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晓燕，该起床了。”
男人轻声唤着，声音里满是新婚的甜蜜。
床上的人却只是不耐烦地翻了个身，用被子将自己裹得更紧。
他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准备掀开被子，手触及之处，却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01
李建国今年四十五岁了。
这个年纪的男人，不说功成名就，也该有个安稳的家。
可他两样都不占。
老婆在十年前就跟人跑了，嫌他没出息，守着个小饭馆一辈子发不了财。
儿子判给了前妻，如今已经上了大学，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
他的人生，就像他那间开了十几年的“建国饭店”。
油腻的桌子，掉漆的墙面，生意不好不坏，日子不咸不淡。
每天天不亮就去菜市场进货。
然后在后厨的油烟里忙活一整天。
晚上送走最后一个客人，他会一个人坐在店里，就着一盘花生米喝两杯。
酒是劣质的白干，喝下去烧心，但能让他暂时忘掉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
他渴望一个家。
一个有女人的家。
一个能在他累了一天后，为他端上一杯热水的家。
这个念头像一棵疯长的藤蔓，缠得他夜里都睡不安稳。
亲戚朋友也为他着急，隔三差五地就安排相亲。
可来的女人，不是嫌他年纪大，就是嫌他没钱，或者干脆是带着个拖油瓶想找个长期饭票。
李建国见了几个，心就凉了半截。
他知道自己的条件。
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油腻男，除了会炒几个菜，一无是处。
谁会看上他呢？
他几乎已经放弃了。
就在这时，媒人张婶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建国，这次可是个宝！”
张婶的嗓门很大，脸上笑得像朵绽开的菊花。
“二十八岁，正当年的黄花大闺女！”
李建国正蹲在地上择菜，闻言苦笑了一下。
“张婶，您就别拿我开涮了。”
“我这条件，哪敢想二十八的。”
“骗你干啥！”
张婶一拍大腿。
“姑娘叫陈晓燕，外地来城里打工的，人长得那叫一个水灵。”
“她就图你个人老实，能踏踏实实过日子。”
李建国心里一动。
老实。
这个词，别人说起来，总带着点瞧不起的意味。
可从张婶嘴里说出来，却让他感到了一丝希望。
他答应见一面。
见面的地点就在他的小饭馆里。
那天，李建国特意提前关了店，把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他还换上了自己最好的一件衬衫。
衬衫的领口都洗得有些发白了。
陈晓燕来的时候，李建国正在后厨发呆。
“是李大哥吗？”
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李建国猛地回头。
女孩就站在门口，穿着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眼睛亮晶晶的。
她比照片上还要好看。
李建国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他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在围裙上擦了又擦。
“哎，是，是我。”
他结结巴巴地说。
陈晓燕噗嗤一声笑了。
“李大哥，你比我想象中要憨厚呢。”
她的笑容像阳光，一下子就照进了李建国阴暗了许多年的心里。
那天他们聊了很多。
李建国笨嘴拙舌，只会说自己饭馆的事。
陈晓燕却听得津津有味。
她会托着下巴，眨着大眼睛问他：“那道锅包肉的糖醋汁要怎么调才最正宗？”
她还会说：“李大哥，你的手艺这么好，饭店生意肯定特别火爆吧？”
李建国被她夸得晕乎乎的。
多少年了，从来没有人用这么崇拜的眼神看过他。
他觉得，自己这半辈子，仿佛就是为了等到这个女孩的出现。
临走时，陈晓燕主动加了他的微信。
李建国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清新的头像，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他反复问张婶：“这姑娘，真的能看上我？”
张婶拍着胸脯保证：“那还能有假？晓燕说了，就喜欢你这样的，有安全感。”
安全感。
李建国咀嚼着这三个字，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发誓，如果陈晓燕真的愿意跟他，他一定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02
他们的关系发展得很快。
快得让李建国觉得不真实。
陈晓燕好像真的不图他什么。
她从不要他买贵重的礼物。
偶尔出去吃饭，她还会抢着买单，说他开饭馆挣钱辛苦。
她会在他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悄悄来到店里，帮他洗碗，帮他招呼客人。
伙计们都开玩笑说：“老板，这是提前找了个老板娘啊！”
李建国嘴上说着“别胡说”，心里却比吃了蜜还甜。
陈晓燕的存在，让他的生活焕然一新。
他的出租屋不再是乱糟糟的了。
她会抽空过来，帮他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把地板擦得一尘不染。
她还会在他的窗台上养几盆绿萝。
看着那翠绿的叶子，李建国觉得日子都有了盼头。
他不再是那个下班后只能对着电视喝闷酒的中年男人。
