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浩的妻子刘燕,把那个我昨天才送出去的、红彤彤的信封推回到我面前时,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像是被人不轻不重地抽了一巴掌,火辣辣的。
那信封的边角因为塞得太满而微微鼓起,里面的两千块钱,是我工资的三分之一。
整整八年,从大学毕业到现在,我一直以为我和王浩的交情,是那种可以超越金钱,不需要斤斤计较的。所以,三个月前他借走八千,只还了七千,那句轻飘飘的“一千零头就算了”,我虽然心里咯噔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我告诉自己,朋友嘛,情分比钱重。
所以,当他那家小小的“浩然烟酒店”开业时,我真心为他高兴,包了两千块的红包,想着能帮他添点彩头,也是一份心意。我以为,这都是我们之间深厚情谊的自然流露,是成年人世界里心照不宣的默契。
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份我自认为纯粹的心意,会以这样一种堪称屈辱的方式,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而这一切,都得从三个月前,王浩给我打的那个电话说起。
第1章 一通深夜的电话
“陈默,睡了没?”
电话接通时,王浩的声音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焦躁,背景里还有隐约的风声,听起来像是在外面。我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晚上十一点半。我正戴着耳机,修改一个明天就要交的策划案,被这突如其来的铃声吓了一跳。
“没呢,加班。怎么了,耗子?这么晚。”我摘下耳机,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耗子,是我们大学时给他起的绰号,因为他总能从各种犄角旮旯里“耗”出点零食来分享。
“唉,别提了,”他叹了口气,那声音里的疲惫感隔着听筒都扑面而来,“我……我这不是准备盘个店面,自己干点小买卖嘛。前期看好了,合同也谈得差不多了,结果资金链出了点问题,还差个几万块周转不开。”
我心里一紧。王浩想自己创业的事,之前断断续续听他提过几次。他毕业后进了一家不大不小的私企,干了七八年,不上不下,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劲儿。我由衷地为他高兴,也佩服他的勇气。
“这是好事啊!准备开个什么店?”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
“就楼下那个社区口,盘了个小烟酒店。本钱不大,胜在稳定。”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难以启齿的尴尬,“默子,我知道不该跟你开口,你也不容易。但是……我这边实在是……你看,能不能先借我点儿?不多,就八千。下个月,不,最多两个月,我肯定还你!”
八千。
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它是我一个多月省吃俭用才能攒下的积蓄。我的工资不高不低,在这座城市里,除了房租、水电和日常开销,能存下的钱实在有限。
我的第一反应是犹豫。不是不信他,而是成年人的世界里,钱这个字眼太敏感了。多少好朋友,就是因为钱闹得不欢而散。
但脑海里瞬间闪过的,却是大学时的画面。那会儿我家里条件不好,一个月生活费紧巴巴的。有一次我病了,发高烧,是王浩二话不说背着我去的校医院,挂号、缴费、拿药,跑前跑后。后来我才知道,那笔钱是他把接下来半个月的饭钱都给垫上了,自己啃了好几天的馒头就咸菜。
还有一次,我为了追一个女孩,想送她一个像样点的生日礼物,结果钱不够,也是王浩把他刚拿到的奖学金分了我一半,还拍着我肩膀说:“兄弟,这钱算我投资的,等你俩成了,请我吃顿好的就行!”
那些画面,温暖而清晰,像烙印一样刻在记忆里。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点犹豫压了下去。
“行啊,没问题。”我说得斩钉截铁,“你把卡号发我,我马上给你转过去。创业初期肯定难,钱不够了再跟我说,我这边还能再想想办法。”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王浩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声音,甚至带着点哽咽:“默子……谢了!真的,大恩不言谢。等我店开起来,酒管够!”
“说这些就见外了。你赶紧把卡号发来吧。”
挂了电话,我没有丝毫迟疑,打开手机银行,找到他发来的卡号,输入金额“8000.00”,然后点了确认。看着屏幕上“转账成功”的提示,我心里反而踏实了。
我觉得,我守护住了一些比八千块钱更重要的东西。
我没让他打欠条。我觉得,我们之间要是还需要那张纸,那这七八年的交情,未免也太廉价了。我相信他的人品,就像当年他相信我一样。
接下来的两个月,王浩偶尔会在微信上跟我聊几句,说说他店铺装修的进度,办各种证件的繁琐,言语间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初创业者的焦虑。我每次都鼓励他,让他放宽心,一步一步来。
关于那八千块钱,我们俩都默契地没有再提。
直到第三个月的某一天下午,我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是王浩的微信转账。
我点开一看,转账金额:7000元。
第2章 被“抹掉”的一千块
看到那个“7000”的数字,我愣住了。
我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眼花了,退出去又点进来一次,没错,就是七千。
是转错了吗?还是分两次还?
