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1941年,中条山血战之后,抗日的烽火在晋南山区熊熊燃烧。
铁血与硝烟,是那片土地唯一的底色。
一支精锐的尖兵连在完成断后任务时,与主力失联。
命运的罗盘在此刻猛然偏转,他们被三千日军死死围困,逼入一处名为“天坑”的天然绝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四十对三千,弹尽粮绝,希望被一寸寸剥离。死亡的阴影如峭壁般沉重,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就在所有人都准备以身殉国,迎接最后悲壮一刻之际,一个沉默的本地牧童,指着一群疲倦归巢的飞鸟,成了这场必死之局中,最不可思议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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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让整座山都跟着抖了三抖。黑色的泥土夹杂着碎石和树木的残骸,像一场迎头泼下的暴雨,把李振国和他的士兵们浇得灰头土脸。硝烟的味道呛得人直翻白眼,辛辣,刺鼻,还混着一股子血肉烧焦的古怪甜腥味。
“咳咳……成了!”通讯兵小赵从掩体后面探出半个脑袋,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冲着李振国咧开一口白牙,兴奋地喊,“连长!路炸塌了!小鬼子的车队过不来了!”
李振国扶了扶鼻梁上已经沾满灰尘的圆框眼镜,镜片后面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斯文气的眼睛里,此刻全是血丝。他抓起望远镜,朝山下望去。原本蜿蜒的山路,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几辆日军的九四式卡车像被掰断的火柴盒一样歪在路边,其中一辆还冒着黑烟。
这是他们尖兵连的任务——作为大部队撤退的最后一道屏障,不惜一切代价,炸毁这段被称为“鬼见愁”的盘山公路,为身后几千名弟兄争取转移时间。
任务完成了,可他们也彻底暴露了。
“哒哒哒哒哒——!”
山林另一侧,日军的九二式重机枪像是被捅了窝的马蜂,发出暴躁的嘶吼。子弹贴着头皮飞过去,把岩石和树干打得碎屑横飞。
“我操他姥姥的小日本!属狗的啊,鼻子这么灵!”
队伍里,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正半蹲着给他的捷克式轻机枪换弹匣。他叫王大柱,因为资格老,打仗又不要命,人送外号“王老鬼”。他一边骂着,一边朝枪膛里吹了口气,动作麻利得像是摆弄了十几年的老伙计。
“小马!你个怂货!把头埋裤裆里能挡子弹?给老子打!”王老鬼一巴掌扇在旁边一个新兵的钢盔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叫小马的新兵蛋子吓得一哆嗦,手里的中正式步枪抖得跟筛糠一样。这是他第一次上真战场,裤裆里早就湿了一片,那股子骚味混在硝烟里,让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排长……我……我怕……”
“怕个卵!怕就不死了?!”王老鬼眼睛一瞪,直接从旁边抓过一把上了膛的步枪塞进他怀里,“朝着那边,给老子搂火!你今天不打响一枪,老子先崩了你!”
在死亡的威胁和王老鬼的咆哮下,小马闭着眼睛,胡乱地扣动了扳机。
李振国看着这一切,眉头紧锁。他摊开地图,这是一张比例尺不大的军事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他的手指在一个蓝圈上点了点。
“往东南方向撤!穿过这片林子,地图上标有一处洼地,地形复杂,入口狭窄,易守难攻!我们到哪里去,甩掉他们!”他的声音清朗,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书卷气。
“听连长的!撤!”王老鬼吼了一嗓子,拎着机枪第一个断后。
尖兵连剩下的弟兄们,互相搀扶着,拖着伤员,开始朝着李振国指示的方向疯狂撤退。日军的追兵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在他们屁股后面。爆炸声,枪声,士兵们的喘息和咒骂声,在山谷里交织成一片死亡的交响乐。
他们在林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有好几次,子弹就从耳边擦过,带起的风让耳朵嗡嗡作响。一个弟兄没留神,被树根绊倒,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一串子弹打中了后背,哼都没哼一声就趴在了地上。
“别回头!快走!”李振国红着眼睛大喊。他知道,现在回头,就是全军覆没。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所有人都感觉肺快要炸开了。忽然,眼前豁然开朗,他们冲出了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一个巨大的,如同被天外陨石砸出的深坑,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坑的入口十分狭窄,像是被巨斧劈开的一道缝隙,仅能容纳两三人并排通过。
“就是这里!快!进去!”李振得到达预定地点,精神一振。
弟兄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个接一个地冲进了那道石缝。一进去,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里面的空间远比想象中要大,像一个倒扣的巨碗,足球场般大小。但是,四周是高达近百米的陡峭石壁,几乎是垂直的,上面长满了湿滑的青苔和黑色的蕨类植物,光溜溜的,连个能下手的地方都找不到。头顶的天空被切割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形,像一口深井的井口。
他们进来的那道石缝,是唯一的出入口。
王老鬼走到天坑中央,抬头看了看那圈绝望的峭壁,又回头看了看那唯一的入口,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转身,走到一面石壁前,狠狠一脚踹了上去,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脚底发麻。
“李连长!”他指着周围,几乎是咆哮着冲李振国吼道,“你这图上画的是个啥子好地方?啊?!这他娘的叫易守难攻?这是把弟兄们活生生往阎王殿里带啊!这下好了,咱们成了一窝等着被下锅的鳖了!”