他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把留了多年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
他开始期待每天晚上和陈晓燕的微信聊天。
他们会聊到很晚。
从饭馆的生意，聊到未来的生活。
陈晓燕总是那么善解人意。
她说：“建国哥，我觉得你的手艺是顶级的，就是这个店面太旧了，限制了你的发展。”
李建国叹了口气。
“我也想过，可是重新装修要一大笔钱，我这些年没攒下多少。”
这是他的实话。
前妻走的时候，几乎带走了所有的积蓄。
这些年饭馆的盈利，除了供儿子上学，也就只够勉强维持生活。
陈晓燕却握住他的手，认真地说：“钱的事情可以想办法，但机会错过了就没了。”
“现在的人吃饭，不光是吃味道，更是吃环境，吃个新鲜。”
“你想想，要是我们把店里重新设计一下，弄成那种年轻人喜欢的网红风格，生意肯定能翻好几倍。”
她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李建国平静的心湖。
他不是没想过。
只是他一个人，没有那个魄力，也没有那个心气去折腾了。
但现在，有了陈晓燕，他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装修的钱，我来想办法。”
陈晓燕的眼神异常坚定。
“我这几年也攒了点钱，虽然不多，但可以先垫上。”
李建国听了，心里又感动又愧疚。
“那怎么行！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挣钱不容易。”
“你的钱，就是我的钱，分那么清楚干什么。”
陈晓燕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
那一刻，李建国觉得，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他下定决心，要把饭馆重新装修。
为了他们的未来。
他把自己压箱底的积蓄全都取了出来。
那张存折上，是他十几年的心血。
他毫不犹豫地把钱交给了陈晓燕。
“装修的事情，就全拜托你了。”
“我一个大老粗，也不懂这些。”
陈晓燕笑着接过存折，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放心吧，建国哥，我保证给你一个惊喜。”
接下来的一个月，陈晓燕真的成了饭馆的总指挥。
她找来了设计团队，联系了施工队。
每天跑前跑后，在工地上盯进度，选材料。
她整个人都晒黑了，也瘦了一圈。
李建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他想去帮忙，却被陈晓燕赶了回来。
“你就在家好好研究新菜品，等我们饭馆重新开业，要一炮而红！”
她总是那么精力充沛，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李建国被她感染着。
他每天在家里钻研菜谱，把自己的看家本领都拿了出来。
他想象着饭馆重新开业的盛况。
他想象着他和陈晓燕一起，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他甚至开始想象他们的孩子。
如果是个儿子，就教他炒菜。
如果是个女儿，就让她像陈晓燕一样，漂亮又懂事。
饭馆装修好的那天，李建国站在门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本油腻破旧的小店，变成了一个时尚明亮的餐厅。
原木色的桌椅，温暖的灯光，墙上还有别致的涂鸦。
这完全就是他梦想中的样子。
甚至比他梦想的还要好。
“晓燕，你真是太厉害了。”
李建国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陈晓燕靠在他怀里，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喜欢吗？”
“喜欢，太喜欢了。”
李建国紧紧地抱着她。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了陈晓t晓燕。
03
饭馆重新开业的仪式很简单。
李建国请了几个关系好的亲戚朋友。
大家看着焕然一新的店面，都赞不绝口。
“建国，你这可是鸟枪换炮了啊！”
“这装修，得上档次！”
“都是晓燕的功劳。”
李建国把陈晓燕拉到身前，满脸自豪地介绍。
陈晓燕有些害羞地低着头，脸颊绯红。
在众人善意的起哄声中，李建国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从后厨捧出了一束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的玫瑰花。
单膝跪在了陈晓燕面前。
“晓燕，嫁给我吧。”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饭馆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对年龄相差了十七岁的恋人身上。
陈晓燕的眼眶红了。
她看着李建国，看着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
他不懂浪漫，不会说甜言蜜语。
但他把一颗真心，全都捧给了她。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饭馆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李建国咧着嘴，笑得像个孩子。
他给陈晓燕戴上了一枚朴素的银戒指。
