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当我哥把那张崭新的房产证复印件放在我面前,低声说“姐,这房子……也有你一半”时,我才终于明白,三年前在医院缴费处那个天旋地转的下午,并非一个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那之后的三年,我们家的饭桌上多了一层看不见的隔膜。客气取代了亲昵,沉默多过了交谈。我依旧每周回去,买菜做饭,陪我妈聊天,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道因为二十万块钱而撕开的口子,需要用远比金钱更珍贵的东西,耗费更漫长的时间,才能慢慢缝合。
那是一条漫长而又寂静的路,通往家人之间真正的理解。
思绪拉回到那个闷热的六月,我妈王素芬因为胆囊炎再次住院,一切,都从那张余额为零的缴费单开始。
第1章 病房里的苹果香
我妈王素芬是个很能忍的人。
医生说她这次的胆囊炎已经很严重了,胆壁都毛糙了,再晚来几天,可能就要穿孔。可我头天晚上给她打电话,她还中气十足地在电话那头指挥我,说周末回来记得带两斤新鲜的五花肉,她要给我做我最爱吃的梅菜扣肉。
要不是隔壁的张阿姨买菜时发现她脸色蜡黄,扶着楼梯扶手半天喘不上气,硬是打了120,我可能还被蒙在鼓里。
我赶到医院时,她正躺在病床上输液,看见我,第一句话不是说自己多难受,而是带着点埋怨的嗔怪:“多大点事,还把你给招来了。你学校里那么多学生,课不要上了?”
我叫陈静,是一名高中语文老师。我工作的学校离我妈家不远,骑电瓶车也就二十多分钟。我哥陈磊,比我大三岁,大学毕业后就去了省城发展,如今在那边安家立业,一年到头,也就逢年过节回来一趟。所以照顾爸妈的担子,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我这个女儿身上。我爸前几年走了,家里就剩我妈一个人,我更是不放心。
“妈,课可以调,你身体最重要。”我放下手里的保温桶,拧开盖子,一股鸡汤的鲜香瞬间在消毒水味弥漫的病房里散开。我把床头的小桌板拉起来,盛了一碗汤递给她,“先喝点汤暖暖胃,医生说你这两天不能吃油腻的。”
我妈撇撇嘴,显然对清淡的鸡汤不太满意,但还是接过去小口小口地喝了。她看着我,眼神里是那种我熟悉的、混杂着心疼和骄傲的情绪,“你看看你,又瘦了。当老师操心,是不是?别太累了,你们学校那些孩子,一个个跟猴儿似的,不好管吧?”
“还好,都习惯了。”我拿起一个红富士苹果,用我妈专门指定的水果刀,一圈一圈地削着皮。我刀工好,削出来的苹果皮薄薄的一长条,从来不断。这是我从小练就的本事,因为我妈牙口不好,吃苹果必须削皮,还得切成小块。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输液管里药水滴落的微弱声响,和刀刃划过果肉的“沙沙”声。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给房间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
“小静啊,”我妈忽然开口,声音有些犹豫,“这次住院,得花不少钱吧?”
