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01
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城市还在沉睡。
李建国已经熟练地换上了那身穿了半辈子的深蓝色保安制服，对着镜子，仔细地将帽子戴正，抚平了衣服上的每一丝褶皱。
距离他六十岁生日，正式退休，还有最后一个月。
他走出家门，骑上那辆吱嘎作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穿过几条还带着露水气的街道，准时在六点半，到达了他工作了一辈子的地方——市中心那家规模最大的商业银行。
和接班的同事打了个招呼，他走到自己的岗位上，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他的岗位，在银行门口的24小时ATM机自助服务区。
自助服务区的角落里，那个瘸腿的老乞丐已经像过去十年里的每一天一样，靠着冰冷的墙角坐着。
他的头发花白，纠结成一缕一缕的，脸上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和污垢，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他穿着一件破旧不堪、已经看不出原色的棉袄，身边是一个同样破旧、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布袋，和一张被无数次坐卧而磨得发亮的硬纸板。
那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李建国走到岗位上，习惯性地朝角落里看了一眼，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墙角的老乞丐缓缓地抬起浑浊的眼皮，也同样不易察觉地，回以一个点头。
这是他们十年来的默契，无声的契约，无需任何言语。
李建国还清晰地记得，十年前，这个老乞丐第一次出现时的情景。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他蜷缩在墙角，冻得瑟瑟发抖。
当时，李建国也和所有保安一样，第一反应就是上前驱赶。
“哎，我说你，这里是银行，不能在这儿待着，去别处吧。”
可那个老乞丐只是抬起头，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那条明显畸形、无法伸直的腿，没有说话。
李建国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想，这么冷的天，一个腿脚不便的老人，能去哪儿呢？
反正自助服务区地方大，只要他不进来骚扰客户，就让他待着吧。
这一待，就是十年。
十年间，银行的行长换了三任，大堂经理换了七八个，连他身边的同事，都换了一茬又一茬。
只有他和这个老乞丐，像两棵扎根在这里的老树，默默地对望着，成为了彼此生活中最熟悉的陌生人。
李建国会在寒冷的冬天，巡逻回来时，默不作声地递上一杯从自己保温杯里倒出的热水。
他会在炎热的夏天，将自己没喝完的半瓶矿泉水，轻轻地放在他身旁。
偶尔，家里的老伴给他多带了一个馒头或者包子，他也会趁着没人注意，塞到老乞丐的布袋里。
老乞丐从不说一句“谢谢”。
他的嘴唇，仿佛已经丧失了说话的功能。
但他每次都会在李建国看过去时，给予一个表示收到的眼神，然后默默地，将食物吃掉，将水喝完。
对于李建国而言，这个老乞丐，已经不再是一个需要驱赶的麻烦。
他更像一个无声的伙伴，一个沉默的听众。
李建国会在巡逻的间隙，靠在墙边，自言自语地跟他唠叨几句。
“哎，今天儿子又打电话来要钱了，说要换个新手机，你说现在的年轻人，花钱怎么就没个数呢？”
“老伴的血压又高了，医生让她少吃咸的，可她就是不听劝。”
“下个月，我就要退休喽。退休了，就能天天在家抱孙子了，也不知道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老乞丐总是静静地听着，不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偶尔，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会闪过一丝没人能读懂的光。
李建国也从不在意他是否听懂了。
他只是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而这个不会说话的老乞丐，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他把他当成了自己在这座冰冷城市里，一个特殊的、无声的朋友。
02
平静的日子，在李建国退休前的一个月，被彻底打破了。
银行总部，空降来了一位新上任的王经理。
据说，这位王经理是总行一位领导的亲戚，三十多岁，年轻气盛，雷厉风行，极度注重银行的门面和所谓的“企业形象”。
他上任的第一天，就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打着锃亮的领带，在银行内外，进行了一次声势浩大的巡视。
当他走到门口的ATM机自助服务区时，他的眉头，瞬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注意到了角落里那个与周围现代化、光鲜亮丽的环境，格格不入的老乞丐。
“李师傅，门口那个脏东西是怎么回事？”
王经理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不耐烦。
他甚至没有正眼看那个老乞丐，只是用下巴指了指，便转头对李建国下达命令。
“马上给我弄走！影响我们银行的形象！这要是被总行的领导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李建国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道，麻烦来了。
他试图解释：“王经理，他……他待了快十年了，腿脚不方便，也从不惹事……”
“我不管十年二十年！”
王经理粗暴地打断了他，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
“这里是银行！是金融机构！不是收容所！我给你一天时间，明天我来检查的时候，不想再看到他！”
他用手指着李建国，脸上带着一丝威胁的冷笑。
“不然，你这个月的奖金，就别想要了！”
李建国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一边，是自己勤勤恳恳干了一辈子，眼看就要安稳退休的饭碗。
另一边，是对那个已经相伴了十年、可怜无助的老人的不忍。
一个月的奖金，对他这个靠死工资养家的普通人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在退休前的最后一个月，得罪新来的领导，晚节不保。
那天晚上，李建国第一次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他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到了老乞丐面前。
这是十年来，他第一次主动想去驱赶他。
“老……老伙计……”他蹲下身，声音有些干涩，“银行……银行换新领导了，不让……不让在这儿待了。你……你换个地方吧。”
