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国把那张存折推到我面前时,我才终于明白,这桩在外人看来匪夷所思的婚姻,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父亲笨拙又深沉的布局。
存折上是六位数的存款,是他一辈子的积蓄。他说,这是给我和晓晴的。
整整五年,我守着一个名义上的妻子,和一个没有名分的家人。村里人笑我傻,说我为了李家的钱,连尊严都不要了。他们不懂,在这栋沉默的老屋里,我得到的,远比失去的多。
有时候,命运的馈赠,会包裹在最粗糙、最令人难堪的糖纸里。
思绪拉回到那个燥热的夏夜,一切,都得从我掀开新房红盖头的那一刻说起。
第1章 新婚之夜
我叫陈实,二十三岁,成了清溪村村支书李建国的上门女婿。
这事儿在村里炸开了锅,比过年放鞭炮还热闹。他们说我陈实是祖坟冒了青烟,也有人戳着我脊梁骨,说我为了钱,脸都不要了。
因为我的新婚妻子,李晓月,村里人都知道,她脑子有点……不灵光。心智,永远停在了七八岁的光景。
我爹三年前在李建国的工地上干活,脚手架塌了,摔断了腿,落下终身残疾。李建国人仗义,不仅包了全部医药费,还承诺给我爹养老。条件只有一个:我,入赘李家,娶他小女儿晓月。
我爹捶着床板,老泪纵横,说对不起我。
我没觉得有啥对不起的。穷人家的孩子,婚姻本就是一场交易,能用自己换来爹的后半生安稳,值了。
婚礼办得挺热闹,李建国在村里有头有脸,流水席摆了三天。我像个木偶,被人推着敬酒,听着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祝福,脸上挂着僵硬的笑。
真正的主角,我的新娘李晓月,全程都由她姐姐李晓晴牵着。晓月穿着大红的嫁衣,像个精致的娃娃,只是眼神空洞,偶尔会因为一颗糖果而咯咯地笑起来,天真得让人心酸。
而她姐姐李晓晴,则完全是另一个样子。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蓝色连衣裙,在一片喜庆的红色中显得格格不入。她不怎么笑,眼神清冷,像山里的一汪深潭,默默地处理着所有突发状况,安排着一切。她只比晓月大两岁,却沉稳得像这个家的顶梁柱。
闹洞房的人被李晓晴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她说晓月怕吵。人们也就识趣地散了。
我被灌了不少酒,头重脚轻地走进新房。房间是新布置的,红色的床单被套,红色的双喜字,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喜庆的陌生味道。
床上,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端坐着,一动不动。
我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手有些抖地掀开了盖头。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的酒意全醒了。
盖头下的人,不是李晓月。
是李晓晴。
她穿着和晓月一模一样的嫁衣,脸上画着新娘妆,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清冷,此刻却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有紧张,有决绝,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悲哀。
“你……”我张了张嘴,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整个房间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窗外夏虫不知疲倦的鸣叫。
“晓月已经睡了。”李晓晴先开了口,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今晚跟妈睡。”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这是什么意思?唱的是哪一出?难道李家反悔了?可婚礼已经办了,全村人都看着我陈实进了李家的门。
“你……你这是干什么?”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厉害。
李晓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只是看着我,目光像是能穿透我的皮囊,看到我心底最深处的想法。看了很久,她才慢慢地说:“陈实,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娶晓月,是为了报我爸的恩,也是为了你自己的爹。这是一场交易,我们都心知肚明。”
我沉默着,她说的没错。
“但是,”她顿了顿,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晓月她……她不懂这些。她只是个孩子。夫妻之间该做什么,她不懂,也不应该懂。”
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从脸颊一直烧到耳根。我虽然穷,但也是个正常的男人。关于新婚之夜,我不是没有过模糊的想象。但李晓晴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让我觉得无比羞臊和难堪。
仿佛我就是个只想着那点事的龌龊之徒。
“我没想过……”我急着辩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知道你没想过。”李晓晴打断了我,她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跟你谈个条件,或者说,一个请求。”
“你说。”我攥紧了拳头,手心全是汗。
她抬起头,重新直视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从今天起,名义上,你是晓月的丈夫。但在这个家里,你只需要当她的哥哥,照顾她,保护她,别让她受欺负。作为回报,李家会遵守承诺,照顾好你父亲,并且……我会替晓月,尽一个妻子的责任。”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极轻,却像一颗炸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我彻底懵了。
替她妹妹,尽一个妻子的责任?
这是什么意思?
我看着眼前这张清丽却写满倔强的脸,看着她身上那件本不该属于她的嫁衣,忽然觉得这一切都荒唐得像一场梦。
“你疯了?”我脱口而出。
李晓晴的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我没疯。我很清醒。陈实,这是目前对我们所有人来说,最好的办法。”
“好在哪儿?”我忍不住拔高了声音,“这算什么?你们把我当什么了?把婚姻当什么了?”
“婚姻?”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眼里的悲哀更浓了,“对你来说,是报恩的工具。对我爸来说,是给晓月找个一辈子的依靠。对晓月来说,只是一场热闹的游戏。陈实,在这场婚姻里,只有我们两个,是清醒的。所以,也只有我们两个,能决定它到底该是什么样子。”
她站起身,开始解自己嫁衣的盘扣,动作缓慢而坚定。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你别这样……”我慌乱地说,“这不对,这不合规矩!”
