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哥和我嫂子坐在我对面,第一次用那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我,求我把那家“我”的公司还给他们时,我心里想的,却是我妈炖了三个小时的那锅莲藕排骨汤。
汤的香气从厨房里丝丝缕缕地飘出来,带着莲藕的清甜和排骨的肉香,是我从小闻到大的味道,代表着安稳和妥协。
整整八年,从我爸走后,我就是这个家的“备用电源”。我哥的婚房首付,我妈的住院费,侄子的择校费,我像一块沉默的海绵,吸收着家里所有的不时之需。他们习惯了我的“在”,却从未真正看见我的“人”。
直到社保局那张打印纸,像一声惊雷,把我从长久的梦里炸醒。
而这一切,都得从那个闷热的、知了叫得人心里发慌的下午说起。
第1章 一张A4纸的重量
那天下午,我请了半天假去办社保。我叫陈默,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建筑设计院工作,画图纸,做模型,日子像被精确计算过的线条,平直且乏味。快三十五了,没房没车没对象,挣的钱除了日常开销,大半都填进了家里的各种窟窿里。
社保局的大厅里,空调的冷气混杂着汗味和打印机墨水的味道。我排了四十分钟的队,终于轮到了。窗口里的大姐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在键盘上敲得噼啪作响。
“姓名?”
“陈默。”
“身份证号。”
我报了一串数字。她头也不抬地录入,然后眉头突然皱了起来,像看什么稀奇物种似的抬头瞥了我一眼。
“你这情况有点特殊啊。”她指着屏幕,“系统显示,你名下有一家企业,是法人代表。按照规定,有企业就不能以个人名义缴纳灵活就业社保了,得通过公司缴。”
我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企业?什么企业?我是个上班的,哪来的企业?”
大姐显然见多了我这种一脸懵的,不耐烦地把显示器转向我这边。“自己看,‘辉乐建筑材料有限公司’,法人,陈默,身份证号核对一下,是不是你的?”
我凑过去,那串熟悉的数字像针一样扎进我的眼睛。名字是对的,身份证号也是对的。可“辉乐建筑材料有限公司”这几个字,对我来说,比天书还陌生。
“不可能,我从来没注册过公司,是不是搞错了?”我的声音有些发干。
“系统不会错的。”大姐把屏幕转回去,从旁边打印机里抽出一张纸,推到我面前,“这是企业信息,你自己去查查吧。下一个!”
我捏着那张还带着温热的A4纸,被后面的人挤到了一边。纸上白纸黑字,写着公司名称、注册地址、注册资本,还有我的名字和身份证号。那一刻,大厅里的嘈杂声仿佛都消失了,我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咚咚”的擂鼓声。
我不是个冲动的人,恰恰相反,我性格里“默”这个字占了主导。遇到事情,第一反应不是发火,而是琢磨。
谁会用我的身份证去注册公司?
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人,是我哥,陈辉。
我哥比我大五岁,从小就比我活络,能说会道。我爸还在的时候,总夸他有出息,说我太闷,将来要吃亏。后来我爸走了,我哥辞了国企的工作下海经商,倒腾过服装,开过饭店,这两年好像在跟着朋友做建材生意。
我攥着那张纸,走出了社保局。午后的阳光毒辣辣地烤在身上,我却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
回到家,我妈王秀英正在厨房里忙活,准备晚饭。她见我回来,照例念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工作又不认真,你们领导不说你啊?”
“妈,我办完事就回来了。”我把包放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正好,你哥你嫂子晚上带乐乐回来吃饭,我让你去买的排骨呢?”
“买了,在包里。”我把装着排骨的塑料袋递过去。
我妈接过排骨,看了一眼,又开始新一轮的念叨:“怎么买的都是小排?跟你说了多少次,要买带点脆骨的,乐乐喜欢吃。你这孩子,办事总是不上心。”
我没吭声,默默地回了自己房间。这种对话,是我家的日常。无论我做什么,似乎总有不周到的地方。久而久之,我也懒得辩解了。
关上房门,我打开笔记本电脑,在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里,输入了“辉乐建筑材料有限公司”。
回车键按下去的瞬间,我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网页跳转,公司的详细信息弹了出来,和社保局打印的那张纸一模一样。法人代表:陈默。注册资本:五十万。注册日期:三年前。
三年前……我仔细回忆了一下,那段时间,我哥正好在装修他的新房,说是手头紧,找我借了五万块钱。我还记得,当时他说要复印一下我的身份证,好像是办什么装修贷款需要担保人。我没多想就给了他。
原来,根子在这里。
“辉乐”……我哥叫陈辉,我侄子叫陈乐。辉乐,辉乐。
我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从心底涌了上来。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深的无力。他们甚至懒得编一个复杂点的谎言,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把我的身份拿去用了。在他们眼里,我的身份证,我的人,是不是就像桌上的一个杯子,需要的时候就拿来用一下,用完了就放在那里,连声招呼都不用打?