李振国的脸“刷”地一下白了。他手里的地图被攥得变了形。一种巨大的羞愧和自责感涌上心头,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想反驳,想解释,可看着周围弟兄们脸上从希望到茫然,再到绝望的表情,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理论上,入口狭窄,确实易守难攻。可他忽略了最致命的一点——这里没有第二个出口!这是一个天然的囚笼!
“王排长!”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慌乱,用尽可能平稳,甚至有些冰冷的声音回应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马上清点人数,检查弹药和补给!在入口处构筑防御工事!快!”
他必须维持指挥官的威严,哪怕是装出来的。一旦他垮了,这支队伍就真的完了。
王老鬼看着李振国那张强装镇定的白净脸庞,眼神里的不信任和怒火几乎要喷出来。他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转身招呼手下的老兵:“听见了没!干活!都别他娘的杵着当木头桩子!”
两人之间的矛盾,在这绝望的天坑里,第一次彻底爆发了。
清点的结果让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原本一个连编制一百多人,经过连番恶战,现在还能喘气的战斗人员只剩下三十九个,另外还有几个躺在地上呻吟的重伤员。弹药更是少得可怜,平均下来,每个人手里剩下不到十发子弹,几颗手榴弹。所有的干粮凑在一起,掰开了分,也只够所有人吃上一天。
李振国拿着那份薄薄的统计清单,手指都在发抖。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绕着天坑的边缘勘察地形,试图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生机。
坑底乱石嶙峋,长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草和低矮的灌木。一处石壁下,有水滴从缝隙里渗出来,汇成一小滩浑浊的水洼。这是唯一的水源。
就在他勘察到一处背阴的角落时,耳朵里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压抑的抽泣声。
“谁?!”李振国心里一惊,立刻举起了腰间的驳壳枪,厉声喝道。
他的喊声引来了不远处的王老鬼和几个士兵。
抽泣声戛然而止。李振国小心翼翼地拨开眼前一人高的灌木丛,枪口对准了声音的来源。
灌木后面,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身上穿着一件早已看不出颜色、破烂不堪的土布褂子,光着脚,脚上满是泥污和划痕。他蜷缩成一团,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整个身子都在剧烈地颤抖。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是谁?是附近村里的孩子吗?怎么会一个人在这种绝地里?一连串的疑问瞬间涌上李振国的脑海。
王老鬼也凑了过来,粗声粗气地问:“哪来的野娃子?是不是给小鬼子探路的奸细?”他说着,就要上前去抓那孩子的衣领。
“别动!”李振国拦住了他。他慢慢蹲下身,放低了枪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小朋友,别怕,我们是中国军队,不是坏人。你是哪儿人啊?怎么会在这里?”
那孩子缓缓抬起头,一张小脸黑得像锅底,只有一双眼睛,大而清亮,此刻却充满了惊恐和迷茫。他看着李振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拼命地摇头。
“连长,这小子是个哑巴?”一个士兵嘀咕道。
李振国看着男孩的眼睛,那里面只有纯粹的恐惧,不像是在说谎。他正想再问些什么,坑顶的入口处突然传来了日军的叫骂声和枪声。
“敌袭!隐蔽!”王老鬼大吼一声。
所有士兵立刻就近寻找掩体,举起了枪。原来是日军已经追到了入口,正尝试着往里冲。好在入口狭窄,两挺捷克式机枪交叉扫射,暂时将他们压制了回去。
枪声断断续续地响了一阵,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奇怪的是,日军并没有发动强攻。他们只是封锁住入口,时不时地朝下面打几发冷枪,或者扔下一颗手榴弹,在空旷的天坑里制造出巨大的回响,仿佛在进行一场残酷的心理游戏。
夜幕彻底降临,坑底一片漆黑,只有头顶那块被切割的天空上,挂着几颗惨白的星星。更让人绝望的是,坑顶的四周,一团一团的篝火被点燃了,将整个天坑的轮廓勾勒得清清楚楚。火光下,日军士兵的影子来回晃动,他们的歌声、笑声、还有军官的呵斥声,顺着峭壁传下来,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那歌声充满了胜利者的得意,那笑声充满了猫捉老鼠的戏谑。每一丝声音,都像一把无形的刀子,在幸存士兵们绷紧的神经上来回切割。
王老鬼靠在一块大石头上,抬头看着坑顶那一圈连绵不绝的火光,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他奶奶的,小鬼子这是拿咱们当猴耍呢!不着急打,就这么围着,这是要活活困死我们,等咱们饿得没力气了,再下来捡尸首!等着烤咱们的人肉干呢!”
