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岁月芳华(小说连载20-23)
作者/朱军彪(四川)
【作家/诗人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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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军彪,四川省资中县人,中学高级教师,资中县作家协会会员,内江重龙散曲社会员,内江市诗词楹联学会会员,资中县书法家协会会员。有多篇作品发表于省内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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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诗人作品】
岁月芳华(小说连载20-23)
朱军彪(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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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五月的太阳已经有些毒了,资江师范校园的操场上,一群年轻人正挥汗如雨地跳着、转着,汗水滴在黄泥地上,立刻洇开一个个深色的圆。
袁正华又一次没跟上节拍。官芝琳喊了停,声音已经有些哑:“再来一遍,从第三个八拍开始。”她抹了把额上的汗,马尾辫黏在颈子上,白衬衫后背透出一片深色。
这是他们第十三天排练《黄河源》。县委宣传部亲自点的将,庆七•一演出要上县电视台的。任务落在二年级五个班,官芝琳领着从五个班精挑细选出来的人,组建了一支舞蹈队,一天要练上三四个钟头。音乐一遍遍响起来,黄河的咆哮声在操场上空回荡,孩子们的手臂起起落落,像是要掬起一捧黄河水。
邓登的腿都在打颤。他个头高,转圈时总是不稳当。兰累斌的汗顺着下巴颏往下滴,在水泥地面上砸出一个小小的坑。袁正华觉得自己的衣裳能拧出水来,每做一个抬臂的动作,都像是举着千斤重担。
“停!”官芝琳又喊,“袁正华,手臂再高些,要表现出黄河的磅礴气势!”
袁正华咬咬牙,没说话。他想起自己家里那二亩薄田,爸妈顶着太阳锄地的样子。这跳舞的苦,比起爹娘的苦,算得了什么?可是身子不听使唤,像是灌了铅。
太阳偏西的时候,官芝琳终于说休息一刻钟。孩子们呼啦一下散开,东倒西歪地坐在台阶上。袁正华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一屁股坐下去,再也不想起来。
官芝琳也坐下来,就坐在他们中间。“跳得越来越好了,”她说,声音温和了许多,“七•一那天,全县的人都会看见咱们呢。”
没人应声,只有粗重的喘息。
“再练半个钟头,成不?”官芝琳试探着问。
邓登先哀嚎起来:“官老师,真跳不动了,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官芝琳就笑起来,伸手去拉他:“起来起来,黄河的水手哪能这么容易就喊累?”
邓登被硬拽起来,露出底下坐过的地方——汗水浸湿了水泥地,圆圆的一圈,在夕阳下闪着光。
“哟,邓登留下个大苹果!”官芝琳打趣道。
大家勉强笑了几声。袁正华也被拉起来,他扭头一看,自己坐过的地方也有个汗印子,不那么圆,还拖了个小尾巴。
“我的也有一个,”袁正华突然来了精神,“而且还带把儿,不信你们看!”
一时间,所有人都凑过来看。果真,那汗印子活像个带把儿的苹果,憨态可掬地印在那里。
不知谁先笑出了声,接着所有人都爆笑起来。兰累斌笑得直捶地,邓登笑得岔了气,官芝琳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袁正华看着大家,也摸着后脑勺嘿嘿地笑。那一刻,所有的疲惫仿佛都随着这笑声飞走了,飞过操场,飞过校园,飞向远处那滔滔的沱江。
笑了好一阵,官芝琳抹着眼角说:“好了好了,有这份劲头,咱们再练半小时!”