我坐在电脑前,发了很久的呆。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暮色像潮水一样漫进我的小屋。
手机响了,是我哥打来的。
“喂,阿默,晚上早点回来吃饭啊。对了,我听妈说你今天去办社保了?办得怎么样?”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爽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我握着手机,沉默了几秒钟。
“哥,”我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我名下,是不是有家公司?”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第2章 沉默的暗流
电话那头的沉默,只持续了大概五秒钟。对我来说,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然后,我哥陈辉标志性的、略带夸张的笑声传了过来:“哎呀,你看我这记性!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儿呢。你是不是查到了?嗨,多大点事儿啊!”
他的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谈论今天晚饭吃什么。
“是这么回事儿,阿默,”他开始解释,语速很快,像是早就打好了腹稿,“前几年我不是跟你嫂子搞那个建材生意嘛,当时我这边有点别的原因,不方便用自己的名字注册,就想着先用你的身份证顶一下。就是挂个名,对你没任何影响的,真的,一点影响都没有!”
他一连用了两个“一点影响都没有”,仿佛在催眠我,也像在说服他自己。
“哥,这是犯法的。”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子一样,沉甸甸的。
“哎,什么犯法不犯法的,说得那么严重。”陈辉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一家人,计较那么多干嘛?那公司就是个空壳子,走走流水用的,根本没实际业务。你放心,有任何问题,都算我的,跟你没关系。”
“现在有关系了,”我打断他,“我去办社保,办不了。人家说,法人代表不能按个人交。”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这次,沉默里多了些别的东西,像是被戳破了谎言的尴尬。
“这样啊……”他干巴巴地说,“那……那我回头去问问,看怎么解决。你先别急,多大点事儿。晚上回来吃饭再说,啊,先挂了。”
他匆匆挂了电话,像是生怕我再问出什么让他难以招架的问题。
我放下手机,看着窗外彻底暗下来的天色,心里那股无力感又加重了几分。他甚至没有一句道歉,没有一丝愧疚。在他的逻辑里,用我的身份证注册公司,就像找我借了把伞一样天经地义。
晚饭时分,我哥一家三口准时到了。
我嫂子林娟一进门就咋咋呼呼地喊:“妈,我们回来啦!乐乐,快叫奶奶,叫叔叔!”
七岁的侄子陈乐扑进我妈怀里,甜甜地叫了声“奶奶”,然后跑到我面前,仰着头喊:“叔叔!”
我摸了摸他的头,挤出一个笑容。
饭桌上,我妈把那锅莲藕排骨汤端了上来,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她不停地给乐乐夹排骨,嘴里念叨着:“多吃点,看你瘦的。你叔叔买的这排骨,没脆骨,下次奶奶给你买好的。”
我哥和我嫂子交换了一个眼神,林娟先开了口,她总是家里的“主攻手”。
“阿默啊,听你哥说,你今天去办社保遇到点麻烦?”她的语气很随意,好像在说邻居家的闲事。
我点点头,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汤。莲藕炖得很烂,入口即化,但我却尝不出什么味道。
“嗨,那都是小事。”林娟摆摆手,给我夹了一块排骨,“你别听社保局的人瞎说,他们就喜欢小题大做。那公司就是个空壳,你哥拿来跟朋友走走账的,方便开发票。对你一点影响都没有,你该上班上班,该干嘛干嘛。”
她说的,几乎和我哥在电话里说的一模一样。看来他们通过气了。
“嫂子,现在不是有没有影响的问题。”我放下汤勺,看着她,“是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你们用我的身份证注册公司,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我的语气很平静,但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我妈停下了给乐乐夹菜的筷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哥。
陈辉的脸沉了下来,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啪”的一声。“陈默,你什么意思?我还能害你吗?我是你亲哥!用你个身份证怎么了?你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
“哥,这不是上不上纲上线的问题。”我迎着他的目光,“这是尊重。你们做这件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是个独立的人,我有知情权?”