弟兄们都没说话,一片死寂。每个人心里都清楚,王老鬼说的是事实。
李振国也看着坑顶的火光,他的心却沉得比坑底的石头还要深。一个追击的日军大队,撑死也就八百到一千人,根本用不着点起这么一大圈篝火,阵仗拉得这么大。远处的山林里,似乎还有更多影影绰绰的火光和人声传来。
他在黄埔军校学过的兵力部署和战术常识告诉他,这绝对不是一个大队的兵力。日军在调兵遣将,他们正在将这个天坑围得像铁桶一样。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形成。他回想起白天炸毁公路后,日军那股子疯狗一样的反扑劲头,和他手里这份标注着“中条山战役”余部撤退路线的地图……
李振国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终于明白了。他们这支小小的尖兵连,在掩护大部队撤退时,阴差阳错地撞上并且拖住了日军围剿大部队的一支主力联队。为了不让这块已经到嘴的“肥肉”跑掉,对方不惜代价地将他们围困在了这里。
一个联队……那可是至少三千人!
三千人围四十人。李振国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喉咙里一阵发苦。这不是围困,这是碾压。他们面对的,根本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已经注定了结局的……处决。
02
夜,深了。
天坑里冷得像个冰窖,山风从坑顶灌下来,吹在人身上,凉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弟兄们三三两两地缩在石头后面,谁也睡不着。饥饿、寒冷和绝望,像三条毒蛇,缠绕着每一个人。
李振国也没有睡。他靠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壁上,摘下了那副已经伴随他多年的圆框眼镜,用一块粗糙的衣角,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镜片上哈出的白气,很快又被夜风吹散。
没有了眼睛,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远处的篝火变成了一团团昏黄的光晕,身边弟兄们或坐或卧的轮廓也变得朦胧起来。这种模糊感,反而让他感到一丝短暂的安宁,仿佛能隔绝掉一部分残酷的现实。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南京。
那时候,他还是金陵大学历史系一个满脑子风花雪月的青年学生。父亲是城里小有名气的绸缎商人,家境殷实。他的人生本该是娶了青梅竹马的表妹,继承家业,或者留校当一个安安稳稳的教书先生,在故纸堆里度过一生。
他至今还记得,1937年那个闷热的夏天,收音机里传来卢沟桥事变的消息时,整个校园都沸腾了。年轻的学子们走上街头,高喊着“保卫华北”、“驱逐倭寇”的口号。他也被那股热血冲昏了头脑,不顾家人的激烈反对,毅然投笔从戎,南下考入了黄埔军校。
父亲气得摔了家里最名贵的一只前清官窑花瓶,骂他是“不孝子”。一直温婉可人的未婚妻苏婉,给他写了一封长长的信,信纸上还带着泪痕。她劝他,打仗是丘八们的事,他是读书人,应该用笔,用知识报国,而不是去沙场上拼命。
他当时是怎么回信的来着?李振国努力回忆着,那段文字好像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婉妹,国之不存,家将焉附?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辈读书人,若此时只知躲于后方,吟风弄月,空谈误国,与亡国奴何异?今家国危难,振国当以尺素之身,赴国之急难。望卿珍重,待我驱逐倭寇,再与你共赏秦淮月色。”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自己,真是带着一股子天真到可笑的“傻气”。他以为满腔热血和一肚子理论,就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可现实却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他是个好学生,战术理论、沙盘推演,每次都是优秀。可到了真正的战场上,他才发现,战争不是地图上的红蓝箭头。真实的敌人会躲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放冷枪,你手下的兵会因为恐惧而哭泣甚至逃跑,而你一个看似完美的计划,可能会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或者一个根本不起眼的失误,就害死一堆活生生的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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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这次,他自以为是的“易守难攻”,却亲手将这四十个信任他的弟兄,带进了一个叫“天坑”的坟墓。他身上那份读书人的理想主义,正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被一点一点地碾得粉碎。
“连长,想啥呢?”