“您就安心养病,钱的事不用您操心。”我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均匀的小块,用牙签扎了一块递到她嘴边。
她吃了,慢慢地嚼着,眼睛却看着窗外,像是自言自语:“我跟你爸攒了一辈子的钱,就是为了防着老了病了,不给你们添麻烦。我那张卡里,还有二十来万,够了,肯定够了。”
她说的这张卡,是她专门办的养老储蓄卡,密码只有我和她知道。她说,万一她有什么事,我哥又远,我能第一时间把钱取出来应急。这句话,她说过不止一次,每次说的时候,都带着一种安排好后路的踏实感。
这笔钱,就像我们这个小家的定海神神针。它不仅是我妈晚年生活的保障,也是我心里的一份底气。我知道这笔钱在,就觉得无论发生什么,我妈的养老和医疗都有着落,我肩上的担子也能轻一些。我甚至盘算过,等过两年我自己的积蓄再多一点,就用这笔钱给我妈家附近那个新开的养老社区交个预付款,那里的环境和医疗条件都好。
“妈,您放心吧,钱肯定够的。”我笑着安慰她,心里一片安稳。那时候的我,从未想过,这份我深信不疑的安稳,会在几个小时后,被击得粉碎。
她似乎被我的话安抚了,点了点头,靠在枕头上闭目养神。
我看着她鬓边新增的白发和眼角深刻的皱纹,心里泛起一阵酸楚。这些年,她一个人生活,虽然嘴上总说“好得很”,但其中的孤独和辛苦,我怎么会不知道。我能做的,就是多陪陪她,让她在物质和精神上都尽可能地安逸一些。
我收拾好果皮,又帮她掖了掖被角,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她。病房里很温暖,我妈的呼吸均匀而平稳,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
我以为,这不过是她生活中一次小小的波澜,就像感冒发烧一样,过去了,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第2章 余额为零
下午,主治医生找我谈话。
“陈老师,你母亲的情况我们讨论过了,胆囊炎症比较严重,而且有胆结石,我们建议手术治疗,腹腔镜胆囊切除,是个微创手术,恢复快。”李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说话严谨而清晰。
“手术?”我心里一紧,“风险大吗?”
“任何手术都有风险,但这个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了,风险很低。如果不做,炎症反复发作,对老人家的生活质量影响很大,而且有急性穿孔的风险,到时候就更麻烦了。”李医生指着CT片子上的阴影给我解释。
我听得云里雾里,但核心意思听懂了:手术是最好的选择。
“那……费用大概需要多少?”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手术加上住院、用药,全部下来大概三万到四万左右。你们先去把住院押金交一下吧,先交两万,多退少补。”
“好的,谢谢您,李医生。”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要手术,但好在不是什么大问题。至于费用,四万块钱,我妈卡里的钱绰绰有余。
我回到病房,我妈已经醒了。我把医生的话转述给她,重点强调了“微创手术”、“风险低”、“恢复快”这几个词。
“要做手术啊……”我妈喃喃道,眉头皱了起来。老人对手术总有一种天然的恐惧。
“妈,您别怕,就是个小手术,睡一觉就做完了。李医生都说了,好多人都做这个,做完就好了,以后再也不会疼了。”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有些凉。
“要花不少钱吧?”她还是惦记着钱。
“您别管了,有我呢。”我从钱包里拿出她那张储蓄卡,“我这就去把押金交了,您安心躺着,什么都别想。”
我妈点了点头,叮嘱我:“密码是小磊的生日,你晓得的。”
“知道了。”我应了一声,转身走出了病房。
我哥陈磊的生日,我怎么会忘。从小到大,家里所有重要的密码,几乎都和他有关。
缴费处在一楼大厅,排着长长的队。空气里混杂着各种味道,焦急的、无奈的、悲伤的表情在每个人脸上一闪而过。我排在队伍里,心里盘算着,交完押金,卡里应该还剩十八万多,等手术做完结算,剩下的钱再给她存回去。
终于轮到我了。我把银行卡和住院单一起递给窗口里那个戴着眼镜的收费员。
“交两万押金。”
“好的。”收费员接过卡,在POS机上刷了一下,然后递出来,“输密码。”
我俯身,准确地按下了我哥的生日,六个数字,烂熟于心。
POS机“滴滴”地响了几声,然后吐出了一张小票。
收费员看了一眼,把卡和小票一起退了出来,面无表情地说:“余额不足。”
“什么?”我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能啊,您是不是搞错了?”