“知情权?”林娟冷笑一声,“陈默,你这话就没意思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当初你哥买这房子,首付不够,你拿了十万块出来,我们跟你说过谢谢吗?没有吧!因为我们是一家人!现在用你个名字注册个公司,你就跟我们谈知情权了?你的心是不是太窄了点?”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插在我最软的地方。
那十万块,是我工作五六年攒下的所有积蓄。当时他们买房,我二话没说就拿了出来。我从没想过要他们还,也没想过要他们因此感激我什么。就像林娟说的,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可我没想到,我的付出,在他们眼里,成了他们可以随意侵犯我权益的通行证。
我妈一看气氛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多大点事儿,吵什么吵!都是一家人,辉子,你也是,跟弟弟好好说。阿默,你哥也不是故意的,他就是粗心大意,忘了跟你说。这事儿就算了,啊?”
她用一种和稀泥的方式,试图把这件事翻篇。这是她一贯的处理方式。
“妈,这事儿过不去。”我看着她,摇了摇头,“现在的问题是,我的社保怎么办?公司不注销,我就交不了。”
“注销多麻烦啊!”陈辉立刻接话,“还得清算、登报,跑好几个部门。这样,社保的钱,公司给你交,不就行了?你把工作辞了,就说来哥公司上班,哥每个月给你发工资,五险一金全给你交上,比你那个设计院强多了!”
我愣住了。我看着他理所当然的表情,一瞬间,我甚至分不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的。
他竟然想让我为了配合他的谎言,辞掉我自己的工作。
“哥,我有我自己的工作,我很喜欢我的专业。”
“你那工作有什么好?一个月挣几个钱?天天加班画图,头发都快掉光了。来我这,什么都不用你干,我照样给你交金,发工资,不好吗?”陈辉一副“我都是为你好”的表情。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旁边默不作声,显然是默认了这个提议的嫂子,还有一脸“你哥说得对”的母亲。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很悲哀。
在这个家里,我的工作,我的理想,我的个人意愿,似乎一文不值。他们可以轻易地为我规划人生,安排我的未来,而这一切的前提,只是为了方便他们自己。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低头,一口一口地把碗里的饭吃完。
那顿饭,后来谁也没有再提公司的事。大家心照不宣地聊着乐乐学校的趣闻,聊着邻居家的八卦,仿佛刚才的争执从未发生过。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晚,我躺在床上,一夜无眠。我反复思考着这件事,思考着这个家,思考着我自己。
我一直以为,隐忍和付出,是维系亲情的方式。但现在我发现,过度的隐忍,只会让别人觉得理所当然。无底线的付出,换来的不是尊重,而是得寸进尺的索取。
天快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既然你们说这家公司是我的,那好,从今天起,它就是我的了。
第3章 法人代表的“权力”
做出决定后,我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我照常去上班。但在去设计院之前,我先绕路去了一趟工商局。我咨询了如何变更公司信息,工作人员告诉我,作为法人代表,只要带着身份证原件、营业执照正副本原件和公司公章,就可以办理大部分变更业务,比如联系电话、通讯地址,甚至是对公账户的预留手机号。
营业执照和公章在哪里?我猜,一定在我哥那里。
我没有直接向他索要,那无异于打草惊蛇。我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
机会很快就来了。
周三下午,我哥给我打电话,说他有一个朋友想做个小别墅的设计,问我能不能帮忙出个方案,设计费好说。
我立刻答应了。“可以啊,哥。不过我需要看一下对方的地勘资料和具体要求。另外,这种私活,最好还是通过公司走一下合同,这样对双方都有保障。”
“走公司?”陈辉愣了一下。
“对啊,”我语气自然地说,“就走‘辉乐’。反正我也是法人,正好用得上。你把公司的营业执照和公章给我,我去找个打印店,用公司的名义拟一份简单的设计服务合同。这样也显得正规一点,你朋友也放心。”
我的理由无懈可击。用我的公司,接我的私活,合情合理。
电话那头,陈辉犹豫了几秒钟。“行……也行。东西都在我车里,我下班给你送过去。”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第一步,成功了。
晚上,陈辉果然把一个文件袋送了过来。里面是“辉乐建筑材料有限公司”的营业执照正副本,还有一枚崭新的公章,连带着财务章、合同章,一应俱全。
他把东西交给我时,还特意叮嘱了一句:“阿默,这东西你用完了就还给我,别弄丢了,挺重要的。”
“知道了,哥。”我点点头,接过文件袋。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手里拿着的,不是几张纸和几块章,而是夺回自己人生的武器。
接下来的几天,我利用午休和下班的时间,开始了我的计划。
第一步,补办银行的对公账户U盾。我以法人身份,声称之前的U盾遗失,银行核对了我的身份证和公司资料后,很快就为我办理了新的U盾。
第二步,变更工商信息。我带着所有证件,去了工商局,将“辉乐公司”的注册联系电话和通讯地址,全部改成了我自己的手机号和我的住址。
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变更银行预留手机号。有了新的U盾和所有合法手续,我去银行将对公账户绑定的手机号,也换成了我的号码。这意味着,这家公司以后所有的资金往来,短信通知都会发到我的手机上。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周五了。我把那份自己拟好的,根本不存在的“设计合同”放进文件袋,连同所有证件和公章,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我哥。