一个粗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王老鬼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手里拿着半个硬得像石头的面饼,递给了他。
“我那份,你吃吧。当官的得多动脑子,饿着肚子想不出好主意。”
李振国愣了一下,接过了那半块饼。饼已经冷透了,上面还沾着些草屑。他没有说谢谢,只是默默地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费力地咀嚼着。
坑底的另一边,王老鬼正和他手下那几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油子缩在一起“吹牛”,或许说是互相打气更合适。
“想当年跟孙大帅那会儿,在北边,被人家一个师围在城里头,别说吃的,连水都断了。咱们就杀战马,喝马尿,硬是守了半个月,最后援军一到,冲出去把那帮龟孙子打得屁滚尿流!”一个缺了门牙的老兵吐沫横飞地说道。
“那算啥!”王老鬼往手里啐了口唾沫,搓了搓冰冷的手,“老子十五岁就跟着大帅混了,那时候就是个小跟班,有次打了败仗,队伍都散了。老子一个人在山里头,饿了就啃树皮,渴了就喝露水,碰上了一头狼,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几个年轻士兵好奇地围了过来。
“老子跟那畜生对瞅了半个钟头,最后是那狼先怂了,夹着尾巴跑了!为啥?因为老子比它还饿,还横!老子那眼神,是想吃了它!”王老鬼拍着胸脯,吹得震天响。
虽然知道他是在吹牛,但这种粗野的、充满生命力的故事,确实让周围死气沉沉的气氛活跃了一些。连那个吓得尿裤子的小马,都听得忘了害怕。
李振国在一旁默默听着。他知道王老鬼为什么不信任他。在这些老兵眼里,他这样的“学生官”,就是“白面书生”、“赵括再世”。他们信奉的是“枪杆子比道理硬”,命是自己从子弹和刺刀下捡回来的,不是从书本里念出来的。王老鬼不止一次在私下里跟手下人嘟囔:“念过书的就是不一样,连等死都比咱们有章法。”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在李振国的心上。
03
第二天天一亮,所有人都被一个严峻的问题给逼到了崩溃的边缘——水。
坑底那处从石缝里渗出的小水洼,经过一夜的积攒,也只存了浅浅的一层。四十多张干裂的嘴唇都在等着。
为了公平,也为了能撑得更久,李振国用刺刀在石头上划了一道线,立下规矩:所有人排队,每人每天,只能用自己的水壶盖,舀一盖水。谁多喝一口,军法处置。
队伍排得很长,弟兄们互相监督着,气氛压抑得可怕。轮到新兵小马时,他可能是实在渴得受不了了,舀满一盖喝完后,又忍不住俯下身,伸出舌头想去舔石缝里渗出的水珠。
“你他娘的找死!”
王老鬼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揪住小马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蒲扇大的巴掌高高扬起。
“排长!别!”小马吓得魂飞魄散。
“王排长!住手!”李振国快步走了过来,挡在两人中间。
“连长你让开!这小子不守规矩,今天不给他点教训,明天就得有人学样!到那时候,咱们都得渴死在这!”王老鬼怒吼道。
李振国看着一脸惊恐的小马,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士兵,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王老鬼说得有道理,乱世用重典,非常时期必须有铁的纪律。可他看着小马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怎么也下不去那个狠心。
“按规矩,该罚。”李振国声音不大,但很坚定,“但打人解决不了问题。小马,今天一整天,你负责在入口站岗,不准换班。你那份水,取消了。”
小马低着头,不敢说话。
“至于你多喝的那一口,”李振国顿了顿,拿起自己的水壶盖,走到水洼边,却没有舀水,而是把它倒扣在了石头上,“我替你省下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王老鬼举起的巴掌也僵在了半空中,他看着李振国,眼神复杂。他觉得这个白面书生是在收买人心,是妇人之仁,可不知为何,心里那股火气却莫名其妙地消了一大半。他最终悻悻地放下了手,嘟囔了一句“娘们唧唧的”,转身走开了。
这个小小的插曲,让一些士兵看李振国的眼神,多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
食物的问题,比水更严重。一天之后,所有的干粮都吃完了。饥饿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每个人的胃。
士兵们开始像野兽一样,在坑底搜寻一切能填进肚子的东西。长在地上的野草,不管认不认识,先薅一把塞进嘴里嚼,苦得脸都变了形,也得往下咽。石壁上的青苔,被刮得干干净净。甚至有人抓到了一只壁虎,几个老兵如获至宝,用刺刀挑着,生撕了分着吃了,嘴角还带着血丝。
