空无一人的客厅。
林晓已经不在了。
茶几上,被我撕碎的离婚协议书还散落一地,像一场未曾落幕的雪。她的拖鞋还摆在玄关,但她常背的那个帆布包,和门口衣架上挂着的外套,都不见了。
她走了。
这个认知让我心脏猛地一缩,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我。我冲进卧室,衣柜的门大开着,里面少了几件她常穿的衣服。床头柜上,我们那张笑得灿烂的结婚照,被她翻了过去,背对着我。
我疯了一样地给她打电话,听到的却是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我又给王佳打电话,这一次,王佳没有再接。
我颓然地坐在床边,环顾着这个充满了她生活痕迹的房间。梳妆台上,还放着她没用完的护肤品;阳台上,还晾着她刚洗好的床单,散发着阳光和洗衣液混合的清香。
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我,她刚刚还在这里。可现在,她却消失了。
我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我用最伤人的话语攻击她,用冷暴力逼迫她,在她最需要信任和理解的时候,我给了她最深的伤害。
王佳的话在我耳边回响:“她比你想象的,要爱你得多!”
如果她真的爱我,为什么不肯解释?到底是什么样的苦衷,让她宁愿背负“”的骂名,甚至不惜离婚,也要死守那个秘密?
我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床头柜最下面的那个抽屉上。
那个抽屉是上了锁的。
林晓有写日记的习惯,她说那是她的“秘密花园”,不允许我偷看。我一直尊重她的隐私,十年来,从未动过那个抽屉。
但此刻,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着我,那个秘密,或许就藏在里面。
我找到备用钥匙,手微微颤抖着,打开了那个尘封了十年秘密的抽屉。
抽屉里没有日记本,只有几个文件袋,和一个小小的药瓶。
我先拿起了那个药瓶。
瓶身上贴着标签,是盐酸舍曲林片,一种常见的抗抑郁药物。开药日期,是三个月前。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抑郁症?
林晓?
这怎么可能?她一直那么开朗、乐观,像个小太阳一样,怎么会……
我不敢相信,又拿起最上面的那个文件袋。
文件袋里,是一份离职证明。
来自她工作了七年的那家外企。离职原因那一栏,写着“公司架构调整,部门裁撤”。落款日期,也是三个月前。
第二个文件袋里,是一沓厚厚的拒信。来自几十家不同的公司,每一封的内容都大同小异:“感谢您的应聘,但我们找到了更合适的人选……”
第三个文件袋里,是几份零散的合同。都是一些短期的项目,报酬不高,而且极不稳定。其中一份合同的甲方,是一家小型的文化公司,法人代表的名字,叫张建国。
张建国……
我忽然想起了烧烤摊上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林晓似乎就是叫他“张总”。
所有零碎的线索,在这一刻,终于拼凑出了一幅让我心碎的真相。
原来,三个月前,林晓就失业了。
她所在的公司大规模裁员,她成了被牺牲的那一个。对于一个年过三十五岁的职场女性来说,重新找一份满意的工作,何其艰难。一次次的碰壁,一次次的被拒,让她陷入了巨大的自我怀疑和焦虑之中,甚至患上了抑郁症。
可是,她什么都没告诉我。
在我面前,她依然是那个会笑、会闹、会跟我撒娇的林晓。她每天“按时上下班”,只是出门后,去往的不是光鲜亮丽的写字楼,而是拥挤的招聘会,或者是一个又一个面试的会议室。
她接那些零散的私活,拼命地想要维持收入,不让我发现任何异常。
因为那个时候,我的建筑设计工作室也正处在最关键的时期,我为了一个大项目,焦头烂额,吃住几乎都在公司。她不想让我分心,不想让我为她担心,不想让这个家因为她的失业而陷入经济困境。
她选择了一个人,默默地扛下所有。
而我呢?
我这个自诩为她丈夫,为她支柱的男人,却对她的痛苦和挣扎,一无所知。
我甚至还在为她没有记住十周年纪念日而耿耿于怀,还在为她“任性”的旅行计划而感到失落。
那天晚上,她之所以会撒谎,之所以会去见那个张总,根本不是什么约会。她是在谈工作!那个张总,是她以前的客户,知道她的困境后,给她介绍了一些项目。那天晚上,他们只是在交接工作,顺便吃个便饭。
她编造去云南旅行的谎言,只是不想让我知道她还在为生计奔波。她发给我的那张酒店照片,大概是她随便找的一家经济型酒店,拍了照就离开了。
而我,却像个疯子一样,用最恶毒的言语揣测她,羞辱她,把她逼到了绝境。
当她拿出离婚协议书的时候,她该有多绝望?她不是不爱我了,她只是觉得自己成了我的累赘,她不想再拖累我了。
我这个混蛋!
我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我拿起手机,开始疯狂地给她发微信。
“晓晓,对不起!我错了!”
“我看到你的药了,也看到你的离职证明了。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个混蛋!”
“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扛着?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是夫妻啊!”