“你自己看。”她把那张小票推到我面前。
我低头看去,只见小票上清晰地印着几个字:交易失败,卡内余额不足。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怎么会余额不足?这里面应该有二十万啊。
“是不是机器有问题?您再试一次。”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收费员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又刷了一次。“密码。”
我再次输入密码,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台小小的机器,心里默念着“千万别出错”。
结果还是一样。
“还是不行,余额就是不够。”收费员把卡彻底推了出来,“后面还有人排队呢,你先去查一下余额吧。”
我拿着那张冰冷的银行卡,像拿着一块烫手的山芋,脑子里嗡嗡作响。我走到大厅角落里的ATM机前,手抖得有些不听使唤,试了好几次才把卡插进去。
查询余额。
屏幕上跳出的数字,让我瞬间如坠冰窟。
可用余额:15.78元。
十五块七毛八。
不是两万,不是二十万,是十五块七毛八。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数字,仿佛想把它看穿。我反复确认着,是不是我看错了小数点,是不是我眼花了。
可是没有。那个“15.78”像一个巨大的嘲讽,清晰地印在我的视网膜上。
我妈说里面有二十万,她一辈子的积蓄,她的养老钱,她的底气。现在,只剩下不到十六块钱。
钱去哪了?
一个巨大的问号在我脑子里炸开。
我扶着ATM机,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周围嘈杂的人声、广播声仿佛都离我远去,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屏幕上那个刺眼的数字。
我忘了我是怎么走出银行的,也忘了我是怎么回到住院部的。我只记得,从一楼到七楼的电梯里,我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该怎么去问我妈?
一个刚刚被告知需要做手术的老人,我怎么能开口告诉她,她引以为傲的、视为最后保障的二十万块钱,不翼而飞了?
第3章 evasive的电话
我不能就这么空着手回病房。
我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站了很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六月的风从窗口灌进来,带着一股闷热的潮气,吹在脸上,黏糊糊的,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钱不可能自己消失。我妈年纪大了,但脑子很清楚,绝对不会记错这么大一笔钱。她平时省吃俭用,连买把青菜都要跟小贩讲价,更不可能去碰什么高风险的理财产品。
被盗了?我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卡和密码只有我和我妈知道,我妈的手机也是那种最老款的老人机,连上网功能都没有,不可能被网络诈骗。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一个我极力想否认、却又无比清晰的名字浮现在脑海里——我哥,陈磊。
这个家的密码,都是他的生日。这张卡,虽然我妈说我们俩都知道,但她在我哥面前,从来藏不住事。
我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背景音很嘈杂,像是在KTV或者什么娱乐场所。
“喂,小静,怎么了?”我哥陈磊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哥,你在哪?”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在跟客户应酬呢,有事吗?没事我先挂了,这边吵得很。”他似乎急着要结束通话。
“有事,很重要的事。”我加重了语气,“妈住院了。”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下来,几秒钟后,陈磊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一丝紧张:“住院了?怎么回事?严重吗?”
“胆囊炎,医生建议做手术。”
“哦哦,手术……那,那行,你多费心照顾一下。医药费够不够?不够我给你转点。”他话说得很漂亮,听起来像个关心母亲的好儿子。
我的心却一点点冷了下去。他问医药费够不够,而不是问用不用他回来。
我没有直接戳穿,而是换了一种方式试探:“医药费你不用担心,妈不是有张储蓄卡吗?她说里面有二十万,足够了。”
我刻意停顿了一下,仔细听着电话那头的反应。
一阵短暂的沉默。那沉默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哦……对对对,妈有钱,那就好,那就好。”陈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自然,像是在掩饰什么,“那你先用妈的钱,回头不够了再说。”
“可是,哥,”我盯着窗外的天空,一字一句地说,“我去缴费了,那张卡里,一分钱都没有了。”
为了不把话说死,我补了一句:“只剩下十五块钱。”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连之前嘈杂的背景音都仿佛消失了。我能清晰地听到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他才干巴巴地开口:“怎么会呢?是不是搞错了?你再查查?”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刻意的惊讶,演得太拙劣了。
我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就是他。
“我查过了,ATM机上查的,就是十五块七毛八。”我的声音冷得像冰,“哥,妈的钱,到底去哪了?”
“钱?妈的钱我怎么会知道……”他还在嘴硬,声音却已经开始发虚,“是不是妈自己拿去做了什么理财,忘了跟你说?”