李振国想起了自己在大学植物课上学到的一点皮毛知识。他忍着胃里的绞痛,仔细辨认着坑底的几种植物,告诉大家哪种草的根可以吃,哪种叶子有微毒,吃了会拉肚子。
王老鬼则全凭他那野兽般的直觉和经验。他在一堆乱石下,挖出了一种深褐色的块茎。他先自己尝了一口,然后吐掉,告诉大家:“这玩意儿能吃,死不了人。就是味道不咋地,跟嚼土差不多。”
于是,理论派的李振国和实践派的王老鬼,以这种奇怪的方式,展开了一场关于“如何活下去”的竞赛。
但即便是草根和土块茎,也很快被搜刮一空。
绝望,如同坑底的阴影,开始无声地吞噬着每一个人。
夜里,总能听到压抑的哭声从某个角落传来。有的士兵,开始拿出珍藏的小物件,一块手帕,一个空烟盒,对着它们喃喃自语。更多的人,则是在磨自己的刺刀,那“嘶嘶”的磨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和悲壮。
李振国强撑着,每天巡视他那小得可怜的“阵地”,给伤员更换根本不顶用的、用衣服撕成的“绷带”,嘴里重复着一些连他自己都觉得空洞的口号,比如“援军就快到了”,“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可每当夜深人静,他一个人躲在黑暗的角落里,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就会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他是不是真的错了?他是不是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废物?
他会悄悄地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张已经摩挲得泛黄起毛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笑靥如花的姑娘——他的未婚妻苏婉。
他用指腹轻轻抚摸着照片上那张熟悉的笑脸,这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是他在这片地狱里,还能感受到的唯一一丝温暖。他对着照片,无声地张了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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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妹……我……可能……回不去了……”
一滴滚烫的泪水,终于没忍住,落在了照片上,洇开了一小片水渍。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要被这该死的干渴和饥饿拖垮的时候,老天爷似乎开了一个不好不坏的玩笑。
第三天下午,天空毫无征兆地阴沉下来。黑压压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涌来,在天坑顶上那片小小的天空中搅动、翻滚,像一锅烧开了的浓墨。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紧接着,“轰隆”一声炸雷,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
“下雨了!下雨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声,带着哭腔。
一瞬间,整个死气沉沉的天坑都活了过来。所有还站得动的士兵,都冲到了空地上,仰着头,张开嘴,任凭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们干裂的嘴唇和满是泥污的脸。那股甘甜清冽的味道,顺着喉咙流进胃里,仿佛给干涸的身体注入了生命。
“快!接水!把所有能装水的东西都拿出来!”李振国最先反应过来,大声命令道。
弟兄们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钢盔被倒扣在地上,行军水壶的盖子被拧开,甚至有人脱下了自己的军大衣,四个人扯着角,希望能多存一点水。整个天坑里,回荡着雨水敲打在各种器物上的“叮咚”声和士兵们兴奋的叫喊声,暂时冲淡了那令人窒息的绝望。
这场大雨,不仅解了水的危机,更带来了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
雨幕之下,能见度变得极低,坑顶上日军的篝火也被浇灭了大半,只剩下一些顽固的火星在雨中挣扎。浓重的水雾从坑底升腾起来,缭绕在峭壁之间,让整个天坑看起来像个仙境,也像一个更加隐蔽的牢笼。
“连长,这是个机会!”通讯兵小赵兴奋地凑到李振国身边,“雨这么大,雾这么浓,小鬼子肯定也成了睁眼瞎!咱们……是不是可以趁机冲出去?”
李振国的心脏猛地一跳。机会!