他拿过去,检查了一下,见东西都在,便放心地走了。他丝毫没有察觉,这家公司,在法律意义上,已经真正地开始属于我了。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我每天按时上下班,周末回家陪我妈吃饭。我哥和我嫂子也没再提公司和社保的事,仿佛那晚的争吵只是一场幻觉。
但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平静的日子过了大约半个月。一天下午,我正在公司画图,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银行短信。
“【XX银行】您尾号XXXX的公司账户于X月X日15:32入账人民币50000.00元,交易对方:宏达装饰工程有限公司,当前余额:50123.50元。”
五万块。
我看着短信,心跳开始加速。这是我“接管”公司以来,收到的第一笔进账。看来,这个所谓的“空壳公司”,并不是我哥说的那么简单,它确实在运作,有真实的业务往来。
我没有声张,只是默默地把这条短信删了。
又过了两天,我妈给我打电话,说她腰椎间盘突出的老毛病又犯了,疼得厉害,想去医院做个理疗。
“阿默,你能不能先借我三千块钱?我手头的钱都买理财了,还没到期。等你哥下个月把生活费给我,我就还你。”我妈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虚弱。
我爸走后,我哥每个月会给我妈两千块生活费,但家里的水电煤气、日常买菜、人情往来,花销很大,我妈总是过得紧巴巴的。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在补贴。
“妈,你别急,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我挂了电话,心里五味杂陈。
我打开手机银行,看着那个公司账户里的五万多块钱。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我是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动用公司的钱,给我的母亲看病,这在法律上和道义上,都说得过去吧?
我不再犹豫,从公司账户上,转了五千块到我的个人银行卡里。然后,立刻给我妈打了过去。
“妈,钱给你转过去了,五千。你别省着,好好去医院看看,不够我再想办法。”
“哎呀,怎么转这么多?”我妈很意外。
“没事,您拿着吧。别担心钱。”
挂了电话,我看着手机上公司账户的余额变成了四万五千多,心里有一种奇特的、混杂着报复和快意的感觉。
你们不是说这家公司是我的吗?那我就真正地行使一下法人的权力。
这笔钱,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我知道,它很快就会激起涟漪。而我,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浪。
第4章 第一声惊雷
涟漪比我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猛烈。
转账后的第三天,是个周六。我哥陈辉的电话像催命符一样打了过来,彼时我正在菜市场,帮我妈挑着最新鲜的鲫鱼,准备晚上炖汤。
“陈默!你是不是动公司账上的钱了?”电话一接通,陈辉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就从听筒里炸了出来。
我把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扔进塑料袋里,拎在手里,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平静地回答:“是啊,我取了五千。”
“你取钱干嘛?谁让你动那笔钱的?”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旁边卖菜的大婶都朝我这边看。
“哥,你忘了?我是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我慢悠悠地说,“我动用公司的钱,需要向谁请示吗?再说了,这钱是给妈看病用的,她腰疼,我带她去医院了。”
我故意把“法人代表”四个字咬得很重。
电话那头沉默了。我能想象得到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错愕、愤怒,又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给妈看病?给妈看病你不会用自己的钱吗?那笔钱是货款!下周一就要付给供货商的!”
“我自己的钱?”我忍不住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凉意,“哥,你忘了?我工作这些年攒的钱,不是给你付了婚房首付,就是给家里日常开销了。我哪还有自己的钱?”
“你……”陈辉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再说了,你不是说那是个空壳公司吗?怎么还有货款?”我继续追问,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我……那是……”他支支吾吾,显然是谎言被戳穿后的窘迫。
“哥,你放心,”我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下来,“我心里有数。第一,这钱是给咱妈看病的,天经地义。第二,我只取了五千,账上不是还有四万五吗?付货款,应该够了吧?”
我的话,让他暂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他大概也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我,会变得如此“伶牙俐齿”。
“陈默,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吧?”他最后恶狠狠地撂下一句话,“这事儿没完,你给我等着!”