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心里有点发堵,像被一小团湿棉花塞住了,不重,但就是不舒坦。
正当我琢磨着该如何开口询问时,王浩的微信消息紧跟着就来了。
“默子,钱收到了吧?先还你七千。我这边刚开业,到处都要用钱,手头实在太紧了。剩下那一千零头就算了啊,改天请你喝酒!咱们这关系,不差这点!”
消息的末尾,还跟了一个“抱拳”和一个“呲牙笑”的表情。
看着那行字,我刚刚心里那团湿棉花,仿佛瞬间浸了水,变得又冷又重,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一千零头就算了”?
“咱们这关系,不差这点”?
这两句话像两根细小的针,不疼,但精准地刺在了我最别扭的地方。八千块钱的借款,怎么就变成了一千块的“零头”?我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可以用这种方式来衡量和“豁免”了?
我不是真的在乎那一千块钱。如果王浩跟我说,他现在实在困难,能不能先还七千,剩下的一千过两个月再给,我绝对二话不说,甚至会主动告诉他别急。
可他没有。他用一种看似豪爽、实则轻慢的方式,单方面地、理所当然地,抹掉了这笔账。就好像,我当初的慷慨解囊,在他眼里变成了一种可以随意打折的人情。
我的手指在对话框里敲敲打打,删删改改,好几次都想直接问他:“耗子,你是不是记错了?当初是八千。”
但每一次,在我即将按下发送键的时候,我又退缩了。
我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小人说:“问!必须问清楚!这不是钱的事,是尊重的事!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另一个小人却说:“算了吧。为了一千块钱,跟这么多年的朋友撕破脸,值得吗?他现在创业肯定压力大,可能就是随口一说,没想那么多。你这一问,多尴尬?以后还怎么相处?”
最终,那个主张“息事宁人”的小人占了上风。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把编辑好的质问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最后只回复了两个字:“收到。”
然后,我点了收款。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我安慰自己,王浩就是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神经大条,肯定没恶意。也许在他看来,这种“不拘小节”正是关系铁的证明。我不能太较真,显得我小气。
这件事,就像一根微小的刺,扎进了我的心里。我刻意不去碰它,但它就在那里,时不时地提醒我它的存在。
又过了一个多星期,王浩在我们的大学同学群里发了一条消息,配上了几张店铺装修一新、货架摆得满满当当的照片。
“各位老同学,小弟的‘浩然烟酒店’下周六正式开业,有空的朋友过来捧个场,喝杯茶,热闹热闹!地址在……”
群里立刻活跃起来,恭喜和祝福刷了屏。
“浩哥牛逼!都当上老板了!”
“开业大吉!财源广进!”
“周六一定到!”
我看着群里的热闹景象,心里五味杂陈。那根刺,又开始隐隐作痛。
去,还是不去?
去了,我该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面对他?如果我去了,是不是就代表我默认并接受了那一千块钱被“抹掉”的事实?
不去,又显得我太小家子气,好像就因为那一千块钱,连朋友的开业典礼都不参加了。这事要是在同学间传开,别人会怎么看我?
那几天,我心里一直很纠结。直到周五晚上,王浩又单独给我发了条微信。
“默子,明天开业,你可一定得来啊!你是我第一个开口借钱的人,算是我的‘贵人’,你得来给我镇镇场子!”