他立刻摊开那张已经被雨水打湿的地图,借着微弱的天光,反复研究着天坑的地形。他的手指最终停留在一处标记上,那里是天坑的西北侧。根据等高线判断,那里的坡度相对其他地方,似乎要平缓一些,而且长满了藤蔓。
“我们可以从这里爬上去!”李振国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大雨和浓雾是我们最好的掩护!只要能爬上去一个人,把绳子固定好,我们就能一个一个地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制定了一个详细得近乎苛刻的攀爬计划。由队伍里身手最好的十个人组成突击队,利用绑腿布结成的简易绳索,在午夜时分,雨势最猛、雾气最浓的时候,从西北侧发起攀爬。
他把计划和盘托出后,大部分饥渴已久的士兵都表示赞同,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名为“生”的火焰。
但是,王老鬼坚决反对。
他一拳砸在旁边的湿漉漉的岩石上,震落一片水珠。“狗屁的机会!李连长,你念书念傻了?!下雨天,石头比抹了油还滑!你当小鬼子都是瞎子?越是这种鬼天气,他们防得越紧!那峭壁少说也有二三十丈高,爬到一半手一滑,摔下来就是一滩肉泥!你这不是带弟兄们找出路,是带他们去送死!”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李振国也来了火气,他上前一步,几乎是和王老鬼脸贴着脸,“王排长,你告诉我,除了这个办法,我们还有别的路吗?是等着饿死,还是等着病死?还是等小鬼子失去耐心,往坑里扔毒气弹?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们也必须去尝试!”
“百分之一的希望?老子看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死路!”王老鬼的唾沫星子都喷到了李振国的脸上,“老子在战场上爬了十几年,信的是稳当!你这种赌命的搞法,老子见得多了,没一个有好下场!”
两人之间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几个老兵甚至拉住了王老鬼的胳膊,生怕他一冲动就动起手来。
“我才是连长!”李振国最终用身份压下了争吵,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睛通红,“这个计划必须执行!我,李振国,第一个爬!如果我摔死了,你们就当我没说过这话!”
王老鬼死死地盯着他,粗重的呼吸声像一头愤怒的公牛。良久,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好你个李连长!你有种!你要去送死,我王老鬼陪你走一遭!但是,要是这次失败了,害得弟兄们白白送了命,从今往后,这支队伍就得听我的!你那套纸上谈兵的玩意儿,给老子收起来!”
“一言为定!”
午夜,雨下得更大了,天地间一片哗啦。
李振国、王老鬼,以及挑选出的另外八名精锐士兵,悄悄地来到了西北侧的峭壁下。他们将所有能用的绑腿布、皮带,甚至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都连接起来,打上最牢固的结,结成了一条几十米长的“生命之绳”。
“我先上。”李振国没有丝毫犹豫,他把绳子的一头在腰上缠了几圈,打了个死结,开始向上攀爬。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流进眼睛里,涩得他睁不开眼。峭壁上的岩石和藤蔓滑腻得抓不住手,他好几次都差点失手。每向上挪动一寸,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他的手掌很快就被粗糙的岩石磨破了,鲜血混着雨水往下淌。
王老鬼就在他下方,紧紧跟着,不时用他那沙哑的声音提醒一句:“左边那块石头是活的,别踩!”“抓稳了,上面那根藤是枯的!”
在这种诡异的合作中,他们艰难地向上攀爬了大约三四十米,已经到了峭壁的一半高度。坑底的弟兄们仰着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李振国脚下的一块石头突然松动了。他心里一惊,急忙调整重心,但那块拳头大的石头还是“咕噜噜”地滚了下去,撞在岩壁上,发出一连串轻微但清晰的“咔哒”声。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雨夜里,却显得格外刺耳。
“不好!”王老鬼低吼一声。
几乎在同一时间,坑顶上,一道刺眼的白色光柱猛地亮起,像一把利剑,瞬间刺破了浓雾和雨幕,精准地罩在了他们所在的这片峭壁上!
是探照灯!
“哒哒哒哒哒——!”
日军的机枪吼叫了起来。子弹像一道火鞭,狠狠地抽在岩壁上,打得火星四溅,碎石横飞。
“快!往下退!”王老鬼大吼。
一名跟在后面的士兵,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一颗子弹击中了肩膀,惨叫一声,身体一软,像个破麻袋一样从峭壁上坠落下去。那声短暂而凄厉的惨叫,被下面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振国等人被强大的火力死死地压在岩壁上,动弹不得,成了活靶子。子弹就在他们头顶、身边“嗖嗖”飞过。李振国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恐惧。
“连长!把绳子解开,往下跳!”王老鬼的声音在他下方响起,“这里不高,下面是烂泥,摔不死!”
