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01
市刑警队的王牌队长李峰，最讨厌在雨夜出警。
阴冷潮湿的空气，混杂着泥土和血腥的味道，总能勾起他心里一些不愿触及的回忆。
今晚，又是一个该死的雨夜。
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勘察车的挡风玻璃上，雨刷器开到了最大档，依旧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车子最终停在了本市最顶级的富人区，“香榭一品”的大门外。
这里的每一栋别墅，都像一座座与世隔绝的孤岛，沉默地矗立在黑暗和雨幕之中。
李峰推开车门，一股寒气瞬间侵入骨髓。
他紧了紧身上的风衣，领着两名年轻的队员，走进了案发的那栋三号别墅。
别墅的管家，一个面色惨白的英国老头，早已在门口等候，他用一种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和颤抖的声音说道：“李……李警官，我们……我们谁也没敢动现场。”
李峰点了点头，戴上鞋套和手套，推开了那扇由整块柚木雕刻而成的、厚重得如同棺材板一样的客厅大门。
开门的瞬间，一股极其诡异的气味，扑面而来。
那是一种由顶级的法国香水、昂贵的古巴雪茄、醇厚的美酒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奢华，糜烂，又带着死亡的芬芳。
客厅里，水晶吊灯的光芒柔和而明亮，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
死者，是这栋别墅的女主人，沪上社交圈里声名鹊起的新晋名媛，柳如烟。
她就那么静静地，甚至可以说是优雅地，斜躺在客厅正中央那张法式复古风格的丝绒贵妃榻上。
她身上穿着一件剪裁极其精致的、将她完美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的红色丝绒旗袍，旗袍的开衩很高，露出一双修长而白皙的、如同艺术品般的大腿。
她的妆容完美无瑕，烈焰红唇，眼线精致，神情安详得仿佛只是在午后小憩时，做了一个甜美的梦。
如果不是她脖颈处那道细细的、几乎要陷进皮肤里的紫色泪痕，和她那双早已失去神采、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的漂亮眼睛，任谁都会以为，这只是一场行为艺术。
法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大约在三小时前，死因是机械性窒息。
李峰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他办过上百起凶杀案，见过各种各样血腥残忍的现场。
但眼前的这一幕，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从心底里升起的寒意。
整个犯罪现场，干净得有些过分了。
没有挣扎，没有搏斗，甚至连一件家具的移位都没有。
除了贵妃榻旁边那只被打碎的红酒杯，和地毯上那滩早已凝固的、如同黑宝石般的酒渍，这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得像是一张精心布置过的电影布景。
仿佛那个凶手，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暴徒，而是一个有着严重洁癖和强迫症的艺术家。
他在施暴之后，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将自己的“作品”，摆放成一个最完美的姿态。
李峰走到贵妃榻前，蹲下身，仔细地观察着死者。
他注意到，柳如烟那件昂贵的旗袍，在靠近大腿根部的位置，有一处非常隐蔽的、被外力撕扯开的口子。
这说明，死者在临死前，很可能遭受过比窒息更可怕的侵犯。
一个奸杀案的凶手，却在行凶后，如此冷静地、近乎偏执地整理现场。
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矛盾和挑衅。
李峰站起身，环视着这间奢华到令人窒息的屋子，眼神变得像鹰一样锐利。
他知道，这个凶手，绝对是一个智商极高、心理素质极强、并且极度自负的变态。
而对付这样的变态，唯一的办法，就是比他更变态，比他更注重细节。
02
经过连夜的排查，第一个进入警方视线的重点怀疑对象，很快就浮出了水面。
他叫张志诚，是本市一家上市地产公司的董事长，身家数十亿，也是柳如烟的“金主”。
这栋价值上亿的别墅，以及柳如烟日常所有的开销，都由他提供。
审讯室里，张志诚穿着一身笔挺的杰尼亚西装，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的星空腕表，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
他与这间简陋的审讯室，显得格格不入。
面对李峰的讯问，他表现得异常傲慢和冷静，甚至试图用自己“人大代表”的身份，来向警方施压。
“李警官，我希望你们搞清楚，我只是来配合你们调查，而不是来接受你们审讯的。”
“我的时间很宝贵，我一个小时的价值，可能比你们整个警队一个月的工资还要高。”
李峰没有理会他的叫嚣，只是将几张照片，扔在了他的面前。
照片上，是张志诚和柳如烟在各种场合的亲密合影。
张志诚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他知道，自己和柳如烟的包养关系，已经瞒不住了。
“我承认，我和如烟，确实是情人关系。”他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摆出了一副谈判的姿态。