“我妈连智能手机都不会用,她做什么理财?”我冷笑一声,积压在心里的怒火和失望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陈磊,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拿了?”
他又沉默了。这种沉默,就是默认。
“姐,你先别急,”他终于不再狡辩,语气软了下来,“你先垫上医药费吧,钱的事……等我过两天回去了,我们当面说,好不好?”
“垫上?我拿什么垫?你知道我一个月工资多少吗?我为了买房攒的那点钱,离首付还差得远呢!妈的手术费要四万,我哪里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些年,我省吃俭用,不敢买贵的化妆品,不敢随便出去旅游,就是想早点攒够首付,在这个城市里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小窝。可现在……
“姐,你先想办法凑凑,算我借你的,行不行?我这边……我这边是真的有急用。”他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恳求。
“你有什么急用,能把妈的养老钱一分不剩地全拿走?你知不知道那是她的命根子!”我几乎是在嘶吼。
“哎呀,电话里说不清楚!我这边客户还在呢!先这样,我回头给你打过去!”
说完,他根本不给我再质问的机会,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我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我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心安理得?
那是妈的养老钱,救命钱啊!
哭了好一会儿,我才慢慢地擦干眼泪。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手术费怎么办?
我不能让我妈知道真相,至少在手术前不能。她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打击。
我打开手机银行,看着自己账户里那个“52340”的数字,这是我工作五年来,一点一点攒下的所有积蓄。本来,它承载着我对未来的希望,一个关于小房子的梦想。
现在,这个梦想,要为了填补一个巨大的窟窿,而暂时搁浅了。
我用手机银行先交了两万块钱的押金,然后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了病房。
推开门,我妈正看着我,眼神里带着询问。
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妈,交好了,您放心吧。”
她信了,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神情。
那一刻,我的心,疼得无以复加。
第4章 一碗水端不平
手术安排在第二天下午。
那一整晚,我几乎没合眼。我守在我妈的床边,听着她因为病痛而时而发出的轻微呻吟,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我脑子里反复回想着我哥陈磊在电话里的反应,愤怒、失望、委屈,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我无法平静。
第二天一早,我强打起精神,给我妈擦脸、喂她喝粥。她似乎察觉到我情绪不高,关切地问:“小静,是不是昨晚没睡好?你看你,眼圈都黑了。要不你回去睡会儿,医院有护工。”
“没事妈,我不累。”我摇了摇头。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怕她从我的眼神里看出端倪。
手术很顺利。当李医生从手术室出来,说“手术很成功,切下来的胆囊里都是结石”时,我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
我妈被推回病房,麻药劲还没过,昏昏沉沉地睡着。
看着她苍白的脸,我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是庆幸手术顺利,另一方面,是对那笔消失的钱,以及我哥的态度,耿耿于怀。
我决定,不能再等了。这件事必须弄清楚。
等到我妈清醒了一些,能开口说话时,我坐在她床边,削着苹果,状似无意地开了口。
“妈,您的那张储蓄卡……您最近动用了吗?”我问得很小心,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一问。
我妈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没有啊,那卡我一直放着,没动过。”她回答道,但眼神却不敢与我对视。
“那奇怪了,”我继续试探,“我去缴费的时候,发现里面的钱没了。我还以为是卡被盗了,准备去报警呢。”我故意把话说得严重。
一听到“报警”,我妈的脸色瞬间变了,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急切地说:“别!别报警!”
她的反应,证实了我所有的猜测。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我看着她,声音因为极度的失望而微微颤抖:“妈,钱到底去哪了?您跟我说实话。”
我妈看着我,嘴唇嗫嚅了半天,终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低下了头,小声说:“是……是你弟弟。”
“他拿了多少?”我追问,尽管我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我还是想亲耳听她说出来。
“都……都拿走了。”
“二十万,都拿走了?”我的声音拔高了八度,“他拿去做什么了?您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他要买房子结婚,对方家里要求必须有婚房,首付不够……就差这些。”我妈的声音越来越小,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他跟我说,就是周转一下,等他生意做好了,很快就能还回来。我想着,这钱早晚也是要给他们俩的,就……就让他先拿去用了。”
“周转?妈,那是您的养老钱!救命钱!不是他的生意本钱!”我气得浑身发抖,“他结婚买房,凭什么要动您的养老钱?他自己没本事挣钱吗?”
