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冰冷的风如刀子般刮过雁门关的城头。
帅帐外的角落里。
闻人靖面对着自己最信任的副将,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
“天亮之后,你不惜一切代价,将夫人安全送回北燕国境。”
萧锐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无法置信的惊骇。
“将军,这……为何?我军士气正盛,为何要……”
闻人靖没有看他,只是望着远处北燕的方向,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情感。
“告诉她,让她尽快回到燕京,不必再回来了,我军三日之后,必败无疑!”
01
秋风萧瑟,吹卷着雁门关外的黄沙,迷得人睁不开眼。
大启与北燕两国的大军,已经在这片苍凉的土地上对峙了整整三个月。
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肃杀之气弥漫在空气里的每一个角落。
作为大启的镇北将军,闻人靖的心情如同这天气一样沉重。
他按着城墙上的垛口,眺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敌军营帐,眉头紧锁。
粮草不多了。
朝中的补给,迟迟未能运到,催促的文书如石沉大海。
他心里明白,京城里那些权贵,巴不得他这个在边疆功高盖主的人打一场败仗。
身后的将士们虽然依旧纪律严明,但眉宇间的疲惫和焦虑,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
这场仗,已经拖得太久了。
军心,正在一点点被消磨。
而在对面,那个让他头疼了三个月的对手,北燕第一女将,赫连云筝,同样不好过。
她的军队虽然兵力占优,但长途奔袭,早已是强弩之末。
更重要的是,闻人靖深知,赫连云筝的处境,与自己何其相似。
赫连家族在北燕军中势力盘根错节,她的威望,甚至隐隐有超过北燕皇帝拓跋宏的趋势。
这是一个功高震主的女人,一个被君王深深忌惮的战神。
这盘棋,下的不仅仅是军事,更是人心。
在过去的三个月里,两人可谓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闻人靖曾设下诱敌之计,以三千兵马为饵,企图引诱赫连云筝的主力进入预设的包围圈。
然而,赫连云筝却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任凭前线如何挑衅,主力大军稳如泰山,最终只派出一支偏师不轻不重地骚扰了一下,便迅速撤离,让闻人靖的精心布置落了个空。
几天后,赫连云筝则发动了一场凌厉的夜袭。
她亲率三千精锐骑兵,如鬼魅般绕过大启军的数个明哨暗哨,直插中军大帐。
然而,迎接她的,却是一座空空如也的营帐和早已严阵以待的弓箭手。
那一夜,若不是她反应神速,当机立断地率部突围,恐怕早已魂断沙场。
数次交锋下来,两人虽是生死之敌,却在心中对彼此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敬佩。
那是一种顶尖高手之间,独有的惺惺相惜。
他们都明白,对方是自己生平所遇最强大的对手。
终于,决战的时刻来临了。
大启的粮草,只够支撑五日。
闻人靖知道,他必须在五日之内,结束这场战争。
他将自己仅剩的,也是最精锐的一万兵马,全部押了上去。
这是一场豪赌,赌上了整个北境的安危,也赌上了他麾下所有将士的性命。
战鼓擂动,声震四野。
两军将士如同两股不同颜色的洪流,狠狠地撞击在一起。
金戈交鸣之声,战马嘶鸣之声,士兵的呐喊与哀嚎,交织成一曲惨烈无比的战争交响曲。
赫连云筝一马当先,手中长枪挥舞如龙,所到之处,大启士兵人仰马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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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确实无愧于“北燕战神”的称号。
但闻人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与她硬碰硬。
他看出了她急于求成,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来稳固自己地位的迫切心理。
战争,有时候打的也是心态。
闻人靖指挥若定,命令部队层层抵抗,节节后退,看似溃不成军,实则井然有序地将赫連云筝的主力,一点点引向了雁门关前的葫芦谷。
那是一个他早就为她准备好的葬身之地。
当赫连云筝率领最精锐的部队冲进谷中,却发现谷内空无一人,只有两侧山壁上突然冒出的无数弓箭手时,她就知道,自己败了。
败给了闻人靖的耐心和算计。
万念俱灰之际,她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身为赫连家的女儿,她可以败,但绝不能辱。
然而,就在此时,谷口却传来了一阵骚动。
闻人靖,这位大启的镇北将军,竟然单人匹马,手持帅旗,缓缓走进了这片死亡之谷。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赫连云筝。
他想做什么?阵前劝降吗?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她赫连云筝,宁死不降!