“规矩?”李晓晴停下手,看着我,“陈实,从我妹妹生下来就不正常的那天起,我们家的规矩就已经被打破了。为了她,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的眼神里有一种豁出去一切的决绝,那种决绝让我感到害怕,也让我感到……一丝心疼。
我愣在原地,看着她一件件脱下繁复的嫁衣,露出里面素色的内衣。她不算特别漂亮,但皮肤很白,身材清瘦,锁骨的线条在灯光下格外清晰。她做这一切的时候,脸上没有丝毫情欲,只有一种完成仪式的庄重和悲壮。
我脑子乱成一锅粥,理智告诉我应该立刻转身出门,把这一切荒唐都摔在身后。可我的脚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我看到了她眼里的水光,一闪而过,快得像我的错觉。
我知道,我但凡还是个男人,就不能让她这么做。这不仅是对她的侮辱,也是对我的。
我猛地冲过去,抓住她的手,阻止了她接下来的动作。她的手很凉,微微发抖。
“够了。”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李晓晴,你听着。我陈实虽然穷,但还没窝囊到要靠一个女人牺牲自己来换取安稳。我答应娶晓月,就会照顾她一辈子。你说的对,我当她哥哥,护着她。这就够了。”
我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至于你,穿好你的衣服。从今晚起,你是我大姐。别的,什么都不是。”
说完,我松开她的手,转身走到房间角落那张小小的行军床边,那是李建国怕我喝醉了没地方睡,特意给我准备的。
我脱了外套,和衣躺了上去。
身后,是长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她已经离开了,却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像是压抑了很久的抽泣。
然后,是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那一夜,我睁着眼睛直到天亮,满脑子都是李晓晴那双含着水光的、倔强的眼睛。
我知道,我在李家的生活,从第一天起,就不会平静了。
第2章 一碗荷包蛋面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院子里的鸡鸣声吵醒。
宿醉的头疼让我皱了皱眉,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对面那张大红的婚床。床铺整理得整整齐齐,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未曾发生。李晓晴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我坐起身,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皱巴巴的。行军床很窄,硌得我骨头疼。
走出房间,天刚蒙蒙亮,院子里已经有了动静。李建国的老婆,也就是我名义上的丈母娘王秀莲,正在厨房里忙活。她是个沉默寡言的女人,身体不太好,平时大部分家务都是李晓晴在做。
看到我出来,她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陈实,醒了?昨晚……睡得还好吗?”
她的眼神躲躲闪闪,显然,昨晚的事,她也是知情的。
我心里堵得慌,面上却只能点点头:“挺好的,婶儿。”
“哎,还叫婶儿呢?”她嗔怪了一句,语气却没什么底气,“该改口了。”
我张了张嘴,那声“妈”在喉咙里滚了滚,终究是没叫出来。
正尴尬着,李晓晴端着一盆洗脸水从厨房里出来,她已经换回了那身蓝色的连衣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昨晚那个穿着嫁衣、眼神悲壮的女人只是我的幻觉。
“姐。”我低声叫了一句。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平静,点点头:“嗯。先洗脸吧,早饭马上好了。”
她的坦然,反倒让我更加局促。
院子另一头的房间门开了,李晓月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布娃娃。“姐姐!姐姐!我饿了!”她跑到李晓晴身边,拉着她的衣角撒娇。
“知道了,小馋猫。”李晓晴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她伸手理了理晓月的头发,“去,叫姐夫,让他带你玩。”
晓月转过头,好奇地看着我,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清澈的泉水。她歪着头想了想,然后脆生生地喊道:“姐夫!”
这一声“姐夫”,让我心里五味杂陈。我看着她天真无邪的脸,心里那点别扭和怨气,忽然就散了大半。
她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我冲她笑了笑:“晓月,早上好。”
“姐夫早上好!”她咯咯地笑起来,跑到我身边,把手里的布娃娃递给我看,“你看,这是姐姐给我做的新娃娃!”
我接过来,布娃娃做得很精致,一针一线都透着细密的心思。
早饭很简单,白粥,咸菜,还有王秀莲自己蒸的馒头。李建国坐在主位上,板着一张脸,看不出喜怒。他只在饭前扫了我一眼,问了句:“昨晚喝多了,头疼不疼?”
“还好,爸。”我应了一声。
这一声“爸”,叫得比想象中顺畅。李建国“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只顾埋头喝粥。
饭桌上的气氛很诡异。王秀莲不停地给晓月夹菜,晓月吃得很高兴,嘴巴沾满了米粒。我和李晓晴几乎没有交流,偶尔视线在空中碰到,也立刻像触电一样弹开。
一顿饭,在沉默中吃完了。
饭后,李建国把我叫到了他的书房。
他的书房不大,靠墙一个大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农业技术和政策相关的书籍。他让我坐下,给我倒了杯茶,然后开门见山地问:“昨晚的事,晓晴都跟你说了?”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李建国叹了口气,这个在村里说一不二的汉子,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疲惫和无奈。“陈实,我知道,这事儿委屈你了。”
“爸,我……”
他摆摆手,打断我:“你不用说。我都知道。我李建我这辈子,没求过人。这次,算我求你。”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正在陪晓月玩耍的李晓晴,声音里带着一丝沧桑:“晓月这个情况,你也看到了。我跟她妈,总有老去的一天。我们走了,她怎么办?我不能让她被人欺负,不能让她没个着落。”
“我找了很多人,要么是图我家的钱,要么是嫌弃晓月。只有你,陈实,你小子人品我信得过。你爹当年在我这儿出事,你没来闹,没狮子大开口,就一个要求,让我把人治好。我就知道,你是个有担当的。”
他的话,让我心里一暖。原来在他眼里,我是这样的。
“至于晓晴……”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这孩子,命苦。她从小就比别的孩子懂事,晓月出生后,她就跟个小大人一样,学着照顾妹妹。她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晓月身上,自己的事,全耽误了。她昨晚做的决定,我知道,是她自己愿意的。她就是这么个傻孩子,总觉得亏欠了晓月,想把自己的所有都补偿给她。”
“但这不对。”我终于忍不住开口,“爸,这对晓晴不公平。”
李建国转过身,深深地看着我,眼神复杂:“公平?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公平。陈实,我李建国今天把话给你挑明了。我让你入赘,一是给晓月找个依靠,二是……也是给晓晴找个依靠。”
我愣住了。
“你们的事,我不管。你们想怎么处,就怎么处。只要你们能把这个家撑起来,把晓月照顾好。将来我跟你婶儿两眼一闭,也能放心了。”他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这里面是五千块钱,你拿着,给你爹送去。让他买点好吃的,别舍不得。”