说着,王老鬼竟不顾头顶的扫射,硬是向上爬了几步,用他魁梧的身体挡在了李振国的下方,同时用手里的刺刀疯狂地割着缠在李振国腰上的绳结。
绳子被割断,李振国和王老鬼等人,狼狈不堪地从十几米高的地方跳下或者滑下,重重地摔在坑底的泥地里。
这次所谓的“希望行动”,以损失一名弟兄,耗尽了所有人体力为代价,彻彻底底地失败了。
坑底,陷入了比之前更加可怕的死寂。雨还在下,但再也没有人感到喜悦。那冰冷的雨水,仿佛在为他们提前举行的葬礼。
弟兄们看着从泥地里爬起来的李振国,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更深的绝望,一种混杂着怜悯的绝望。
王老鬼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只是从靴子里抽出他那把磨得锃亮的刺刀,用一块破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上面的泥水。他的眼神冰冷,像一块不会融化的寒铁。
而李振国,这个一直用指挥官的威严和读书人的骄傲强撑着自己的男人,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崩溃了。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背对着所有人,蹲了下来。他用手捂住脸,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抽动。他想哭,却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最终,一阵压抑到极致的、像是小兽受伤般的呜咽声,从他的指缝间漏了出来。
他是个罪人。
他是个读死书、害死人的废物。
他不但没能把弟兄们带出去,反而亲手把他们最后的一丝生机,也给彻底断送了。
04
失败的阴影,如同这天坑的岩壁,沉重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时间一天天过去,坑底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吃的东西了。每个士兵都饿得眼窝深陷,两颊凹下,走路都摇摇晃晃。
躺在地上的那几个伤员,情况越来越差。没有药品,他们的伤口严重感染、化脓,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其中一个叫小刘的伤兵,开始发起高烧,整日整夜地说着胡话,一会儿喊着“娘,我饿”,一会儿又叫着“冲啊”,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一天中午,一个饿得精神恍惚的年轻士兵,突然抱着他的步枪站了起来,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我受不了了!我不想再这么活着了!”他嘶吼着,眼神涣散。
“二狗子!你疯了!”旁边的战友扑了上去,死死地抱住了他,抢下了他的枪。被叫作二狗子的士兵瘫倒在地,放声大哭。
这一幕,像一根鞭子,狠狠地抽在了王老鬼的心上。他沉默地走到奄奄一息的伤兵小刘身边,拧开自己的水壶,将里面仅剩的、他攒了好久舍不得喝的一口雨水,全部倒进了小刘干裂的嘴里。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走到了这几天一直沉默不语,像个活死人一样的李振国面前。
“李连长,”王老鬼的声音异常沙哑,也异常平静,“准备拼命吧。”
李振国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一片空洞。
“与其这么憋屈地饿死、病死在这里,不如死在冲锋的路上,至少像个爷们儿。”王老鬼看着入口的方向,眼神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嘲讽,只有一种认命般的决绝,“明天天一亮,就从那个狗洞冲出去。咱们这几十号人,拧成一股绳,跟他们拼了!能换一个鬼子够本,换两个,咱们就赚一个!”
李振国看着王老鬼。这些天,他想了很多,想了他的理想,想了他的失败,想了弟兄们的死。王老鬼的提议,在他听来,不再是鲁莽,而是在绝境中唯一的、保留尊严的选择。
或许,真正的战争,不是靠地图和理论就能胜利的。它最终需要的,是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血性和勇气。
李振国的眼神,慢慢地重新聚焦。那股被他自己唾弃的“书生气”,此刻化作了一种决然的平静。他点了点头,声音同样沙哑:“好。就这么办。”
这不是妥协,而是一种蜕变。
整个下午,天坑里弥漫着一种悲壮而肃穆的气氛。李振国不再空谈口号,他开始像一个真正经验丰富的指挥官一样,做着最后的部署。
他把连里所有还能打响的枪都集中了起来,费了半天劲,从每个人的弹药袋里东拼西凑,凑出了不到一百发子弹。这些珍贵的子弹,全部分给了队伍里枪法最好的几个老兵。
剩下的人,则把刺刀磨得雪亮,把能找到的石头都砸成了锋利的石块,紧紧攥在手里。
弟兄们没有恐惧,也没有喧哗。他们默默地做着准备,有的在石头上刻下家人的名字,有的则对着天空,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可能永远也寄不出去的“心信”。
在这片凝重的、宛如送葬般的气氛中,只有一个人显得格格不入。
那个被弟兄们叫作“栓子”的牧童。
这些天,大家已经知道了他是个哑巴。他似乎对周围的绝望毫无察觉。他依旧每天在坑底溜达,时而蹲在地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一队蚂蚁搬运草屑;时而又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头顶那片天空,一看就是半天。
他的这种平静,或者说“傻气”,在这群即将赴死的人中,显得格外刺眼和不合时宜。
“一边去,傻小子,别在这儿碍事!”一个正在磨刀的老兵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
王老鬼也觉得他晦气,皱着眉想把他赶到角落去。
“让他待着吧。”李振国阻止了他。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男孩沉静得如同一潭秋水的眼睛,李振国内心那股狂躁的、赴死般的决绝,竟得到了一丝奇异的安抚。
也许是出于最后一丝怜悯,他从口袋里摸出了自己一直没舍得吃,已经硬得像石头一样的一小块面饼,塞到了栓子的手里。
栓子看了看饼,又看了看李振国,没有吃,只是默默地攥在了手心里。
黄昏,终于来临了。
夕阳的余晖,像一抹浓得化不开的鲜血,将天坑西侧的岩壁染成了血红色。
李振国站到了队伍的中央,他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准备做他人生中最后一次,也是最悲壮的一次战前动员。他已经想好了开场白,他要告诉弟兄们,死,也要死得像个顶天立地的中国军人。
“弟兄们……”他开口了,声音在空旷的坑底回荡,“咱们……”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直安静待在角落的栓子,突然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李振国面前,神情焦急万分,一只手用力地拉扯着李振国的衣角,另一只手则举得高高的,不停地指向天空,指向那片被夕阳染红的岩壁。
05
“啊!啊啊!”