“赫连将军,我们又见面了。”闻人靖的声音很平静,不带有一丝胜利者的傲慢。
他勒住战马,与她遥遥相望,目光清澈而真诚。
“我知道将军心高气傲,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但将军可曾想过,你今日战死于此,最高兴的人是谁?”
赫连云筝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没有说话。
闻人靖继续说道:“不是我,也不是大启的皇帝。而是你的君主,北燕皇帝拓跋宏。”
“他早就忌惮赫连家的兵权,忌惮将军你的功绩和威望。你若战死,他便可顺理成章地收回兵权,将赫连家连根拔起。你那些跟随你浴血奋战的部下,也断然没有好下场。”
“你为他开疆拓土,九死一生,换来的,不过是他的猜忌与算计。这样的君主,值得你为他赔上性命,赔上整个家族的命运吗?”
闻人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在赫连云筝的心上。
这些话,正是她内心深处最隐秘,也最不敢去触碰的忧虑。
她看着周围那些追随自己多年的将士们,他们脸上写满了绝望和不甘。
他们都是有家有室的汉子,却要因为君王的猜忌,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她的心,在滴血。
“闻人靖,你到底想说什么?”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闻人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他知道,她已经动摇了。
他翻身下马,将帅旗插在地上,向前走了几步,朗声说道:
“我闻人靖今日在此,并非以胜利者自居,而是以一个同样身不由己的军人身份,想与将军做一笔交易。”
“我敬佩将军的为人与才华,更不愿看到边境战火连年,百姓流离失所。”
“我愿与将军解战甲,共谱天下太平。你若愿降,我闻人靖,在此以帅印担保,保全你所有部下的性命,并以正妻之位迎娶你,自此,你我两国,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无论是大启的士兵,还是北燕的降军,都用一种看疯子般的眼神看着闻人靖。
阵前招降敌国主帅,还要娶她为妻?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赫连云筝也彻底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眼神坚定,语气诚恳,没有半分戏谑之意。
这个提议,太过惊世骇俗,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力。
为了部下的性命,为了那一丝渺茫的和平希望,也为了……给自己找一条不一样的出路。
良久之后,在一片死寂的沉默中,赫连云筝手中的长枪,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掉落在满是尘土的地上。
她翻身下马,朝着闻人靖缓缓走去,一字一句地说道:
“好,我答应你。”
02
闻人靖要迎娶赫连云筝的消息,像一阵狂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大启军营。
反对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涌来。
将士们无法理解,为何要迎娶一个刚刚还在战场上与他们拼死相搏的敌军主帅。
更何况,她还是北燕人。
“将军,万万不可啊!此女乃北燕战神,狼子野心,若是她在军中图谋不轨,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将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请将军三思!”
副将萧锐更是跪在闻人靖的帐前,苦苦相劝。
但闻人靖的态度,却异常坚决。
他力排众议,用自己的威望,强行压下了所有的反对之声。
三天后,一场简单而又庄严的婚礼,在雁门关的帅帐前举行。
没有凤冠霞帔,没有十里红妆。
赫连云筝脱下了一身戎装,换上了一袭红衣,虽未施粉黛,却依旧英姿飒爽,美得令人心惊。
闻人靖同样身着红袍,站在她的身边,接受着三军将士复杂目光的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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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将军娶了女战神”的联姻,成为了边境线上最引人瞩目的一道风景。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场婚姻,竟然真的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赫连云筝的旧部,在看到自己的主帅得到了应有的尊重,并且被明媒正娶之后,那颗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他们被收编进了大启的军队,不仅没有受到任何歧视,反而因为其强悍的战斗力,得到了重用。
两个原本是死敌的军队,因为这场联姻,开始出现了奇妙的融合。
大启军的稳重坚韧,加上北燕军的骁勇善战,形成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
军中的士气,一时间高涨到了极点。
胜利的曙光,似乎已经触手可及。
而对于闻人靖和赫连云筝这对新人来说,他们的生活,也开始了一段奇妙的磨合。
起初,两人之间充满了试探与防备。
他们毕竟是做了三个月对手的人,对彼此的手段和心智都了如指掌。
赫连云筝担心闻人靖只是在利用自己,一旦局势稳定,就会过河拆桥。
闻人靖也无法完全确定,这个女人是否真的放下了对北燕的忠诚。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戒备,在日常的点滴相处中,被逐渐消解。
战场下的闻人靖,并非那个杀伐果断的冷面将军。
他喜欢读书,擅长书法,甚至还会吹奏一曲洞箫,箫声中带着一丝苍凉与孤寂。