说完,他“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看着菜市场里来来往往的人群,心里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就像一个长期被压在水底的人,终于第一次把头探出了水面,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暴风雨,还在后面。
果然,当天晚上,我哥和我嫂子就杀到了我妈家。
我刚把鲫鱼汤炖好,门铃就响了。我妈去开门,一见是他们俩,脸上立刻堆满了笑:“辉子,娟儿,你们怎么来了?吃饭了没?我正炖了鱼汤。”
“妈,我们不吃饭。”林娟黑着脸,绕过我妈,直接冲到我面前,把手里的包往沙发上一甩。
“陈默,你可真行啊!长本事了啊!不声不响就把公司的钱给转走了,你这是挪用公款,是犯法的,你知道吗?”她叉着腰,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陈辉跟在她身后,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我妈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拉架:“娟儿,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阿默,你又做什么了?”
“妈,您别管。”我扶着我妈在沙发上坐下,然后转向林娟,平静地说:“嫂子,第一,我是公司法人,从法律上讲,我动用公司资金,只要用途合理,就不叫挪用公款。第二,这笔钱,是给妈看病的,这是最合理的用途。”
“给妈看病?”林娟冷笑,“说得真好听!妈看病需要五千块吗?做个理疗,买点药,一千块都用不了!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我坦然承认,直视着她的眼睛,“我就是想提醒你们一下,这家公司的法人,是我,陈默。你们用我的名字开了公司,享受了便利,那么,也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和义务。比如,赡养母亲的责任。”
我的话,让林娟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她大概从没想过,一向任她拿捏的小叔子,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你……你……”她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陈默!”一直沉默的陈辉终于爆发了,他指着我的鼻子,怒吼道:“你少在这里跟我讲大道理!我告诉你,那家公司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就是借你的名字用一下!你别给脸不要脸!”
“借我的名字?”我笑了,“哥,有你这么借的吗?借东西之前,是不是得先问问主人的意见?你问过我吗?你没有。你这是偷,是盗用。”
“你放屁!”陈辉彻底被激怒了,上前一步,似乎想动手。
“你干什么!”我妈吓得站了起来,张开双臂拦在我面前,对着陈辉喊道:“你要打你弟弟吗?你疯了!”
厨房里,鲫鱼汤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响着,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但这温暖的香气,却丝毫化解不了客厅里剑拔弩张的寒意。
“妈,您让开!今天我非得教训教训他不可!他这是要翻天了!”陈辉红着眼睛吼道。
“我翻天?”我隔着我妈,看着他,“哥,到底是谁不讲道理?你们不声不响地用我的身份信息去注册公司,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工具?一个摆设?现在工具不听话了,你们就要动手打人吗?”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锥子,扎向他们理所当然的心态。
“我们怎么就把你当工具了?”林娟尖声叫道,“我们哪点对不起你了?你哥但凡有点好事,不想着你吗?当初让你辞职来公司,给你发工资交社保,那不是为你好吗?是你自己不识抬举!”
“为我好?”我看着她,觉得无比荒谬,“嫂子,你所谓的‘为我好’,就是让我放弃我自己的事业,去给你们的谎言当一个全职的道具吗?对不起,这样的‘好’,我要不起。”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我哥粗重地喘着气,我嫂子脸色变幻不定,我妈站在我们中间,左右为难,眼圈都红了。
“都别吵了……”她带着哭腔说,“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弄成这样……辉子,你先跟你媳妇回去,让妈跟阿默单独谈谈。”
陈辉瞪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失望。他拉起林娟,一句话没说,摔门而去。
巨大的关门声,像一声惊雷,在小小的客厅里回响,也彻底炸碎了我们这个家维持了多年的、虚假的平静。
第5章 一锅炖烂的汤
门被重重地摔上,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我妈的身体晃了一下,我赶紧扶住她。“妈,您坐下。”
她顺着我的力道,跌坐在沙发上,抬起手,抹了抹眼角的泪。厨房里,那锅鲫鱼汤的“咕嘟”声,此刻显得格外刺耳。我走过去,关掉了火。
再回到客厅,我妈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有心疼,有不解,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审视。
“阿默,”她开口,声音沙哑,“你跟妈说实话,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挨着她坐下,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妈,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个可以被随意使用的名字。”
“可他毕竟是你哥啊!”我妈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根深蒂固的无力感,“你们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为了这点事,闹成这样,让外人看了笑话。”
“妈,这不是小事。”我看着她,认真地说,“如果今天我忍了,那下一次呢?他们会不会用我的名字去贷款?去当担保人?到时候出了事,背债的、上征信黑名单的,是我。哥他拍拍屁股,可以换个名字继续生活,我呢?”