“小静,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弟弟?”我妈的语气突然强硬了起来,她抬起头,脸上满是维护,“他一个男孩子在外面打拼多不容易!我不帮他谁帮他?他可是我们陈家的根啊!”
“那我呢?”我指着自己的鼻子,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我不是您的孩子吗?我这些年守在您身边,端茶倒水,洗衣做饭,生病了第一个冲到医院的是我!他陈磊呢?他一年回来几次?除了伸手要钱,他还为这个家做过什么?”
我积压了多年的委屈,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我妈被我的话噎住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但她骨子里那种重男轻女的思想,很快又占了上风。
她看着我,说出了一句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
“他是你弟弟!是个男丁!将来是要给我们陈家传宗接代的!我不帮他帮谁?”她喘着粗气,因为激动,手术的伤口都有些疼,“你一个女孩子,早晚是要嫁出去的,是别人家的人!你的心怎么能这么狠,跟你弟弟计较这点钱?”
“别人家的人……”我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原来,在她心里,我永远都是个外人。
我为这个家付出再多,都抵不过我哥是个“男丁”。
我看着眼前这个我最亲近、最依赖的母亲,突然觉得无比陌生。那张熟悉的脸上,写满了我觉得荒唐又可笑的偏执。
“好,好一个别人家的人。”我惨笑一声,站起身,擦干眼泪,“既然我是外人,那您的事,以后就让您的好儿子,你们陈家的‘根’来管吧。”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我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学校。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城市的霓虹灯在我眼前模糊成一片。我妈那句“你一个女孩子,早晚是别人家的人”,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在我心上反复切割。
原来我这么多年的付出,在她眼里,都是理所当然,甚至……一文不值。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
第5章 迟来的对峙
我在外面游荡到深夜,手机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了。当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我那间小小的出租屋时,已经是凌晨一点。
第二天,我破天荒地跟学校请了病假。我实在没有精力去面对那群活蹦乱跳的学生,也没有心情去批改那些充满了奇思妙想的作文。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就那么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我妈的话,像复读机一样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
我以为我足够坚强,但亲情这把刀子,总是能轻易地捅进你最柔软的地方。
中午的时候,门被敲响了。我不想理会,但敲门声执着地响个不停。
我烦躁地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我哥陈磊。
他风尘仆仆,眼下带着浓重的黑眼圈,手里还提着一袋水果。看到我,他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小静,我回来了。”
我堵在门口,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姐,我知道你生气。”他把水果放在门口的鞋柜上,搓着手,显得有些局促,“我们进去说,好不好?”
我侧身让他进来,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他在我那张小小的沙发上坐下,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我给他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像审犯人一样看着他。
“说吧。”我言简意赅。
“姐,对不起。”他低着头,声音很小,“妈的钱,是我拿的。”
“我知道是你拿的。”我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我只想知道,你凭什么?”
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无奈:“我……我跟小莉准备结婚,她爸妈提的要求,必须在省城有套全款的房子。我这几年是挣了点钱,但离全款还差得远。我跟他们商量,先付首付,他们不同意,说女儿不能跟着我租房子受苦。小莉也因为这事跟我闹了好几次别扭。”
“所以你就打我妈养老钱的主意?”我冷笑,“你有没有想过,那是她的救命钱?万一她生了什么大病,怎么办?”
“我想过的,姐。”他急切地辩解,“我当时就是昏了头,想着先把房子买了,把婚结了。我跟妈保证了,我公司年底有一笔分红,到时候我一定把钱还给她。我真的不是想赖掉这笔钱!”