那不是什么名牌，是他跑了好几家金店才挑中的。
但他觉得，这枚戒指，比任何钻石都珍贵。
婚礼办得很快。
没有隆重的仪式，也没有豪华的婚车。
他们只是在饭馆里摆了十几桌，请了最亲近的人。
李建国觉得有些委屈了陈晓燕。
陈晓燕却说：“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什么形式都不重要。”
婚礼那天，李建国穿上了一身新西装。
他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陈晓燕穿着洁白的婚纱，美得像仙女。
她走到他身后，帮他整理了一下领带。
“建国哥，你今天真帅。”
李建国从镜子里看着她，心里被幸福填得满满的。
婚礼上，他被灌了很多酒。
朋友们都来敬他，说他有福气，“老牛吃嫩草”。
他来者不拒，笑得合不拢嘴。
他觉得，这是他这辈子最高兴的一天。
比当年饭馆开业还要高兴。
比第一次抱到自己儿子还要高兴。
闹洞房的时候，大家起哄让他们喝交杯酒。
李建国端起酒杯，看着陈晓燕娇羞的脸庞，一饮而尽。
他感觉自己醉了。
不是因为酒。
而是因为幸福。
幸福得让他有些晕眩。
他感觉自己这四十五年，所有的苦，所有的累，所有的孤独，都在这一天得到了补偿。
夜深了，宾客们都散了。
李建国扶着还有些醉意的陈晓燕，回到了他们的“新房”。
新房就是他原来的那个出租屋。
陈晓燕把它重新布置了一番。
墙上贴了喜庆的“囍”字，床上换了崭新的龙凤被。
虽然简陋，却充满了家的温馨。
李建国抱着自己的新婚妻子，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他轻轻地吻着她。
他想，从今天起，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有家了。
有妻子了。
未来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他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李建国是在一阵头痛中醒来的。
宿醉的后劲很大。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习惯性地向身边伸出手臂。
空的。
身边的位置是凉的。
李建国睁开眼，有些疑惑。
窗外的阳光已经很亮了。
都这个时间了，晓燕去哪了？
也许是害羞，不好意思赖床，已经起床去做早饭了？
他想到这个可能，心里一甜。
有个体贴的妻子就是好啊。
他笑了笑，坐起身。
头还是有点晕。
他晃晃悠悠地走出卧室。
客厅里静悄悄的。
厨房里也没有人。
电饭煲是冷的，锅碗瓢盆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李建国愣了一下。
晓燕没在做饭？
那她去哪了？
他回到卧室门口，朝里面看了一眼。
床上，被子隆起一个清晰的人形轮廓。
原来还在睡。
李建国失笑地摇了摇头。
也是，昨天累了一天，是该好好休息。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决定亲自下厨，给新婚妻子做一顿爱心早餐。
他熬了香喷喷的小米粥。
煎了两个金黄的荷包蛋。
还拌了一碟爽口的小凉菜。
当他把热气腾腾的早餐端到床边时，床上的人依旧蒙着头，睡得正香。
李建国觉得有些好笑。
这丫头，睡得也太沉了。
他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俯下身，轻轻推了推被子里的人。
“晓燕，该起床了。”
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被子里的人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嘟囔，然后翻了个身，把背对着他。
这反应，像是在撒娇。
李建国的心都化了。
他又推了推。
“懒猪，太阳都晒屁股了，快起来吃早饭。”
这一次，对方连动都懒得动了。
李建国有些纳闷。
晓燕平时不是这么贪睡的人啊。
难道是昨天太累了，或者喝了酒不舒服？
他心里泛起一丝担忧。
“晓燕？是不是不舒服？”
他把声音提高了一点。
还是没有回应。
李建国心里的担忧更重了。
他伸手探向对方的额头，想看看是不是发烧了。
可厚厚的被子挡着，什么也摸不到。
他有点急了。
“晓燕，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试图把被子拉开一点。
可被子里的人却像是跟他较劲一样，把被子裹得死死的。
这下，李建国是真的觉得不对劲了。
这赖床赖得也太反常了。
就算是生病了，也不至于连句话都不说吧。
一个不好的念头在他心里一闪而过，但很快就被他否定了。
不可能的。
他一定是想多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再跟她磨蹭。
他要把被子掀开，看看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万一真的病得严重，得赶紧送医院。
他抓住被子的一角。
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晓燕，我掀被子了啊。”
他最后说了一声，像是在通知，也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他用力一掀。
厚重的龙凤被被他整个掀到了床尾。
然而，下一秒，他脸上的担忧和焦急，瞬间凝固成了一种混杂着震惊、迷惑和恐惧的表情。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