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他那件夹克,像不像腌菜缸里捞出来的,一股子隔夜的酸腐气。”
一个画着精致妆容的女人捏着鼻子,对身边的男人低语。
男人笑了,摇晃着杯中的红酒:“咸鱼翻身,也还是咸鱼。”, 他说,“你信不信,只要我动动手指头,他连这股酸腐气都保不住。”
01
那通电话打来的时候,窗外的香樟树正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抽打得吱哇乱叫,像无数条绿色的鞭子在抽打着这个沉闷的夏末午后。
电话没有号码,屏幕上只显示着一个猩红色的内部代码,一个林辰从未见过的代码。
他按下了接听键,耳朵里没有传来任何熟悉的声音,只有一种经过了三重加密处理后变得冰冷、失真的电流声,那声音像一条金属的蛇,从听筒里钻出来,顺着他的耳蜗一路爬进大脑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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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辰同志,你的调令已于今日上午十时零三分正式生效,请于一小时内,携带你的私人印章,到省委三号楼报到。”
对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压得更低,像一块沉重的墓碑,“记住,此事列为最高机密,从现在起,切断你所有不必要的社会联系。”
林辰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是。”
他挂掉电话,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墙上石英钟的秒针在一下一下地,像在啄食着所剩无几的时间。
他向上司请假时,用的理由是“长期借调省委党校学习深造”
秃顶的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与嫉妒,但嘴上还是那套官样文章:“好事啊,小林,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组织上看重你,你要好好把握机会。”
同事们向他道贺,那些笑容真假参半,像浮在油腻肉汤上的一层泡沫。
在他们看来,林辰的这次“学习”,不过是仕途上一次按部就班的镀金,没人会想到,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以他为中心,悄然张开。
镜头切换,像电影里生硬的跳接。
省委三号楼,一间连窗户都用厚重窗帘封死的会议室。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烟草味和权力的气息。
巨大的红木会议桌旁只坐了五个人,每个人都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的老人,他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一份印有“绝密”字样的文件。
“同志们,”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这次的‘利剑行动’,是省委直接下的命令,目标,就是南州市。”
他指了指地图上那个海滨城市,继续说道:“你们五个人,组成省委第一专项巡视督导组,直接对我负责。
你们的权力,我在这里交个底——非常时期,有先斩后奏之权!彻查南州市在‘滨江新城’重大工程项目中的所有问题,不管牵扯到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林辰就坐在这五个人当中,职位是副组长。
从头到尾,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在听到“滨江新城”四个字时,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那张略显普通的脸庞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块未经雕琢的花岗岩,坚硬而沉默。
南州市的夜晚,潮湿的海风带着一股咸腥味,吹得人骨头发粘。
林辰刚在临时驻地的招待所住下,房间里的陈设简单到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像一间临时的囚室。
桌上堆满了关于南州市和“滨江新城”项目的初步材料,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和天文数字般的资金流水,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正等着他一根一根去理清。
手机的震动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是大学同学群的消息,有人在张罗同学聚会,地点,好巧不巧,就在南州市区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林辰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本能地想拒绝。
他现在是一把插进南州心脏的利剑,任何不必要的曝光都可能带来无法预估的风险。
但紧接着,好友赵刚的私信弹了出来:“辰子,来吧,好几年没见了,哥们想你了。”
看着那几个字,林辰心里某处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他想起了大学时,他和赵刚两人,经常在宿舍楼顶,一人一瓶啤酒,对着满天星斗,吹着那些不着边际的牛皮。
那时的天空,似乎比现在要蓝得多。
他决定去,就当是任务间隙一次短暂的呼吸。
他打开带来的那个简单的行李箱,里面只有几件换洗的衣物,整齐得像部队里的豆腐块。
他挑了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夹克,一条普通的牛仔裤,和一双穿了很久但依旧干净的运动鞋。
这身行头,和他此刻的秘密身份,形成了一种荒诞而又贴切的对比。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习惯了将自己藏在最不起眼的外壳之下。
就像深海里的潜艇,在抵达目标之前,永远保持静默。
坐上出租车,窗外的霓虹像一团团化不开的浓妆,艳俗地涂抹在城市的脸上。
林辰的思绪却飘向了很远,飘回了那个同样闷热的毕业季。
他和王曼丽分手的场景,像一部劣质的老电影,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
那一天,王曼丽穿着一条崭新的名牌连衣裙,站在他面前,眼神里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不加掩饰的鄙夷。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他脚上那双因为打了太多次篮球而磨平了鞋底的运动鞋上。
“林辰,你看看你,”她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片,“你永远都舍不得为自己投资。