“我喜欢她的年轻漂亮，她喜欢我的钱，各取所需，仅此而已。”
“至于她的死，我深表遗憾，但这与我无关。”
“为什么？”李峰的眼神像刀子一样，直视着他。
“因为案发当晚，从七点到十一点，我一直在参加我们商会举办的慈善晚宴，现场有几百个记者和嘉宾，都可以为我作证。”
张志诚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他拥有最完美、最无可辩驳的不在场证明。
他似乎觉得，这样就能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他顿了顿，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用一种“好心提醒”的语气，对李峰说道：“李警官，我劝你们，与其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去查查另一个人。”
“谁？”
“一个住在如烟楼下的穷画家，叫林风。”
张志诚的嘴角，勾起一抹鄙夷的冷笑。
“那个姓林的，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天天像条哈巴狗一样缠着如烟，被拒绝了无数次，还死心不改。”
“我早就跟如烟说过，让她离那种阴暗的、偏执的垃圾远一点，她就是不听。”
“像他那种人，因爱生恨，求而不得，做出什么极端的、变态的事情，我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
03
第二个嫌疑人，青年画家，林风。
李峰是在一间充满了浓烈松节油味道的画室里，找到他的。
画室不大，甚至有些杂乱，墙壁上、地板上，到处都溅满了五颜六色的油彩。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属于艺术家的、颓废而自由的气息。
林风本人，和张志诚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
他很高，很瘦，穿着一件沾满油彩的亚麻衬衫，头发微长，遮住了半边眼睛。
他的长相，是那种会让文艺女青年尖叫的、带着一丝忧郁和破碎感的英俊。
当李峰说明来意时，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警察会找上门来。
他只是默默地放下手中的画笔，将李峰让进了画室。
而当李峰看清画室里的景象时，即便是他这样见惯了风浪的老刑警，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间不大的画室里，竟然挂着、立着、堆着上百幅画。
而所有的画，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柳如烟。
有的画里，柳如烟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赤着脚，在开满了鲜花的草地上奔跑，圣洁得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林中仙子。
有的画里，柳如烟穿着性感的黑色蕾丝睡衣，慵懒地躺在沙发上，眼神迷离，红唇微启，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而有几幅风格最诡异的画，被挂在最阴暗的角落里。
画上的柳如烟，脸孔扭曲，眼神怨毒，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复仇恶鬼，背景是燃烧的火焰和挣扎的骷髅。
整个画室，就像一个充满了爱、欲、怨、憎的祭坛，而柳如烟，就是被供奉在祭坛上，唯一的女神。
“你很爱她？”李峰看着墙上那些画，沉声问道。
林风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如痴如醉的、近乎病态的笑容。
“爱？不，这个词太肤浅了。”
“她不是凡人，她是我的缪斯，是我艺术的化身，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
但随即，他脸上的笑容又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骨的怨恨。
“可她却不懂，她不懂我的艺术，她只懂那些臭男人的钱和权力。”
“她把我对她的崇拜，当成一种廉价的、可以随意践踏的消遣。”
“她就是一个用美貌和身体，来玩弄人心的、最高级的妓女。”
李峰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杀意。
“案发当晚，你在哪里？”
林风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双手插进自己凌乱的头发里，痛苦地说道：“我去找她了，我把我最新完成的一幅画拿给她看，那是我认为我这辈子画得最好的一幅。”
“可她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就说她要休息了，让我滚。”
“我……我当时情绪很激动，跟她吵了几句，然后……然后我就回家了，一个人喝了很多酒，一直喝到不省人事。”
“后面的事情，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说的是实话，还是在用醉酒，来掩盖自己杀人的事实？
李峰看着他那双因为激动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心里，暂时画上了一个问号。
04