看着“贵人”那两个字,我突然就释然了。
或许,我真的想多了。他心里是记着我的好的。我不能因为自己的敏感和计较,毁掉一份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友谊。
我回复他:“一定到。”
放下手机,我做了一个决定。不仅要去,还要去得风风光光,漂漂亮亮。我要用我的行动告诉他,也告诉自己,我们的情谊,远比那一千块钱要贵重。
第二天一早,我特地去银行的ATM机,取了两千块崭新的现金。然后去文具店,挑了一个最大最红的信封,郑重地把钱装了进去。
我要用这个红包,彻底埋葬掉心里那根刺。
第3章 喜庆红包与尴尬饭局
周六的上午,阳光正好。我按照王浩发的地址,找到了他的“浩然烟酒店”。
店铺不大,也就二三十平米,但收拾得窗明几净。门口摆着两个硕大的花篮,红色的绸带上写着“开业大吉”,一看就是他妻子刘燕的手笔,透着一股子喜庆和对未来的期盼。
我到的时候,店里已经挤了不少人,有他们的亲戚,有附近的邻居,还有几个我们共同的大学同学。王浩和刘燕正满面春风地招呼着客人,递烟、倒茶,忙得不亦乐乎。
“默子,你可算来了!”王浩眼尖,一下就看到了我,立马撇下身边的客人,大步走过来,给了我一个用力的熊抱。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烟草和新装修的油漆混合的味道,那是属于一个创业者最真实的气息。
“耗子,恭喜啊!当老板了!”我笑着捶了他后背一拳,顺手把那个厚实的红包塞到他手里,“一点小意思,祝你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王浩捏了捏红包的厚度,眼睛一亮,随即又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压低声音说:“你这家伙,来就来,还搞这么大!太见外了啊!”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嗔怪,但脸上的笑容却无比灿烂。他顺手把红包递给了旁边的刘燕,刘燕也笑着对我说了声“谢谢你啊陈默,快进来坐”。
那一刻,看着他们夫妻俩脸上洋溢的幸福和满足,我心里最后一点芥蒂也烟消云散了。我觉得我做对了。那一千块钱的纠结,在这个喜庆的氛围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
我跟几个老同学打了招呼,大家凑在一起,聊着近况,回忆着大学时的趣事,气氛很是热烈。王浩虽然忙,但时不时会过来给我们续上茶水,扔过来一包好烟,确保我们没有被冷落。
中午,王浩在附近一家不错的饭店订了三桌,款待前来道贺的亲朋好友。
饭局上,气氛更是达到了高潮。王浩端着酒杯,一桌一桌地敬酒,说着感谢的话。轮到我们这桌同学席,他显得格外激动。
“各位,啥也不说了,都在酒里!尤其是我兄弟陈默,”他一把搂住我的肩膀,满脸通红,不知道是激动还是酒精的作用,“我创业,第一个支持我的就是他!这份情,我王浩记一辈子!”
他说着,仰头就把一杯白酒干了。
大家纷纷跟着起哄,夸我们是“真兄弟”。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高光时刻搞得有点不好意思,也只能端起酒杯,陪他喝了一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的谈话也渐渐放开了。一个叫赵磊的同学,家里是做生意的,他端着酒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王浩说:“耗子,你现在自己当老板了,这账目可得清清楚楚。尤其是跟朋友之间的钱,最容易出问题。我跟你说,我去年就吃过这个亏……”
赵磊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他被朋友坑钱的经历。
我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心里却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王浩。
王浩的脸上,笑容似乎僵硬了一瞬。他打了个哈哈,岔开了话题:“哎,不说那些不开心的。来来来,喝酒喝酒!今天我开业,大家不醉不归!”
他越是这样急于掩饰,我心里那根被我亲手埋葬的刺,仿佛又蠢蠢欲动地想要钻出来。
饭局的气氛依旧热烈,但我却感觉自己和周围的喧嚣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我开始忍不住地想,王浩在听到赵磊那番话时,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会想起那被他“抹掉”的一千块钱吗?
还是说,在他心里,那真的只是一笔不值一提的“零头”?