我的话,让我妈愣住了。她大概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在她的世界里,亲情是高于一切的,哥哥用弟弟的身份证,是信任,是理所当然,怎么会和“风险”、“黑名单”这些词联系在一起。
“你哥……他不会那么做的。”她的辩解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他不会吗?”我反问,“他偷偷用我身份证注册公司的时候,想过会影响我交社保吗?他没有。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的方便和利益。妈,我不是不认这个哥哥,我只是想让他学会尊重我。”
我妈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她靠在沙发上,眼神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仿佛在消化我说的这一切。客厅里静得可怕,我们母子俩,第一次这样相对无言。
良久,她才幽幽地说:“你爸走得早,我一个女人,拉扯你们兄弟俩不容易。我总想着,你们兄弟俩能相互扶持,拧成一股绳,这个家才不会散。辉子从小就比你主意正,能折腾,我总觉得,他能带着你过上好日子……”
我静静地听着。这是我妈第一次跟我说这些。
“你呢,从小就闷,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不说。让你受了委屈,你也不吭声。我以为……我以为你是没想法,是听话。”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泛着泪光,“阿默,是妈不好。妈光想着让你们和睦,却忘了,和睦不是靠一个人无休止的退让换来的。”
听到这句话,我的鼻子猛地一酸。
这么多年,我所有的付出和隐忍,第一次得到了理解和肯定。不是从我享受了这些付出的哥嫂那里,而是从一直试图“和稀泥”的母亲这里。
那一刻,我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值了。
“妈,不怪您。”我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都过去了。”
“过不去。”我妈摇摇头,眼神里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这件事,必须有个说法。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让你背着个公司。你等着,我给你哥打电话。”
说着,她就拿起了手机。
我没有阻止她。我知道,这件事要解决,必须由她这个家里的“定海神针”出面。由我出面,是“弟弟造反”;由她出面,才是“主持公道”。
电话接通了,我妈开了免提。
“辉子,你现在在哪儿?”我妈的语气很平静,但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妈,我在家呢。怎么了?”陈辉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气冲冲的。
“你和娟儿,现在,立刻,到我这儿来。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妈,有什么事电话里说不行吗?我跟陈默现在没什么好说的。”
“我不是让你来跟他说话,我是让你来跟我说话!”我妈的声音陡然提高,“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妈,十分钟之内,就给我过来!”
说完,她直接挂了电话。
我看着我妈,心里百感交集。在我印象里,她一直是个温和甚至有些软弱的女人,尤其是在我爸去世后。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如此强硬。
不到十分钟,门铃再次响起。
我哥和我嫂子又回来了。这次,他们脸上的怒气收敛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困惑和不安。
我妈指了指我对面的沙发:“坐下。”
两人对视一眼,乖乖地坐下了。
我妈没有看他们,而是看着我,说:“阿默,你把你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再跟你哥你嫂子说一遍。别怕,妈在这里给你撑腰。”
我深吸一口气,迎着我哥和我嫂子复杂的目光,将我从发现公司到现在的所思所想,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出来。我说了我对他们不告而取的失望,说了我对个人边界被侵犯的愤怒,也说了我对未来可能产生的风险的担忧。
我说的很慢,很平静,没有指责,只是陈述。
整个客厅里,只有我的声音在回响。
我哥和我嫂子一开始还带着些不以为然,但听着听着,他们的表情开始变化。陈辉的头慢慢低了下去,林娟紧绷的嘴角也渐渐放松,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愧疚。
我说完了。
客厅里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最终,是陈辉先开了口。他抬起头,看着我,声音嘶哑:“阿默,对不起。是哥……是哥做错了。”
这一声“对不起”,我等了太久。
他继续说:“我当时真的没想那么多。就是朋友说,用家里人的名字注册,以后万一有点什么事,也不会牵连到自己。我……我就是图个方便,自私了,没考虑到你的感受。”
“我们总觉得,你什么都好商量,什么都不会计较……”林娟也低声说,“我们习惯了……习惯了有事就找你。买房的时候是,妈生病的时候是,乐乐上学的时候也是……我们忘了,你也会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难处。”