“你在哪里?求求你,回个电话好不好?我很担心你。”
一条条信息发出去,都石沉大海。
我瘫坐在地上,被巨大的悔恨和恐惧包围。我不敢想象,一个正在服用抗抑郁药物的人,在经历了这样一场剧烈的争吵和情感的崩塌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我必须找到她。
我冲出家门,发动汽车,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我们曾经去过的每一个地方,疯狂地寻找。
公园、咖啡馆、电影院、我们第一次约会的那家餐厅……
都没有。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将我的孤独和绝望无限放大。
就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是王佳。
我几乎是秒接。
“陈默哥,你快来!晓晓在我这里!她……她状态很不好!”
第6章 雨后的长谈
王佳报出的地址,是她们家。
我几乎是以赛车的速度,一路闯着黄灯赶了过去。停好车,我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楼,心脏因为紧张和奔跑而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门是虚掩着的。
我推开门,王佳正站在客厅里,一脸焦急地看着我。她对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卧室的方向。
“刚睡着,”她压低了声音说,“我劝了她一下午,她哭累了,情绪很不稳定。我怕她想不开,把她带来的那瓶药给藏起来了。”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她怎么样?”我声音沙哑地问。
“还能怎么样?”王佳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责备,“陈默哥,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好男人,稳重、体贴,懂得疼人。可我真没想到,你会把晓晓伤得这么深。”
我无力反驳,只能低下头,脸上火辣辣的,充满了羞愧。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王佳叹了口气,把我拉到沙发上坐下,“你知道她这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吗?”
王佳告诉我,自从被裁员后,林晓就陷入了极度的焦虑。她投了上百份简历,面试了无数次,但都因为年龄和行业不景气等原因被拒之门外。她不敢告诉我,因为她知道我当时也正为工作室的生存而烦恼。她不想成为我的负担。
“她跟我说,‘陈默压力已经够大了,我不能再给他添乱了。’她每天假装去上班,其实就是去图书馆或者咖啡馆投简历。晚上回家,还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听你讲工作上的烦心事,给你加油打气。”
“那个纪念日的谎言,也是她没办法了才编出来的。那个张总给她介绍了一个很重要的项目,对方要求那天晚上必须见面谈。她实在找不到别的理由,又怕你起疑,才拉着我一起,演了这么一出戏。她说,等你工作室稳定了,她再跟你坦白一切。”
王佳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
我想到那段时间,我回家后总是满腹牢骚,抱怨甲方的苛刻,抱怨资金的紧张。而林晓,总是微笑着安慰我,给我端茶倒水,说“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一直以为,她是我的避风港。
却不知道,她自己,也正身处在惊涛骇浪之中。
“她拿出离婚协议书,也不是真的想离婚。”王佳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哽咽,“她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了。她说,你那么优秀,值得更好的。她失业,还得了病,她觉得自己成了你的累赘。”
“她不是累赘!”我激动地站起来,“她是我老婆!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这话,你该对她说。”王佳看着我,眼神复杂,“陈默哥,夫妻之间,最怕的不是吵架,不是没钱,而是不信任,不沟通。你这次,真的伤到她了。”
我沉默了。
是啊,我亲手摧毁了她最后的心理防线。
我在客厅里坐了很久,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直到卧室里传来轻微的响动,王佳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进去。
我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推开了卧室的门。
林晓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呆呆地望着窗外。她瘦了很多,下巴尖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听到开门声,她转过头,看到是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想用被子蒙住头。
“晓晓。”我轻声叫她。
她的身体僵住了。
我走到床边,慢慢地坐下。我们之间,隔着半米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对不起。”我看着她,眼圈瞬间就红了,“我什么都知道了。对不起,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我却那样对你。我不是人。”
林晓的嘴唇动了动,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伸出手,想要去握住她的手,却又怕她会抗拒。我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轻轻地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的手很凉,还在微微发抖。
她没有抽回去。
这个小小的动作,给了我巨大的鼓励。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哽咽着问,“我们是夫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管是失业,还是生病,我们都应该一起面对。你一个人扛着,把我当外人了吗?”
林晓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摇着头,断断续续地说:“不是的……我怕……我怕你瞧不起我。我怕我成了你的负担。你那么辛苦,我不想……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傻瓜。”我的眼泪也掉了下来,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你怎么会是我的负担?你是我奋斗的全部意义啊!没有你,我挣再多钱,住再大的房子,又有什么意思?”
我把她揽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对不起,晓晓,真的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不该对你说那些伤人的话。你打我,骂我,怎么样都行,就是别说离婚,别离开我,好不好?”