我发现,我原以为已经释然的心,其实并没有那么洒脱。那个红包里的两千块钱,非但没能彻底埋葬那根刺,反而像是一层新的土壤,让它扎得更深了。
饭局结束后,大家三三两两地散了。我跟王浩告别,他一直把我送到饭店门口,用力地握着我的手说:“默子,今天太谢谢你了。改天不忙了,咱俩单独聚,好好喝点。”
“行,你先忙你的。”我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开。
回家的路上,秋日的阳光透过公交车的窗户照在我身上,却没有带来多少暖意。我反复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王浩的热情,刘燕的笑容,红包被接过去时的分量,以及饭桌上那个尴尬的瞬间。
我越想越觉得,我和王浩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悄悄地变了味道。
我努力把这些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告诉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也许一切都只是我的过度敏感。日子还要过,朋友还要做。
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平静仅仅维持了一天。
第二天下午,我正在家休息,门铃突然响了。我以为是快递,趿拉着拖鞋去开门,门外站着的,竟然是王浩的妻子,刘燕。
她一个人来的,手里还拿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红色的信封,鼓鼓囊囊的,正是我昨天送出去的那个。
第4章 被退回的红包
刘燕站在门口,神情有些复杂。她不像昨天那样满面春风,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一种我读不懂的戒备。她没有穿昨天那件喜庆的红裙子,只是一身简单的居家服,头发也只是随意地挽在脑后。
“嫂子?你怎么来了?快请进。”我愣了一下,赶紧侧身让她进来。
“不了,我就不进去了。”刘燕摇了摇头,她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我来,是想把这个还给你。”
说着,她把手上那个红色的信封递了过来。
我彻底懵了。
“嫂子,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我给耗子新店开业的贺礼,哪有退回来的道理?”我没有接,双手僵在半空中,一股不祥的预感迅速笼罩了我。
刘燕见我不接,也没有坚持,而是直接把信封放在了我家门口的鞋柜上。那个红得刺眼的信封,和我家那蒙着一层薄灰的深色鞋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冷硬:“陈默,我们家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王浩辞了工作,我们是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投进去,才开了这个小店。我们是小本生意,真的经不起你这样的大人情。”
“大人情?”我被她这句话说得一头雾水,“嫂子,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我跟耗子是多少年的朋友了,他开业,我送份礼金,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人情往来,怎么就成了‘大人情’?”
“正常的人情往来?”刘燕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陈默,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王浩跟我说了,他开店,你出了大力,前期借了他八千块钱,算是入股了。后来他资金缓过来,就把本金还你了。我们两口子都非常感激你雪中送炭。”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但是,一码归一码。你借钱是情分,我们还钱是本分。现在店开起来了,你又送来这么大一个红包,是什么意思?是觉得当初那点‘股金’太少,想再加点码,以后好在店里分红吗?”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入股?
股金?
分红?
这都哪儿跟哪儿?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入股了?王浩是这么跟她说的?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我脑子里炸开,乱成一团麻。愤怒、震惊、屈辱、困惑……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我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终于明白,那一千块钱为什么会被“抹掉”了。在王浩对刘燕的描述里,那根本不是借款的利息或者被他赖掉的账,而是他“退还”给我的“股金”之后,大方地“免掉”的零头!他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有情有义、不占朋友便宜的形象,而我,这个真正的债主,却在他妻子面前,成了一个图谋不轨、想用两千块钱来“追加投资”的小人!
难怪,难怪刘燕会是这副表情。在她看来,我就是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用朋友的名义,行使着股东权力的“心机男”。
我的脸涨得通红,血液直冲头顶。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这是对我人格的巨大侮辱。
“嫂子,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急于辩解,声音都有些发颤,“我从来没想过要入股,那八千块钱,从头到尾就是我借给王浩的,纯粹是朋友帮忙!”
“借?”刘燕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陈默,现在说这些有意思吗?如果是单纯的借钱,王浩还你七千,你会连问都不问一句吗?天底下有这么算账的吗?你别把我们当傻子。”
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精准地戳穿了我所有的伪装和“顾全大局”的隐忍。
是啊,我为什么不问?
我那自以为是的“为朋友着想”,我那可笑的“情分比钱重”,在这一刻,竟然成了他们眼中我“默认入股”的铁证!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能说什么?说我就是个傻子,为了所谓的友谊,连自己的正当权益都羞于争取?说我就是个懦夫,面对朋友的“不拘小节”,只会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这种解释,在刘燕那充满戒备和审视的目光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像一个精心编造的谎言。
“陈默,我们两口子就是想踏踏实实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刘燕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疏离,“这个红包,你拿回去。以后,你就是我们的顾客,是王浩的朋友,我们欢迎你常来。但生意上的事,我们还是分清楚点好。我们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说完,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决绝,有警告,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然后,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电梯。
我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她的身影。
走廊里的声控灯暗了下去,我整个人都笼罩在昏暗之中。我低下头,看着鞋柜上那个红得扎眼的信封,它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灼烧着我的眼睛,也灼烧着我那颗被误解和委屈填满的心。
我慢慢地弯下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拿起了那个信封。
信封很沉,里面的两千块钱,此刻却像两千根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尊严里。
第5章 一场迟来的对峙
我拿着那个红包,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从最初的震惊和愤怒,到后来的屈辱和悲哀,再到最后,我整个人都冷静了下来。脑子里那团乱麻被我一点点地解开,脉络逐渐清晰。
这件事的核心,已经不是那一千块钱,也不是这两千块的红包。
核心在于,王浩为什么要撒谎?