他会耐心地教她写大启的文字,会与她探讨兵法到深夜,会在她因为水土不服而食欲不振时,亲手为她熬一碗清淡的米粥。
生活中的赫连云筝,也褪去了女战神的光环。
她不再是那个在战场上号令千军的主帅,而是一个对新环境感到好奇,偶尔会流露出小女儿情态的女子。
她会惊叹于南国点心的精致,会因为看到一只蝴蝶而驻足许久,也会在听到闻人靖讲述京城趣闻时,露出向往的神情。
在紧张的战事间隙,两人之间的关系,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他们发现,抛开国籍与阵营,对方竟是那个最懂自己的人。
他们都背负着沉重的责任,都处在功高震主,如履薄冰的境地。
他们都渴望着和平,厌倦了这无休无止的杀戮。
一种超越了男女之情,更近乎于知己的情愫,在两人之间悄然萌生。
一个傍晚,夕阳将雁门关染成了一片温暖的金色。
闻人靖与赫连云筝并肩站在城楼上,眺望着远方的地平线。
“等这场仗打完了,你想做什么?”闻人靖忽然开口问道。
赫连云筝沉默了片刻,眼中流露出一丝迷茫。
她从小在军营长大,除了打仗,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或许,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牧马放羊,了此余生吧。”她轻声说道。
闻人靖笑了笑,转头看着她,目光温柔。
“巧了,我也这么想。到时候,我陪你一起。”
赫连云筝的心,猛地一颤。
她看着他被夕阳映照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神深邃。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或许,嫁给他,是自己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或许,他们真的可以拥有一个和平安宁的未来。
她彻底放下了心中最后的一丝戒备,将自己未来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上。
然而,她没有看到,当闻人靖转回头,望向京城方向时,眼中闪过的那一抹浓得化不开的忧虑和决绝。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无声息地酝酿着。
而身处风暴中心的他们,对此还一无所知。
这短暂的温情与平静,就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美得让人心慌。
03
大婚后的第二日,夜已经很深了。
帅帐之内,烛火轻轻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射在帐壁上,显得格外温馨。
赫连云筝刚刚沐浴完毕,身上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
她坐在闻人靖的对面,看着他专心致志地擦拭着自己的宝剑。
剑身寒光凛冽,映出他专注而英俊的脸庞。
“还在想白天的战事?”她柔声问道。
今天白天,收编了北燕降军的大启军队,与北燕后续赶来的援军打了一场遭遇战。
结果,毫无悬念。
士气高昂、兵力大增的大启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对方打得溃不成军。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闻人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对她微微一笑。
“不,我在想,我们昨天说的话。”
他将剑归鞘,走到她的身边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布满了常年握兵器留下的厚茧,却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
“云筝,等此间事了,我便向圣上递交辞呈,解甲归田。我们一起去江南,那里有小桥流水,有杏花春雨,再也没有这漫天的风沙和无尽的厮杀。”
他的声音很轻,却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赫连云筝的心,被这番话彻底融化了。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眶有些湿润。
“好,我等你。”
这一刻,她觉得无比幸福,之前所有的颠沛流离和浴血厮杀,似乎都变得值得了。
她相信,自己终于找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找到了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
夜渐渐深了,赫连云筝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沉沉睡去。
她睡得很安详,嘴角还带着一丝甜美的微笑。
闻人靖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眼神中充满了无限的爱怜与不舍。
然而,当他转过身,吹熄蜡烛的那一刻,他脸上的温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如钢铁般冰冷的凝重与决绝。
他悄无声息地走出帅帐,如同鬼魅般融入了深夜的黑暗之中。
在帅帐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副将萧锐早已等候多时。
看到闻人靖走来,他立刻躬身行礼。
“将军。”
闻人靖点了点头,没有一句废话,直接下达了命令。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寒冷的夜风中,显得格外刺骨。
“萧锐,天亮之后,你亲自挑选最精锐的斥候,不惜一切代价,将夫人安全送回北燕国境。”
“告诉她,让她尽快回到燕京。”
“不必再回来了,我军三日之后,必败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