一件像样的衣服,一双像样的鞋,你都没有。
我无法想象,我的未来要和一个连自己都经营不好,连门面都撑不起来的男人绑在一起。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当时,林辰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想反驳,想告诉她,他的努力,他的规划,他对未来的信心,远比一双名牌鞋要重要得多。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他知道,当一个人开始用物质来衡量一切时,所有的解释都变得苍白无力。
那份被物质轻易否定的真心,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他的心里。
不为虚荣,只为那份被践踏的尊严。
出租车一个急刹,将他从回忆的漩涡里拽了出来。
酒店到了。
那栋金碧辉煌的大楼像一头匍匐在夜色中的巨兽,张着血盆大口,吞吐着一个个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
林辰整理了一下夹克的领口,付了车费,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02
酒店的包厢,与其说是一个房间,不如说是一个用金钱和欲望堆砌起来的华丽舞台。
巨大的水晶吊灯像一个凝固的瀑布,将惨白的光芒倾泻下来,照在每一张堆着笑的脸上。
空气里混杂着昂贵的香水味、高档烟草的辛辣味、食物的油腻味,还有一种人与人之间相互试探、相互攀比的酸腐味,浓稠得让人几乎窒息。
林辰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大半的人。
他像一颗石子被扔进了沸腾的油锅,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只有坐在角落的赵刚第一时间看到了他,立刻兴奋地站起来,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
“你小子,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掉哪个山沟里了呢!”赵刚用力捶着他的后背,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亲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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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辰笑了,那是他今晚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路上堵车。”
他简单地解释。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再次被推开,一阵香风伴随着一阵夸张的惊呼声涌了进来。
王曼丽到了。
她挽着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那男人手腕上明晃晃的金表几乎能闪瞎人的眼睛。
王曼丽自己,则像一棵挂满了名牌的圣诞树,从耳环到高跟鞋,无一不在炫耀着它们的价值。
“哎呀,真不好意思,各位,我们家老张刚才在楼下接个电话,谈了个几千万的小生意,耽误大家时间了,我自罚三杯!”她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写满了得意,那神情仿佛在说,你们这群人,一辈子也挣不到我男人一个电话打来的钱。
众人立刻像闻到腥味的猫一样围了上去,各种恭维和奉承的话像不要钱一样地抛向他们。
“张总真是年轻有为啊!”“曼丽你真是好福气,这才是嫁给了爱情!”
王曼丽像一个骄傲的女王,享受着众人的膜拜,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像是在寻找什么。
然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了角落里的林辰身上。
她的瞳孔先是缩了一下,随即,一抹混合着惊讶、轻蔑和一丝快感的复杂神色浮现在她精心描画的脸上。
她松开男友张伟的手,踩着猫步,优雅地走了过来。
“林辰?真的是你啊?”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全场都听见,“哎哟,这么多年不见,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朴实。”
她故意把“朴实”两个字咬得极重,眼神像手术刀一样,在林辰那件旧夹克和牛仔裤上来回切割,仿佛要将他凌迟处死。
那个叫张伟的男人也走了过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林辰,用一种施舍般的语气说道:“曼丽,这位就是你常提起的那个……老同学?嗯,不错不错,坚持自我,不忘初心嘛。
挺好的。”
他话里的优越感,像他肚子里多余的脂肪一样,满得快要溢出来。
赵刚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他刚要发作,却被林辰用一个眼神按了下去。
林辰只是抬起头,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那微笑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不起半点波澜。
“是啊,人嘛,总要有些东西是不能变的。”
他说,“你们也挺好,变化很大。”
他的平静,让王曼丽精心准备的一场羞辱,像一记重拳打在了厚厚的棉花上。
这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愤怒。
她最讨厌的,就是林辰这副永远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失态。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包厢里的气氛在酒精的催化下变得愈发热烈而虚假。
话题的中心,很快就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李军。
李军是他们大学同学里混得最好的之一,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南州市建设局的副局长了,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
此刻,他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满面红光,唾沫横飞地讲述着他主管的那个“滨江新城”项目。
“你们是不知道啊,这个项目,投资上百亿!从规划到招标,哪个环节不得我李军点头?”他端着酒杯,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仿佛在指点江山,“前两天,市里的一把手还亲自找我谈话,说这个项目,就全权交给我了!你们说,这是什么?这就是信任!”