我看着他们,心里那块堵了很久的石头,终于开始松动。
我妈看着我们,眼泪又流了下来,但这一次,是欣慰的泪水。
她站起身,走进厨房,把那锅已经炖得烂熟的鲫鱼汤端了出来,给我们一人盛了一碗。
“喝吧。”她说,“一家人,没有过不去的坎。把话说开了,就好了。”
我们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端起碗,喝着汤。
鱼汤很鲜,很暖,一直暖到心里。
我明白,这件事,还没有完全结束。但最重要的那一步,我们已经迈过去了。我们终于愿意坐下来,像成年人一样,坦诚地沟通,而不是用争吵和逃避来解决问题。
这锅汤,像我们这个家,被现实的烈火炖了很久,虽然过程痛苦,但最终,炖出了最浓厚的味道。
第66章 重新画出的界线
那晚的谈话,像一场及时的春雨,浇熄了即将燎原的家庭战火。
第二天是周日,我们一家人,包括乐乐,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开了一场正式的“家庭会议”。这是我们家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会议的主题,就是如何处理“辉乐建筑材料有限公司”。
“阿默,你说吧,你想怎么办?”陈辉把决定权交给了我,“你说注销,咱们明天就去办。你说转到我名下,咱们也马上去办。哥都听你的。”
林娟也在一旁点头,态度诚恳。
我看着他们,心里很清楚,我想要的从来不是这家公司,也不是为了报复。我想要的,只是一个清晰的界线和一份应得的尊重。
“公司不能注销。”我开口说道,他们俩都愣了一下。
我解释道:“哥,你用这家公司走了不少账,也签了一些合同。如果现在突然注销,税务上会很麻烦,对你的生意伙伴也不好交代。最稳妥的办法,是做法人和股东变更,把公司完完整整地转到你或者嫂子的名下。”
听我这么说,陈辉和林娟都松了一口气。
“但是,”我话锋一转,“在变更之前,有几个问题,我们必须先说清楚。”
我从包里拿出一支笔和一个本子,这是我昨晚熬夜整理的。
“第一,关于社保。既然公司暂时还在我名下,那么从这个月开始,公司必须为我缴纳五险一金。标准就按照我目前在设计院的工资基数来。这笔钱,从公司账户里出。”
陈辉立刻点头:“应该的,这个没问题。”
“第二,”我看着本子,继续说,“关于妈的赡养费。以前你们每个月给妈两千,剩下的都是我来补。这样不公平,也不稳定。我建议,以后咱们俩,每人每月固定给妈两千五百块,直接打到她的卡上。这样妈手里能有五千块,生活上宽裕一些,我们做儿子的也安心。”
林娟听了,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被陈辉用眼神制止了。
“行,就按你说的办。”陈辉答应得很干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抬起头,看着他们两个,一字一句地说,“这家公司,从注册到现在,所有的流水和业务,你们必须给我一份清晰的财务说明。我需要知道,在我担任法人的这三年里,公司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潜在的债务或者法律风险。我们请一个第三方的会计师来做,费用从公司账上出。只有确认公司是干净的,我才能放心地把字签了,把法人转出去。”
这一点,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亲兄弟,明算账。这不是不信任,而是对我们所有人的负责。我不能糊里糊涂地接手,再糊里糊涂地交出去。
听完我这三条,陈辉和林娟都沉默了。他们大概没想到,一向对钱没什么概念的我,会提出这么具体、这么有条理的要求。
沉默了大概一分钟,陈辉长出了一口气,对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阿默,你说得对。是我们之前做得太糊涂,太想当然了。就按你说的办,请会计师,把账目理清楚。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让你明明白白,也让我们自己心里有数。”
林娟也跟着说:“是啊,阿默,你想得比我们周到。就这么办吧。”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们家的气氛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我哥开始真正地忙碌起来,他找了会计师事务所,整理公司三年来所有的合同、发票和银行流水。每周,他都会主动跟我通报进度,遇到不清楚的地方,还会打电话跟我解释。我们兄弟俩的沟通,第一次围绕着“公事”展开,反而比以前聊家常要顺畅得多。
我嫂子林娟,对我的态度也变了。她不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理所当然的姿态,而是多了几分客气和尊重。她会主动问我工作累不累,甚至在我妈家吃饭时,会记得给我夹我喜欢吃的菜。
我妈是最高兴的。她看着我们兄弟俩能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地谈事情,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她不再念叨我工作不上心,也不再偏袒谁,只是默默地给我们做好吃的。
一个月后,一份详细的审计报告放在了我的面前。
报告显示,“辉乐公司”确实主要用于走账和开发票,业务往来清晰,没有外债,也没有任何法律纠纷。唯一的“问题”,是公司账户上,除了正常的业务款项,还有几笔陈辉从里面支取的钱,用于家庭开销和生意周转,账目做得有些混乱。
我和陈辉,还有会计师,三个人一起,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这些账一笔一笔地对清楚了。