这回没人抱怨了。音乐再次响起,黄河的波涛声汹涌而来。伙伴们跳起来,手臂举得更高,脚步踩得更稳。夕阳西下,火烧云投在校园里,像是给校园盖上了一枚青春的印章。
袁正华觉得浑身又有了力气。他想起黄河源头的故事,想起千百年来在这片土地上劳作的人们。他跳得格外起劲,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十足十。汗还在流,但此刻的汗水中,似乎有了别样的滋味。
等到终于结束训练,官芝琳说:“明天提早半小时,放学后就来。”
孩子们应着,三三两两地散了。袁正华最后离开,他回头看了一眼操场。那些汗水的印子已经干了,但他知道,明天又会有的。就像黄河水,永远奔流不息。
他忽然觉得,这些日子的苦和累,或许也会像黄河水一样,最终汇入记忆的大海,成为平凡世界里不平凡的一笔。这么想着,他的脚步轻快起来,向着校门外走去。远处的山峦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边,像是另一个世界的门楣。
二十一
六月中旬的校园,已被一种临战前的肃穆气氛所笼罩。丘陵的风裹挟着暑热,穿过白杨树的叶子,吹进敞开的窗扉,却吹不散教室里凝滞的沉重。这是一个属于复习、背诵和无声竞争的时节,就连平日里最活跃的学生,也收敛了心性,将头埋进了书本。
晚自习时,袁正华去三楼的尽头上厕所,走在三楼走廊上,脚步放得很轻。他不是怕惊扰谁,实在是心头压着的事情太多,像是一块块黄土高原的塬上土,沉甸甸地坠着他的脚步。复习的时间被舞蹈排练和记者站的事务切割得支离破碎,他只得从睡眠里抠,从饭食里抢,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两瓣来用。
走廊尽头是一排教室。他透过一扇扇门上的玻璃窗望进去,景象竟是那般一致,那般肃然。93•3班,93•2班,93•1班,乃至92•5班,一盏盏白炽灯下,是一颗颗低垂的头颅。没有人交头接耳,更没有人心猿意马。空气里只有纸张翻动的窸窣声,和一种近乎凝滞的、思想高度运转时特有的嗡鸣。
他看见一个女生,眉头紧锁,右手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地叩击着自己的太阳穴,嘴唇无声地翕动,仿佛要将那些艰涩的定理和冗长的条文,通过这轻微的震动,硬生生地敲进记忆的最深处。
她的目光偶然与窗外袁正华的视线相遇,却只是漠然一瞥,旋即又回到书本上,仿佛他不过是一缕无关紧要的风,一块沉默的墙皮。她的整个世界,此刻只剩下眼前方寸之间的白纸黑字。
这景象让袁正华心里蓦地一紧。他想起自己那些还未记牢的公式,那些还未温习的笔记,一种混杂着焦虑与惭愧的情绪,像潮水般漫上他的心田。是啊,若是考不及格,该是何等丢脸!虽说校园里流传着“61分浪费,60分万岁,59分惭愧”的俏皮话,可那区区及格的60分,对于像他这样被诸多事务分了心的人来说,又何尝不是一座需要奋力攀爬的小土丘?
从厕所回来,这思绪愈发沉重地盘踞在他的脑海。他低垂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缓慢移动的脚尖上,整个人沉浸在对学业的忧思和对时间的懊恼之中,全然忘却了身外的世界。他的步子不由自主地拖沓起来,深一脚,浅一脚,身子微微左右摇晃,失了重心一般。那姿态,既有几分像是灌多了劣质薯干酒的醉汉,步履蹒跚;又活似田埂上那只总是慢吞吞、摇摇摆摆踱步的白鹅,带着一种与周围紧张气氛格格不入的笨拙与茫然。
他这怪异的情状,起初并未引人注意。直到班长陈希强,一个眼尖心细的人,从书堆里抬起眼,瞥见了这缓慢移动的“奇观”。他碰了碰身旁同桌的胳膊,嘴角忍俊不禁地向上弯起。这一指一看,便如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涟漪迅速荡开。短短几秒内,满教室复习得头昏脑涨的男女同窗,仿佛找到了一个共同的宣泄口,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门口那浑然不觉的表演者。
袁正华依旧沉浸在他的世界里,歪歪扭扭地走向自己的座位。他正思忖着某个难记的历史年份,忽然,一声清脆的“扑哧”笑声,像一颗石子击破了寂静的湖面,猛地响起。这笑声仿佛是一个信号,紧接着,压抑已久的、轰雷般的笑声瞬间爆发出来,充满了整个教室,几乎要掀翻屋顶。
袁正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浪惊醒,恍若梦中初回。他愕然地抬起头,茫然四顾,只见一张张笑得前仰后合的脸。他惶惑地、用带着浓重乡音的话问身旁的同桌:“啷子了?你们笑啥子嘛?笑啥子嘛?”