“你拿走钱的时候,跟妈说实话了吗?你告诉她你要把钱全部拿走吗?”我盯着他的眼睛。
陈磊的眼神开始躲闪:“我……我没说全部。我只说我周转一下,妈就把卡和密码都给我了。我去查了余额,看到有二十万,就……就都取了。”
我的心又是一阵刺痛。我妈,她甚至可能都不知道卡里的钱被全部取光了。她那么信任她的儿子,结果换来的是什么?
“陈磊,你真是好样的。”我鼓了鼓掌,眼里的嘲讽不加掩饰,“你不仅骗妈,还心安理得地花着她的养老钱去给你自己买婚房,你晚上睡得着觉吗?”
我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他的脸上,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姐,你别这么说……”他痛苦地抓了抓头发,“我知道我做错了。我昨天晚上接到你的电话,就觉得不对劲。后来妈又给我打电话,哭着跟我说了你们吵架的事。我连夜就开车回来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推到我面前。
“这里面是五万块钱,是我这个月刚发的工资和奖金。你先拿着,给妈交医药费。剩下的钱,我一定尽快想办法还上。我把公司股份抵押出去贷款也行,我一定还!”他的态度很诚恳,眼神里充满了悔意。
我看着那张银行卡,没有动。
如果是在昨天之前,看到他这样的态度,我或许会心软。但现在,我只觉得可笑。
“钱,我已经交了。用我自己的钱。”我平静地说,“那是我准备买房子的首付。”
陈磊愣住了,看着我,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不用还我,也不用还给妈。”我继续说,“就当我这个‘迟早是别人家的人’,为你们陈家,做的最后一点贡献。”
“小静,你别这样说,妈那是在说气话!”陈磊急了。
“气话?”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陈磊,你敢说,从小到大,她不是这么想的吗?家里一个鸡蛋,要先给你吃;过年一身新衣服,料子最好的那身是你的;你考上大学,她恨不得摆三天流水席,我拿到录取通知书,她只说了一句‘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这些,你都忘了吗?”
陈磊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他无力地靠在沙发上,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
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从小到大的不公平,在这一刻,全都涌上了心头。
“所以,这笔钱,你不用还了。”我站起身,下了逐客令,“你走吧。以后妈的事,你多上点心。毕竟,你是陈家的‘根’,传宗接代的重任,还在你身上。”
我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扎在陈磊心上,也扎在我自己心上。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哀求。但他知道,此刻的我,任何话都听不进去。
他默默地站起身,把那张银行卡留在茶几上,失魂落魄地走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所有的坚强瞬间崩塌。我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这个家,我还能回得去吗?
第6章 冰封的距离
那次争吵之后,我和我妈,我哥之间,仿佛隔上了一堵厚厚的冰墙。
我妈出院那天,是我哥去接的。我只是提前过去,把家里打扫干净,把换洗的衣物准备好,然后就借口学校有事,提前走了。我不想面对那种尴尬的场面。
之后的一个月,我没有回过家。
我哥倒是打过几次电话给我,说他已经把那五万块钱存到了我妈的卡里,剩下的十五万,他正在想办法,让我别担心。他还说,我妈很想我,好几次念叨我怎么还不回去吃饭。
我只是淡淡地应着:“知道了。”然后便没有下文。
我不是在赌气,我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那句“别人家的人”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心里,一碰就疼。我害怕看到我妈那张充满愧疚又带着固执的脸,也害怕面对我哥那份迟来的歉意。
我需要时间,来消化我的伤痛。
周末,我宁愿一个人在出租屋里看书、看电影,也不愿意踏进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家门。
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我接到了邻居张阿姨的电话。
“小静啊,你快回来看看吧!好像又病了,我早上看她去买菜,走路都打晃,嘴里还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
我的心猛地一揪。
挂了电话,我再也坐不住了。所有的委屈和怨恨,在听到我妈生病的那一刻,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我抓起钥匙就往外冲,骑着电瓶车一路狂奔。
打开家门,我看到我妈正躺在沙发上,脸色潮红,呼吸急促。我一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妈!您怎么了?”我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是我,浑浊的眼睛里瞬间亮起了一丝光。“小静……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妈,我送您去医院。”
我立刻打了120,然后又给我哥打了电话。这次,他几乎是秒接。
“哥,妈发高烧了,你快回来!”