我没接。
“爸,这钱我不能要。我既然进了李家的门,就是李家的人。照顾我爹,是我自己的事。”我站起身,对着他鞠了一躬,“您放心,我会照顾好晓月,也会……把这个家当成自己的家。”
李建国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赞许和欣慰。他点了点头,没再坚持。
从书房出来,我的心情沉重又复杂。李建国的话,像一块石头压在我心上。他不是个坏人,他只是一个被现实逼得走投无路的父亲。
中午,王秀莲的身体又不舒服,回屋躺着了。李晓晴一个人在厨房忙活。我走进去,想搭把手。
“我来吧。”我说着,就去抢她手里的菜刀。
“不用,你不会。”她头也不抬地拒绝了。
“我可以学。”我坚持道。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算是默许了。
厨房里很安静,只有切菜的“笃笃”声和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我笨手笨脚地烧火,被烟呛得直流眼泪。
她忽然开口:“昨晚,谢谢你。”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我摇摇头:“没什么。你是个好姐姐。”
她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中午简单吃点,我给你下碗面吧。”她说。
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就端到了我面前。面条筋道,汤头鲜美,最上面还卧着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
我饿坏了,埋头大口吃起来。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碗面。
吃完面,我主动收拾碗筷。李晓晴没有阻止。
就在我刷碗的时候,她站在我身后,轻轻地说:“陈实,我爸今天跟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我身体一僵。
“你别有压力。”她说,“我们……就这样吧。你当晓月的哥哥,当我的……弟弟。以后,这个家,我们一起撑着。”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我转过头,看到她正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昨晚的决绝和悲壮,多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大姐。”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是她第一次对我笑,像冰雪初融,春暖花开。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未来的日子,或许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难熬。
第3章 无声的默契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我在李家的身份,渐渐清晰起来。对外,我是李建国的女婿,晓月的丈夫。对内,我是晓月的“陈实哥”,李晓晴的“帮手”,这个家不多言不多语的男性成员。
李建国没把我当外人,村里的合作社缺人手,他直接把我安排了进去。合作社是村里的支柱产业,种果树,养家禽。我虽然没多少文化,但有的是力气,干活肯卖力,从不偷懒。李建国看在眼里,很是满意。
每天,我天不亮就起床,跟着村里的男人们一起去山上的果园干活,中午在合作社的大食堂吃饭,傍晚才拖着一身疲惫回家。
而家里的一切,都被李晓晴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早上比我起得还早,做好一家人的早饭,送晓月去镇上的特殊学校——那是李建国托关系找的,希望能让晓月学点东西,不至于和社会完全脱节。然后,她要去自家地里忙农活,喂猪喂鸡,中午赶回来做饭,下午再去接晓月。晚上,还要辅导晓月做那些简单的、重复了无数遍的功课,给全家人洗衣服,缝缝补补。
王秀莲的身体时好时坏,大部分时间都在屋里歇着,帮不上什么忙。李建国是村支书,村里大事小事都找他,更是整天不着家。
这栋两层的小楼里,真正撑起这个家的,其实是李晓晴那副清瘦的肩膀。
我开始打心底里佩服她,也心疼她。
我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地分担。下班回家,我会主动去挑水、劈柴。家里的灯泡坏了,水管漏了,我二话不说就爬上爬下地修好。晓月有时候会闹脾气,不肯吃饭,不肯睡觉,只有我板起脸来“教训”她几句,她才会噘着嘴乖乖听话。她怕我,也依赖我。
我和李晓晴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
我们很少说话,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对方就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干活回来,口渴了,刚走进院子,她就已经倒好了一杯凉白开递到我面前。
她提着一大篮子衣服要去河边洗,我看到了,会默默地接过来,替她提到河边,再转身离开。
有一次,屋顶的瓦片被大风吹掉了一块,下雨天漏水。我找了个梯子爬上去修。那是个大晴天,太阳毒得很。我在屋顶上忙活了快一个小时,热得汗流浃背。下来的时候,发现梯子旁边的小凳子上,放着一碗绿豆汤,和一条干净的毛巾。
李晓晴就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假装在整理晾晒的干菜,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我这边。
我端起碗,一口气把绿豆汤喝完,清甜的凉意从喉咙一直润到心底。
那一刻,我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村里的闲言碎语一直没断过。
有人说,李建国是养了个长工,比请人还划算。
也有人说,我陈实就是个,守着个傻媳妇,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算什么男人。
更难听的话,是关于李晓晴的。说她一个大姑娘家,整天跟妹夫待在一个屋檐下,迟早要出事。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堪入耳。
这些话,偶尔会传到我耳朵里。每次听到,我都气得攥紧拳头,恨不得冲上去跟他们理论。
可我知道,我不能。我一冲动,只会让事情更糟,让李晓晴更难做人。
我只能把所有的愤怒和委屈都咽进肚子里,然后加倍地干活,加倍地对晓月好。我想用行动告诉所有人,我陈实不是吃软饭的,我是在尽一个丈夫、一个女婿、一个哥哥的责任。
一天晚上,合作社的账目出了点问题,我和李建国在村委会加班,弄到很晚才回家。
走进院子,发现堂屋的灯还亮着。
我推门进去,看到李晓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面前的桌上,放着一碗面,已经凉了,旁边还盖着一个碗,显然是怕面坨了。
灯光下,她的睡颜显得很恬静,也很疲惫。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我心里一抽,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拿起旁边的一件旧外套,想给她披上。
手刚伸过去,她就惊醒了。
她猛地抬起头,看到是我,眼神里的警惕才慢慢褪去,化为一丝茫然:“你……回来了?”
“嗯。”我点点头,把外套披在她身上,“怎么不回屋睡?”
“我怕你回来饿了,给你留了饭。”她揉了揉眼睛,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爸呢?”
“爸今晚在村委会住了,账没算完。”我说着,看到了她红肿的眼睛,“你怎么了?哭过了?”