他为什么要在我这里扮演一个“借钱应急”的兄弟,却在自己妻子面前,把我塑造成一个“投资入股”的合伙人?
我拿起手机,翻出王浩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背景音嘈杂,听起来像是在店里。
“喂,默子,怎么了?”王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还算正常。
“你现在说话方便吗?”我的声音异常平静。
“还行,店里刚走了一波客人。啥事,你说。”
“刘燕,刚才来过我这里了。”我一字一顿地说道。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寂。我甚至能想象到王浩此刻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充满了错愕和慌乱。
过了足足有十几秒,他才结结巴巴地开口:“她……她去找你了?她去干什么?”
“她来把红包还给我了。”我继续用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王浩,她还告诉我,我是你店里的股东。她说,你还了我的‘股金’,我不该再用红包的方式‘追加投资’。”
“我……”王浩在电话那头语塞了,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王浩,我需要一个解释。”我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我把你当兄弟,你借钱,我二话不说。你还钱少了,我为了你的面子,也为了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认了。你开业,我真心为你高兴,送上贺礼。可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你在背后就是这么编排我的?”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重重地砸向他。
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和失望,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我不是在质问,我只是在陈述一个让我心寒的事实。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这一次,我听到了他压抑的叹息声。
“默子……对不起。”他的声音沙哑而干涩,“这事……是我做错了。你……你现在在哪儿?我过去找你,我当面跟你解释。”
“不用了。你就在电话里说吧。”我现在不想见到他,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又是一阵沉默的拉锯。最终,王浩像是放弃了抵抗,声音里充满了懊悔和无奈。
“唉……默子,我不是人,我办的这叫什么事啊!”他长叹一声,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事情的始末。
原来,王浩决定创业,刘燕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她觉得风险太大,家底薄,万一赔了,日子就没法过了。王浩是铁了心要干,软磨硬泡,好不容易才说服了她。但刘燕有个条件,就是不能跟亲戚朋友借钱。她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觉得欠人情比欠银行贷款还难受。
可店铺盘下来,装修、进货,钱很快就见了底,最后还是差了那么几万块。王浩走投无路,又不敢告诉刘燕,怕她打退堂鼓,更怕她觉得自己没本事。
“我当时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默子。我能想到的,唯一能开口而且肯定会帮我的人,就只有你。”王浩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可我不敢跟刘燕说我是跟你借钱。我就……我就撒了个谎,跟她说,是你觉得我这个项目不错,主动拿了八千块钱出来,算是技术入股,支持我一下。”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我跟她说,你说了,这钱不算多,就是一份心意,以后店里赚了钱,每年随便给点分红就行,不赚也无所谓。刘燕当时还挺感动的,说你这朋友够意思。”
“后来,店里周转开了点,我就想着赶紧把钱还你。可刘燕那边……我没法解释这笔钱的来源。我就跟她说,我觉得让你入股占你便宜了,咱们小本生意,万一亏了不是把你给坑了嘛。所以,我做主,把你的‘股金’给退了。那七千块,我就跟她说是我退给你的本金。剩下那一千,我说……我说是我替你做主,就当是这段时间支持我的利息,我没要,直接给你免了,显得我够仗义……”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好一个“仗义”。
他为了在自己妻子面前维持那点可怜的、虚假的“能干”和“仗义”,就把我置于如此不堪的境地。他根本没有想过,他的这个谎言,会对我造成多大的伤害。
“那你开业,我送红包,你为什么还收?”我冷冷地问。
“我……我当时就是高兴,脑子一热,没想那么多。我觉得你是我兄弟,你送礼是真心为我好,我怎么能不收?可我没想到……刘燕她……她心思重,压力又大。晚上回去她就跟我吵,说我既然把‘股金’都退给人家了,为什么还要收人家这么大的礼?她说你这不明摆着是想继续掺和进来吗?她说我们这种小生意,最怕的就是账算不清,以后肯定要出乱子。我跟她解释,她说我不懂人心险恶……我们大吵了一架。今天她……她竟然背着我去找你了……”
王浩的声音里充满了悔恨。
听完他的解释,我心里的怒火,竟然奇迹般地平息了。
我不再愤怒,只觉得一阵深深的悲哀。为王浩,也为我们这段被他所谓的“自尊心”扭曲得面目全非的友谊。
他不是坏,他只是懦弱和虚荣。他想在妻子面前当一个无所不能的丈夫,却用最愚蠢的方式,伤害了最信任他的朋友。