老乞丐缓缓睁开眼，看了看李建国，又看了看远处银行大厅里，那个正透过玻璃门向外张望的王经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那张硬纸板，那个破布袋。
然后，他拄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木棍，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了街角。
李建国看着他那萧索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像堵了一块石头。
王经理很满意李建国的“效率”，当着众人的面，表扬了他几句。
可李建国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觉得，自己像是背叛了一个朋友。
接下来的日子，李建国开始和王经理“打游击”。
他发现，那个老乞丐并没有走远，只是挪到了街对面的一个屋檐下。
每天，李建国都会在巡逻的时候，下意识地朝对面望去。
当王经理不在银行，或者出去应酬的时候，他就会偷偷地对老乞丐招招手，示意他可以暂时回来，到ATM机服务区里，避避风，取取暖。
而当他看到王经理的车出现在街口时，他又会赶紧示意老乞丐离开。
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新的、更加小心翼翼的默契。
直到有一次，意外发生了。
那是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下午。
老乞丐浑身湿透，正蜷缩在ATM机服务区的角落里。
不巧的是，王经理那天正好提前结束了应酬，返回银行。
他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老乞丐，顿时勃然大怒。
“李建国！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王经理冲出大厅，指着李建国的鼻子破口大骂。
“我看你是不想干了！一个臭要饭的，你把他当爹一样供着！”
他说着，竟然几步冲到老乞丐面前，言语极其侮辱。
“老不死的！给脸不要脸！赶紧给我滚！”
他甚至伸出脚，准备去踢翻老乞丐身边的那个破布袋，掀他的铺盖。
就在那一瞬间。
一直默不作声的李建国，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张开双臂，用自己那并不强壮的身体，挡在了老乞丐的前面。
“经理！他腿脚不好，有什么事，你冲我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王经理被李建国的举动镇住了，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唯唯诺诺的老保安，敢公然顶撞自己。
他指着李建国，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好！好得很！李建国，你这个月的奖金没了！你的优秀员工评选，也取消了！你就等着提前滚蛋吧！”
王经理撂下狠话，气冲冲地转身回了银行。
李建国没有后悔。
他只是转过身，对地上的老乞丐，露出了一个歉意的苦笑。
而他没有看到的是。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角落里，那个老乞丐那双一直浑浊、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也极其锐利的光芒。
那光芒，一闪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03
终于，到了李建国退休的最后一天。
这一天，他比往常更早地来到银行。
他仔仔细细地，把自己工作了半辈子的区域，打扫得一尘不染。
擦亮了每一台ATM机的屏幕，扶正了门口的每一个指示牌。
共事多年的同事们，都围过来，和他道别，脸上写满了不舍。
“李哥，以后常回来看看啊！”
“是啊，李师傅，您这一走，我们这心里，都空落落的。”
“李师傅，祝您退休生活愉快，身体健康！”
李建国笑着，和每一个人握手，拥抱。
他的眼眶，也有些湿润。
银行还特意为他办了一个小小的欢送会，送了他一个纪念品和一笔慰问金。
那个一直看他不顺眼的王经理，也在行长的授意下，假惺惺地说了几句祝福的话。
李建国都一一微笑着接受了。
交接完所有的工作，李建国在更衣室里，脱下了那身穿了半辈子的保安制服。
他把它叠得整整齐齐，放进了自己的柜子里。
然后，换上了来时穿的、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夹克。
从今天起，他就不再是“李师傅”，而是“老李头”了。
走出银行大门，看着头顶熟悉的行徽，李建国心中感慨万千。
他心里，还惦记着一件事。
他要去和那个角落里的“老伙计”，道个别。
十年相伴，虽然没正经说过几句话，却早已成为了一种无法割舍的习惯。
他想告诉他，自己以后不来了，不能再给他递热水、留馒头了。
他想告诉他，如果再遇到像王经理那样的人刁难，可以去街尾的那个社区服务中心，寻求帮助。
他甚至从口袋里，掏出了五十块钱。
这是他身上所有的现金了。
他想，最后一次，请这位“老伙计”，吃顿热乎的饭吧。
他怀着这种有些伤感，又有些释然的心情，走到了ATM机自助服务区。
可当他走到那个熟悉的角落时，他愣住了。
那个角落，空空如也。
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没有那张磨得发亮的硬纸板，也没有那个破旧的布袋。
甚至，连地上的灰尘，都好像被特意清扫过，干净得有些陌生。
人去“楼”空。
李建国的心中，瞬间涌起一股巨大的失落。
他以为，老乞丐终究还是被王经理，用更强硬的手段，彻底赶走了。
也可能是，他自己，对这个冷漠的地方，彻底失望，默默地离开了。
他连一句“再见”，都没能对他说上。
04
李建国在空无一人的角落前，站了很久。
他叹了口气，将那五十块钱，又默默地揣回了口袋。
他准备转身离开，彻底告别自己奉献了一生的岗位。
就在这时。
他的目光，被角落墙根下的一个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个破旧的、洗得发白的布袋，正是老乞丐十年间，从不离身的那个袋子。
袋口用一根粗糙的草绳，仔细地系着。
它被整整齐齐地，放在墙角最干净的地方，仿佛是特意留在这里，等他。
李建国心中一动。
难道，“老伙计”是知道他今天退休，特意给他留了什么念想？
他走上前，弯下腰，捡起了那个布袋。
袋子入手的一瞬间，他愣了一下。
比他想象中，要沉得多。
里面似乎装着什么坚硬的、有分量的东西。
会是什么呢？
几块他喜欢的石头？还是他从哪儿捡来的、舍不得扔掉的“宝贝”？
李建国解开那根草绳，带着一丝好奇和疑惑，打开了袋口。
他将袋子倒转过来，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了那块他刚刚擦拭干净的地砖上。
“哗啦——”
几样东西，从袋子里滚了出来。
最地下有一个用油纸层层包裹着、方方正正的东西。
李建国愣住了，脑子一片混乱，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撕开了那层油纸。
只看了一眼，李建国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凝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