栓子张着嘴,拼命地想说些什么,但喉咙里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急切的单音节。他急得满脸通红,额头上青筋都冒了出来,手指依旧执着地指向天空。
李振国的战前动员,就这么被一个“傻小子”给硬生生打断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栓子手指的方向,不由自主地朝天上望去。
只见黄昏的天空中,一群黑点由远及近,渐渐变大。那是一大群黑色的飞鸟,看起来像是燕子或者岩鸽之类的山禽。它们迎着晚霞的余光,盘旋在天坑的上空,发出“啾啾”的、清脆的鸣叫声。
在这死寂的绝地,这阵鸟鸣,显得格外悦耳,也格外不真实。
“看什么鸟!一个傻小子,几只扁毛畜生,还能叫来救兵不成?”王老鬼正酝酿着满腔的死志,被打断后显得很不耐烦,粗声喝道,“连长,别耽搁工夫了,赶紧说正事!弟兄们还等着你下令,好早死早托生呢!”
其他士兵也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有些烦躁。死亡已经像一把铡刀悬在脖子上了,谁还有心情去看几只鸟?这不是耽误事儿吗?
有几个年轻士兵甚至可怜地看着李振国,心想,连长是不是也被这巨大的压力给逼疯了,竟然跟一个傻小子一起看鸟。
但是,李振国没有理会王老鬼的催促。
他没有觉得栓子是在胡闹。恰恰相反,栓子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透出的那种焦急和执着,深深地吸引了他。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顺着栓子手指的方向,仔细地、一眨不眨地观察着那群晚归的飞鸟。
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极其奇怪的现象。
那群鸟的数量很多,足有上百只。它们盘旋了一阵后,并没有像人们想象的那样,飞到坑顶的岩石上去筑巢,也没有飞下来到坑底觅食。
它们排成一个松散的队形,朝着天坑西北侧,就是李振国他们上次攀爬失败的那片峭壁,俯冲了下去。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当飞鸟们飞到峭壁大约三分之二,也就是四五十米高的地方时,它们的身影……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不是撞在岩壁上,不是飞走,就是“嗖”地一下,凭空消失。
一只,两只,三只……一大群鸟,就像是被那面光滑的石壁给一口吞噬了一样,前赴后继地,全都消失在了同一个精确的点上。前后不过一分多钟,天空中的鸟群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几声回荡的鸟鸣,证明它们刚才确实存在过。
李振国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片岩壁,瞳孔在刹那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的大脑,在此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起来。所有的绝望、自责、赴死的决绝,在这一瞬间被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所取代。
那是一种从地狱最深处猛然被拽上天堂的眩晕感!一股滚烫的热血,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
他脸上的死灰和麻木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灼人的神采!
“哈哈……哈哈哈哈!”他先是低声地笑,接着抑制不住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所有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住了。王老鬼和几个老兵面面相觑,脸上露出担忧和惊恐的神情。
“连长……你……你没事吧?”王老鬼小心翼翼地问。完了,他心想,这白面书生,到底是没撑住,疯了。
李振国猛地止住笑声。他一拍大腿,转过身,面对着面前所有错愕、不解、茫然、甚至带着怜悯目光的弟兄们。
随即用尽他这辈子最大的力气,发出了石破天惊的、嘶哑而又充满力量的吼声:“天不亡我!都他娘的给我起来!跟我冲!”
整个天坑,在这一声狂喜的怒吼中,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弟兄们彻底懵了。
冲?
跟着一个疯了的连长?
往哪儿冲?冲向那面光滑的石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