“王浩,”我平静地开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第6章 一次艰难的和解
电话那头,王浩沉默了许久,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默子,你等我。我现在就跟刘燕回家,我们一起,当面跟你道歉。”他的声音异常坚决,“这件事,是我混蛋,我必须把一切都说清楚,给你一个交代。”
“好,我等你们。”
挂掉电话,我把那个红包放在茶几上,然后去厨房烧了一壶水,准备泡茶。我的心,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虽然还残留着波澜,但最汹涌的时刻已经过去。
大约一个小时后,门铃再次响起。
我打开门,王浩和刘燕站在门口。王浩的眼睛红红的,一脸愧色。刘燕低着头,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完全没有了下午那副咄咄逼人的气势。
“进来吧。”我侧身让他们进屋。
两人拘谨地在沙发上坐下,谁也没有先开口,客厅里的气氛尴尬得几乎凝固。我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热茶,推到他们面前。
“默子,对不起。”王浩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站起身,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为了我那点可笑的面子,就胡乱编造事实,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混蛋,我不是人!”
他说着,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干什么!”刘燕惊呼一声,拉住了他的手。
我也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赶紧说:“耗子,你坐下,有话好好说。”
刘燕也站了起来,她走到我面前,眼圈也红了。
“陈默……对不起。”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下午……是我太冲动了,我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王浩他……他都跟我说了。是我误会你了,真的……对不起。”
说着,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看着他们夫妻俩这个样子,我心里最后的一点怨气也消散了。我还能说什么呢?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多的指责和抱怨,除了让大家都难堪,没有任何意义。
我叹了口气,示意他们都坐下。
“嫂子,你别哭。这件事,你也是被蒙在鼓里。要说错,根源在王浩身上。”我看着王浩,语气严肃,“耗子,我理解你创业压力大,也理解你想在嫂子面前表现得好一点。但是,你用错了方式。真正的强大,不是打肿脸充胖子,而是敢于面对自己的困难和不足。你完全可以坦诚地告诉嫂子,你遇到了困难,需要朋友的帮助。我相信,她会理解你,我们这些朋友,也都会尽力帮你。你这样撒一个谎,就需要用无数个谎去圆,最后伤害的,不只是我,还有刘燕对你的信任,更有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
王浩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知道错了,默子,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把茶几上的那个红包,推向他们。
“这个,你们拿回去。”
“不,这个不能拿!”王浩立刻抬起头,态度坚决,“这是你祝贺我开业的心意,我凭什么不收?我要是再退回去,那我还算个人吗?”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比我的那个要薄一些,放在了红包旁边。
“这里面是一千块钱。是我欠你的,现在还给你。默子,钱我可以还,但情分……我知道我这次伤你太深,我不知道还能不能……”他说不下去了。
我看着桌上的两个信封,一个红的,一个白的,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隐喻。
我拿起那个白色的信封,抽出来,点了一下,正好十张。
“好,这一千块,我收下。这是你欠我的,理所应当。”
然后,我又把那个红色的红包,推了回去。
“耗子,刘燕,你们听我说。”我的语气变得很柔和,“这一千块,是借款,我们算清了。这两千块,是贺礼,是我作为朋友,对你们开创新事业的一份祝福。这两件事,性质完全不同,不能混为一谈。”
我看着他们俩,真诚地说:“你们现在刚起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这两千块钱,不多,但也是我的一份心意。如果你们真的还当我是朋友,就把这份祝福收下。不要让钱,成为我们之间新的隔阂。”
刘燕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王浩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愧疚。他伸出手,重重地握住了我的手。
“默子……谢谢你。”
我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背:“行了,别说这些了。以后好好经营店铺,把日子过红火了,比什么都强。以后我买烟买酒,可都去你那儿,你得给我打折啊。”
一句玩笑话,让凝重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
王浩用力地点点头,破涕为笑:“没问题!给你终身VIP价!”