她慌乱地低下头,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没什么,被烟熏的。”
这种谎话,连晓月都骗不过。
我沉默了一下,坐在她对面,轻声问:“是不是……听到村里人说什么了?”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别理他们。”我笨拙地安慰道,“他们就是嫉妒。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管不住。只要我们自己知道自己没做错就行了。”
她抬起头,眼圈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是……他们说你,说得那么难听。还说我……说我……”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看着她委屈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这个坚强得像石头一样的姑娘,原来也会哭,也会在乎别人的看法。
我站起身,走到她身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晓晴,”我叫了她的名字,而不是“大姐”,“你听我说。我不在乎。真的。从我答应这门亲事那天起,我就做好了被人戳脊梁骨的准备。跟让我爹安享晚年比起来,这点名声算什么?”
“可是这对你不公平!”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你才二十三岁,你本该娶个好姑娘,生个孩子,过正常人的日子。是我……是我们家,把你拖累了。”
她的眼泪,像滚烫的开水,一滴滴都烫在我的心上。
我从来没想过,她会为我感到不公。我一直以为,在她心里,我也只是这场交易的一部分。
“不,”我摇摇头,认真地看着她,“我不觉得是被拖累了。以前,我活着,就是为了我爹。现在,我还要为了你们。我觉得……挺好的。真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心情。在这栋房子里,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感觉。有热饭,有干净衣服,有人的关心。这些,是我以前从未拥有过的。
她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动荡。
我把桌上那碗已经凉透了的面端过来,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面已经坨了,汤也冷了,但我吃得比任何时候都香。
我用行动告诉她,我甘之如qu。
她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渐渐止住了哭声,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多。聊我的过去,聊她的梦想。她说她以前想当个老师,后来因为要照顾晓月,就放弃了。
我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仿佛被捅破了一个小小的洞。光,从那个洞里透了进来,照亮了我们之间原本模糊而压抑的关系。
从那天起,她看我的眼神,似乎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而我,也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我对这个名义上的“大姐”,有了一种超越亲情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我害怕这种情愫,却又忍不住靠近。我们就像两只在寒夜里取暖的刺猬,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一个既能感到温暖又不会被对方刺伤的距离。
第4章 意外的提亲
转眼,两年过去了。
晓月在特殊学校的教育下,有了些微的进步。她学会了自己穿衣服,自己吃饭,还会写自己的名字。每次她歪歪扭扭地在纸上写出“李晓月”三个字,都会高兴地拿给我和晓晴看,像是在炫耀最珍贵的宝贝。
而我也在合作社站稳了脚跟。我跟着老师傅学会了嫁接果树,培育菌种,成了社里的技术骨干。李建国见我踏实肯干,又有脑子,便把越来越多的事情交给我。村里人看我的眼神,也从最初的鄙夷和同情,渐渐变成了敬佩和认可。
他们不再叫我“李家的上门女婿”,而是客气地称呼我一声“陈技术员”。
我和晓晴之间的默契,也越来越深。
我们依然话不多,但家里的大小事务,我们配合得天衣无缝。她一个眼神,我就知道锅里没水了该去挑。我皱一下眉头,她就知道我哪里不舒服,会默默地给我煮一碗姜汤。
那种感觉很奇妙,我们不是夫妻,却比很多夫妻都更像一个整体。我们共同守护着晓月,守护着这个家,成了一对最亲密的“战友”。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淡又安稳地过下去。
直到张媒婆的出现,打破了这份宁静。
那天我从果园回来,刚进院子,就听到堂屋里传来一阵热闹的说笑声。
是张媒婆,我们村最有名的一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
她正拉着王秀莲的手,说得眉飞色舞:“秀莲嫂子,我跟你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亲事!男方是镇上食品站的副站长,叫赵卫东,今年三十,离过婚,没孩子。人家一眼就相中咱们晓晴了,说就喜欢晓晴这样勤快、稳重的姑娘!”
我脚步一顿,心猛地沉了下去。
给晓晴提亲?
王秀莲脸上挂着犹豫又心动的神情:“可是……我家这情况,你也知道……”
“哎呀,知道知道!”张媒婆一拍大腿,“赵站长说了,他不嫌弃!他说晓晴嫁过去,还是可以随时回来看妹妹。而且,他说了,只要亲事能成,彩礼八千八,一分不少!还能帮着在镇上给晓月找个更好的托管地方呢!这条件,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八千八的彩礼,在那个年代,是一笔巨款。
我站在门口,手脚冰凉。
我看到李晓晴端着茶水从厨房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她端着茶盘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张媒婆看到晓晴,眼睛一亮,立刻迎上去:“哎哟,我们晓晴真是越长越水灵了!快来,赵站长的照片,你看看,一表人才!”
晓晴没有接照片,只是把茶水放在桌上,淡淡地说:“张婶,我的事,不劳您费心了。”
“这叫什么话!”张媒婆的脸拉了下来,“姑娘家,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爸妈都还没说话呢,你急什么!”
“我的事,我自己做主。”晓晴的语气不重,但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定,“我不会嫁人的。我要在家照顾晓月。”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张媒婆急了,“你照顾晓月,跟嫁人有什么冲突?赵站长都说了……”
“我说了,我不嫁。”晓晴打断她,端起空了的茶壶,转身就进了厨房。
张媒婆碰了一鼻子灰,脸上有些挂不住,又跟王秀莲说了几句,便悻悻地走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王秀莲叹了口气,看着厨房的方向,幽幽地说:“这孩子,脾气太犟了。赵站长那条件,多好啊……错过了,以后上哪儿找去?”
我走进屋,王秀莲看到我,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摇摇头,回自己屋里去了。
我走到厨房门口。
晓晴正在洗碗,背对着我。她的背挺得笔直,像一根紧绷的弦。
“挺好的亲事,为什么不答应?”我开口,声音干涩得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我明明……不希望她答应。
她洗碗的动作停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闷闷地传来:“我走了,晓月怎么办?”
“不是还有我吗?”我脱口而出。
说完,我就后悔了。这话听起来,太像是在赶她走。
果然,她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是啊,”她自嘲地笑了笑,“还有你。我倒是忘了,你才是晓月的丈夫。”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尖锐和疏离。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疼得厉害。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急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我会照顾好晓月,你……你可以去过你自己的生活。你为这个家付出得够多了。”
“我自己的生活?”她转过身,眼睛红红地看着我,“陈实,你告诉我,什么是我的生活?离开这里,离开晓月,嫁给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那就是我的生活吗?”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累赘?是个老姑娘,赖在家里不走,让你这个妹夫难做?”她一步步向我逼近,情绪激动。
“我没有!”我大声反驳,“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我只是……我只是希望你好!”