“什么?我马上订票!你先送妈去医院,钱不够就告诉我!”他的声音焦急万分。
在医院的急诊室里,我忙前忙后,挂号、缴费、陪着做检查。医生诊断是急性肺炎,需要住院治疗。
办好住院手续,安顿好我妈,已经是下午了。她打上了点滴,烧也退了一些,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坐在病床边,看着她消瘦的脸,心里百感交错。我气她,怨她,但终究,她是我妈。看到她受苦,我比谁都心疼。
傍晚的时候,陈磊赶到了。他拖着行李箱,一路跑到病房,看到躺在床上的我妈,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妈怎么样了?”他压低声音问我。
“医生说是急性肺炎,要住几天院观察。”我平静地回答。
他点了点头,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我们俩谁也没有说话,病房里只有输液的滴答声。
沉默了很久,陈磊才开口,声音沙哑:“小静,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那笔钱,”他从包里又拿出一张卡,“我又凑了十万,都在这里面。剩下的五万,我下个月一定还清。”
我看着那张卡,这次没有拒绝。我接了过来,说:“这是妈的钱,你回头直接存她卡里吧。这次的医药费,还是用她的钱交。”
我的语气很平淡,公事公办,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陈磊看着我,眼神复杂。“姐,你还在生我们的气,是不是?”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认真地说:“哥,我不是生气。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孩子,待遇会差那么多?我不是嫉妒你,我只是觉得不公平。我想要的,不是钱,也不是房子,只是一份平等的爱和尊重。可是,好像很难。”
我的话,让陈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看着病床上沉睡的母亲,又看了看我,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疲惫和茫然。
也许,他也是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第7章 一碗梅菜扣肉
我妈这次生病,我哥陈磊的表现,确实让我有些意外。
他向公司请了一周的假,就留在医院里陪护。白天我上班,他就守在医院。喂饭、擦身、端屎端尿,这些我以前觉得他一个大男人绝对不会干的活,他都做得一丝不苟。虽然动作笨拙,但看得出来,他很用心。
晚上我来换班,他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酒店休息。
有天晚上,我给他送饭过去,他正笨手笨脚地给我妈洗脚。我妈躺在床上,嘴上说着“不用你弄,我自己来”,脸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elat的欣慰。
看到我进来,陈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姐,你来了。”
我把饭盒放下,走过去,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毛巾:“我来吧,你掌握不好水温。”
他没有坚持,默默地站到了一边。
我一边给我妈擦脚,一边说:“医生说妈恢复得不错,再住两天就能出院了。”
“那就好。”陈磊松了口气。
那天晚上,等我妈睡着后,我和陈磊在医院楼下的花园里坐了很久。
“姐,”他忽然开口,“以前,我总觉得,你是姐姐,照顾妈是应该的。我在外面打拼,为这个家争光,就是最大的孝顺。我从来没想过,你有多辛苦。”
他自嘲地笑了笑:“这几天,我才体会到,每天守在病床边是什么滋味。枯燥、熬人,还要时时刻刻担心着。跟你这些年付出的比,我做的这点事,根本不算什么。”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还有妈,”他叹了口气,“我跟她聊了。她说,她不是不疼你。只是……她那代人的观念,就是那样。总觉得儿子是依靠,女儿是客人。她怕我在外面受委屈,总想把最好的都留给我。她说,她觉得你就在身边,跑不了,所以就忽略了你的感受。她知道错了,但她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道歉。”
听着陈磊的转述,我心里那块坚硬的冰,似乎开始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我妈的偏心,不是源于不爱,而是源于一种根深蒂固的、陈旧的观念。我无法认同,但似乎,也多了一丝理解。
“哥,都过去了。”我轻声说。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期盼:“那……你还认我这个哥,认妈这个妈吗?”