林晓在我怀里,终于放声大哭。
她把这几个月来所有的委屈、压抑、痛苦和恐惧,都哭了出来。她的拳头一下一下地捶打在我的背上,从用力到无力。
我任由她发泄,只是更紧地抱着她。
我们哭了很久,直到两个人的情绪都慢慢平复下来。
王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我们。
“药,按时吃了吗?”我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问。
她点了点头。
“以后,我陪你一起去看医生。”我说,“工作的事,也别急。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就算我工作室倒闭了,我去工地搬砖,也能养活你。”
林晓被我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然还带着泪。
“净说胡话。”
看到她笑,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那天晚上,我们在王佳家,进行了一场迟到了三个月的长谈。
我们谈她的失落和焦虑,谈我的自责和悔恨。我们把所有藏在心里的误会、隔阂、恐惧,都摊开在了阳光下。
我才知道,她为了不让我发现,每天计算着家里的开销,连买菜都要货比三家。
她才知道,我准备的圣托里尼之旅,是因为我一直记得她大学时说过的梦想。
我们像两个走失在迷雾里的孩子,终于在天亮时分,找到了彼此。
第7章 烧烤摊的新约定
那次长谈之后,我把林晓接回了家。
家还是那个家,但感觉已经完全不同了。那道无形的墙,终于被推倒了。我把书房里我的东西都搬回了主卧,那个小小的沙发床被我扔进了储藏室,仿佛在告别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我请了几天假,全心全意地陪着她。
我陪她去看心理医生,认真地听医生讲关于抑郁症的一切。我才知道,这是一种需要家人更多理解和陪伴的疾病,而我之前做的,却全是反向操作。
医生说,林晓的情况不算严重,主要是因为短期内遭遇重大打击造成的应激反应,只要调整好心态,按时服药,配合家人的支持,很快就能康复。
我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她喜欢吃的菜,陪她在小区里散步,看她喜欢的喜剧电影。我们聊了很多,聊过去,也聊未来。我把工作室的财务状况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让她知道,我们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脆弱。
林晓的情绪,在我的陪伴下,一天天好转。她的脸上,笑容渐渐多了起来,虽然还带着一丝憔悴,但那双眼睛里,重新有了光。
那个叫张建国的“张总”,也给我打了个电话,诚恳地道了歉,解释了那天晚上的情况。他说林晓是个非常有才华的设计师,希望我不要误会她。
我向他道了谢。对于这个差点让我家破人亡的“导火索”,我心里已经没有了任何芥蒂,反而有些感激。是他,让林晓在最艰难的时候,还能看到一丝希望。
一个月后,林晓主动停了药。
她说,我就是她最好的药。
又过了一个月,她接到了一个心仪公司的offer。虽然职位和薪水都比不上从前,但她很喜欢那家公司的工作氛围和发展前景。
去新公司报到的前一天晚上,林晓对我说:“陈默,我们去吃烧烤吧。”
我愣了一下。
那个烧烤摊,是我们俩心照不宣的伤疤,从和好后,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起过。
我看着她,她的眼神平静而坦然。
“好。”我点了点头。
我们又来到了那个街角的烧烤摊。
还是那个位置,还是那么热闹。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又仿佛一切都已截然不同。
我们点了很多烤串,还有两瓶啤酒。
“那天晚上,”林晓喝了一口啤酒,主动开口,“看到你和张远航坐在这里,我脑子都懵了。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跑,不能让你发现。”
我笑了笑,给她递过去一串烤鸡翅:“结果还是被我这个福尔摩斯发现了。”
“是啊,”她也笑了,“幸好你发现了。不然,我不知道自己还要一个人撑多久,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因为这个谎言,真的就错过了。”
她看着我,认真地说:“陈默,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
我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不信任你。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好的坏的,我们都一起扛,不许再有秘密,好不好?”
“好。”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碰了一下啤酒瓶,发出清脆的响声。
“对了,”我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丝绒盒子,打开,推到她面前,“迟到的十周年礼物,林小姐,请签收。”
那条项链,被我重新拿去清洗、保养过,在烧烤摊温暖的灯光下,比那天晚上更加璀璨。
林晓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真好看。”她拿起项链,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我帮你戴上。”
我站起身,绕到她身后,亲手为她戴上了项链。冰凉的链身贴着她温热的皮肤,我的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她的脖颈,两个人都微微一颤。
那一刻,我感觉我们之间最后的那点隔阂,也彻底消失了。
“谢谢你,老公。”她转过身,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周围依旧人声鼎沸,油烟缭绕,但我和林晓的世界里,却一片安宁。这个曾经见证了我们婚姻危机的烧烤摊,此刻,又见证了我们的重生。
生活,就像这桌上的烤串,有荤有素,有甜有咸,偶尔还会烤焦,但只要身边坐着对的人,一起品尝,就是最真实的人间烟火味。
从那以后,每年的结婚纪念日,我们不再追求什么浪漫的旅行,也不再需要什么贵重的礼物。我们都会一起来到这个烧烤摊,点上几串烤串,喝上一瓶啤酒。
这成了我们之间新的约定。
它时刻提醒着我们,婚姻不是完美的童话,而是两个不完美的人,愿意为了彼此,在满地尘埃里,努力学习如何去爱,如何去信任,如何去沟通的漫长旅程。
而我很庆幸,在这段旅程中,我差一点就弄丢的她,最终,还是被我找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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