“我好不好,不用你来决定!”她吼了回来,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这是我们第一次吵架。
激烈,又充满了压抑的痛苦。
我们都明白,这场争吵的背后,藏着一些我们谁都不敢触碰的东西。那个叫赵卫东的男人的出现,像一块石头,砸破了我们之间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湖面,让水面下的暗流汹涌而出。
那天晚上,李建国回来了。
王秀莲把提亲的事跟他说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李建国听完,只是抽着烟,沉默了很久,然后说了一句:“晓晴的事,让她自己决定。我们谁也别逼她。”
说完,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
那一晚,我失眠了。
我躺在我的行军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一会儿是晓晴含泪的眼睛,一会儿是张媒婆口中那个“一表人才”的赵站长。
我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想象晓晴嫁给别人的样子。一想到她会对着另一个男人笑,会给另一个男人做饭,会和另一个男人组成家庭,我的心就疼得像是要裂开。
我这才狼狈地承认,原来,不知不觉中,李晓晴这个名义上的“大姐”,早就在我心里扎了根,深得拔不出来。
第二天,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找到了李建国。
“爸,我想跟您谈谈。”我站在他面前,紧张得手心冒汗,但眼神却很坚定。
李建国掐灭了烟头,看着我:“说吧。”
“我想……我想把合作社果园后面的那片荒地承包下来。”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我的计划,“我想在那儿建一个养鸡场。我算过了,只要……”
我把我构思了一晚上的计划,详细地跟他说了。从选址、建鸡舍,到选鸡苗、防疫、销售渠道,我都考虑到了。
李建国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等我说完,他才缓缓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觉得,那个赵站长怎么样?”
我愣住了。
“我……我不知道。”我低下头。
“你不用瞒我。”李建国的目光像鹰一样锐利,“陈实,你是个男人。是男人,就该有点担当。有些事,你不去争,就永远不属于你。”
我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
他……他什么都知道?
“养鸡场的事,我支持你。”李建国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村里可以给你提供无息贷款。但是,我也有个条件。”
“爸,您说。”
“我要你,做出个样子来。我要全村人都看看,我李建国的女婿,不是个吃软饭的。他能靠自己的本事,撑起一个家。”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我明白了。
他是在给我机会,也是在给我施压。
他是在告诉我,想要得到他女儿,就拿出配得上的本事来。
无论是哪一个女儿。
我走出他的书房,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我走到厨房,晓晴正在准备午饭。
我站在她身后,说:“晓晴,我跟爸说了,我要承包荒地建养鸡场。”
她的身体一顿,慢慢转过身,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讶。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你别急着嫁人。等我。等我把养鸡场建起来,等我能挣钱了,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没有说“我喜欢你”,也没有说“你嫁给我”。
但我知道,她懂了。
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第5章 养鸡场的风波
承包荒地,建养鸡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千头万绪。
李建国虽然口头上支持,但在程序上,一点都没给我放水。承包合同、贷款申请、各种审批手续,一样都不能少。他说,公是公,私是私,不能让村里人戳脊梁骨。
我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对我的考验,也是一种保护。
那段时间,我忙得像个陀螺。白天在合作社上班,晚上就一头扎进养鸡场的筹备工作中。画图纸、算预算、跑建材市场。常常是忙到后半夜,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
晓晴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却把所有事都做在了行动上。
无论我多晚回来,厨房的灶上,总温着一碗热腾腾的夜宵,有时候是一碗荷包蛋面,有时候是一碗甜酒酿。我伏在桌上写写画画,她会给我端来一杯热茶,然后就坐在旁边,借着灯光,安静地纳鞋底,或者给晓月织毛衣。
那种无声的陪伴,是我所有动力的源泉。
有了李建国点头,村里的无息贷款很快就批了下来。我拿着那笔钱,感觉沉甸甸的。这不仅是钱,更是李建国对我的信任,和晓晴对我的期盼。
我辞去了合作社的工作,全身心投入到养鸡场的建设中。
我请了村里几个手艺好的师傅,自己也跟着一起干。平整土地、打地基、砌墙、上梁……我一个读书不多的人,硬是把自己逼成了一个半吊子建筑工。每天一身泥一身汗,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皮肤也晒得黝黑。
村里人看着我热火朝天地干,风言风语又起来了。
“看,陈实这是要单干了。”
“肯定是李建国给的钱,不然他哪来那么大本事。”
“哼,翅膀硬了,怕是看不上那个傻媳妇,想自己挣钱娶个好的咯。”
这些话,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我知道,只有把事情做成了,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养鸡场建得很顺利,不到两个月,一排排崭新的鸡舍就在荒地上拔地而起。接着是进鸡苗,联系饲料。我特意跑到省城的农科院,请教了专家,选了抗病能力强、产蛋率高的品种。
第一批五百只鸡苗运回来那天,晓晴和晓月也来了。晓月看着那些毛茸茸的小鸡,高兴得直拍手。晓晴看着我,眼睛里亮晶晶的,全是笑意和欣赏。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就在小鸡一天天长大,开始产蛋,我联系好了镇上的收购商,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鸡瘟,给了我当头一棒。
最开始,只是有几只鸡精神萎靡,不吃东西。我以为是普通的肠胃炎,就按着土方子喂了点药。
可没想到,第二天,倒下的鸡就多了十几只。第三天,情况迅速恶化,一天之内,就死了上百只。
我彻底慌了。
我请来了镇上最好的兽医,诊断结果是新城疫,一种传染性极强的禽类疾病。兽医摇着头说,已经晚了,剩下的鸡,也基本都感染了,没什么希望了。
我站在空荡荡的鸡舍里,看着满地的死鸡,整个人都傻了。
这两个多月的心血,贷款借来的钱,所有的希望和憧憬,一夜之间,化为泡影。
我像个傻子一样,一只一只地把死鸡捡起来,挖了个大坑,全部深埋。做完这一切,天已经黑了。我坐在坑边,浑身沾满了泥土和鸡毛,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味。
我没脸回家。
我怎么去面对李建国?怎么去面对晓晴?