最后,陈辉从自己的卡里,转了七万多块钱到公司账户,补上了他之前挪用的款项。
做完这一切,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阿默,谢谢你。”他说,“如果不是你这次较真,这些乱账,我自己都快搞不清楚了。是你帮我把公司的财务规范了。”
我笑了笑:“哥,我们是兄弟。”
该说清的都说清了,该理顺的也都理顺了。
我们约好了时间,一起去了工商局和银行,办理了所有的变更手续。当我从法人代表那一栏签下最后一个名字,把崭新的营业执照交到我哥手里时,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失去了一家“公司”,但却赢回了更重要的东西。
那天办完事,我哥坚持要请我吃饭。就在一家我们从小吃到大的家常菜馆。
席间,他给我倒了一杯酒,举起杯子说:“阿默,这杯酒,哥敬你。为我以前的混蛋行为,跟你道歉。”
我也举起杯,跟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辛辣的白酒滑过喉咙,像是把这些年积攒的所有委屈和压抑,都燃烧殆尽了。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条模糊了很久的界线,从今天起,被重新清晰地画了出来。这条线,没有让我们疏远,反而让我们站得更稳,看得更清,也走得更近。
第7章 自己的名字
自从公司的事情解决后,我的生活仿佛也翻开了新的一页。
最直接的变化,是我的经济状况。我不再需要用我微薄的工资去填补家里的无底洞。每个月,我和我哥都会准时把赡养费打到我妈的卡上,我妈再也不用为了几百块钱的开销,小心翼翼地向我开口。
我开始有了自己的积蓄。我给自己报了一个高级建筑师的培训班,开始规划考取一级注册建筑师的资格证。我甚至开始看一些小户型的房子,有了一个模糊但坚定的目标——在这个城市里,拥有一个真正属于我自己的空间。
我和家人的关系,也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健康状态。
我哥的建材生意,因为财务变得规范,反而得到了更多合作伙伴的信任,业务越做越顺。他不再把我当成一个予取予求的“备用电源”,而是把我当成一个可以平等交流的成年人。我们开始聊工作,聊行业,聊未来。我发现,抛开那些糊涂账,我哥其实是个很有想法也很有魄力的人。
我嫂子林娟,也像是变了一个人。她开始真正关心我的个人生活。有一次吃饭,她甚至旁敲侧击地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说她单位有个新来的小姑娘,人很不错,想介绍给我认识。
我笑着婉拒了。我知道她是好意,但我更想按照自己的节奏来。
最重要的,是我自己的变化。我不再是那个习惯性沉默和退让的陈默了。在设计院,面对甲方提出的不合理要求,我开始学会了有理有据地拒绝;在团队合作中,我开始更主动地表达我的设计理念。同事们都惊讶于我的改变,说我好像一下子自信开朗了很多。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份自信,源于我终于学会了捍卫自己的边界,终于敢于把“我”放在了第一位。
一个周六的下午,我妈打电话给我,说家里那台老旧的冰箱彻底罢工了,让我陪她去商场买个新的。
在电器城,我妈看中了一台三开门的冰箱,功能齐全,外观也漂亮,但价格要七千多。她犹豫了很久,拉着我说:“太贵了,咱们还是看看旁边那台双开门的吧,便宜两千多呢。”
我看着她脸上那种习惯性的节省和克制,心里微微一动。
“妈,”我拉住她,指着那台三开门的冰箱,笑着说,“就买这个。我来付。”
“你哪有那么多钱?”我妈瞪了我一眼。
我拿出手机,打开银行APP,让她看我的余额。当我存折上第一次出现了六位数的存款时,我妈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她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她看到的不是那一串数字,而是她那个一直让她觉得“不成器”、“太老实”的小儿子,终于靠自己,挺直了腰杆。
我们最终买下了那台三开门的冰箱。刷卡签字的时候,我在签购单上,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下了“陈默”两个字。
那一刻,阳光透过商场的玻璃穹顶照下来,落在我的签名上,亮得有些晃眼。
我忽然觉得,“陈默”这两个字,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清晰,如此有分量。它不再是某个公司法人代表栏里的一个符号,不再是某个家庭成员名单里一个可有可无的补充,它就是我,是我自己。
回家的路上,我妈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窗外,突然开口说:“阿默,你嫂子说要给你介绍对象那个事,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妈觉得,你也该有个自己的家了。”
我笑了笑,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的路。
“妈,不急。我想先给自己一个家。”
是的,先给自己一个家。一个能安放我所有图纸和模型的书房,一个能让我安安静静看书的阳台,一个不需要再为任何人妥协和牺牲的,完完整整,只属于我陈默一个人的家。
我知道,这一天,不会太远了。因为我已经学会了,如何用自己的双手,为自己的人生,画出最清晰、最坚固的界线。而在这条线之内,所有的一切,都将以我自己的名字,命名。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