就在案情因为林风的出现，而似乎变得明朗起来的时候，第三个“男人”的形象，却又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浮现在了警方的调查档案里。
这个“男人”，是柳如烟的闺蜜，也是她名义上的经纪人，苏倩。
苏倩，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一头利落的短发，从不穿裙子，永远是一身剪裁得体的中性西装，行事风格比大多数男人还要干练和果决。
警方是在调查柳如烟的财产状况时，才注意到这个女人的。
他们惊愕地发现，柳如烟名下所有的不动产、股票、基金，甚至包括那栋价值上亿的别墅，在法律意义上的第一顺位受益人，竟然都不是她的任何一个亲属，而是这位“闺蜜”苏倩。
这个发现，让苏倩的作案动机，瞬间变得无比巨大。
在审讯室里，苏倩表现得比张志诚还要冷静，甚至可以说是滴水不漏。
她承认自己是柳如烟财产的唯一受益人，但她给出的解释，却也合情合理。
“如烟她……其实是个很可怜的人。”苏倩的眼眶微微泛红，演技堪比影后。
“她父母早亡，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我是她唯一可以信任的朋友和亲人。”
“她知道那些男人没有一个真心对她，都是图她的身子，所以她早就立下遗嘱，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所有的财产都由我来继承，再由我以她的名义，成立一个慈善基金，去帮助和她一样的孤儿。”
她完美地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重情重义、忍辱负重的“圣母”形象。
紧接着，她又话锋一转，开始不动声色地，为另外两个嫌疑人，添上更重的砝码。
“其实，如烟最近正准备和张志诚彻底了断。”
“因为张志诚的太太，已经发现了他们的事，闹得很难看，张志诚为了自己的名誉和公司的股价，不止一次地威胁过如烟，让她管好自己的嘴。”
“至于那个林风……”苏倩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鄙夷和恐惧。
“他根本就是个变态，他跟踪如烟，偷拍她，甚至还偷偷潜进她家里，偷她的贴身衣物。”
“如烟早就受不了他了，案发那天下午，如烟还跟我说，她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让林风不要再骚扰她，否则她就报警。”
苏倩的这番话，让张志诚和林风的杀人动机，都变得更加充分和确凿。
她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仿佛她才是那个最无辜、最悲伤的受害者。
可李峰看着她那双冷静到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睛，心里却升起了一股更深的寒意。
这个女人，太聪明，也太可怕了。
05
案情，似乎陷入了一个诡异的僵局。
三个嫌疑人，都有充分的杀人动机。
商业大亨张志诚，为了名誉和利益，完全有可能杀人灭口。
偏执画家林风，因爱生恨，激情杀人的可能性也极大。
而看似无辜的闺蜜苏倩，作为最大的利益既得者，同样无法摆脱嫌疑。
但与此同时，他们又似乎都拥有无法被轻易推翻的“铁证”。
张志诚有几百人的人证，林风有醉酒后“失忆”的借口，而苏倩，则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太过完美，让人抓不到任何一丝破绽。
李峰感觉自己的脑袋，像一团被猫玩过的毛线，乱成一团。
他烦躁地将桌上的卷宗推开，决定深夜，独自一人，重返那个让他感到极度不适的案发现场。
他需要静一静，需要在那片死亡的气息里，重新寻找被所有人都忽略掉的、那最关键的蛛丝马迹。
别墅里，依旧是那么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李峰关掉了所有的灯，只打开了一支高亮度的紫外线手电筒。
他像一只在黑暗中捕猎的猎犬，跪在地板上，一寸一寸地，搜索着每一个角落。
沙发下，地毯下，家具的缝隙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他的手电筒光束，无意中扫过了贵妃榻下方，一处极不显眼的、地毯与实木地板的接缝处。
那里，似乎有一个比灰尘更小、更不起眼的反光点。
李峰的心，猛地一跳。
他屏住呼吸，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小东西，夹了起来。
那是一枚小小的、甚至可以说是廉价的、男士衬衫的袖扣。
袖扣的款式非常老旧，是那种最普通不过的合金材质，在这样一间连门把手都是镀金的豪宅里，显得格格不入。
但这枚袖扣上，却用激光，刻着一个非常奇怪的、像是某种抽象飞鸟的徽记图案。
李峰立刻将这枚至关重要的袖扣，放进了证物袋。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脑子里飞速地思考着，这枚袖扣，究竟会是谁的？
张志诚那种身份的人，绝不可能佩戴这么廉价的饰品。
林风是个不修边幅的艺术家，他的衬衫上，连扣子都经常扣不齐，更别提用袖扣了。
至于苏倩，她虽然打扮中性，但她的穿着，都和柳如烟一样，是顶级的奢侈品牌，更不可能用这种东西。
就在李峰百思不得其解，准备离开别墅时，他在一楼的走廊里，迎面遇到了一个男子。
然而，就在两人擦肩而过，李峰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整个人，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僵在了原地。