我把事情搞砸了。我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我蹲在荒地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直到把整包烟都抽完。夜风很凉,吹在身上,也吹不散心里的绝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一阵手电筒的光,还有一个焦急的呼喊声。
“陈实!陈实!你在哪儿?”
是晓晴。
她找到了我,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什么都没说,只是走过来,把一件厚外套披在我身上。
“回家吧。”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不回去。”我把头埋在膝盖里,声音嘶哑,“我没脸见你们。”
“说什么傻话。”她在黑暗中摸索着,抓住了我冰冷的手,“不就是死了几只鸡吗?有什么大不了的。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没事,比什么都强。”
“不是几只鸡,是全部!全都没了!”我终于控制不住,冲她吼了出来,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就是个废物!我什么都做不好!”
身后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我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从背后抱住了我。
是晓晴。
她把脸贴在我的背上,我能感觉到她的泪水,浸湿了我的衣服,滚烫滚烫的。
“你不是废物。”她在我耳边,一字一句地说,“你是我见过的,最能干、最靠谱的男人。这次……这次只是运气不好。我们……我们从头再来。”
“从头再来?”我苦笑,“拿什么来?贷款还没还,我已经一分钱都没有了。”
“我还有。”她说,“我还有我妈给我的嫁妆,还有这些年我自己攒的一点钱。虽然不多,但应该够我们东山再起了。”
我浑身一震,猛地转过身,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不行!那是你的钱!”
“什么你的我的。”她看着我,眼神在微弱的光线下,亮得惊人,“陈实,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这个家,我们一起撑着。”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
我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像个迷路的孩子找到了回家的路,放声大哭。这些日子所有的压力、委屈、不甘和绝望,都在这个拥抱里,倾泻而出。
她没有推开我,只是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像在安慰一个受了伤的孩子。
等我情绪平复下来,她才轻声说:“走吧,回家。我给你下了面。”
我跟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
回到家,李建国和王秀莲都还没睡,坐在堂屋里等我们。
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样子,他们什么都猜到了。
李建国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站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白酒,两个杯子。他给我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喝了。”他把酒杯推到我面前。
我端起来,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从喉咙烧到胃里,呛得我眼泪直流。
“是爷们儿,就别趴下。”李建国看着我,沉声说,“天塌不下来。钱的事,你不用愁。还不上了,算我的。”
王秀莲也走过来,把一个布包塞到我手里:“陈实,这是我跟你爸攒的养老钱,你先拿着去周转。”
我看着手里的布包,看着眼前这一家人,眼眶又一次湿了。
我何德何能,能得到他们这样的对待?
我没要他们的钱。
我站起身,对着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爸,妈,谢谢你们。但这钱我不能要。这个坎,我自己想办法迈过去。”我抬起头,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光,“养鸡场,我不会放弃。我一定会把它做起来!”
那一晚,我睡在了我的行军床上,却是我来李家之后,睡得最踏实的一晚。
因为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的身后,站着一个家。
第6章 真相大白
跌倒了,再爬起来就是。
我没有一蹶不振。第二天,我就把养鸡场彻底消毒,然后跑到省城,找到了农科院上次指导我的那位教授。
我把鸡瘟的情况跟他详细说了一遍。教授很负责,仔细询问了每个细节,最后判断,问题很可能出在鸡苗上。我买的那批鸡苗,本身可能就携带了病毒,加上长途运输的应激反应,才导致了疫情的爆发。
他还告诉我,养殖业,防疫是重中之重,绝对不能心存侥幸。
在教授的建议下,我决定从头开始。这一次,我更加谨慎。我没有急着进鸡苗,而是先花了半个月时间,把整个养鸡场的防疫系统重新做了一遍。然后,我亲自跑到省里最大、最有信誉的种鸡场,挑选了一批打了全套疫苗的优质鸡苗。
钱不够,我就厚着脸皮去找卖饲料和建材的老板赊账。他们知道我是李建国的女婿,也知道我前段时间遭了灾,但看我没有跑路,反而更认真地要重整旗鼓,都愿意再信我一次。
李晓晴拿出了她所有的积蓄,一共三千多块钱,硬塞给了我。她说:“这是我们俩的养鸡场,亏了,一起扛。赚了,一起分。”
我看着她,心里暖流涌动,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一次,我吸取了教训,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科学养殖和防疫上。每天严格按照规程消毒、喂料、观察鸡群的状况。晓晴只要有空,就会来帮我。我们俩一起拌料,一起打扫鸡舍,一起捡鸡蛋。
汗水浸湿了我们的衣服,但我们的心里,却充满了希望。
半年后,养鸡场终于步入了正轨。
鸡的产蛋率很高,鸡蛋品质也好。我主打“生态土鸡蛋”的品牌,价格比普通鸡蛋高一些,但因为蛋黄颜色深,口感香,很快就在镇上打开了销路。
我还清了所有的欠款,手里开始有了余钱。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家里添置了一台彩电。当电视机里出现彩色画面的那一刻,晓月高兴得又叫又跳。李建国和王秀莲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晓晴站在我身边,看着我,眼睛里有光。
我知道,我离我承诺的“交代”,又近了一步。
养鸡场的生意越来越好,我还雇了村里两个闲散劳动力帮忙。我成了村里第一个靠养殖致富的年轻人,成了大家口中的“能人”。
再也没有人说我是吃软饭的了。他们见到我,都会客气地叫我一声“陈老板”。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彻底揭开了这个家庭隐藏最深的秘密。
那天,晓晴去镇上给晓月开家长会,回来的时候,脸色特别难看。
我问她怎么了,她不肯说。
直到晚上,李建国把我和晓晴叫到了他的书房。王秀莲和晓月不在,气氛显得格外凝重。
“今天,赵卫东去学校找你了?”李建国开门见山地问晓晴。
晓晴的身体一颤,点了点头。
赵卫东,那个食品站的副站长。我心里咯噔一下。他还没死心?