那天晚上,他们坐了很久才离开。我们聊了很多,从大学时的糗事,聊到毕业后的打拼,再聊到未来的规划。仿佛要把这段时间因为误会而产生的裂痕,用真诚的交谈一点点地填补起来。
送他们到门口时,刘燕再次向我道谢,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歉意和感激。王浩则给了我一个用力的拥抱,就像开业那天一样,但这一次,我能感觉到,这个拥抱里,没有了任何杂质。
看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我关上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场风波,总算是平息了。
第7章 成长的代价
夜深人静,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
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将房间映照得忽明忽暗。我回想着今天这跌宕起伏的一天,心里感慨万千。
这件事,说到底,是一场由虚荣心和沟通不畅引发的闹剧。王浩为了维护自己在妻子面前的形象,选择了一个最愚蠢的解决方式,结果像滚雪球一样,让一个简单的借贷关系,演变成了对我人格的侮辱和对友情的巨大考验。
而我呢?在这件事里,我难道就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我想起了王浩还我七千块钱时,我那番“为了情谊,息事宁人”的内心挣扎。我以为我的忍让和退步,是顾全大局,是珍惜友情的表现。可结果呢?我的沉默,在刘燕那里,反而成了我“默认入股”的证据,让误会进一步加深。
如果当时,我能鼓起勇气,用一种坦诚而友好的方式,哪怕是开玩笑的语气问一句:“耗子,你是不是记错了?是八千啊。”或许,后面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王浩可能会尴尬,但他至少会意识到自己的处理方式有问题,我们之间可以就事论事地把这个问题解决掉。
我一直信奉“朋友之间,情分大过天”,总觉得谈钱伤感情。但这件事却给我上了一堂深刻的课:真正的友情,不是要模糊金钱的界限,恰恰相反,它需要清晰的边界和坦诚的沟通来呵护。
越是亲密的关系,越应该把“钱”这件事摆在明面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不是计较,而是对彼此的尊重,也是对这段关系负责任的表现。一味的忍让和“不好意思”,并不会换来对方的感激,反而可能因为信息不对等,滋生出更大的误会和矛盾。
我所谓的“善良”,其实是一种带着怯懦的“老好人”心态。我害怕冲突,害怕让别人尴尬,害怕破坏表面的和谐,所以宁愿委屈自己。但这种委屈并不会消失,它会像一根刺一样埋在心里,在某个时刻,因为一件小事就爆发出来,造成更大的伤害。
经过这件事,我好像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
我明白了,成年人的世界里,善良需要带点锋芒。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与珍惜友情,并不冲突。有时候,敢于“斤斤计较”,恰恰是为了让友谊能够更健康、更长久地走下去。
我也更深刻地理解了王浩。他不是一个坏人,他只是一个被生活压力和男性自尊心裹挟的普通人。他的行为虽然愚蠢,但背后隐藏的,是对家庭的责任感和对未来的焦虑。人性的复杂,正在于此。没有纯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大多数人,都只是在自己的认知局限里,用自以为正确的方式,笨拙地生活着。
我拿起手机,给王浩发了一条微信。
“明天开始,戒烟了。以后你店里的好茶叶,给我留点。”
很快,他回复过来一个笑脸表情,和三个字。
“好,兄弟。”
看着那三个字,我笑了。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那道坎,算是彻底过去了。虽然过程有些曲折,甚至有些难堪,但它像一场高烧,烧掉了我们友情中的一些杂质和病菌,让它变得更加清醒和坚韧。
窗外的夜色更深了。我把杯中剩下的凉茶一饮而尽,那微苦的茶水滑过喉咙,留下了一丝淡淡的回甘。
生活,或许就是这样吧。总要经历一些磕磕绊绊,付出一些成长的代价,才能真正学会如何去爱,如何去相处,如何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守护住那些我们真正珍视的东西。而那些打不倒我们的,终将使我们变得更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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