同桌一边抹着笑出来的眼泪花子,一边喘着气答道:“笑你哩!正华,你刚才走路那模样,活像个……像个想不开的企鹅嘛!”
袁正华愣在原地,半晌,回味过来,那张被复习煎熬得有些憔悴的脸,先是愕然,继而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晕,最终,他自己也忍不住挠着头,“嘿嘿”地笑了起来。紧张备考的空气里,因这一个小小的插曲,陡然注入了一丝活泛的生气。
二十二
参赛队伍提前三个小时就来到了资江县木偶戏剧场,开始化妆,做一些准备工作。当演出正式开始时,聚光灯“唰”地亮起,将深红色的丝绒幕布染成流淌的鎏金。
台下的交头接声、节目单的翻动声,顷刻间消失了。资江县木偶戏剧场座无虚席,连两侧过道都站满了人,无数目光聚焦在那方即将展开黄河壮阔的舞台。空气里浮动着一种沉甸甸的期待。
官芝琳站在侧幕的阴影里,能听见自己心脏“怦怦”撞击胸腔的声音,像一面急促的小鼓。她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混合着老旧剧场特有的木料、灰尘和油漆的味道,还有前排观众怀里瓜子淡淡的焦香。
她悄悄探出指尖,拨开一道幕布缝隙——台下黑压压一片,只有某些偶尔抬起的眼镜片,反射着舞台上零星的光点,如同暗夜里寂寥的星。县委宣传部的领导就坐在第三排正中央,身影在昏暗里凝成一个沉稳的轮廓。她的手心有些汗湿。
“同学们,别紧张,就像我们平时排练一样。”她回过头,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音乐,就在这时,毫无预兆地轰然响起。
不是操场录音机里的单薄,而是剧场音响全力迸发出的、浑厚磅礴的交响。低音部如闷雷滚过天际,定音鼓敲击着大地的心跳,刹那间,整个剧场被黄河的“咆哮”淹没了。那声音不再是回荡在操场上空,而是从四面八方涌来,贴着描金绘彩的穹顶盘旋,撞击着四壁,沉沉地压在每个观众的胸口。
灯光骤变!幽蓝与浑黄的光束交织倾泻,如冰川融水与黄土泥沙交汇奔流。
舞台上,二十个孩子的手臂猛然扬起!
不再是操场上略显凌乱的起落,而是经过千锤百炼后,整齐划一、充满力度的舞动。他们的身体是浪涛,手臂是奔涌的支流。俯身时,似河水撞击礁石,激起千堆雪;跃起时,如浊浪排空,欲与天公试比高。
脸上不再是练习时的疲惫或嬉笑,而是全然投入的、近乎神圣的表情。他们的眼神晶亮,紧紧追随着音乐的节奏,每一个延伸的指尖,每一次腰肢的扭转,都仿佛真的在触摸那条孕育了民族的母亲河。
官芝琳紧盯着舞台中央那个领舞的男孩——袁正华。他的动作格外舒展而充满力量,一个连续的旋转,双臂大幅度地环绕,仿佛要将整条黄河揽入怀中。
他微微仰着头,灯光在他汗湿的额头上闪烁,那神情,不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倒像一个真正在风浪中搏击的船工,虔诚而勇毅。官芝琳的心跳渐渐与音乐的节拍重合,她知道,同学们感受到了,他们不是在表演,他们就是在“成为”黄河。
观众席静得能听到音响里细微的电流嘶声。一位坐在前排、头发花白的老者,微微张着嘴,身体不自觉地前倾,手中的节目单被攥得变了形。他身旁的妇人,眼角似乎有泪光一闪,悄悄用手指揩去了。更多的人,是屏息凝神的沉浸。
当舞蹈进入高潮段落,音乐以排山倒海之势再现黄河主题,所有孩子的手臂汇成一道奔流不息的巨浪,从舞台这端汹涌澎湃地推向那端时,台下终于抑制不住地爆发出第一声喝彩:“好!”