“他跟你说什么了?”李建国追问。
晓晴咬着嘴唇,低声说:“他……他问我考虑得怎么样了。还说,他打听过了,陈实……陈实和晓月根本就没有领结婚证。”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没有领结婚证?
这怎么可能?当年婚礼办得那么隆重,全村人都知道。
我猛地看向李建国,希望从他脸上看到否认。
然而,李建国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默认了。
“为什么?”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这三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晓月法律上的丈夫。这个身份,是我所有行为的基石,是我承受所有非议的底气。现在,有人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
李建国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陈实,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
他把当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
原来,当年他提出让我入赘时,就没想过让我和晓月真的去登记结婚。因为晓月的精神状况,根本就不符合法定结婚的条件,民政局不会批准。
那场隆重的婚礼,只是他演给全村人看的一场戏。
一场为了给晓月一个“名分”,为了把我的身份“合法化”,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的戏。
“我当时想得很简单。”李建国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奈,“晓月需要一个人照顾。晓晴,她放不下她妹妹,肯定不会嫁人。我就想,找个靠得住的男人进我们家,既能照顾晓月,也能……也能和晓晴搭个伴。将来,你们要是能处出感情,那就……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让你和晓月办婚礼,不领证。这样,对外,你是我的女婿,没人敢欺负你。对内,你和晓月没有法律关系,你……你和晓晴之间,就没有任何障碍。”
“我以为,这是最好的安排。既能拴住你,又能给晓晴一个念想。我……我太自私了。”
我听着他的话,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新婚之夜,李晓晴为什么会穿着嫁衣出现在我面前。
明白李建国为什么对我和晓晴的亲近,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明白他为什么在我提出要承包养鸡场时,会说出那番话。
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局。
一个父亲,为了两个女儿的未来,设下的一个用心良苦,却又无比自私的局。
他算准了我的善良和责任感,算准了晓晴对妹妹的牵挂,把我们三个人,用一根看不见的线,牢牢地捆在了一起。
我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是愤怒?被欺骗,被当成棋子的愤怒?还是感动?为一个父亲深沉如海的爱而感动?
我看向晓晴,她低着头,肩膀在微微颤抖。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问她,声音里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她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哭腔:“对不起,陈实。我……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我只是……我怕你知道了,会离开。”
她的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所有的愤怒和不解,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我只剩下心疼。
心疼她背负着这样沉重的秘密,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个家的平衡。心疼她在我面前,既要扮演姐姐的角色,又要压抑自己的感情。
我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冰冷的手。
“傻瓜。”我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我不会离开的。从我决定建养鸡场,跟你说‘等我’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想过要走。”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我转头看向李建国,站起身,对着他,郑重地说:“爸,谢谢您。谢谢您当初选择了我。也谢谢您,把晓晴……留给了我。”
李建国看着我,这个坚强了一辈子的男人,眼眶红了。
他站起身,走到一个上锁的柜子前,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铁盒子。
他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本存折,推到我面前。
“这里面有十万块钱。”他说,“是我和攒了一辈子的钱。本来,是想等我百年之后,留给你们,给你们和晓月一个保障。现在,我提前给你们。”
“我李建国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晓晴。现在,我把她,连同这个家,正式交给你了。陈实,你愿意……娶她吗?给她一个真正的名分,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
他的声音,带着请求,也带着托付。
我看着桌上的存折,又看了看旁边泪流满面的晓晴。
我笑了。
我摇了摇头,把存折推了回去。
“爸,这钱,我们不能要。您和妈留着养老。”
然后,我转身,走到晓晴面前,单膝跪地。
我没有戒指,也没有鲜花。
但我看着她的眼睛,用这辈子最认真、最郑重的语气说:
“李晓晴,你愿意嫁给我吗?”
第7章 新的开始
晓晴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看着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她想笑,嘴角却在颤抖。她伸出手,似乎想摸摸我的脸,却又缩了回去,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易碎的梦。
“我……我……”她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耐心地等着她,膝盖跪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她含泪的眼睛。
一旁的李建国,别过头去,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抹眼睛。
过了许久,晓晴才终于点了点头,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出了那个我期盼了三年的字:
“……我愿意。”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亮了。
我站起身,把她紧紧地拥入怀中。这个拥抱,不再是出于安慰,不再是出于战友情谊,而是两个灵魂在历经了无数的压抑和等待之后,终于坦诚相见的紧密贴合。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我在她耳边轻声说。
她在我怀里摇着头,泪水浸湿了我的肩头:“不久……只要最后是你,多久都值得。”
这场迟到了三年的求婚,没有华丽的布景,没有浪漫的誓言,却有着最真挚的情感和最沉重的托付。
第二天,李建国就带着我和晓晴,去了镇上的民政局。
当工作人员把两本崭新的、红色的结婚证递到我们手里时,我和晓晴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如释重负的喜悦。
这张薄薄的纸,终于给了我们这段感情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回家的路上,晓晴一直把结婚证紧紧地攥在手里,像是怕它会飞走一样。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脸上一直挂着傻傻的笑。
我看着她的侧脸,心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填满了。
关于婚礼,我和晓晴商量后,决定不大办。
我们不想再经历一次三年前那样的“演戏”。我们只想请最亲近的家人和朋友,简单地吃顿饭,告诉大家,我们在一起了。
李建国这次却异常坚持。
他说:“不行!必须办!而且要比上次更风光!”