我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忽然就笑了:“不然呢?难道还能断绝关系?”
他也笑了,笑得像个孩子。
我妈出院后,陈磊没有马上回省城。他特意多留了两天。那个周末,他一大早就去菜市场,买回了最新鲜的五花肉和上好的梅干菜。
“姐,今天我来下厨,给你和妈露一手。”他信心满满地把袖子卷起来。
结果自然是……一塌糊涂。厨房里叮当作响,油烟四起,最后还是我在旁边指导,才勉强把那道梅菜扣肉做了出来。
饭桌上,我妈看着那盘卖相不佳的梅菜扣肉,却吃得津津有味。
她给我夹了一块肉,又给陈磊夹了一块,看着我们,眼眶有些湿润:“好,好,都在身边,真好。”
陈磊也给我夹了一筷子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姐,以后我每个月都回来一次。不能总让你一个人辛苦。”
我看着他们,点了点头,把一块肉放进嘴里。
肉的味道,远不如我妈做的地道,甚至有些咸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那不是委屈的泪,也不是伤心的泪。
那堵在我们之间的冰墙,在那一刻,好像真的,彻底融化了。
第8章 一半的房产证
那次之后,我们家的氛围,真的不一样了。
陈磊兑现了他的承诺,每个月都会从省城回来一次。他不再是那个只会在饭点出现,吃完饭就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大爷。他会主动地拖地、洗碗,陪我妈去公园散步,听她絮絮叨叨地讲邻里之间的琐事。
我妈也变了。她不再把“你是女孩子”挂在嘴边,看我的眼神里,多了许多我以前渴望却得不到的平等和珍视。她会拉着我的手,问我工作累不累,有没有遇到合适的男孩子。
那剩下的五万块钱,陈磊很快也还清了,一分不少地存回了我妈的卡里。他把存折交给我妈的时候,郑重其事地说:“妈,这钱您自己收好。以后,这是您和小静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再动。”
我妈看着他,又看看我,欣慰地笑了。
日子就这样,在一种崭新的、和谐的氛围里,慢慢地过着。
三年后的一个周末,我正在家里备课,陈磊突然回来了,还带着他的妻子小莉。
小莉是个很温柔的女孩,给我带了许多省城的特产。吃过午饭,陈磊把我拉到一边,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有些疑惑。
“你打开看看。”
我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一份房产证的复印件。地址,是他在省城买的那套婚房。
我正奇怪他给我看这个做什么,却在共有人那一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陈静。
我的名字。
我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陈磊,你这是什么意思?”
“姐,你别误会。”他连忙解释,“这房子,首付的钱,用的是妈的养老金,那笔钱,是你辛苦攒下来给妈垫付医药费才保住的。从道理上讲,这房子,本来就该有你的一份。”
他顿了顿,眼神无比真诚:“这几年,我跟小莉也攒了些钱,我们商量过了。我们想把这套房子卖了,回我们这个城市来发展。我们想买一套大一点的房子,把妈接过去一起住,也离你近一点。到时候,房产证上,写我们三个人的名字。”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我看着他,这个曾经让我失望透顶的哥哥,如今却用最实际的行动,弥补着他曾经的过错。
“哥……”我哽咽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就像小时候一样。
“姐,对不起。这句话,我欠了你三年。”他低声说,“还有,谢谢你。谢谢你没有放弃我们,没有放弃这个家。”
后来,当我哥把那张崭新的房产证复印件放在我面前,低声说“姐,这房子……也有你一半”时,我才终于明白,三年前在医院缴费处那个天旋地转的下午,并非一个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它结束了一段充满不公和理所当然的过去,也开启了一个家人之间学会彼此看见、彼此尊重、彼此珍惜的未来。
原来,家不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但它必须是一个讲爱的地方。而真正的爱,从来不是单方面的索取和无条件的付出,而是相互的理解、平等的尊重和共同的承担。
我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知道我们这个家,终于雨过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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