这一声,如同点燃了引线。掌声瞬间炸开,雷鸣般滚过剧场的每一个角落。掌声不再是礼节性的,而是带着温度,带着激动,带着被唤醒的共鸣。
幕布在持续不息、一浪高过一浪的掌声中,缓缓闭合。
同学们还保持着最后的造型,胸膛剧烈起伏,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兴奋和成功后的狂喜。他们互相看着,想笑,又想哭。
官芝琳从侧幕快步走出,迎上从舞台上奔涌下来的同学们。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张开双臂,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紧紧搂住。她能感觉到他们的身体还在因激动和用力而微微颤抖。
“官指导,我们……成功了?”袁正华喘着气,仰起汗涔涔的脸问,眼睛里像落满了星河。
官芝琳重重点头,喉咙哽咽着,只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她抬起头,望向那深红色的、隔绝了台前喧嚣的厚重幕布,耳边依然回荡着黄河的咆哮与观众的掌声。那声音,交织在一起,仿佛一曲崭新的、更加雄壮的乐章,在这小小的县城剧场里,久久回荡,永不落幕。
二十三
期末考试那天,六月的暑气正盛,蝉鸣撕扯着凝重的空气。袁正华走进考场时,手心沁着薄汗,却不是因为紧张,而是一种积蓄已久的力量亟待释放。
试卷发下的刹那,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袁正华深吸一口气,翻开语文试卷,目光迅速扫过文言文阅读——正是他昨夜熄灯后还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复习的那篇。他心头一热,笔走龙蛇,那些在舞蹈排练间隙反复默诵的注释,在采访赶稿途中仍不忘咀嚼的虚词用法,此刻都化作行云流水的墨迹。
数学卷上的函数题像一道险峻的关隘。他卡住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就在这焦灼的时刻,脑海里突然闪过舞蹈老师的话:“记住节奏,再复杂的动作也要分解成小节。”他静下心来,将题目一步步拆解,每一个已知条件都像舞蹈动作般在草稿纸上重新编排。当最终求出解时,他几乎能听见心里某个紧绷的弦轻轻松开的声响。
最艰难的是物理考试。一道关于电路的综合题横在最后,分值很大。他想起昨天这个时候,他还在记者站忙着校对稿子,只能利用零星时间翻看笔记。此刻,他闭目凝神,那些曾经支离破碎的知识点开始自动拼接——就像排练群舞时,每个人都要找准自己的位置。突然,他睁开眼,笔尖在电路图上画下关键的一笔,整个电路顿时豁然开朗。
每考完一科,他都迅速将其放下,如同舞者完成一个动作后立即准备下一个姿态。他不会在考后与人议论答案,而是独自走到走廊尽头,望着远处在热浪中微微晃动的白杨树梢,让思绪暂时放空。
成绩公布那天,阳光格外明亮。袁正华站在成绩单前,目光从最上端缓缓下移——第25名。这个数字让他怔了片刻,随即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起。他想起入学时那个排在38名的自己,想起那些在舞蹈室挥汗如雨的傍晚,在广播站熬夜写稿的深夜,还有无数个从睡眠中抢夺来的晨读时光。
他没有像其他进步显著的同学那样欢呼,只是默默转身,走到教学楼后的梧桐树下。夏风拂过,树叶哗哗作响,像在为他鼓掌。他仰起头,任由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脸上——没有一科需要补考,名次前进了整整13名。这个成绩单,不仅记录了他的分数,更见证了他如何在多重角色间寻找平衡,在有限的时间里挖掘出无限的潜能。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考试的胜利,更是对每一个在舞蹈房里边压腿边背单词的清晨的回报,对每一个在广播站工作结束后直接奔向自习室的夜晚的肯定。这一刻,所有的疲惫都化作了梧桐树下的微笑,那么轻,又那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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