他看着晓晴,满眼都是愧疚:“我亏欠了你这么多,不能再让你受委P屈。我要让全村人都知道,你李晓晴,是我李建国最骄傲的女儿,你嫁给了我们村最有出息的后生!我要让那些碎嘴子都闭上嘴,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
拗不过他,我们最终还是决定,在养鸡场稳定下来之后,选个好日子,补办一场婚礼。
这件事,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震惊,有人不解,但更多的人,在了解了我们这几年的经历后,都表示了理解和祝福。
他们看着我把一片荒地变成了能下金蛋的养鸡场,看着我把李家照顾得井井有条,看着我和晓晴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他们终于相信,这不是一场交易,而是日久生情的真感情。
张媒婆又一次上了门,这次不是来提亲,而是来道歉。她拉着晓晴的手,一个劲儿地说自己当初是有眼不识泰山。
而那个赵卫东,在得知我和晓晴领证后,也再没有出现过。
生活,仿佛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
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布置房间。
我把我的行军床收了起来,那张床,承载了我们过去三年所有心照不宣的秘密和克制。
我和晓晴一起,把那间“新房”重新打扫、布置。我们换上了新的床单被套,不再是刺眼的大红色,而是晓晴喜欢的、淡雅的碎花图案。
晓月看着我们忙进忙出,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感受到家里的气氛变了,变得更开心,更融洽。她拉着我的手,又拉着晓晴的手,高兴地喊:“姐姐!姐夫!玩!”
晓晴摸着她的头,温柔地说:“晓月,以后,陈实哥不光是你的姐夫,也是姐姐的丈夫了。我们是一家人。”
晓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开心地笑了。
对她来说,只要我们都在她身边,就足够了。
领证后的第一个晚上,我们躺在那张真正属于我们的床上。
没有了三年前的尴尬和紧张,只有一种水到渠成的安宁。
我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躺着,听着彼此的呼吸声。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亮了房间的轮廓,也照亮了她恬静的睡颜。
我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她顺从地靠过来,把头枕在我的臂弯里。
“陈实,”她忽然轻声叫我。
“嗯?”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有离开。也谢谢你,愿意要我。”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确定,仿佛这一切美好都来得太不真实。
我收紧手臂,让她更紧地贴着我。
“傻瓜,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我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谢谢你,让我有了一个家。”
是的,一个家。
这不仅仅是一栋房子,不仅仅是几个人的组合。
它是由责任、守护、理解和爱,共同构筑起来的,一个真正的,可以为我遮风挡雨的家。
第8章 荷包蛋面的味道
我们的婚礼,定在了秋收后的十月。
那是一个天高云淡的好日子,养鸡场的鸡蛋销路稳定,第一笔可观的利润也到了账上。我用这笔钱,给晓晴买了一件她看了很久却舍不得买的红色呢大衣,还给她买了一枚小小的金戒指。
戒指不贵,款式也简单,但当我把它套在晓晴手指上的时候,她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婚礼那天,我们家院子里又一次摆起了流水席。
但这一次,气氛完全不同了。
来道贺的亲朋好友,脸上都带着真诚的祝福。村里人看着我们,眼神里满是赞许和羡慕。
李建国那天喝了很多酒,红光满面,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跟人介绍:“这是我女婿,陈实!有本事,有担当!”那份骄傲,溢于言表。
王秀莲也一直拉着晓晴的手,眼眶红红的,嘴里不停地念叨:“好了,好了,总算是好了。”
晓月穿着漂亮的新衣服,在人群里穿梭,把喜糖一颗颗地发到客人手里。她不懂什么是婚礼,但她知道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因为姐姐和姐夫,还有爸爸妈妈,都在笑。
我牵着晓晴的手,穿着崭新的西装,她穿着那件我买给她的红色呢大衣,在众人的祝福声中,一桌桌地敬酒。
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我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觉得这三年来所有的辛苦和委屈,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圆满。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温馨。
我主外,负责养鸡场的运营和销售。晓晴主内,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同时也是我最得力的助手,养鸡场的账目、防疫记录,她都做得清清楚楚。
我们依然会吵架,会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拌嘴。但我们总能很快和好,因为我们都懂得,这份感情来之不易。
晓月依旧是那个天真快乐的孩子。她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跟着我去养鸡场捡鸡蛋。她会把每一个鸡蛋都小心翼翼地放进篮子里,然后认真地数数。每当她数出一个新的数字,都会高兴地向我炫耀。
李建国从村支书的位置上退了下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享受天伦之乐上。他常常会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看着我和晓晴忙碌,看着晓月玩耍,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
一年后,晓晴怀孕了。
这个消息,给整个家带来了巨大的喜悦。王秀莲的身体似乎都好了很多,每天变着花样地给晓晴做好吃的。李建国更是紧张得不行,晓晴稍微走快一点,他都要在后面喊:“慢点!慢点!”
我更是把晓晴当成了重点保护对象,养鸡场的事,家里的活,我一点都不让她沾手。
晓晴常常摸着自己渐渐隆起的肚子,靠在我肩膀上,幸福地说:“陈实,我觉得现在像在做梦一样。”
我握着她的手,说:“这不是梦。这是我们应得的。”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晓晴给我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孩子出生那天,我抱着那个软软糯糯的小生命,手都在抖。我看着产房里脸色苍白却满眼温柔的晓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辈子,我一定要让她们母子,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们给孩子取名叫陈念晴。
意思是,永远感念李晓晴。
孩子的到来,让这个家变得更加完整和热闹。晓月当上了姑姑,每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趴在摇篮边,看着小侄子睡觉,偶尔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一下他的脸蛋。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看着身边熟睡的妻儿,看着这个温馨的家,还会回想起我刚来李家的那个新婚之夜。
想起那张大红的婚床,想起那个穿着嫁衣、眼神决绝又悲伤的姑娘。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它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开启了我们的故事,却又在经历了一系列的考验和磨难之后,给了我们一个最温暖、最圆满的结局。
那天晚上,我加班算账,回来晚了。
推开门,晓晴正坐在灯下等我,桌上,照例放着一碗面,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
她见我回来,笑着说:“快吃吧,都快坨了。”
我坐下来,拿起筷子,吃了一大口。面条还是那么筋道,汤头还是那么鲜美。
这碗荷包蛋面,从我进这个家的第一天起,就一直陪伴着我。它见证了我们的陌生、我们的默契、我们的争吵、我们的相爱。
它的味道,就是我们这个家的味道。
是苦尽甘来的甜,是相濡以沫的暖,是平淡岁月里,最踏实、最安稳的幸福。
我抬起头,看着灯下为我缝补衣裳的妻子,笑了。
我知道,我的后半生,都会被这种幸福的味道,紧紧包围。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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