王曼丽的男友张伟,立刻像苍蝇见了血一样,端着酒杯凑了上去。
“哎呀,李局,真是失敬失敬!我跟您说,我手底下正好有个建筑公司,资质绝对一流,您看,滨江新城的项目,能不能给弟弟我一个机会,分一小块蛋糕尝尝?”他的姿态放得极低,言语间充满了谄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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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军很享受这种被人追捧的感觉,他肥厚的手掌在张伟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好说,好说!只要是你张总的事,那就是我李军的事!回头你把资料送来,我给你安排!”
包厢里顿时又是一阵吹捧之声。
在这一片喧嚣之中,只有林辰,始终沉默地坐在角落里,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众。
他只是安静地喝着茶,偶尔,会抬起头,用一种深不见底的目光看一眼那个正在口若悬河的李军。
当他听到李军提到“滨江新城”以及几个关键的承包商名字时,他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在自己的大腿上轻轻敲击了几下。
一下,两下,三下。
那是他多年从事纪检工作养成的一个习惯,用摩斯电码的方式,在脑子里记下关键信息。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包厢里鼎沸的人声和缭乱的灯光完美地掩盖了。
王曼丽的余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林辰。
她看到林辰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就冒起一股无名之火。
刚才她从赵刚的嘴里套出话来,得知林辰现在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小科员”,心中的鄙夷和优越感瞬间达到了顶峰。
一个一成不变的穷酸科员,凭什么在她面前摆出这副云淡风轻的姿态?她决定,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要彻底撕碎他那层可笑的伪装。
她端起一杯满满的红酒,摇曳着身姿,再次向林辰走去。
“林辰,老同学,刚才是我不对,光顾着和大家说话,都忘了单独敬你一杯了。”
她笑得花枝乱颤,那笑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妖冶。
就在她靠近林辰的一刹那,她的手腕“不经意地”一歪。
整杯猩红的液体,像一道血箭,不偏不倚地,全都泼在了林辰的夹克上。
那件浅色的夹克,瞬间被染上了一大片刺眼的污渍,狼狈不堪。
“哎呀!”王曼丽夸张地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得像指甲划过玻璃,“真对不起!林辰!你看看我,真是笨手笨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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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边尖叫,一边抽出几张纸巾,假惺惺地在林辰的衣服上胡乱擦拭着,但她的嘴里,却吐出了最恶毒的话语。
“你看这……这地摊货质量就是不行,肯定洗不掉了。”
她惋惜地摇着头,然后用一种仿佛施舍的语气说,“这样吧,这件衣服多少钱,我赔你十倍!不,还是改天我让张伟陪你去最好的商场买件新的,就当是我给你赔罪了。
你也确实该换换形象了,不然以后同学聚会,你穿着这一身,怎么好意思来啊?”
这句话,就像一颗被引爆的炸弹,瞬间让整个包厢死一般地寂静下来。
羞辱。
这是赤裸裸的、不加任何掩饰的羞辱。
赵刚的拳头“砰”地一声砸在桌子上,他猛地站起来,双眼通红地指着王曼丽:“王曼丽,你他妈的太过分了!”
包厢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了那个衣服上淌着酒渍、被推到风口浪尖的男人身上。
他们都在等着看,林辰会如何应对这场飞来横祸。
03
就在赵刚的怒吼和王曼丽的冷笑即将引爆一场更激烈的争吵时,包厢那扇沉重的红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了。
是李军。
他刚刚在外面接了一个电话,此刻正满面春风地走进来,脸上还带着一丝酒后的酡红和权力的傲慢。
他一边走,一边还在对自己身边一个跟班模样的同学炫耀着:“市里的大领导又怎么样?有些事情,还不是得靠我们这些下面跑腿的人来办……哼,离了我们,他们玩不转!”
他的话音,像一颗石子投入水中,在死寂的包厢里荡开一圈圈涟漪。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他的目光也终于扫过了全场,扫过了那一张张或尴尬、或愤怒、或幸灾乐祸的脸。
最后,他的视线,像被一块巨大的磁铁牢牢吸住一样,定格在了被众人围在中心、胸前一片狼藉的林辰身上。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李军脸上那副志得意满的笑容,在看到林辰后瞬间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